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折枝

我在承天寺养了个男人,原因无他,只因他与我死去的竹马长得相似。
我在承天寺养了个男人,原因无他,只因他与我死去的竹马长得相似。

有空我就会打着祈福的幌子,去寺庙后院的屋子里找他。

只可惜后来有一日,他跑了。

不仅跑了,还偷走了我的布防图,领兵占领了我北羿五城。

初见萧柏,他穿着将军独有的盔甲,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我那一刀差点让他没了命,但救他的,实际上是他的脸。

那张与谢衿有六分相似的脸。

血也掩不住的相似,让我冒着被抓把柄的风险把他秘密运回了京城,为他治伤。

再次见到他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只脚踝处被一根手腕粗的铁索住。

「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来,你干脆直接杀了我。」

萧柏坐在地上,表情轻蔑,可眸子里满满的野心,不见半分赴死的决心。

我便知道了,这是个在装乖的狼崽子,稍有差池,就会把人咬死。

「你若当真想死,大可不必坐在这,可以直接在墙上撞死。」

他一双雪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被什么勾起了兴趣。

「女将军,比起直接撞死,我更想知道,为何我从未听说,昭国赫赫有名的北境战神,是个女子?」

是,战场上我与他下马厮杀之时,他划开了我半边衣襟,露出了里面白色的束胸。

看过的人都被我杀了,除了他。

「萧将军孤陋寡闻,不足为奇。」

「更何况,输给一个女子,恐怕脸上更不光彩吧?」

萧柏哈哈大笑,颇为流氓地吹了个口哨,轻佻道,「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不过战场上输给了将军,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哦?」

我挑眉,下巴冲他脚踝处的铁链点了点,「殊不知萧将军现在这副样子,能奈何得了谁?」

「女将军这就有所不知了,」他依旧笑着,「某些时候,这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倒是不知萧将军好兴致,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还有心思滋味滋味。」

「哪种地步?」

萧柏不以为意,「从战神手里捡回来了一条命,还好吃好喝好睡,伤都被治好透了。我可没那么不识趣。」

「那这样说,萧将军不打算回去了?」

「难道女将军大费周章把我送到这来,又为我疗伤,就是为了放虎归山?」

萧柏换了个坐姿,倾身往我的方向靠了靠,「女将军看上我了?」

说他忍辱负重,他的确没想逃,说他安分守己,偏偏嘴上不知轻重,配合那张人禽无害的脸,藏一肚子坏水。

以他的武功,就算逃不出去,也能在这闹个天翻地覆,却毫无动作。

狡猾的小狼崽,是要试探我呢。

「是啊。」

我大大方方回应,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萧将军生得俊朗,我起了春心,便绑回来侍奉我,有何不可?」

「那……」他挑眉,「那女将军的兴致,也不比在下少多少呢。」

「从战场相杀到共处一塌,好口味。」

「嗯,你能接受就好。」

他的衣襟微乱,露出一截锁骨,再往下,就被遮掩住了。

而萧柏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原本不达眼底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我故意吊着他,指尖绕着画圈,「怎么,萧将军不乐意?」

「人都在女将军的手里了,还有什么不乐意?」

「听你这口气,还真是不乐意了?」

「非也,」他动了动身子,压下声,「女将军给点什么好处?」

「跟女将军夜夜笙歌,这还不是好处?」

「这……」

萧柏默了片刻,似是被我的无耻堵得无话可说,笑了一声。

「女将军真是伶牙俐齿。」

「是啊,」我忽的掐上他的脖子,没使力,「那便收好多的心思,你跑不掉。」

「若不是你同谢衿长得相似,我不会留下你。」

我叫沈翎,女扮男装的昭国第一女将军。

我自小身量高,十五岁时为了逃脱被卖的命运,伪装成了男子去参军,在军营碰见当了小官的竹马,谢衿。

有了他的帮衬,我一直没有露馅。

直到一场战斗中,谢衿死了,被死对头下了套,死在了战场上,我在死人堆翻了三天三夜的尸骨都没能找到。

彼时我才刚刚在军中站稳脚跟,没了他的庇护,更加如履薄冰。

然我女儿身的秘密终于有一天被撞破。

被一个男人撞破,他威胁我与他苟合,否则就告诉别人。

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委身于他。

但更糟的是,他在一夜喝醉了酒,把这件事说给了他临近的兄弟,变成他们三人一同来逼迫我。

那一夜,我差点死在野草丛里。

后来,在一场战役里,我用一样的法子,把他们杀死在了战场,扔进死人堆。

那场战,我立了功,升了职,不再与士兵同住,便没再露馅过。

就算有,也都被我杀了。

于是我升职立功,而真正让我名号打响的,是对战厉国,也就是萧柏母国时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我成了真正的大将军,再也无人敢欺敢辱。

唯一让我遗憾的,只有谢衿。

萧柏是个天生的狼崽子,一身匪气,作战是,现在也是。

铁链也减不了他半分狂妄。

他是我多年来唯一一个遇到的,棋逢对手的人,能拿下他,不过是安插了细作。

「女将军,我可没骗你,你看这铁链子,能奈何我几分?」

「萧将军英明神武。」

我漫不经心,手指抚弄着他的脸颊,神色涣散。

六分像就是六分,何况说话还没有谢衿的半点清润。

尤其是那双狼崽子一般雪亮有神的眼睛,带着血性,仿若一个不注意就会扑上去咬死对方。

但他死后七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同他面容相似这样多的人,虽是冒牌,倒也勉强能用。

