18. 越境杀机

而且在我的操作下,误导了最大的那家竞争对手,让他们比目标报价两千万多报了四百多万。这多出的四百多万,当然让他们无缘中标。但最重要的是,既保证了我们是报价最低的供应商,又让我在两千万的基础上多报出了三百万。而这三百万,按连沁陶的说法,我可以拿走一半作为奖励。

中标那天我到室内设计学校接谢黎黎。

我对她说,黎黎,等拿到这两百万奖金,我们就结婚。

她笑着对我说,没有这些钱,你就不肯娶我了吗?

我说那当然不是,可……

她打断我,说今天他们培训学校公布这期的优秀学员, 她当选了。学校发了一个奖品给她,一本室内设计画册。她掩饰不住地兴奋,叫我和她找个地方庆祝。

那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我觉得可能我的厄运结束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很快合同签订,厂家那边把货供应上。等甲方把进度款一付,项目就算结束,而我也可以去领取那两百万的提成和奖金。

那段时间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阳光灿烂。

直到连沁陶回国。

他回国前,甲方的进度款已经打完。但从公司领钱,当然还是要他签字。

我从机场接到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兴奋。

连沁陶当然也能看出我的欣喜。

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张,恭喜啊!我说哪里,应该的,你赚得更多啊。

他撇撇嘴说,我赚得多?你不知道我要拿出多少去孝敬别人呢。我没接他的话,我不知道他又有什么别的想法,我只希望他白纸黑字签过的承诺不要出尔反尔。

他说,老张,回公司给你发提成。他说我们先去个地方见个人。那地方不太好找,他说他来开车。

路上,他让我发条信息给公司的会计,内容是转账信息,让会计打钱到某个账户。他说这是孝敬上面的钱。他一回国就得先办这件事,不然以后生意没法做了。

我没有多想,按他的要求编辑了短信发出。

见完他要见的人后,我们回了公司。

连沁陶让我留了个账号用来接收提成和奖金,并说给我放假半个月,作为这次项目成功的奖励。

当时会计已经下班,他说要明早才能转账,于是直接给了我十万块钱的现金,叫我赶紧订个机票去度假吧。

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和连沁陶握手。

当时我紧握着连沁陶的手,心里对他的感激是真实而热切的。我心想,这人虽然有一些有亏私德的毛病,但毕竟还是兑现了他的承诺。从前那些小瑕疵,也许有不为人知的理由吧。

我订了两张机票,和谢黎黎去海南度了个假。

那是我和谢黎黎最后在一起的日子。那几天我们玩得无比开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假期有多开心,接下来发生的事就有多痛苦。

假期结束时,我被捕了。

我是在和谢黎黎回到昆明时被捕的。警察在机场把我带走,说是涉嫌商业诈骗,要我去接受调查。

我看着谢黎黎惊慌的样子,大声叫她镇定。我让她去通知连沁陶,只有他能帮我。

那是我看谢黎黎的最后一眼。

在公安局,我才逐渐明白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在之前中标的项目里,我们供应的是假货。使用过程中发生了问题,虽然没造成严重的损失,但是已经构成了商业诈骗。警察到公司调查,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

警察告诉我,提供假货的公司指认,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那家供应商并不是先前的那家大厂,而是另一家小厂的产品贴了大厂的牌冒充的。而非法所得已经转到那个由我的手机发出的账号里,目前不知道转到哪里了。

接着我见到了律师。

我在看守所里并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些什么,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这名律师。

律师说,连沁陶在上下打点,会把我保出来。连沁陶说这一切是个失误,让我尽量保持沉默,他自然会捞我出来。

我那时已经失去理智,如不会游泳的人落了水,抓住根稻草以为能救命。

律师是连沁陶找的,我能相信他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连沁陶是在陷害我吗?

6

发布老挝户外视频的第二天。

我睡醒后,开始翻看评论,已经增加到几百条,我只略略扫过。

私信的红色提示角标闪烁不停,我点开。

「虽然你剪接得很通顺,但我还是知道你那天干了什么。」后面跟着一个咧嘴大笑的表情。

我的心一下子揪住。

发信人的网名叫「边境骑士」,这样的名字是意有所指,还是巧合?我不能冒险,于是回复消息。

「什么意思?」

回信很快发来,「想知道什么意思,今晚七点上岛咖啡见。你不会报警的,对吗?哈哈!」

他究竟知道些什么?想要什么?

