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承天寺养了个男人,原因无他,只因他与我死去的竹马长得相似。
我在承天寺养了个男人,原因无他,只因他与我死去的竹马长得相似。
有空我就会打着祈福的幌子,去寺庙后院的屋子里找他。
只可惜后来有一日,他跑了。
不仅跑了,还偷走了我的布防图,领兵占领了我北羿五城。
一
初见萧柏,他穿着将军独有的盔甲,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
我那一刀差点让他没了命,但救他的,实际上是他的脸。
那张与谢衿有六分相似的脸。
血也掩不住的相似,让我冒着被抓把柄的风险把他秘密运回了京城,为他治伤。
再次见到他时,他身上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只脚踝处被一根手腕粗的铁索住。
「别想从我嘴里撬出什么来,你干脆直接杀了我。」
萧柏坐在地上,表情轻蔑,可眸子里满满的野心,不见半分赴死的决心。
我便知道了,这是个在装乖的狼崽子,稍有差池,就会把人咬死。
「你若当真想死,大可不必坐在这,可以直接在墙上撞死。」
他一双雪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像是被什么勾起了兴趣。
「女将军,比起直接撞死,我更想知道,为何我从未听说,昭国赫赫有名的北境战神,是个女子?」
是,战场上我与他下马厮杀之时,他划开了我半边衣襟,露出了里面白色的束胸。
看过的人都被我杀了,除了他。
「萧将军孤陋寡闻,不足为奇。」
「更何况,输给一个女子,恐怕脸上更不光彩吧?」
萧柏哈哈大笑,颇为流氓地吹了个口哨,轻佻道,「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佩服,不过战场上输给了将军,别的地方就不一定了。」
「哦?」
我挑眉,下巴冲他脚踝处的铁链点了点,「殊不知萧将军现在这副样子,能奈何得了谁?」
「女将军这就有所不知了,」他依旧笑着,「某些时候,这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倒是不知萧将军好兴致,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步还有心思滋味滋味。」
「哪种地步?」
萧柏不以为意,「从战神手里捡回来了一条命,还好吃好喝好睡,伤都被治好透了。我可没那么不识趣。」
「那这样说,萧将军不打算回去了?」
「难道女将军大费周章把我送到这来,又为我疗伤,就是为了放虎归山?」
萧柏换了个坐姿,倾身往我的方向靠了靠,「女将军看上我了?」
说他忍辱负重,他的确没想逃,说他安分守己,偏偏嘴上不知轻重,配合那张人禽无害的脸,藏一肚子坏水。
以他的武功,就算逃不出去,也能在这闹个天翻地覆,却毫无动作。
狡猾的小狼崽,是要试探我呢。
「是啊。」
我大大方方回应,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萧将军生得俊朗,我起了春心,便绑回来侍奉我,有何不可?」
「那……」他挑眉,「那女将军的兴致,也不比在下少多少呢。」
「从战场相杀到共处一塌,好口味。」
「嗯,你能接受就好。」
他的衣襟微乱,露出一截锁骨,再往下,就被遮掩住了。
而萧柏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原本不达眼底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我故意吊着他,指尖绕着画圈,「怎么,萧将军不乐意?」
「人都在女将军的手里了,还有什么不乐意?」
「听你这口气,还真是不乐意了?」
「非也,」他动了动身子,压下声,「女将军给点什么好处?」