罢了。

「嘶……」

萧柏突然反抗,我下意识就给了他结实一下,把人制服。

他额角浮起细汗,唇边破皮溢出血丝,却还在笑,「女将军居然在这种时候走神,真是不尊重我。」

「萧将军别忘了,如今谁是主子。」

我声音冷了下来,揉了揉手,替他揩走了唇边的血。

「女将军真是薄情。」

「女将军不对战俘有情。」

「不对,」萧柏看着我,一字一句,「是对着我的脸向另一个男人……」

我眯着眼,语气微愠,「需要我教你说话么?」

「教我说那个男人喜欢说的话么?」

「想多了,」我嗤笑道,「学他说话,你不配。」

「也就我这身子,配女将军睹人思人?」

他面无表情,似是自嘲,「能有这点用处,我是不是还该感恩戴德?」

「你最好感恩戴德。」

说着,我又不知轻重地掐了掐他,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留了印。

「女将军这茧子,可惜了这样一双漂亮的手。」

「萧将军这嘴,可惜了没去茶馆拍堂说书。」

粗砺的手茧在某些时候,其实远远比细皮嫩肉来劲。

萧柏微不可闻地颤了颤。

我状似不察,视线从他泛红的耳廓轻飘飘扫过。

死鸭子嘴硬也是死鸭子,更何况是不经事的小狼崽,再怎么掩饰,青涩也会从眸子里溢出来。

帐下的细碎声音似隐忍,似喟叹,似发泄。

莲花金托灯的火光忽明忽灭,模糊了眼前,简陋的屋子变得不那么难堪起来。

「女将军……」

萧柏唇边扯出一个笑来,难掩僵硬,然身子刚撑起半分便又被我推了回去。

「叫唤什么呢?」

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面上尽是情动,双眸微眯,正是完全把他当做了谢衿。

「没…」不知为何,他闷哼一声,「只是没想到女将军这么有兴致。」

我睨他一眼,「下回还是把你这张嘴缝上罢了。」

「缝上…… 怎么给女将军助兴?」

「不需要。」

「哦。」萧柏垂下眸子,长睫微动,「女将军倒是真把我当作物件用了。」

「你可比寻常俘虏待遇好多了。」

言下之意,寻常俘虏还不如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从前昭国军纪在处理俘虏上模糊不清,因此不少俊俏男女落入军营,下场之凄惨,令人发指。

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称之为人。

「将军走神了。」

我眸子清明了几分,低头看他,「是呢。」

「在想什么呢?」

就在这空档,眼前一黑,是萧柏反客为主,两双脚踝绊在了一起。

「在这种时候走神,女将军,我说过了,真的很不尊重人。」

他不给我反应的机会,莲帐抖动,衣物锦被纠缠,我一时失了防备。

「女将军。」

萧柏笑着,声音低沉,「女将军,还在把我当作他么?」

我眯眼瞧他,灯光从他身后溢过来,一时恍了眼,竟觉得不推开他,玩玩也好。

毕竟小狼崽,若是一味压制,也是无趣。

「是啊。」

我也笑,抬手勾下了萧柏的脖子,贴上去,「看你有没有本事…… 让我不想了。」

「不知要多大的本事呢?」

他低声,「本事深了,取代了那位公子,可有好处?若是本事不深,也取代了他,那说明女将军心里,他也不过如此。」

「牙尖嘴利。」

「不过嘛,」我笑,「你没这个本事。」

此次厉国也前来议和,今上亲自接待,签署了和平通商条约。

但昭国毕竟是战胜国,总要打压着些,厉国就算心有不满,也无话可说。

厉国不仅议和,还送了公主前来和亲,纳入今上后宫。

和亲公主生得美貌绝伦,却直到今日才由我护送进宫,也是有昭国的打压在的。

缘由说来刁钻,今上嫌一路上风尘,又路途遥远,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特命人将厉国一行人安置在城外,休养净身了一段时间。

明摆着嫌人不干净呢。

今日春风和丽,长风送暖,卷着马车檐尖的流苏扑腾,似乎人的心情也一同扑腾,好了不少。

我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公主的马车的斜后方。

马车帘子翻飞,时不时露出其中,美人精致的下巴若隐若现,我收回目光,睨了一眼旁边偷看的小兵。

他们便立马挺直了背,回头安分骑马了。

我倒是对她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听人说她在城外那庄子时几乎足不出户,派去守卫的人一个也没见过她。