我没再回复,不论如何我都得会会他。

利民路的上岛咖啡是前年开的。装修略过时,咖啡的味道也只能说一般,仿佛有一股土味。

晚上七点整。

我推门进去的一瞬间,就看到一双阴鸷的眼睛老远地看着我。一个瘦弱的男人,脸颊几乎要缩进口腔里。

不认识。

我在他对面坐下,左右看看。

「不用看了,我是一个人。」眼前这个明显比我小一轮的男人,收拾得干净利落,说一口带有两广口音的普通话。

我点头,「有话直说。」

「很简单,五十万封口费。」男人往后一靠,架起二郎腿。虽然他故作镇定,但我知道他紧张之极,脸上肌肉不自主地微微抽搐。

我甚至能听到他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

「为什么?」我问他,「五十万总要买个明白,对吗?」

「呵呵……」他放下二郎腿,身体又向前倾,「我说得还不明白?你既然来了,说明你知道我知道什么,是吗?」

「是吗?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我看看值不值五十万。」这次换我向后靠去。

他有些不耐烦,但却明显在强行压抑急躁。他下意识地躲避我盯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开始说。

「你的视频虽然表明你几天前去了老挝的素安腾县,进行了一场为期四天的野外生存活动,但实际上你是利用这段时间偷渡回国,在昆明城郊的工地谋杀了连沁陶,我说得对吗?」

连沁陶死亡的消息已在新闻中公布,尽人皆知。

「胡说八道。」我说:「你也说得很清楚,四天,我的视频完全覆盖了四天中的所有时间,四个白天四个黑夜,我哪有时间回国?」

「哈哈!」他拍拍手,「虽然你做得隐秘,视频也剪得很完美,但我就是知道。」

「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去年这个时候,去过一趟老挝素安腾县。你对外称是在普洱的山里独自进行野外拉练,你甚至还拍了一些拉练的视频照片佐证你的说法。当然,作为粉丝,不太会质疑你的行程,毕竟一个野外生存专家去拉练太正常不过。那些视频不过是你去年去老挝之前找时间拍的。」

见我没说话,他笑了笑接着说:「当然,正如我所说,实际上去年你是去了老挝素安腾县。当时你并没有正常从勐康口岸出关,而是偷渡过去的。之所以要偷渡,当然是为了不留下出入境记录,你并不想让人知道。」

我示意他继续。

「你去年去老挝素安腾县干了什么呢?」他两手一摊,「很简单,你在一处营地进行了一场野外生存。你生了火,搭了陷阱,捕猎了一些小动物当作食物。你还准备制作一把弓,但没成功。因为你的手指……」

他指着我左手的断指。

「……断了。去年那次野外生存同样历经四天,然后你收拾物品,照常离开。你也拍了视频,还在视频里和粉丝互动。你说因为营地野外信号差,所以无法直播,只能录像。但其实……」

他笑笑,意思是我心知肚明。

「其实这段视频你根本没有发布。因为发布这段去年拍的视频根本不是你偷渡到老挝进行野外生存的目的。你的目的,是将这一段视频剪进今年拍的视频,从而组成一支完整的野外生存视频。」

我用右手撑着下巴,微笑着听他解说。

「是的,你昨天发布的野外生存视频,实际上是由两段素材组成的。前一段是你这次去老挝拍的;而后一段视频则是去年这个时候拍的。你把这两段视频剪成一个完整视频,覆盖了你这次野外生存活动的四天。这四天的视频里,只有第一天的内容确实是这次拍的,而后三天的内容,全是去年的。」

