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求凰

求凰

凤舞天下,我为凰

我身着凤冠霞帔,顶着嫡姐的身份,嫁给了她的青梅竹马——丞相之子裴清远。

我以为事情败露我会被赶出去,但没想到整个丞相府都风平浪静,我刚想开口解释,他却拦下了我:「夫人,饮了合卺酒就不能反悔了。」

1

我是姜国公府的庶女,姜烟。

今天,是我嫡姐大婚的日子,准姐夫是丞相府的长子,曾经的探花郎,如今的太傅——裴清远。

国公府的名门闺秀配温润如玉的探花郎,好一对天作之合、门当户对的金童玉女。

可惜,外面锣鼓喧天,我的嫡姐收拾好行囊,在我的护送下,从后门逃了。

我身着凤冠霞帔,顶着嫡姐的身份,替她出嫁了。

2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多出几分高兴。

说实话,我也很意外。

一个月前,嫡姐过来找我诉苦不想嫁人的时候,我很惊讶,绣花针刺破了手指都浑然不觉。

嫡姐才情出众,貌若仙子,出身高贵,与探花郎又是自小的情分,满京城都期待着两人的婚配,这样的好事,我求都求不来。

想到裴清远,我记得他总是跟姐姐吟诗作对,只有少数的目光才会落到我身上。我原本想着就这样祝福两人,谁知嫡姐突然反悔,她对我说自由更可贵。

我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我只知道,我这样一个生母早逝,在府里不受宠且无足轻重的庶出小姐,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才是真的没有自由。

于是,我想了一夜,假意提出了逃婚一计,嫡姐竟然答应了。

方法也很简单,外界都以为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根本不会防着嫡姐出逃。于是我们轻而易举做好了布置,成婚当日,我替嫡姐出嫁,嫡姐穿着丫鬟的衣服从后门乘马车出逃。等出了城门,天高海阔,尽是自由。

即便众人发现端倪,也要裴清远进了洞房,掀了盖头才能发现,等到那时,嫡姐早已逃出生天。

计划之顺利,超乎想象。我将全部的积蓄拿出,赠与嫡姐当盘缠。

这些积蓄,是我从记事起给自己攒的嫁妆,国公府不曾亏待我,我也指望不上国公府能护我一辈子,为自己谋算,是我的本能。

3

我在婚房里等待未来的姐夫,不,如今是我的夫君了。

我手心里冒出了一丝汗,门开了。

有人走近,是裴清远。一双上好的丝绸锦靴出现在我眼前,我突然意识到,这一刻,我曾经在梦里无比期待的场面终于实现了,即便,这是我苦心筹谋,骗来的。

不论是怒火还是责骂,我都做好了准备。

可是裴清远却没有掀盖头,而是递过来一杯酒,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夫人,饮了合卺酒就不能反悔了。」

我接过酒杯,有些忐忑,却被来人环住,以夫妻之礼喝下了交杯酒。

「唰!」眼前一片明亮,大红烛火微微闪烁,屋内众人一惊退下,只剩眼前身着喜服,星眉朗目、风流俊秀的新郎官。

面如冠玉、俊逸飞扬,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心跳加速了几分。裴清远名冠京华,身姿无双,这是我十来岁跟在他身后就知道的事实,却还是会无端生出些许悸动。

没有想象中的诘问,只见裴清远微微一笑,转身脱下外袍上了床榻。

对方躺下,用一只手把玩着床幔的丝绦,嘴角泄出一丝笑意:「我请圣上赐婚,求娶姜家女,你可知你们这样做是犯了欺君之罪?」

「我也是姜家女。」我拿出来早就备好的说辞。此前和嫡姐之所以敢用替嫁的法子,也是因为裴清远请求赐婚的时候并未提及是姜家的哪位女儿,众人都只知道才情出众的姜家长女,谁能注意到我这位默默无闻的庶女。