「跟女将军夜夜笙歌,这还不是好处?」
「这……」
萧柏默了片刻,似是被我的无耻堵得无话可说,笑了一声。
「女将军真是伶牙俐齿。」
「是啊,」我忽的掐上他的脖子,没使力,「那便收好多的心思,你跑不掉。」
「若不是你同谢衿长得相似,我不会留下你。」
二
我叫沈翎,女扮男装的昭国第一女将军。
我自小身量高,十五岁时为了逃脱被卖的命运,伪装成了男子去参军,在军营碰见当了小官的竹马,谢衿。
有了他的帮衬,我一直没有露馅。
直到一场战斗中,谢衿死了,被死对头下了套,死在了战场上,我在死人堆翻了三天三夜的尸骨都没能找到。
彼时我才刚刚在军中站稳脚跟,没了他的庇护,更加如履薄冰。
然我女儿身的秘密终于有一天被撞破。
被一个男人撞破,他威胁我与他苟合,否则就告诉别人。
无奈之下,我只得答应,委身于他。
但更糟的是,他在一夜喝醉了酒,把这件事说给了他临近的兄弟,变成他们三人一同来逼迫我。
那一夜,我差点死在野草丛里。
后来,在一场战役里,我用一样的法子,把他们杀死在了战场,扔进死人堆。
那场战,我立了功,升了职,不再与士兵同住,便没再露馅过。
就算有,也都被我杀了。
于是我升职立功,而真正让我名号打响的,是对战厉国,也就是萧柏母国时一场以少胜多的战役。
我成了真正的大将军,再也无人敢欺敢辱。
唯一让我遗憾的,只有谢衿。
…
萧柏是个天生的狼崽子,一身匪气,作战是,现在也是。
铁链也减不了他半分狂妄。
他是我多年来唯一一个遇到的,棋逢对手的人,能拿下他,不过是安插了细作。
「女将军,我可没骗你,你看这铁链子,能奈何我几分?」
「萧将军英明神武。」
我漫不经心,手指抚弄着他的脸颊,神色涣散。
六分像就是六分,何况说话还没有谢衿的半点清润。
尤其是那双狼崽子一般雪亮有神的眼睛,带着血性,仿若一个不注意就会扑上去咬死对方。
但他死后七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同他面容相似这样多的人,虽是冒牌,倒也勉强能用。
罢了。
「嘶……」
萧柏突然反抗,我下意识就给了他结实一下,把人制服。
他额角浮起细汗,唇边破皮溢出血丝,却还在笑,「女将军居然在这种时候走神,真是不尊重我。」
「萧将军别忘了,如今谁是主子。」
我声音冷了下来,揉了揉手,替他揩走了唇边的血。
「女将军真是薄情。」
「女将军不对战俘有情。」
「不对,」萧柏看着我,一字一句,「是对着我的脸向另一个男人……」
我眯着眼,语气微愠,「需要我教你说话么?」
「教我说那个男人喜欢说的话么?」
「想多了,」我嗤笑道,「学他说话,你不配。」
「也就我这身子,配女将军睹人思人?」
他面无表情,似是自嘲,「能有这点用处,我是不是还该感恩戴德?」
「你最好感恩戴德。」
说着,我又不知轻重地掐了掐他,在原本光洁的皮肤上留了印。
「女将军这茧子,可惜了这样一双漂亮的手。」
「萧将军这嘴,可惜了没去茶馆拍堂说书。」
粗砺的手茧在某些时候,其实远远比细皮嫩肉来劲。
萧柏微不可闻地颤了颤。
我状似不察,视线从他泛红的耳廓轻飘飘扫过。
死鸭子嘴硬也是死鸭子,更何况是不经事的小狼崽,再怎么掩饰,青涩也会从眸子里溢出来。
帐下的细碎声音似隐忍,似喟叹,似发泄。
莲花金托灯的火光忽明忽灭,模糊了眼前,简陋的屋子变得不那么难堪起来。
「女将军……」
萧柏唇边扯出一个笑来,难掩僵硬,然身子刚撑起半分便又被我推了回去。
「叫唤什么呢?」
我语气有些漫不经心,面上尽是情动,双眸微眯,正是完全把他当做了谢衿。
「没…」不知为何,他闷哼一声,「只是没想到女将军这么有兴致。」
我睨他一眼,「下回还是把你这张嘴缝上罢了。」
「缝上…… 怎么给女将军助兴?」
「不需要。」
「哦。」萧柏垂下眸子,长睫微动,「女将军倒是真把我当作物件用了。」
「你可比寻常俘虏待遇好多了。」
言下之意,寻常俘虏还不如一个冷冰冰的物件。
从前昭国军纪在处理俘虏上模糊不清,因此不少俊俏男女落入军营,下场之凄惨,令人发指。