「扯蛋。」我不动声色,「你也看到我第一天就断了指,后面三天因为手指不方便,很多事都做不了。」

「你这次野外生存的第一天的确断了指,只不过你是故意的。你去年就策划好了这一切。去年在老挝拍摄时,就假装手指已经断掉,就是为了能接上今年的视频。」

「好笑……」

「你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你第二天的行动。第二天,你骑摩托车穿过丛林,从老挝边境偷渡进国内。你到了昆明城郊的工地,混在人群中,趁连沁陶不备杀了他!」

他说「杀了他」的时候,紧盯着我的眼睛。我知道他想看我的反应。但我一眨不眨地回望他。

大约是没有得到他所期待的反馈,他收回视线继续说:「你杀了他之后,又骑着你藏在树林里的摩托车从原来的路线回到了老挝。你之所以要回去,是为了完成你的野外生存计划。但更重要的,是要制造从老挝回国的入境记录。我说得对吗?」

我嘴角撇了一下。

「我说得当然对,」他肯定地说:「官方的出入境记录可以为你佐证连沁陶死亡时,你并不在场。」

「我为什么要制造不在场证据?」我问。

「因为你知道警察也许会调查你。」

「警察为什么要调查我?」

「因为……」他似乎想了想,「无所谓了。因为你和连沁陶有仇。不错,我知道你和他的恩怨,你在给谢黎黎报仇。」

我和连沁陶合作的事已经过了十年。当年我从牢里出来,便再也没见过他。那时连沁陶只是个小老板,还没有多少知名度,更别提我了。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年代久远,除了我,连沁陶,以及死去的谢黎黎,不该有其他人知道。

那眼前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我和连沁陶有仇?他怎么知道谢黎黎的事?

连沁陶这些年不择手段地做生意,得罪了太多人,有太多的对头。就算是调查,也不该那么快轮到我。所以,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会盯上我?

「你说我是骑摩托车回的老挝?」

「对。本田 C70,我说得对吗?」他一脸得意。

我笑了。

猜到我偷渡是用的摩托车不难,可如果能说出摩托车型号,说明他看到我了。没错,他看到了我,看到我离开现场,看到我从树林里骑着摩托离开。

我双手抱在胸前,「你说得基本都对。我的确是在到达老挝的当天,斩断了手指。又在第二天,偷渡回了昆明郊区的工地。我也的确站在人群里,看着连沁陶死去,但是……」

他似乎对这个「但是」有些意外,瞪大眼睛。

「我并没有杀他。」我耸耸肩膀。

瘦男人的眉头挤到一块,有些恼怒,「你还不承认?」

我摆摆手,示意他冷静。

「出境、偷渡、到工地,在连沁陶死后骑着树林里的摩托又回去。包括你说的,去年拍了段视频,填充到今年的视频里,组成一个完整的视频,都对。」

「那你还不承认杀了他?」

「我不能承认一件我没做的事。」

「我只要把这些证据告诉警察,他们自然会有办法让你承认。」

「哈哈……」我笑了,「你告诉警察,他们确实能证实你说的这些东西。他们可以根据这些告我个偷渡国境罪,但是他们却无法告我杀人。」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没有杀连沁陶。」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的确站在人群里,看着连沁陶一头栽倒,血喷得到处都是,无可救药。但那一刻我离他还有三米,根本够不到他。」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疑惑,大约在回味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一幕我永远也不能忘记,连沁陶猝然倒地,鲜血喷溅,但杀他的人却不是我。

7

面前的男人似乎不相信我的话。

但他一定不可能看到我杀人,因为我的确没杀连沁陶。

我一直没时间去考虑,杀连沁陶的是谁。以连沁陶近年的行事风格,被人做掉并不是奇怪的事。只是,为什么刚好会在我也想杀他的那一天?