「姜烟,旁人都以为你文静娴雅,可我不觉得。你们这点小伎俩难道以为裴府不会追究吗?」裴清远似笑非笑道。

「为何要追究,裴府又没有娶错人。姜国公府的乘龙快婿总好过长公主的驸马,你说呢,夫君?」他敬我一声夫人,我回他一声夫君。从小到大,我的小心机总能被裴清远一眼看穿。

正如他看穿我一样,我也能一眼看穿他。这位外人眼里温润如玉、清风朗月的端庄才子,背后心思、手段都十分了得。

果然裴清远微微勾唇,笑意更深:「你想如何?」

「三年为期,你我合作,等朝中局势稳定,无人追究此事后,你我即可和离。」

三年,我自然会想办法留下来。

「成交。」

4

老相爷早已仙逝,如今相府主事的就是裴清远,头上没有公婆,我在相府的日子轻松了许多。

我在娘家并不受宠,除了少量的嫁妆,我只带了贴身丫鬟翠桃过来。

原想着裴府的下人知道替嫁的事后会生出不少事端,我管家一事怕是要费一番工夫,没想到一众奴仆都是毕恭毕敬,想来是裴清远特意打过招呼。

我与裴清远同处一室,相敬如宾。

不承想,婚后第二日,翠桃慌慌张张跑过来传话:「小姐,姑爷被长公主请走了,说今晚不回来了!」

我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看天边的晚霞,看来回门宴我得一个人回去了。

父亲大人战死沙场,国公府如今是叔父当家,二叔顶了父亲的职位去了西北督军,如今府里只有老夫人管事。

可惜老夫人对我一向不远不近,裴清远不来反倒好一点,我任人数落的样子也不会被他瞧见。

回门当天,老夫人依旧在从佛堂里潜心礼佛。

直到我过去请安,她才换了衣服出来会客。

老夫人手里转着佛珠,眼睛里并无多少见回门孙女的喜色,淡淡地说道:「你一个庶出,既然使了手段抢了婚,就好好笼络自己的丈夫,传出些流言蜚语叫人笑话。好在圣上和太后看在裴府的面上不追究替嫁一事,你以后为人新妇,要时刻谨遵教诲,不可再这般放肆无礼,让人觉得我们国公府没有教养。」

老夫人这也不是第一次说教我了,我娘出身不高,嫁来着国公府也没过几天舒心日子,我爹倒是个好父亲,可惜去得也早。

这些年,这些说教我听得多了,也学会不往心里去了。

正晃神的时候,佛堂里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老夫人这话严重了,阿烟是我向陛下和太后求娶的贤妻,何来放肆无礼这一说。」裴清远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将我整个人笼罩,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掌将我扶起。

我收回手,轻轻摩挲着残留的温度,耳边裴清远和老夫人的寒暄逐渐隐去,我望向身侧,裴清远俊朗的侧颜在光晕下熠熠生辉。

原来,被人维护的滋味是这样的好。

这要我怎么放手呢。

裴清远弯眼一笑:「夫人,回家吧。」

看着国公府的大门逐渐远去,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娘亲早逝,我在府里无依无靠,最大的心愿就是逃离国公府,如今真的出来了,却觉得有些不舍。

轿子拐弯,我注意到路程不对,看向身旁闭眼小憩的裴清远:「我们这是去哪儿?」

裴清远嘴角一弯,并未作答。

等到了白马寺门前,我才反应过来。

裴清远微微伸了伸双臂,挥开一把竹扇,端的是恣意风流:「夫人,今日回门,我怎么也得拜会一下岳母大人。」说着,朝我伸出手。

白马寺是本朝香火旺盛的国寺,每日不知道多少百姓贵人前来礼佛,这会门口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人群朝着这边张望。

我的亲娘出身寒微,未能葬于姜家祖坟,只能在白马寺供奉一处牌位。

我原想改日单独过来祭拜,没想到裴清远思虑这般周全。

我朝裴清远望去,他穿着瓷器蓝洞锦袍,一条藏青蛛纹金带系在腰间,一头墨黑色的长发,有双清澈明亮的凤眼,当真是面如冠玉。

在人声鼎沸中,用指尖勾住我的掌心,一把握住。

随后长臂一揽,环住我的肩,往寺庙里走去。

在我娘的牌位前,我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心里默默介绍起裴清远:娘,这个人就是女儿选的人。

裴清远也上了三炷香,拉着我的对着牌位道:「您请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烟一生一世。」

出了殿门,我听见远处有人在小声议论,停步听了几句,不外乎是惊叹嫁给裴清远的人竟然不是姜家的大小姐,而是一向默默无闻的二小姐。

这些议论免不了,我也并未放在心上,倒是裴清远出来后扫了一眼众人,又吩咐寺庙中的小沙弥几句,小沙弥听完便转身离去。

不多时,便带回来一张托盘,盘中放着一副笔墨。

裴清远牵起我的手,一路踱步到寺中的一株百年菩提树下。

裴清远这是要!