毕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称之为人。
「将军走神了。」
我眸子清明了几分,低头看他,「是呢。」
「在想什么呢?」
就在这空档,眼前一黑,是萧柏反客为主,两双脚踝绊在了一起。
「在这种时候走神,女将军,我说过了,真的很不尊重人。」
他不给我反应的机会,莲帐抖动,衣物锦被纠缠,我一时失了防备。
「女将军。」
萧柏笑着,声音低沉,「女将军,还在把我当作他么?」
我眯眼瞧他,灯光从他身后溢过来,一时恍了眼,竟觉得不推开他,玩玩也好。
毕竟小狼崽,若是一味压制,也是无趣。
「是啊。」
我也笑,抬手勾下了萧柏的脖子,贴上去,「看你有没有本事…… 让我不想了。」
「不知要多大的本事呢?」
他低声,「本事深了,取代了那位公子,可有好处?若是本事不深,也取代了他,那说明女将军心里,他也不过如此。」
「牙尖嘴利。」
「不过嘛,」我笑,「你没这个本事。」
三
此次厉国也前来议和,今上亲自接待,签署了和平通商条约。
但昭国毕竟是战胜国,总要打压着些,厉国就算心有不满,也无话可说。
厉国不仅议和,还送了公主前来和亲,纳入今上后宫。
和亲公主生得美貌绝伦,却直到今日才由我护送进宫,也是有昭国的打压在的。
缘由说来刁钻,今上嫌一路上风尘,又路途遥远,沾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特命人将厉国一行人安置在城外,休养净身了一段时间。
明摆着嫌人不干净呢。
今日春风和丽,长风送暖,卷着马车檐尖的流苏扑腾,似乎人的心情也一同扑腾,好了不少。
我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公主的马车的斜后方。
马车帘子翻飞,时不时露出其中,美人精致的下巴若隐若现,我收回目光,睨了一眼旁边偷看的小兵。
他们便立马挺直了背,回头安分骑马了。
我倒是对她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听人说她在城外那庄子时几乎足不出户,派去守卫的人一个也没见过她。
神秘兮兮的。
我伸了个懒腰,回眸却看见少平骑着马靠过来,瞥了一眼车帘。
「将军。」
「怎么了?」
少平是我的得力干将,跟在身侧做事,却不知我的女身。
「卑职近日听说,厉国这位公主在庄子上时白日里足不出户,夜里啼哭不断。」
「卑职便仔细打听了,发现公主日日都在练字,写得一手好行书。」
我挑眉,「行书?」
「正是,」少平点点头,「皇族公主,金枝玉叶,按理说是练簪花小楷的。」
「练别的也不算太奇怪。」
话是如此,我又往车窗处睨了一眼,这次不止瞧见了下巴,还有一只搭在窗棱纤细白净的手,皓腕上一节红绳缀着青玉环,几色相撞,更衬肤白。
「但让宫里的人不要掉以轻心,盯紧了。」
「是。」
少平行礼告退,我垂眸,回想起那如出一辙的青玉环红绳手链来。
「少平。」
刚退下一些的少平闻言又回身,「将军有何吩咐?」
「查一查,这位和亲公主在厉国时可有婚配,或者情郎。」
「…… 是。」
厉国这样远,当然不好查,只能从这次随行的人中下手,少平顿了顿,应下了。
少平与初平是我的左膀右臂,少平年级小些,做事也有些愣头青,初平沉稳可靠,一般我都是吩咐少平,再让通知初平。
这段路到皇宫不长,午时,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宫门前。
「将军。」
我翻身下马,朝门口的守卫点点头,「去传消息,说公主到了。」
「是。」
马车便摇摇晃晃地驶进了皇宫,我随意问了几句近日皇宫守卫的情况,却来一小厮打扮的人。
「将军。」
我回眸,从他熟悉的脸上看到了默契,挥手让他退下。
「既然公主已送到,先告辞了。」
说罢,我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最后在许府后门停下。
「将军来了。」