但这个问题我很快想通了。

连沁陶也知道自己得罪了太多人,因此除了雇佣保镖以外,深居简出,几乎从不在公共场合露面。

他这次出现在城郊改造工程的现场,是因为这是他最后一个项目。多年的低调生活让他多少有些麻痹,而很快即将移民离开这里,也让他放松了警惕。

我能注意到这个不多的干掉他的机会,自然也有人会注意到。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被我看得不自在,不断调整姿势,眼睛左顾右盼。

他显然不知道如何继续下去。

「喂,」我对他说,「我没杀他,所以你不可能看到我杀人,对吧?」

他没说话。

「但你口口声声说,你知道我这个,知道我那个。知道我骑摩托车离开的,知道我在连沁陶的死亡现场。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他疑惑地扫了我一眼。

「说明你在现场。」我紧盯着他说。

他虽然没承认,但眼神的游移却出卖了他。

「你不但在场,而且你认识我。否则就算你看到我,你也不知道我是谁。我虽然是个不大不小的野外生存博主,可我自认还没有有名到人尽皆知。」

「那又怎么样?」他的口气越发不自信,仿佛要隐藏什么。

「一个在连沁陶死亡现场的人,目睹了死人,又看到一个他并不认识,但因为某种原因知道十年前和连沁陶有过节的人,就指证这人是凶手,这是为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先问问你,你为什么会在现场?」我看着他笑着说。

「我……」

「你不属于项目方,对吗?」我打量他,「连沁陶身边的人我基本都知道,你并不是他公司的。你也不是施工方的人。现场除了民工,就是施工方的领导,你显然都不是。」

「我不是。」他承认。

「而你却认得我。」

他点点头。

「我和连沁陶的过往,只有一些连沁陶身边的老人知道。而我和他的过节,知道的人就更少了。我至少有十年没和他打过交道,而十年前,」我看看他的脸,「你大概才二十出头吧?还是个乳毛未退的小崽子,对吗?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和他之间的事的?你怎么知道我和他有仇?你怎么知道谢黎黎的?你……」

我边说边凑近他。

他被我看得不自在,眼神躲闪,保持沉默。

「因为你才是凶手!」我压低声音低吼,「连沁陶是你杀的!」

他显然被我突然的指证吓了一跳,身体不由自主一激灵。

「我没有!」他大声否认。接着他可能发觉自己声音太大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于是也压低声音凑近我说:「我没有。」

「你干嘛不承认?」我说:「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出现在现场,又认得出我而我还不认识你,而且你还知道我和连沁陶的过节,还知道我是为谢黎黎报仇,这不太能说明问题了吗?」

「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你是受人之托去杀连沁陶的!」我顿了一下继续说:「连沁陶这些年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因为他知道自己得罪人太多,怕有人对他不利。这次他之所以出面,是因为这是他最后一个项目,这是平常人不可能知道的细节。我能知道这些,是因为有内部人透露消息。我能得到这个消息,自然有人也能。」

男人若有所思。

「你知道我那么多事,说明有人跟你说过我,对吗?这人不但知道我和连沁陶有过节,甚至还知道是因为谢黎黎,知道这些事的人,我用三个手指头就能数出来。」

「所以呢?」

「所以这个告诉你这些事的人,就是雇你的人,想要乘这个连沁陶唯一出现在公共场合的机会杀他。你受雇杀死了连沁陶,又恰好看到我在现场,结合我发布的视频,于是你知道,我也是去杀连沁陶的。所以你找到我,想要敲诈我一笔,对吗?你们这种三流杀手,不就是挣的这种钱吗?」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就好像我亲眼所见这一切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放松下来,双手抚着脸,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我纳闷。

他笑了一会停住说:「虽然你说得大部分都对,但有一点你说得不对。」

「哦?说说看。」

「不错,我的确受人之托去杀连沁陶。这个雇我的人,也的确跟你有某种关系。」

「谁?」我一时想不出谁会对我、连沁陶和谢黎黎的事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如果想知道,你得支付一笔信息费。」他说,「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也等于出卖别人,这得值当。」

原来他想要钱。怪不得他刚才那么紧张,现在又忽然轻松下来。他看出来自己掌握着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于是开口要价。

「钱不是问题。」我说,「只要价格合理,而且的确物有所值。」

「行。我要的不多,还是五十万。」他看了看我又说:「你别觉得贵,我先说一件事,你看是不是值这个价钱。」

我点点头。

「我知道谢黎黎是被连沁陶逼死的。」他虽然在微笑,但大概也知道这是个敏感的话题,身体往后挪了挪。

我呼吸开始急促,牙咬得格格作响。虽然仇人已死,但这个话题我却不愿提起。

不过他说得对,这件事,除了我、谢黎黎和连沁陶外,没有其他人知道。但他既然提起,说明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说吧,我答应了。」