神秘兮兮的。

我伸了个懒腰,回眸却看见少平骑着马靠过来,瞥了一眼车帘。

「将军。」

「怎么了?」

少平是我的得力干将,跟在身侧做事,却不知我的女身。

「卑职近日听说,厉国这位公主在庄子上时白日里足不出户,夜里啼哭不断。」

「卑职便仔细打听了,发现公主日日都在练字,写得一手好行书。」

我挑眉,「行书?」

「正是,」少平点点头,「皇族公主,金枝玉叶,按理说是练簪花小楷的。」

「练别的也不算太奇怪。」

话是如此,我又往车窗处睨了一眼,这次不止瞧见了下巴,还有一只搭在窗棱纤细白净的手,皓腕上一节红绳缀着青玉环,几色相撞,更衬肤白。

「但让宫里的人不要掉以轻心,盯紧了。」

「是。」

少平行礼告退,我垂眸,回想起那如出一辙的青玉环红绳手链来。

「少平。」

刚退下一些的少平闻言又回身,「将军有何吩咐?」

「查一查,这位和亲公主在厉国时可有婚配,或者情郎。」

「…… 是。」

厉国这样远,当然不好查,只能从这次随行的人中下手,少平顿了顿,应下了。

少平与初平是我的左膀右臂,少平年级小些,做事也有些愣头青,初平沉稳可靠,一般我都是吩咐少平,再让通知初平。

这段路到皇宫不长,午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前。

「将军。」

我翻身下马,朝门口的守卫点点头,「去传消息,说公主到了。」

「是。」

马车便摇摇晃晃地驶进了皇宫,我随意问了几句近日皇宫守卫的情况,却来一小厮打扮的人。

「将军。」

我回眸,从他熟悉的脸上看到了默契,挥手让他退下。

「既然公主已送到,先告辞了。」

说罢,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在许府后门停下。

「将军来了。」

后门缓缓打开,我抬脚迈进去,沿着熟悉的道路往最里走。

许则深的书房在最里,防守紧密,像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他正端坐在案边,手边一壶冒着热气的碧螺春,白瓷茶杯衬着起起伏伏的茶叶,香气四溢。

「来,尝尝。」

茶杯被推过来,我坐下,端起喝了一口,淡淡道,「不错。前些日子陛下赏的?」

「嗯。」

许则深应道,「战事终于消停,想来你也能有段清闲日子了。」

「听你这语气,我觉得可能不会太清闲。」

我唇角带笑,本就是女子,就算生得英气也是女子,这一笑便更掩不住了。

平日在军营我都是冷脸相待,但面对伙伴,还是得拿出笑脸来。

他微怔,转而也笑了,「如你所见。」

「你此次立功归来,必定是要提拔的,于是朝堂上参你的折子又翻了一倍,大多是说你沉迷酒色,难当大任。」

「无妨。」

我不甚在意,毕竟已经三品武职在身,手握半块虎符统领北羿军,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我难当大任,便让他们找别人去。」

「燃玉。」

许则深状似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话不能如此。」

「玩笑罢了。」

我与他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当然不能如此不负责任。

「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折子没用,你放心。」

我收敛了神色,把那副扮出来的吊儿郎当收了回去,「近日除了这,可有别的异动?」

「异动说不上。」

许则深眸色微暗,沉吟道,「只是燃玉,今上有意立储,我怕你今后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我却只是淡然一笑,端着空茶杯在手中细细把玩,「那就让他们也不好过。」

夜色渐深,乡野无人,马蹄声踏碎了月光,惊起一林飞鸟,惊慌散去。

严密看守的院子门被打开,我走进去,里屋的灯还亮堂着。

萧柏捧着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话本,坐在雕花暖灯前看得津津有味。

他手腕上一截红绳随着他翻页的动作转了一圈,露出缀的青玉环来。

「哪来的?」

我脱了外袍,视线从他手腕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萧柏显然沐浴过,只着白色寝衣,领口敞开露出一块锁骨来,黑发披散,姿态闲适,如果不看他脚踝上那一双铁链的话。

「柜子里翻到的,无聊便看了。」

他合上书,眼里似有星火,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还以为女将军今夜不来了,我无聊得要死。」

「我来了就不无聊了?」

「服侍女将军,当然不无聊,」萧柏语气微顿,勾唇轻道,「这话本哪比得女将军矫健灵动,活色生香。」

「嫌嘴皮子太滑溜的话,我可以替你缝上。」

烛火摇曳,芙蓉帐暖,衣料摩擦出沙沙声,来这前已经沐浴过,转眼我也只着寝衣。

萧柏左手撑着下巴,那红结青玉便完全显露,与和亲公主腕上的一模一样。

「刚刚看的那话本,什么内容?」

我上床坐下,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一贯冷清的眉眼不觉暖了几分。

「落魄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

他倚过来,双手环住我,低声耳语,透着一股子撩,「两人亭下躲雨,一见钟情,便两情相悦,却因身份悬殊太大,迫不得已分开了。」

「后来呢?」

「后来书生去赶考,发誓要考取个功名向小姐提亲,但同时小姐家父母也开始着手为她挑选夫婿。」

我没打断他,本以为他要继续,不曾想萧柏说到这就停住了。

屋内静了几秒,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他们的结局怎么样?」

「那女将军喜欢好的还是坏的?」

他问完,又补充道,「那话本是残缺的,结局被撕掉了,就停在那。」

「可惜了。」

我轻叹,不知是感慨结局不知所踪还是感慨自己默认了这会是出悲剧。

「可惜什么呢?」

萧柏状似疑惑,「若是大团圆,便是他们二人情比金坚,上天垂怜。若是一拍两散,便是了却一段孽缘,往后各自生欢,喜乐安康。并无可惜。」

「你倒是想得通透,」我睨他一眼,忽的感觉小狼崽今日表现得有些怪,「可惜多少人没有你这份通透。」

「那女将军有吗?」

萧柏目光坦荡,我却眯了眼,神色防备。

「不对,」他看了我一会,嗤笑一声,「女将军若是有,我今日就不会在这里了。」

「听你这口气,是在怨我?」

我顺势试探,「难不成你也心有所属,所以对我强占你极其不满,借此泄泄怨气?」

小狼崽虽小,但也是狼,狼的野心是轻易磨灭不了的,尤其还带着恨。

萧柏如今对我这样温顺,我若是信他,那才是痴人说梦。

「女将军说笑了,不满当然是有过的,只是尝过了女将军的滋味,发现也没什么不满的了。」

我闻言不痛不痒地扇了一把他小臂,脸色和缓不少。

但该审的还是要审。

「你这个…」

我指了指萧柏手腕上的红绳结青玉,「哪来的?」

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消失不见,认真解释道,「这是我们厉国的习俗,男女只要过了十岁,母亲便会亲自编红绳,父亲打磨青玉环,做成着手绳送给子女,求个好寓意。」