白马寺中的菩提树又被称为「姻缘树」,繁茂的枝丫上挂满了青年男女结缘的红色布条,随风飘扬。

裴清远拿起一块木牌,在一面写下我俩的名字,另一面写下百年好合,然后递与我。

菩提树的花语是夫妻之爱,白头到老。

我将木牌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挂上了树枝,周遭人的议论声渐渐弱去,我回头笑望着裴清远俊逸带笑的面容,宛如一对新婚燕尔的恩爱夫妻。

5

替嫁一事,虽说有裴清远顶着,但是白马寺一行终究是传遍了京城。

半个月后,太后主持的中秋宫宴上,圣上病重未能出席,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裴清远有事离席了一会儿。

我一个人待着也无趣,便也寻了个借口悄悄离席。

好巧不巧,御花园的假山后,我的丈夫和长公主凑在一起低声细语,姿势有些亲密。

看来,是我来得不巧。

我不露痕迹地隐身离去,面上粉饰太平,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平日里的佛经仿佛白读了。

裴清远,你的好,能不能只给我一个人。

我寻了处偏殿休息。

而长公主似乎知道我落了单,终于抓住机会,气势汹汹地过来兴师问罪。

「你就是姜国公府的二小姐?」长公主在后宫肆无忌惮,屏退了左右,独留我在太后宫中,想传信给裴清远也不行。

「正是臣妇。」

听说长公主与嫡姐同岁,只是长公主一直在封地,近些年才回京,刚好撞上御街骑马的探花郎裴清远,一见倾心,可惜一直被裴清远婉拒。

如今心上人娶了别人,此刻过来心里多半是憋着怒火。

长公主冷笑一声:「有几分姿色,我倒是小瞧了你,实话跟你说,本公主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公主说得是。」我软硬不吃,公主怒极反笑。

「你不会以为裴清远是真的喜欢你吧?如今朝中局势不明朗,他不肯助我一臂之力,找了你这么个庶女来掩饰。姜国公府如今一副空架子,他倒是好谋算。可惜,等我大业一成,你们就等着下昭狱吧!」

「喜不喜欢,又有什么重要。如今我和他夫妻一体,自然要荣辱与共。」我面上不显,轻轻拨了拨手中的茶盖,轻声细语地回复道。

原来裴清远求赐婚还有这一层原因,长公主不仅看中他这个人,怕是更看重裴府和老丞相身后的文官一脉,长公主想夺权,势必要争取他们的支持。

裴清远想明哲保身,自是要撇清干系。

姜国公府如今虽然大不如前,空有一个爵位却无实权,这正好如了裴清远的意。

与姜国公府结亲,一可以婉拒长公主,二可以躲开立储站队。

这桩婚事,本身就掺杂了很多算计,如今也不在乎多这一层目的。

「阿烟果然知我。太后在西厅设宴,还请长公主移驾。」裴清远及时赶到,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

长公主面色难看,拂袖而去。

裴清远过来柔声道:「长公主可有为难你?」

前一时,他二人姿态亲昵,后一刻,又针锋相对。

这出戏,是演给我看的吗?

收回思绪,我轻轻摇了摇头:「无妨。」

几句难听的话根本无关紧要,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长公主。

出宫路上,我一路无言,倒是裴清远突然凑近,伸手揽住我的腰,贴着我耳边道:「今日长公主一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如今圣上病情反复,她为了稳定局势暂时不会动手。」

自从上次白马寺一行后,裴清远越发喜欢动手动脚。但此刻我无暇顾及,因为圣上病重这个消息可太大了,裴清远就这样透露给我,也不怕走漏了风声!