他重重地点了下头。

「我知道当年连沁陶做了个套给你。他骗你签了大厂的授权,却用小厂的产品冒用,最后出了事又栽赃在你头上。他想以低价搏高利,加上你有这个操作能力,于是决定铤而走险。如果成了,自然赚得盆满钵满,假如出了问题,有你当替罪羊。结果事与愿违,果然出了事。但也像他考虑过的,他把自己摘得很干净,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你才是主谋,这就是为什么你被抓的原因。」

「我是当事人,这些事我当然比你清楚。你不会想卖给我这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吧?」

「当然不是。你听我慢慢说。」

8

他说,他知道我进去后,谢黎黎疯狂在外面找人捞我,找得最多的就是连沁陶。因为连沁陶不但有钱,而且认识很多人,如果他肯帮忙说明情况并退赔,那我就有可能被取保并轻判。

然而连沁陶一开始并没答应。

连沁陶显然是一出事就想好了对策。他先找了个律师和我取得联系,并通过律师向我做了保证,稳住我。然后他开始把和他相关的罪证清除干净,即使我在里面反咬他一口,他也不会遭殃。

谢黎黎因为知道事情的原由,加上连沁陶又答应了她,所以把希望全寄托在他那里。

「可是,连沁陶这人的确不是人。」那人冷笑,「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却突然告诉谢黎黎,他很难帮你,因为这些事都是你自己做主的,他不知情。他……」

我知道他要说什么。虽然我害怕再次听到那些事,但却没阻止他。

「……他对谢黎黎说,如果想捞你出来,他有一个办法。他说他认识省检的高层,如果去说情,肯定有用。但他有个条件。」

我阴着脸看着他,等着他说。

「他说他钦慕谢黎黎已久,如果谢黎黎愿意和他共度良宵,他保证去向省检的领导求情,而且愿意帮你退赔。于是为了救你,她只能答应了连沁陶,可是……」

我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可是连沁陶睡了她,却没兑现诺言。」

「你闭嘴!」我大声呵斥他,咖啡厅里的人都朝我看来。

「你……最好小点声。」

我胸口起伏,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又在脑海中翻起。

我当时在里面,对外面的情形丝毫不知。我只是发现谢黎黎突然失去了音信,而连沁陶所找的律师也极少出现。等最后被移送到法院时,一切都已经板上钉钉。我推翻口供,却拿不出什么证据,何况律师是连沁陶的人,又怎么会帮我。

我最后被判了三年。

在狱中,我千方百计打听外面的情况,但仍然没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慢慢认为,谢黎黎一定是不愿意和一个囚徒在一起,所以不告而别。

我理解她的选择,换作任何人,都不免如此。

可我错了。

两年后,我因为改造积极,表现良好而提前出了狱。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谢黎黎。

但是接电话的是她妈妈。她妈妈知道是我以后,把我臭骂了一顿。她说我不是个男人,竟然让自己的女朋友用身体去换自己的自由,活该被判刑。谢妈妈叫我滚得远远的,不想再看到我。

我这才知道我在里面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什么。

谢黎黎为求连沁陶而失身于他,但连沁陶却骗了她。她不甘心受辱,想找连沁陶理论,却被保安赶出来,结果精神恍惚中横穿马路,被一辆超速的渣土车撞了,当场死亡。

我在狱中时根本无法得知这些,而律师也被连沁陶指示不要告诉我。

我挂断谢妈妈的电话后怒不可遏,想要找连沁陶,却发现根本无法接近他。我被保安赶出来的那一刻,我知道,如果想报仇,我得忍。

「接着说。」我对那男人说。

「谢黎黎死了,你也被判了刑。连沁陶觉得这事算过去了。他做过的伤天害理的事太多,可能这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可是,所谓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重点。究竟是谁雇你的?」