「不过年岁久远,亲自手绳工艺繁多,十分麻烦,这个习俗便渐渐衰落,如今见得少之又少了。」

难怪从没听说过。

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总是穿大袖子,遮住了,等夜里熄了灯,也没多注意。

心中疑虑打消了不少,而他眸中坦荡,不似说谎。

不过宫里那位,还需多加关照。

「女将军。」

正是出神之际,萧柏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眉眼笑作一团。

「女将军是以为我早已与人私定终身了?」

「你这个年纪,有了也正常。」

我淡然道,没有推开他。

「是啊,」他意有所指,「毕竟抢人就讲究个喜欢,又不讲究是否夺人所爱。」

「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过你知道,我可不是君子。」

「是,不是君子,是女将军。」

他仍然笑着,狼崽笑成了只蠢狗,我睨他一眼,懒得回话。

「不过女将军别误会,我从小洁身自好,从不和女子牵扯不清。」

「不过,」萧柏拨弄着我鬓边的散发,「女将军是第一个。」

「那我还挺幸运,抢占先机把你吃干抹净了。」

我没察觉自己调侃语气里丝丝溢出的轻松愉悦。

「不对。」

他纠正道,「是我因祸得福,初次便睡了我们威名在外的女将军,还性命无虞。」

小狼崽就是牙尖嘴利,油嘴滑舌。

「好了。」

夜深已深,我毫不费力就翻身把萧柏推了回去,居高临下,「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女将军每次说休息,都是在作幌子。」

他意味深长,却回应着,攥紧了我的手指。

红被翻卷,莲帐耸动,久久不歇,直至晨光熹微。

「跪下!」

竹院里,我端着一杯茶坐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喝着,面前两个身穿黑衣,作刺客打扮的人被少平和初平一脚踹跪下。

两个男人看着年岁不大,一言不发,低头跪在地上。

这是昨夜贸然闯入竹院,被初平抓了个正着的刺客,在柴房关了一晚上才押出来审问。

「说,主子是谁?」

两个小喽喽不说话,无法,我只得简单粗暴朝少平和初平吩咐,「去,把他们扒干净了,什么都别留,扒完了扔到前面寺里燃香火那去。」

「是!」

说动手就动手,手脚麻利,几下就把两个小喽喽扒得底裤都不剩,抬起他们捂地方的手就要往门边拖。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慌了,大喊大叫的,「别!大人饶命!有话好好说!」

「我刚刚是想和你们好好说的。」

我拨弄着茶杯,慢条斯理道,「可是你们把我当作空气,我只能也不把你们当人了。」

「别!别!」

少平抓着的小喽喽率先挣脱了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人,将军,我招!我什么都说!只求您别让我去寺庙丢人现眼。」

这年头谁不讲颜面?就连街上乞儿讨饭时都会把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清理干净。

这一招下来,两个果然不敢造次了。

更何况我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其中一个小喽喽从刚刚被扒下来衣服里摸了摸,拿出一个玉佩递上来。

我接过,不出所料地在上方看到一个许字。

白玉令,南城许,除了许则深,还能有谁?

从我离开许府开始,他们就一路跟着我过来,许则深有恃无恐,特意嘱咐了如果发现就全盘托出。

这是他的作风,坦坦荡荡,反让人不知该拿他怎么样。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放了他们。

「将军,」送走了两个小龙套,少平恭敬上前,「没能及时发现,是属下的失职。」

「无妨。」

他们二人是昨夜跟来的,我本就孤身一人前来,夜里也没让他们看什么。

谁也不知这里的玄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联想到厉国身上,毕竟谁知道那一战萧柏到底死没死呢?

我眯了眯眸子,眼尾扫过主屋,房门紧闭,连窗户也不曾留缝,阳光攀在外围,瞧着亮眼。

「去把那窗户开上。」

我吩咐道,回头喝了一口茶,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又缓慢道。

「收拾收拾,把人带回府。」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吊儿郎当,「还真是金屋藏娇啊。」

少平冷冷看他一眼,似警告。

毕竟在他们不知情的人眼里,所谓的威武将军私下男女通吃,沉迷酒色,养个男子也不是怪事。

萧柏聪明,自然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我的女身来,不仅没用,还会被认为有所居心被看紧。

初平效率很快,上回让他打探的消息很快有了信。

厉国的确有男女成年戴红绳的习俗,其上装饰种类繁多,玉,翡翠,金银都是一部分。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用得金贵,难怪他腕上那青玉成色极好,不似凡品。

至于为何同和亲公主的坠饰一模一样,兴许是巧合罢。

「不过将军,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我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示意他继续。

「将军上回让查他在厉国是否有私定终身之人,属下未寻到,不过倒是打探到萧将军上战场之前,有一门御赐的亲事。」

我把玩的动作未停。

「听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两家私交甚好,这门亲事也是亲上加亲。不过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去后,那姑娘家里便开始物色别的男子了。」