「都说了夫妻一体,咱们如今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夫人。」裴清远捏着我耳边的几缕碎发,调笑道。

我垂着眼,不甚在意:「长公主国色天香,如今看来大权在握,你也可以是她船上的人。」

裴清远微眯双眼,嘴角一弯:「夫人,这是吃醋了?」

我将手中的手帕松开,转头道:「没有。」

长公主与圣上皆是太后所出,圣上龙体抱恙,长公主一直侍奉左右,很得人心。

而圣上膝下只有一子,不满五岁。

看来这是风雨欲来。

「我们不回去?这不是出宫的路。」我看向轿子外面,竟然还在宫内打转。

「是东宫。」裴清远牵着我一路走进东宫寝殿。

一个奶团子从被子里被抱了出来,裴清远拍了拍奶团子的小屁股:「叫人。」

一道瓮声瓮气的小奶音响起:「师母!」

……

这么个粉雕玉琢的糯米小团子竟然是太子殿下,这可如何跟长公主争?

「今晚起,我们会陪着殿下在东宫住下。殿下记住白天不可离开她半步。」裴清远吩咐道。

奶团子伸出半个小脑袋看了看我,又缩回去看了看裴清远,乖巧点头:「嗯!」

出了正殿,我直觉不对:「怎么回事?」

裴清远沉吟了下,托起我的手,似笑非笑道:「长公主带兵围了皇城,我们暂时出不去了,这天,要变了。」

6

朝中局势比我想得更加复杂,这几日,裴清远回东宫越来越晚。

我略感不安,当即写了封信,让下人转寄给远在青州的表兄。

表兄一家是我母亲唯一的亲人,我手中还有些母亲留下的嫁妆田产都一直交由表兄打理。

如今局势不稳,好让表兄一家早做防备,三年之约一到,如果裴家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也能有个退路。

虽说现在裴清远待我不薄,可我早已习惯处处谋划,不然我一个不受宠得庶女,一个人是万万不能走到今天的。

「姑爷,小姐已经歇下了,不然我扶您去书房。」翠桃也被接入宫中,此刻正在门外拦住裴清远。

我起身,披上外衣,听见裴清远挥退下人。

我刚打开门,就被来人扑了个满怀:「你下去吧。」

翠桃松了口气,转身退下。

裴清远将大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一股酒气扑鼻而来,身上还带着一丝异香。

我勉强将门带上,来不及点灯,就被裴清远一把拉着躺倒在床上。

裴清远覆在我身上,面色潮红,气息紊乱,声音喑哑低沉,带着几分忍耐:「阿烟……」

这是?

「酒……!是长公主?」没想到长公主竟然这么急色,这个档口还不放过裴清远。

我挣扎起身,想去叫御医,却被裴清远一把抓住。

裴清远力气甚大,高热的身躯贴过来不断厮磨,挣扎间,我单薄的衣衫全被褪下。

呼吸交错,我又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一向清冷斯文有礼的裴清远这会儿覆在我的耳畔,发出祈求的呢喃:「阿烟……别走……」

我咬着下唇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双手捧着裴清远的脸颊,努力确认道:「裴清远,我是谁?」

裴清远极力抓住一丝清明,望向我的眼神无比温柔:「你是姜烟,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唔……」