后门缓缓打开,我抬脚迈进去,沿着熟悉的道路往最里走。
许则深的书房在最里,防守紧密,像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大秘密。
他正端坐在案边,手边一壶冒着热气的碧螺春,白瓷茶杯衬着起起伏伏的茶叶,香气四溢。
「来,尝尝。」
茶杯被推过来,我坐下,端起喝了一口,淡淡道,「不错。前些日子陛下赏的?」
「嗯。」
许则深应道,「战事终于消停,想来你也能有段清闲日子了。」
「听你这语气,我觉得可能不会太清闲。」
我唇角带笑,本就是女子,就算生得英气也是女子,这一笑便更掩不住了。
平日在军营我都是冷脸相待,但面对伙伴,还是得拿出笑脸来。
他微怔,转而也笑了,「如你所见。」
「你此次立功归来,必定是要提拔的,于是朝堂上参你的折子又翻了一倍,大多是说你沉迷酒色,难当大任。」
「无妨。」
我不甚在意,毕竟已经三品武职在身,手握半块虎符统领北羿军,有了安身立命之本。
「我难当大任,便让他们找别人去。」
「燃玉。」
许则深状似埋怨地看了我一眼,「话不能如此。」
「玩笑罢了。」
我与他一文一武,相互扶持,当然不能如此不负责任。
「我的意思是,他们的折子没用,你放心。」
我收敛了神色,把那副扮出来的吊儿郎当收了回去,「近日除了这,可有别的异动?」
「异动说不上。」
许则深眸色微暗,沉吟道,「只是燃玉,今上有意立储,我怕你今后的日子,会不太好过。」
我却只是淡然一笑,端着空茶杯在手中细细把玩,「那就让他们也不好过。」
…
夜色渐深,乡野无人,马蹄声踏碎了月光,惊起一林飞鸟,惊慌散去。
严密看守的院子门被打开,我走进去,里屋的灯还亮堂着。
萧柏捧着一本不知从何而来的话本,坐在雕花暖灯前看得津津有味。
他手腕上一截红绳随着他翻页的动作转了一圈,露出缀的青玉环来。
「哪来的?」
我脱了外袍,视线从他手腕上移开,落在他脸上。
萧柏显然沐浴过,只着白色寝衣,领口敞开露出一块锁骨来,黑发披散,姿态闲适,如果不看他脚踝上那一双铁链的话。
「柜子里翻到的,无聊便看了。」
他合上书,眼里似有星火,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还以为女将军今夜不来了,我无聊得要死。」
「我来了就不无聊了?」
「服侍女将军,当然不无聊,」萧柏语气微顿,勾唇轻道,「这话本哪比得女将军矫健灵动,活色生香。」
「嫌嘴皮子太滑溜的话,我可以替你缝上。」
烛火摇曳,芙蓉帐暖,衣料摩擦出沙沙声,来这前已经沐浴过,转眼我也只着寝衣。
萧柏左手撑着下巴,那红结青玉便完全显露,与和亲公主腕上的一模一样。
「刚刚看的那话本,什么内容?」
我上床坐下,黑发柔软披散在肩,一贯冷清的眉眼不觉暖了几分。
「落魄书生和官家小姐的故事。」
他倚过来,双手环住我,低声耳语,透着一股子撩,「两人亭下躲雨,一见钟情,便两情相悦,却因身份悬殊太大,迫不得已分开了。」
「后来呢?」
「后来书生去赶考,发誓要考取个功名向小姐提亲,但同时小姐家父母也开始着手为她挑选夫婿。」
我没打断他,本以为他要继续,不曾想萧柏说到这就停住了。
屋内静了几秒,我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他们的结局怎么样?」
「那女将军喜欢好的还是坏的?」
他问完,又补充道,「那话本是残缺的,结局被撕掉了,就停在那。」
「可惜了。」
我轻叹,不知是感慨结局不知所踪还是感慨自己默认了这会是出悲剧。
「可惜什么呢?」
萧柏状似疑惑,「若是大团圆,便是他们二人情比金坚,上天垂怜。若是一拍两散,便是了却一段孽缘,往后各自生欢,喜乐安康。并无可惜。」
「你倒是想得通透,」我睨他一眼,忽的感觉小狼崽今日表现得有些怪,「可惜多少人没有你这份通透。」
「那女将军有吗?」
萧柏目光坦荡,我却眯了眼,神色防备。
「不对,」他看了我一会,嗤笑一声,「女将军若是有,我今日就不会在这里了。」