「嗯?」

我这下有了反应,挑眉道,「那姑娘心甘情愿么?」

「听说挺安静的,不哭不闹,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出嫁了。」

「嗯。」

应完,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思索着看向相貌堂堂的初平,「初平,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可有婚配?」

「不曾。」

初平敛眸,声音比刚刚含糊了些,「初平事业未成,只愿跟在将军左右,建功立业。」

「可如今昭厉两国休战,近十年都不会有战争,你跟在我身边,如何建功立业呢?」

不等他回答,我便又继续,「从前是因人在战场生死有命,不便耽搁姑娘,现在家国安康,为何不把握机会?」

「属下…」初平看似有些难以启齿,「属下不愿,谢过将军好意!」

「好吧。」

我只得作罢,初平跟在身边多年,早已是心腹,我对他便垂怜了几分,「若是有喜欢的女子,你恐怕早就迫不及待了罢?」

可看那没心没肺的狼崽子,来这么多天吃好睡好,一点都没想人家姑娘似的。

我走神起来,自然也未听见初平声若蚊嗡,「或许…… 是女子。」

将军府位于城东,占地广,建筑大气,是陛下御赐,又命人花几月设计而来。

看似殊荣,但谁又不知皇宫里那位会对我的地方布置了如指掌呢?

于是后来我故意放了一把火,亲自修葺,设了不少暗道地下室,机关广布,每一步都是精心准备。

为了让这座府邸安全,可谓花了我大把心血,如今它也的确得我心意,因为用来藏人也非常好用。

长廊回折,檐角斜飞,屋内布置陈设无一不精致,窗户推开,一枝桃花便横在窗前。

萧柏此时就坐在这窗前,脚踝处换成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是陛下的赏赐,无坚不摧,难以逃脱。

他的屋子设置得极为隐蔽,为了掩人耳目修在几处阁楼中间,只有一层,被阁楼团团围住,在外面根本看不到。

当然,正在我的院子后面,只用一条暗道紧密相连。

「女将军的屋子,收拾得可真舒畅。」

萧柏斜着身子倚在窗棱边,眼尾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脸上,「还以为女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情趣早就被磨得殆尽了呢。」

我眯了眯眼,没接这茬。

如他所说,将军府大到建筑风格,小到一草一木,的确都是我精心布置的。

终归是女儿身,喜欢操心些细活,原本考虑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在屋子里放了花。

月季又名月月红,每日都开花,娇娇艳艳的绽在枝头,怎么不惹人喜欢。

「这花,」萧柏拨弄了下手边的花瓣,语气漫不经心又矛盾的透着几分正经,「衬女将军。」

「没听说那这种花夸人的。」我淡淡道。

皇室中人大多不喜月季,他们喜欢幽昙,开放时辰刁钻,还不好养活,哪里像这月月红,没一日不是开着的,多了,便廉价又卑贱了。

「无论风吹雨打,都绽放枝头,给出自己最美的样子,不衬女将军么?」

「其他花可少有这份毅力呢。」

「那寒冬腊月的红梅总是凌寒独自开,不也比月季珍重?」

「那不一样。」

萧柏站起身,每走一步脚踝处的链子拖在地板上,也跟着响,最终停在了我面前。

「红梅孤霜傲雪,我不喜欢她那么清傲,我希望她多些烟火气,能让人抓在手里。」

我抬眸,正对上他燃有暗火的双眸。

他沉沉地看着我,薄唇轻启,「女将军莫做那红梅,做月季吧。」

气氛变了不少,我却拿捏不住是好是坏。

但他站在我面前,距离不过咫尺,我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说,」我眉眼间恢复了原本的冷静,「在这屋子里,可找出法子出去了?」

「没。」

萧柏愣了愣,笑了声,退开半步,「架子上第三个花瓶,门口进来往左第七块砖,床榻后面柜子的第三个抽屉。」

他顿了顿,满眼的笑意。

「都是机关。」

我看着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心情略好了些,「眼力不错。」

「比不得女将军心思如此缜密,怕我跑了么?」

「毕竟对付狼崽子,只栓链子可不够。」

「女将军总喜欢叫我狼崽子,分明自己也没比我年长多少。」

萧柏这一句暗含埋怨,「不知女将军如今芳龄几许?可有婚配?」

「婚配不曾,情人成堆。」

我回话极快,俨然一副驾轻就熟浪荡子做派,「你来,兴许能排上个三十七。」

「这么多,女将军不怕吃不消?」他睨着我,声音看似淡然。

「轮不着毛头小子来担心。」

我暗讽他在情事上藏不住的青涩,后者果然变了脸色,同时耳根浮起一抹薄红,「女将军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他压低了声音,「难道以往在塌上,女将军越到后面掐我越不疼是装的么?」

越到后面越没劲,话都说不完整也是?