记得我是谁就好。

因为,我也不想放手。

什么三年之约,不过是骗鬼的谎话。

这么多年,裴清远是我放在心底的人,好不容易抓住机会穿凤冠霞帔圆梦,多年夙愿即将完成,我如何舍得放手。

更何况,这个机会是他给我的。

我松开了钳制,身上人似乎知道自己得到了某种许可,开始攻城略地。

轻柔朦胧的月光透窗而入,撒了一地银灰,东宫的偏殿内,隐约可听见几声不连贯的低语和闷哼。

7

隔日,小太子衣衫齐整地坐在书案前习字,时不时盯着我看,被我发现了又赶紧将目光挪走。

我放下手中的针线,揉了揉酸疼的后腰,柔声道:「殿下可是累了?」

小团子一双圆溜溜的双眼透出几分担忧:「师母,是不是偏殿里的蚊子多,你脖子上有红红的包,不如你搬来跟我住吧。」

红包?我摸向后颈,又看了看翠桃憋笑的神色,这才反应过来。

都怪某人,昨夜发狠,今早起来我一身青紫,差点无法下床。

这人平日里一派斯文风流,没想到床上竟然这般霸道,真是判若两人。

罪魁祸首一脸春风得意地进来,大红的官袍加身,衬得裴清远愈发俊逸出尘:「偏殿里的蚊子,我自然会替你师母赶走,不用你担心。今日的功课可复习完了?」

小团子肉眼可见地失望:「那师母待会能多给我讲半个时辰的故事吗,我今日多习了两篇大字!」

太子年幼丧母,如今圣上病危,未来命运不知在何处,我多了几分心软:「好。」

裴清远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我,似乎料定我会心软。

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看他。

晚间,裴清远回来,上了床榻,伸手环住我的后腰,也不说话。

「外面形势如何了?」东宫出不去,外面的风声也进不来。

裴清远只是静静地搂着我,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担忧我?」

「谁担心你了。」我抽回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我只是故事都讲完了,再不出去,可没有新的故事哄小殿下了。」

身后人低低笑起来,似乎心情颇为愉悦:「夫人不是有许多小故事?」

「我听过的那些,还不是你当初给我和姐姐讲过的!」说到长姐,也不知她现如今怎样了。

见我不作声,裴清远捏着我的手心,吻上去,轻笑道:「夫人,今晚可以好好求我,我这有一箩筐的故事。」

「你……」

不待我拒绝,这人利落地揭下了床幔。

红烛高燃,身影交缠,金针刺破桃花蕊,不敢高声暗皱眉。

8

裴清远已经两日没有回东宫了。

我放心不下,让人叫来的裴清远的书童青竹去打听外面的情势。

青竹回来只说是西北来犯,边关告急。

我看着东宫窗外的萧条景色,心中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果不其然,长公主再次造访东宫,我看着眼前张扬明媚的美人,眼若秋水,唇似丹朱,气质如华,一身的富贵。

径直走进了内殿,拿起桌上的一颗棋子把玩,开门见山道:「裴清远妄图谋害皇室,已被本宫重兵拿下。」

什么?怎么会!

我坐到长公主对面,沏了壶新茶满上:「公主想如何?」

长公主挑眉,直接摊牌道:「如今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你写一封和离书,自请下堂,本宫不仅可以放姜国公府一马,还能送你回青州。」

青州?我暗笑一声,心底反倒镇静下来,将手里斟满七分的茶水递到公主面前,不疾不徐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长公主似乎难以置信:「你就不怕连累姜国公府,诛了裴家九族?」

难道裴清远真的惹怒了长公主,按理说不应该。

长公主见我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便招来下人:「既然你自己寻死,别怪本宫不客气。带太子和裴夫人迁居华阳宫,没有本宫的诏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华阳宫在皇宫的东北角,我和小太子被软禁在此。

小太子趴在我怀里,闷闷道:「师母,我是不是见不到父皇了,皇祖母说他病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不会的。」

小太子吸了吸鼻子:「那太傅呢,太傅什么时候回来啊?」

是啊,裴清远什么时候回来。

我捏了捏手里的同心佩,这是他临走前留下的。

裴清远,我只要你活着,我可以什么都不要。

深宫的日子真漫长,才过了半个月,我却觉得恍如隔世。

华阳宫外守着一支军队,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更别说人了。

今天却有些不一样的响动。

宫内的钟声响了,连敲九下,这是大丧!

难道,皇帝驾崩了?

「翠桃!」我急忙将翠桃叫来吩咐道:「将华阳宫的宫女太监全部叫来。」

翠桃神色紧张,不一会儿所有人汇聚堂前。

我抱起太子,对着众人说道:「现在宫内的情形大家也都知道了,每个人去找一件称手的工具防身,死守大门,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好在这一批人都是东宫的旧人。