「听你这口气,是在怨我?」
我顺势试探,「难不成你也心有所属,所以对我强占你极其不满,借此泄泄怨气?」
小狼崽虽小,但也是狼,狼的野心是轻易磨灭不了的,尤其还带着恨。
萧柏如今对我这样温顺,我若是信他,那才是痴人说梦。
「女将军说笑了,不满当然是有过的,只是尝过了女将军的滋味,发现也没什么不满的了。」
我闻言不痛不痒地扇了一把他小臂,脸色和缓不少。
但该审的还是要审。
「你这个…」
我指了指萧柏手腕上的红绳结青玉,「哪来的?」
他眸中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消失不见,认真解释道,「这是我们厉国的习俗,男女只要过了十岁,母亲便会亲自编红绳,父亲打磨青玉环,做成着手绳送给子女,求个好寓意。」
「不过年岁久远,亲自手绳工艺繁多,十分麻烦,这个习俗便渐渐衰落,如今见得少之又少了。」
难怪从没听说过。
刚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总是穿大袖子,遮住了,等夜里熄了灯,也没多注意。
心中疑虑打消了不少,而他眸中坦荡,不似说谎。
不过宫里那位,还需多加关照。
「女将军。」
正是出神之际,萧柏猝不及防地贴了上来,眉眼笑作一团。
「女将军是以为我早已与人私定终身了?」
「你这个年纪,有了也正常。」
我淡然道,没有推开他。
「是啊,」他意有所指,「毕竟抢人就讲究个喜欢,又不讲究是否夺人所爱。」
「君子不夺人所爱,不过你知道,我可不是君子。」
「是,不是君子,是女将军。」
他仍然笑着,狼崽笑成了只蠢狗,我睨他一眼,懒得回话。
「不过女将军别误会,我从小洁身自好,从不和女子牵扯不清。」
「不过,」萧柏拨弄着我鬓边的散发,「女将军是第一个。」
「那我还挺幸运,抢占先机把你吃干抹净了。」
我没察觉自己调侃语气里丝丝溢出的轻松愉悦。
「不对。」
他纠正道,「是我因祸得福,初次便睡了我们威名在外的女将军,还性命无虞。」
小狼崽就是牙尖嘴利,油嘴滑舌。
「好了。」
夜深已深,我毫不费力就翻身把萧柏推了回去,居高临下,「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女将军每次说休息,都是在作幌子。」
他意味深长,却回应着,攥紧了我的手指。
红被翻卷,莲帐耸动,久久不歇,直至晨光熹微。
四
「跪下!」
竹院里,我端着一杯茶坐在躺椅上慢悠悠地喝着,面前两个身穿黑衣,作刺客打扮的人被少平和初平一脚踹跪下。
两个男人看着年岁不大,一言不发,低头跪在地上。
这是昨夜贸然闯入竹院,被初平抓了个正着的刺客,在柴房关了一晚上才押出来审问。
「说,主子是谁?」
两个小喽喽不说话,无法,我只得简单粗暴朝少平和初平吩咐,「去,把他们扒干净了,什么都别留,扒完了扔到前面寺里燃香火那去。」
「是!」
说动手就动手,手脚麻利,几下就把两个小喽喽扒得底裤都不剩,抬起他们捂地方的手就要往门边拖。
这下好了,两个人都慌了,大喊大叫的,「别!大人饶命!有话好好说!」
「我刚刚是想和你们好好说的。」
我拨弄着茶杯,慢条斯理道,「可是你们把我当作空气,我只能也不把你们当人了。」
「别!别!」
少平抓着的小喽喽率先挣脱了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大人,将军,我招!我什么都说!只求您别让我去寺庙丢人现眼。」
这年头谁不讲颜面?就连街上乞儿讨饭时都会把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清理干净。
这一招下来,两个果然不敢造次了。
更何况我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其中一个小喽喽从刚刚被扒下来衣服里摸了摸,拿出一个玉佩递上来。
我接过,不出所料地在上方看到一个许字。
白玉令,南城许,除了许则深,还能有谁?