我警告似的瞪他一眼,「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又怎么样?」

萧柏上前几步,掌住了我的后腰,顺势将我搂在怀中,嗓音低沉似鼓,敲得人心颤。

「女将军往日不知毛头小子的好,现下了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的话,再给女将军回忆回忆?」

窗门哐当一下打在棱角,薄纱隔开外面鸟语花香,屏风内香气熏燎着,裹着一双人。

铁链摩擦实木地板,发出沉闷声,而屏风也嘭一声倒地。

萧柏看着我不悦的脸,撒娇似的低笑,「我赔给你。」

「怎么赔?」我明知故问。

他低喘一声,眼底情绪翻涌,「…… 这不正赔着?」

我睨他一眼,心道,勉强算你赔了。

萧柏的嘴是开了光,刚问的有无婚配,我就被下了赐婚的圣旨。

「朕看沈爱卿相貌堂堂,风华正茂,又是久经沙场百战百捷的好儿郎,实乃不可多得,将朕最引以为傲的昭川公主交予你,沈爱卿看如何?」

我仍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做派,并没立即回话,而是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许则深。

后者其实用不着我提醒,作为陛下面前的红人,中书令大人一向都非常会看眼色。

「陛下,此时有待商虑。」

但皇上并不领情,转头看着我,「沈爱卿一表人才,有何好商议的?沈爱卿,你觉得此时如何?」

我默了默,「臣能尚得公主,乃是臣的福分。」

皇上哈哈大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朕即刻便命钦天监寻个好日子,昭川是朕的掌上明珠,与沈爱卿相配,再好不过了。」

「你竟答应得这般爽快?」

事后,许府,许则深站在门边,屋内灯火通明,他却隐没了一半在黑暗里,表情难辨。

我坐在椅上,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陛下是在探我。」

他没答,回身进了屋,下人便颇有眼色地关了门,缓身离开。

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安静的房间内只余下两人浅浅呼吸。

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来由地想起了萧柏,不知道小狼崽睡了没有。

「昭然若揭,」许则深开口,视线落在我身上,「只是以为,你起码会推脱一下。」

「中书令大人的话都没用,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余地?」

我说得漫不经心,丝毫没有慌乱的样子,「况且,既然陛下要探我,就让他探,太多抗拒反而会适得其反。」

许则深再一次沉默,但我早已习惯他的沉默,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在意的是,是谁让陛下对我起了疑。」

或许这种怀疑远比我想的要早,不过碍于战事一直搁置,等休战,又再次萌发。

我自诩小心谨慎,做事斩草除根,知道我身份的人除了许则深便没了活口,要查也有些无从下手。

「那现下你打算怎么办?」许则深问。

「昭川是三皇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嫁与我便是要拉拢我,是陛下要立他为储的意思。同时若诈出我的身份,便能拔除我,打着公主受骗的幌子顺利收回虎符,北羿军也会落到三皇子的人手里。好一个一石二鸟。」

「陛下不曾过问三皇子,想来是对他的保护,但如今二皇子一党独大,他不得不提前做考虑……」

我垂眸思索着,浑然不觉许则深已经靠近,俯身专注地看着我。

猛然抬头,就是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睫毛长而翘,一双星眸清隽,泛着冷感。

「燃玉。」

许则深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我颊上,我下意识攥笼了手,有些不适地侧了侧头。

「燃玉,」他却不轻不重地捻住了我的下巴,把我的脸扳过去,面对着他,「我问的是若事情败露,你当如何,不是听你分析些显而易见的东西。」

「那就放开我。」

我眸光微冷,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起身走到一边,「许则深,我有对策。」

「愿闻其详。」

他已经直起了身子,指尖蜷缩,捻了捻,最后收回袖子里,侧身对着我。

我透过窗棱,看见天边一轮玉盘似的月亮,澄澈透亮,皎皎不染尘,照着肮脏沉默的大地。

「不是给我和昭川公主赐婚么?没有公主,他怎么赐?」

霎时,飞鸟一跃而起,惊了一树簇簇细叶,扰了一池月光。

「女将军回来得这么晚,还回来干什么?」

萧柏睡眼惺忪,眼尾泛红,撑着身子从塌上坐起来,垂眸看着我,「不如就留宿情人处,温存一夜。」

我翻了个身,寻到个舒服的位置,仰面躺着,衣袖落到肩处,白皙手臂垫在颈边,上面一道陈年旧伤触目惊心。

「怎么,扰到你的清秋大梦了?」

「这哪敢啊,女将军要我,岂敢不听?」

他侧身靠过来,领口皮肤随着他的动作袒露大片,迫近过来,眼前忽的漆黑,我惊觉自己竟然闭了眼。

「困了?」

再睁开眼,萧柏退了回去,他刚刚不过是在替我掖了掖被角。

「啧,女将军这是在别人处太过操劳了?」

「萧柏。」

我警告似的叫了他一声,困意早已来袭,眼皮沉沉,翻身道,「熄灯,睡了。」

「哦,」他闷闷地醒了一声,利索地熄了灯,「行,我伺候女将军就是了。」

说完,他宽厚的胸膛就贴了上来,不容抗拒地把我揽入怀里,双臂交叠在腰间。

「睡觉。」

「咚,咚,咚……」

萧柏的心跳鲜活而有力,这样的姿势,清晰地传进我耳中,好似催眠曲。

我竟就这样失了戒心,沉沉睡了过去,全然没有曾经一点风吹草动就惊醒的样子。

自然也不知,在我熟睡时,萧柏于黑暗中拨开了我耳后的发,埋首到后颈,声音微不可闻。

只是样子一点也算不得微。

倘若是白日,就能发现那在白皙肌肤上格外灼人眼的玩意儿,旁人又该参沈将军荒淫无度,伤风败俗了。

我与昭川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彼时距离婚期来临还有一月,她却忽然提出要来将军府赏花。