人群散去,小太子眼角有些泪花:「师母,父皇是不是不在了?」

「……」这么小的孩子,失去了父亲的庇护,周遭群狼环伺,只能屈居于这一处小小的华阳殿。

华阳宫内,气氛紧张,人人自危。

夜间休息的时候,半大的小太子抓着我的头发才能入睡,看来,小团子的内心也是害怕的。

月光如水,我轻轻拍打着小团子的后背,看向窗外的银月,想起了裴清远临走前的话。

「你信我吗?」裴清远的眼里水光莹润,好看得紧。

这话并不是裴清远第一次问我。

我记得年幼的时候,皇家去郊外狩猎,同龄的世家公子贵女都受邀在列。

嫡姐一身好剑法,在猎场出尽风头,举止潇洒,神采飘逸,惊身蓬集,矫翅雪飞。

我羡慕得很,希望有朝一日,能像嫡姐一般,飞出国公府的后院。

可惜,我身子骨差,学不了武,便只好在猎场的安全地带骑着一匹小马,谁知马儿受了惊,一阵颠簸,我被摔下了马背,身边空无一人,马儿也不见踪影。

我崴了脚,也走不长,只好待在原地歇息。

晚一些,嫡姐发现我不见了,肯定会来寻我。

入夜后的猎场,气温骤降,我连打好几个喷嚏,浑身直哆嗦,脚腕处已经肿了一片。

走是没法走了,只能企盼这猎场外围没有什么危险猎物出没才好。

「是谁?」我捡起一条树枝当武器。

一阵轻笑响起:「姜二小姐,原来是你。过来扶我一把。」

是裴清远,裴家的小少爷。

少年郎黑发高高束起,一身锦衣绣服此刻有些破损,形容狼狈,像是受了伤。

此刻也顾忌不得,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搀扶他。

他胳膊上被擦伤了一大片,倒是不严重,我简单帮他处理了下伤口。

「你手法还挺熟练。」他打趣着。

「我姐姐练武经常会受些外伤,都是我帮忙处理的。」

夜晚的风实在大,我又打了好几个喷嚏。刹那,一件披风落在了我的肩头。

少年郎并不出言解释,而是看向远方:「走吧。」

我后知后觉:「去哪?」

裴清远笑起来真好看:「当然是回营地,我背你。」

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裴清远已经半蹲下来,抬了抬下巴:「你信不信我。」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我趴在裴清远的背上,被他安全地带回来营地。

那一路的风景我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当天的月亮好圆好亮。

后来,裴清远愈发出色,名动京城,与明媚张扬的嫡姐宛如天造地设。

我想,这大概就是佛经里说的「求不得」吧。

丧钟响后的第五日,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声。

宫女太监在殿前将我和太子围在最中心。

翠桃实在放心不下,拿出一套衣服:「小姐,我来换你!」

真是傻丫头,只要进来的不是救兵,大家都难逃一死,换与不换又有什么区别,难为她一片真心:「你信我吗?」

翠桃是跟着我长大的,两眼婆娑,点点头。

「那就好。」

你信我,我也信裴清远。

大门被推倒,门外原本看守的士兵倒下了一半,十米开外的殿门前一片红血脏污。

一个身着铠甲的领头人带着一小队士兵提着刀往里走,门外剩下的士兵竭力上前阻拦。刀光剑影和嘶吼声就在眼前。

领头人已经上前打量了一圈,最后眼光落在我怀里的太子身上,开口叫嚷,脸上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太子留下,其他一个活口不留。」

翠桃赶紧站在我身前,怀里的小太子紧紧搂住我的脖子。

随后一声异响,刚刚还口出狂言的领头人这会已经口吐鲜血,胸口一把长刀贯入,直挺挺倒地。

我大松一口气,看向前方。

是裴清远,裴清远来了!

如多年前那个危机四伏的猎场,裴清远形容狼狈,身上还带着血污,我却觉得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端王谋反逼宫,妄图谋害皇室,大逆不道,欺君罔上,一众乱党,罪不容诛,就地正法!」裴清远一声令下,端王党羽皆被伏诛。

裴清远逆着光走近,将我一把揽入怀里:「没事了。」

突然世界静止,外界的纷纷扰扰,皆与我们无关。

我享受着这片刻第宁静和温馨,直到挂在我脖子上的奶团子瓮声瓮气地开口:「师母,救命,我要喘不过气了!」

9

等长公主赶到的时候,华阳殿已经打理得差不多了。

翠桃在一旁还有些紧张,长公主倒是并未多言,翻了个白眼,留下一句话就径直离开了:「亲热完,就赶紧给我滚回勤政殿主持大局!忙着呢!」

小太子坐在我和裴清远中间,突然开口道:「姑姑,好像有点凶。」

裴清远嗤了一声:「她这是嫉妒!」

我扫了一眼过去,并不说话。

裴清远想起什么,勾起我垂落在肩的碎发,一脸好奇道:「阿烟,是如何看穿我和长公主的。」

这人,得了便宜还卖乖。

「如果长公主真要谋逆,又何必大费周折将东宫的旧人全部挪到华阳宫。而且陛下薨逝,长公主如果想要效仿前朝女皇夺权,必然不会留着太子的小命。但她并没有来,不仅没来,华阳宫外的守卫多了一倍不止。这不是软禁,是变相的保护。至于西北战乱,是你让青竹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我二叔征战西北多年,不可能边关告急,事先一点征兆都没有。」我将手中的清茶递过去。