「是谢黎黎的父亲。」

不错。只有他了。

那男人说,谢黎黎那天从连沁陶那里被赶出来,萌生了自杀的念头。她甚至已经写好了遗书,存在手机里,准备发给我和她父母。但谁知还没发出,就命丧车轮。

后来谢黎黎父母从她的遗物中得到了手机,又看到了她的遗书,这才知道事情的原委。怪不得我出狱时打电话给谢黎黎,会被谢妈妈骂。

谢黎黎父母虽然在老家还有些人脉,奈何人在昆明,举目无亲。而且这种事并无实质证据,想要报仇更是无从说起。加上连沁陶在昆明有头有脸,有钱有势,根本不怕一对老夫妻。

「那他们怎么会找到你?」我问。

「一个月前,有个家乡的长辈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我的电话的,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得知我是干什么的。我的确是个不入流的杀手,但我只在东南亚接生意。你知道,国内这样的环境,根本无法……」

我点头。

「这位长辈跟我说,他一位故交有一桩仇要报,看在是同乡的关系上,希望我能帮忙。这位长辈和我说了来龙去脉,我才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上网查了查,发现你竟然是个有名的博主。你不但是有名的博主,竟然还是个知名户外品牌的股东。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这事可为。他们给我开出的价码是五十万,说已经选好时间地点,我只要认人动手即可。」

「连沁陶既然死了,他们肯定付你钱了,为什么还要敲诈我?」

他摇摇头。

「什么意思?」

这人一耸肩说:「我没杀连沁陶。」

没杀?

我当时看到连沁陶在人群中倒地,颈动脉被割破,血射得像喷泉,不可能是假的。因为是本地有名的富豪,报纸和电视新闻也都登了他死亡的消息,更是无人不知。

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干的,那会是谁?

「真不是我。」见我难以理解,他说:「我的确是接了这个活,准备去杀连沁陶。谢家给我的指示是,杀了人,拿到信物——切下连沁陶的小手指,见物付钱。这里离边境很近,我拿了钱可以马上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可……」

「可我到现场的时候,只看见连沁陶在人群里栽倒,脖子上的动脉被切开,但下手的人却不是我。」

难以置信。他说的情况竟然和我一模一样。

「我当时看见你在连沁陶身后,眼神冷漠。你把什么东西勾进袖子,以我多年的经验,那肯定是一件凶器。所以我以为,连沁陶一定是你杀的。我也知道连沁陶这人平常鲜少露面,所以我们选定同一天动手,完全是个必然的巧合。」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他为什么要敲诈我的原因。

如果一个杀手完成了任务,所杀的目标又是个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名人,为什么不赶快交差拿钱消失呢?

因为,他根本没完成任务。

他点点头,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

目标的确死了,但却不是他动的手。他无法拿到信物,因而也不能从谢家手上拿到钱。所以,如果不想走空,敲诈我这个有钱的户外品牌博主,的确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只是,他没有想到,连沁陶的死,却也不是我动的手。

我问他用什么银行,他给了我一个马来西亚的银行户口。我立刻转了十万林吉特给他,让他确认到账。

他说谢谢,起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到底是谁杀了连沁陶?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的家,脑袋里一团浆糊。

电视开着,我漫无目的地换着频道。

那些我和连沁陶共同认识的人像走马灯似地出现在我脑海里,却始终想不出,究竟会是谁。

我把冰箱里剩下的小半瓶白酒拿出来,一口气喝了下去。

半小时后我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开了一夜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早间新闻。

「……本市三天前发生的知名商人连沁陶死亡事件,警方于今天早上宣布了调查结果。事发地点为本市郊区改造工程工地,当天死者受邀参加项目开工仪式。仪式中,死者随人群走向奠基处,随后颈部遭割伤,失血过多死亡。经调查,为抢进度,施工方在仪式进行同时开始施工,一辆驶入工地的工程车速度较快,将地面一尖形石子激起后,击中死者颈部,造成死者的意外死亡。警方已经找到嵌进死者颈部的石子,鉴证专家还原了意外发生的整个过程。死者连沁陶为本地知名商人,生前……」

后面的我渐渐听不清了,耳朵里却一直回响着连沁陶的那句话。

「老张,你是我兄弟……」

(全文完)

作者:北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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