我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免不了诧异。

直到我见到她。

「将军。」

昭川远远地站在一旁,眉目青黛,乌发红唇,我才发现,原来在爱里浸泡大的女孩子,无时无刻都是不卑不亢的。

「将军英俊不凡,风流在外,一朝赐婚,想来将军也不甚在意,但为了本宫将来的日子,还是前来告知将军。」

我拨弄着茶杯,眼都不抬,「公主请讲。」

「本宫不管成亲前将军如何,但成亲后,将军不能再如往日一般流连花丛,叫全京城看本宫的笑话。」

「哦?」

我反而笑了,抬眼睨着她,姿态闲散,丝毫没有接见公主的礼数,「看公主的笑话?」

昭川眼中毫不意外地流露出了不悦,「将军,虽现下只有你我,但也不必如此无视规矩。」

「公主殿下,您脚下,是将军府,我的地盘,」我不为所动,淡然地说出了如平地惊雷的话语,「我怕公主不是怕全京城看笑话,是怕那个书生看笑话吧?」

昭川瞪大了眼,满是不可置信。

「公主莫要惊讶,微臣没有别的意思。」

我说着,给外面的初平递了个眼色,后者立马走进来,将一个漆黑令牌放上了桌。

「公主心有所属,凑巧微臣也一样,既然如此,不如寻个两全的法子,」我拿起令牌细细端详,再啪一声放回去,「我可以助公主逃走,并为那位公子谋个好差事,保证没人能抓到你们。条件是,不能谎称,对外必须是称公主私定终身逃跑,毁公主清誉。」

我下巴朝令牌点了点,「公主若是想好了,就拿上这令牌,七日后的亥时,城西医馆会有人接应公主。」

昭川目光灼灼地盯着我,下一刻,毫不犹豫地拿走了令牌。

「那便谢过将军了,将军的恩情,本宫记下了。」

最出乎我意料的是,今日昭川前来不仅并非是独自一人,带的还是前些日子刚入宫的和亲公主,季青,青昭仪。

季青是个实打实的美人,从那日护她入皇城,我就有了认知,但这下看来,又多了些别的东西。

她也有一双雪亮锐利的眼睛,眼尾微翘,泛着冷,给整个人的气质都添了几分孤傲。

彼时我刚送昭川出来,便看见她在折我院子里的桃花。

「将军,冒犯了。」

她拿着手中的一枝桃花说道,我摆摆手,「一枝花而已,喜欢可多摘几枝去。」

腕上那红绳还在,衬得肌肤似雪,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觉得她的眼睛,果真和萧柏有几分相似。

「臣不知娘娘光临,有失远迎了。」

「将军公务繁忙,这等小事,不足挂齿。」

我眯了眯眼,打量起她来,而季青也打量着我。

「殿下今日想来将军府看看,又恐一人无聊,便邀了本宫前来,叨扰将军了。」

「二位光临寒舍,求之不得。」

正周旋着,昭川却开了口,「天色不早了,本宫便先回去了。」

说完,朝季青招了招手,后者便追上来,紧跟着出了门。

「恭送公主。」

我站起身来,回眸,看向院子里,被遮掩的密道处。

小狼崽,还是要听话一点才好。

此后,我便夜夜宿在萧柏处。

但我从不在他面前处理公事,活了二十多年,谨慎一词早已侵入了我的骨子里。

可即便如此,没当我看见萧柏,却总会没来由地心慌。

就像一些什么东西,即将脱离控制一样,而我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

昭川公主私奔一事震惊了整个昭国,今上下令搜查未果,只因有我暗中相助。

用我的令牌,将他们送去了北羿边境,我的地盘,谁都动不到。

我与她的婚约自然不了了之,而朝中暂时也没有适龄的公主。

这次皇族脸面受了极大的损失,为了维护其尊严,今上自然赏了我金银无数,又为我兼了京城巡卫监一职,以适安抚。

不费吹灰之力,破了他的一石二鸟,还反赚一笔,却引得许则深叹息。

「托你的福,陛下心情不佳,我们这些底下的人遭罪。」

我闻言笑眯眯的,「你可不算遭罪,我无事发生,你就已经算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这句话你用比我合适。」

「都挺合适。」

今日是休沐,许则深披着衣衫,长发散乱,整个人看着十分闲散,而我收拾得很妥帖,站在门边说道,「我在想,是谁给陛下种下了这怀疑的种子。」

「早劝你行事莫太浪荡,你怎不知是你醉卧玉春楼时被撞见的?」

他面色不变,正垂眸喝着茶,当然没发现他此话一出,我把玩着剑的手僵了一瞬。

随即恢复如常,我淡淡应答,「或许,看来我今后要更小心谨慎的才好。」

谈笑间,我的长发偏到一边,今日穿的便装领口低矮,露出一截雪白后颈。

上面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这样暴露了出来,而我浑然不觉,神情专注地盯着许则深院里的春樱,思索着。

后颈忽的覆上一瓣温热,我被激得跳开,竟是他的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正埋首在后。