从我离开许府开始,他们就一路跟着我过来,许则深有恃无恐,特意嘱咐了如果发现就全盘托出。
这是他的作风,坦坦荡荡,反让人不知该拿他怎么样。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我放了他们。
「将军,」送走了两个小龙套,少平恭敬上前,「没能及时发现,是属下的失职。」
「无妨。」
他们二人是昨夜跟来的,我本就孤身一人前来,夜里也没让他们看什么。
谁也不知这里的玄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联想到厉国身上,毕竟谁知道那一战萧柏到底死没死呢?
我眯了眯眸子,眼尾扫过主屋,房门紧闭,连窗户也不曾留缝,阳光攀在外围,瞧着亮眼。
「去把那窗户开上。」
我吩咐道,回头喝了一口茶,听见窗户被打开的声音,又缓慢道。
「收拾收拾,把人带回府。」
屋内传来一声轻笑,男子的声音听着还是那么吊儿郎当,「还真是金屋藏娇啊。」
少平冷冷看他一眼,似警告。
毕竟在他们不知情的人眼里,所谓的威武将军私下男女通吃,沉迷酒色,养个男子也不是怪事。
萧柏聪明,自然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出我的女身来,不仅没用,还会被认为有所居心被看紧。
…
初平效率很快,上回让他打探的消息很快有了信。
厉国的确有男女成年戴红绳的习俗,其上装饰种类繁多,玉,翡翠,金银都是一部分。
越是大户人家越是用得金贵,难怪他腕上那青玉成色极好,不似凡品。
至于为何同和亲公主的坠饰一模一样,兴许是巧合罢。
「不过将军,属下还有一事禀告。」
我垂眸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示意他继续。
「将军上回让查他在厉国是否有私定终身之人,属下未寻到,不过倒是打探到萧将军上战场之前,有一门御赐的亲事。」
我把玩的动作未停。
「听说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两家私交甚好,这门亲事也是亲上加亲。不过萧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去后,那姑娘家里便开始物色别的男子了。」
「嗯?」
我这下有了反应,挑眉道,「那姑娘心甘情愿么?」
「听说挺安静的,不哭不闹,接受了家里的安排,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出嫁了。」
「嗯。」
应完,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思索着看向相貌堂堂的初平,「初平,你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可有婚配?」
「不曾。」
初平敛眸,声音比刚刚含糊了些,「初平事业未成,只愿跟在将军左右,建功立业。」
「可如今昭厉两国休战,近十年都不会有战争,你跟在我身边,如何建功立业呢?」
不等他回答,我便又继续,「从前是因人在战场生死有命,不便耽搁姑娘,现在家国安康,为何不把握机会?」
「属下…」初平看似有些难以启齿,「属下不愿,谢过将军好意!」
「好吧。」
我只得作罢,初平跟在身边多年,早已是心腹,我对他便垂怜了几分,「若是有喜欢的女子,你恐怕早就迫不及待了罢?」
可看那没心没肺的狼崽子,来这么多天吃好睡好,一点都没想人家姑娘似的。
我走神起来,自然也未听见初平声若蚊嗡,「或许…… 是女子。」
五
将军府位于城东,占地广,建筑大气,是陛下御赐,又命人花几月设计而来。
看似殊荣,但谁又不知皇宫里那位会对我的地方布置了如指掌呢?