裴清远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今晚,你睡偏殿。」

裴清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二日,裴清远以托孤大臣的名义,联手长公主肃清叛乱,稳定了朝堂。

长公主当堂拿出先皇遗诏,九五之位传于先皇唯一的太子,等七日丧礼过后,即刻举行登基大典。

小太子,不,如今是小皇帝了,我跟他一起搬回了东宫暂住。

隔日,忙里抽空的长公主竟然过来找我叙旧。

虽然我不知道我们哪里来的旧交情。

「太子交予你和裴清远我很放心,等太子登基后,我便会回封地,这次出门太久了,家里人会担心。」长公主仿佛卸下伪装,跟我似老友一般谈心。

「可是裴家的表亲,陆家公子会担心?」我大胆猜道。

公主细细重头打量了我一遍,笑了出来:「裴清远告诉你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公主身上的布料是上好的宋锦,宋锦以苏州府出产的最为金贵。耳上的一双红玉如意耳坠,做工一看便出自苏州的名匠打造,其中最有名的苏州玉匠师傅便是苏州陆家人。而裴清远的母家便是苏州陆家。陆家现如今与公主年龄相仿的公子只有二房的陆决。」

长公主明眸善睐,目光流转,看向我的目光多出几分玩味:「你比我想得要聪明。你何时看穿这一切的?」

「我给远在青州的表兄写过一封信。」我点到即止。

被软禁前,长公主来找茬的那一次,我已经有了八成判断,这是一个局。

裴清远联手长公主做得一个让外界以为皇帝病重,长公主趁机夺权,他联合朝臣对抗长公主的局。

不然,我交给裴清远下属的信怎么会到长公主手里。

至于做给谁看,无非是几个蠢蠢欲动的封地王爷。

其中,势力最大的,只有位于西南的端王。

「既然大家都在局中,你就不怕他真有一天会满盘皆输?」长公主单手支颐,好笑地试探。

「若真有那日,我自然会替他收尸。」只怕满朝文武,都敌不过裴清远满肚子的心眼。

「夫人如此深情,为夫真是颇感欣慰。」裴清远终于从暗处走出。

我扫了一眼来人,不搭腔。

公主轻笑出声,临走前留下一句:「你这性子颇对我胃口,要是哪天你踹了裴清远,可以来我公主府。」

裴清远皱着眉头开始赶客:「朝堂事务繁忙,公主还是先行一步。」

「生气了?」这一副低声装乖卖好的模样,半分没有京城才子的模样。

10

半月后,朝堂稳定,我也终于可以出宫回府。

相府外也多了很多御林军把守。

府内,倒是一片祥和,小皇帝坐在软榻上吃着小点心,他乖巧黏人,第一次离开皇宫,对任何事都感到新鲜和好奇。

这个年纪正是贪玩耍乐的时候,我便让翠桃去小库房里找我带过来的陪嫁箱子:「那里面有一些我旧时的玩具,你去找出来给小殿下玩个新鲜。」

「我也去,我也去!」小皇帝在府里免去了宫服,身上穿着我缝制的一套衣衫,除了愈发活泼好动外,一言一行依旧是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

我继续忙着手里的针线活,不一会儿,一大一小就回来了,还搬来了一个小箱子。

小皇帝小脸红扑扑地拽着一个小箱子,拿着一个陶响球兴奋地跑过来:「师母,我能玩这个吗?」说着用手晃了两下,陶响球发出「哗哗声」。

我看着这个小玩具一时有些发愣,一些久远的记忆突然复苏。

「阿烟,你身子弱,不能习武,等我学会了红缨枪法,我保护你!」十岁的嫡姐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劲衣束袖,一头秀发用简单的发带高高束起,像极了话本里行侠仗义的女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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