许则深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眸色沉沉,声音低哑不辨喜怒。

「明明也是女子,你竟真做得出浪荡到底的勾当。」

「就算如此,也与你无关。」

我警觉起来,手探过去摸了摸那块肌肤,随即用长发遮挡,不用想也知是小狼崽子的恶作剧。

但我并未因此恼怒,令我不悦的,是刚刚许则深的逾矩。

「许则深,你是个很好的盟友,我沈翎能有今日,承蒙了你的恩。」

「盟友……」

他笑了笑,「说来,上回你在承天寺背后养情人一事,我还未提过。」

「这事没什么好提的。」

「怎么就没什么?」

霎那,许则深按住了我的肩,把我死死摁在墙上。他原是武职,是为与我合作才去做的那中书令,而此时我竟被他制得动弹不得。

「沈翎,」他头一次没叫我的字,叫了我全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厉国有名的将门之后,年少成名的天生英才,在与你的那一战中被你欺上瞒下养在了自己身边,萧柏。」

事已至此,我被他揭穿,内心竟无半分波澜,「你清楚至此,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整个京城你都了如指掌,我心道,就算你要害我,我也毫无还手之力吧。

「沈翎,这是条歪路,」许则深松开了我,像精疲力尽一般,给我下了最后通牒,「萧柏必须死。」

「不死当如何?」我不卑不亢,迎上他的视线。

「他不死,死的就是你,沈翎。」

「女将军近日走神的频率,也太多了些。」

屋内燃着香薰,雾气缭绕,映托着烛光也变得模糊起来,我按了按眉心,才发觉笔下墨迹晕染出了一片。

萧柏就睡在我的膝上,不知何时悠悠转醒,神色平静地看着我。

「是厌倦我了么?」

笔下抄的是一首诗,写过无数次的字迹,停留在「青青子衿」的「衿」处,多了一块丑陋的墨迹。

这是谢衿曾教与我的诗,我忙撤下纸,揉作一团扔进纸篓,垂眸与萧柏视线相撞时,才惊觉自己已经许久未想起谢衿了。

而每日睡前抄诗念他的习惯,俨然只是一种习惯。

「女将军是不敢答,还是默认了?」

萧柏撑着身子起身,霸道地扣住我的腰,整个人被圈进他怀里,还觉不够,下巴也搁上了我的肩。

他的吐息近在耳边,我回了神,「我有何不敢?」

「那还真是厌我了。」

「怎么,你还想寻死觅活?」

「不敢,」他笑声淡淡,「能靠这张脸得女将军几分垂怜,本该足够,可我有些贪心了。」

闻言,我侧头,鼻尖碰触到萧柏的脸,他正垂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笑意消失不见。

他眼形偏长,看谁都透着漫不经心,此时也半眯着,却找不出半分散漫。

这种专注让我感到无所适从,下意识攥笼了手指,又被他一把扣住,手指从指缝中穿进去,十指相扣,好像心跳都连在了一起。

「萧柏。」我的声音没来由地带了愠怒。

「嗯。」

他应着,没松手,反而将我们交握的手抬起来,低头啄吻我的手背,溢出一声轻笑。

「紧张什么?女将军,玩笑而已。」

心底松了一口气,我讽刺道,「以前没见你这么爱说笑。」

「是啊。」

萧柏少见地没反驳,却沉声问了一句。

「可女将军,你在怕什么呢?」

六月初七,天子生辰,各国朝拜,百官俯首,全城张灯结彩,共庆龙诞。

为赴宫宴,我特意换了一身华服,衣物繁琐复杂,萧柏看不下去,走过来替我穿衣。

「女将军怎么连个衣服都穿不好?」

他从身后替我系上腰带,这是个虚虚抱着的姿势,温热的呼吸洒在颊边,我眯了眯眼,索性往后靠近他怀里。

「这衣服太金贵,我一出身粗鄙的乡野村妇,自然笨手笨脚。」

「出身有何重要的?我萧家三代荣华,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还不是心甘情愿地在伺候女将军?」

萧柏头一次提起自己的家族,语气却不甚在意,仿佛这样厚重的荣誉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习以为常。

也对,锦衣玉食,天生英才的萧家公子,本就该活在无尽荣华里而不自知。

「萧柏。」

我忽的唤他,眼睫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被我掳回来,你可有怨?」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堂堂厉国大将军,年少有为却不能战死沙场以示忠烈,被敌国魔头掳回去伺候女人,怎么能不怨?

但萧柏一声笑打断了我的思索。

「怨啊,女将军这样不近人情,蛮横地改写了我的人生,但我也知道,没有人会一直一帆风顺。」

「我等了快二十年,等来了这么一个急转直下的转折点,而女将军就站在那儿。怨吗?怨啊,恨吗?倒是不恨。这山穷水复的地方,除了让人埋怨,更多的,是与天地作对的刺激啊。」

「从女将军留我一命起,我就知道,我萧柏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

满身匪气的少年笑起来,字里行间掩狂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带着光,泛出他坚定的决心。

是啊,没有人会一直一帆风顺的,恐惧,痛苦,困境,都是为了刺激我们沸腾,如茶壶水开,咕咕声响,要将盖子都掀开,将过去都掩埋。

可狼终究是属于草原的,牧民的肉和鞭子拴不住它们,它们会假意顺从,会反咬一口。

只是此时的我,远没想这么深远。

我只是怔愣着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但萧柏也不需要我说什么,因为他没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就从背后吻住了我。

气息交缠,甚至连什么时候分开的都不知道。

「将军,马车备好了。」

门外,初平的声音传来,打断了屋子里的柔情蜜意。

我有些迷离,萧柏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他不肯放开,按着我再次吻了上来。

他更认真了几分,直让人喘不过气,双眸失神间,我甚至在想,就算是在其他时候他也从未如此投入过。

安静室内响起别有深意的声音,初平催过一声后就没再开口,颇有眼色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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