于是后来我故意放了一把火,亲自修葺,设了不少暗道地下室,机关广布,每一步都是精心准备。
为了让这座府邸安全,可谓花了我大把心血,如今它也的确得我心意,因为用来藏人也非常好用。
长廊回折,檐角斜飞,屋内布置陈设无一不精致,窗户推开,一枝桃花便横在窗前。
萧柏此时就坐在这窗前,脚踝处换成了一条细细的银链子,是陛下的赏赐,无坚不摧,难以逃脱。
他的屋子设置得极为隐蔽,为了掩人耳目修在几处阁楼中间,只有一层,被阁楼团团围住,在外面根本看不到。
当然,正在我的院子后面,只用一条暗道紧密相连。
「女将军的屋子,收拾得可真舒畅。」
萧柏斜着身子倚在窗棱边,眼尾扫过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脸上,「还以为女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情趣早就被磨得殆尽了呢。」
我眯了眯眼,没接这茬。
如他所说,将军府大到建筑风格,小到一草一木,的确都是我精心布置的。
终归是女儿身,喜欢操心些细活,原本考虑许久,思来想去,还是在屋子里放了花。
月季又名月月红,每日都开花,娇娇艳艳的绽在枝头,怎么不惹人喜欢。
「这花,」萧柏拨弄了下手边的花瓣,语气漫不经心又矛盾的透着几分正经,「衬女将军。」
「没听说那这种花夸人的。」我淡淡道。
皇室中人大多不喜月季,他们喜欢幽昙,开放时辰刁钻,还不好养活,哪里像这月月红,没一日不是开着的,多了,便廉价又卑贱了。
「无论风吹雨打,都绽放枝头,给出自己最美的样子,不衬女将军么?」
「其他花可少有这份毅力呢。」
「那寒冬腊月的红梅总是凌寒独自开,不也比月季珍重?」
「那不一样。」
萧柏站起身,每走一步脚踝处的链子拖在地板上,也跟着响,最终停在了我面前。
「红梅孤霜傲雪,我不喜欢她那么清傲,我希望她多些烟火气,能让人抓在手里。」
我抬眸,正对上他燃有暗火的双眸。
他沉沉地看着我,薄唇轻启,「女将军莫做那红梅,做月季吧。」
气氛变了不少,我却拿捏不住是好是坏。
但他站在我面前,距离不过咫尺,我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说,」我眉眼间恢复了原本的冷静,「在这屋子里,可找出法子出去了?」
「没。」
萧柏愣了愣,笑了声,退开半步,「架子上第三个花瓶,门口进来往左第七块砖,床榻后面柜子的第三个抽屉。」
他顿了顿,满眼的笑意。
「都是机关。」
我看着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心情略好了些,「眼力不错。」
「比不得女将军心思如此缜密,怕我跑了么?」
「毕竟对付狼崽子,只栓链子可不够。」
「女将军总喜欢叫我狼崽子,分明自己也没比我年长多少。」
萧柏这一句暗含埋怨,「不知女将军如今芳龄几许?可有婚配?」
「婚配不曾,情人成堆。」
我回话极快,俨然一副驾轻就熟浪荡子做派,「你来,兴许能排上个三十七。」
「这么多,女将军不怕吃不消?」他睨着我,声音看似淡然。
「轮不着毛头小子来担心。」
我暗讽他在情事上藏不住的青涩,后者果然变了脸色,同时耳根浮起一抹薄红,「女将军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他压低了声音,「难道以往在塌上,女将军越到后面掐我越不疼是装的么?」
越到后面越没劲,话都说不完整也是?
我警告似的瞪他一眼,「毛头小子。」
「毛头小子又怎么样?」
萧柏上前几步,掌住了我的后腰,顺势将我搂在怀中,嗓音低沉似鼓,敲得人心颤。
「女将军往日不知毛头小子的好,现下了还不知道么?」
「不知道的话,再给女将军回忆回忆?」
窗门哐当一下打在棱角,薄纱隔开外面鸟语花香,屏风内香气熏燎着,裹着一双人。
铁链摩擦实木地板,发出沉闷声,而屏风也嘭一声倒地。
萧柏看着我不悦的脸,撒娇似的低笑,「我赔给你。」
「怎么赔?」我明知故问。
他低喘一声,眼底情绪翻涌,「…… 这不正赔着?」
我睨他一眼,心道,勉强算你赔了。
六
萧柏的嘴是开了光,刚问的有无婚配,我就被下了赐婚的圣旨。
「朕看沈爱卿相貌堂堂,风华正茂,又是久经沙场百战百捷的好儿郎,实乃不可多得,将朕最引以为傲的昭川公主交予你,沈爱卿看如何?」
我仍端着一副波澜不惊的做派,并没立即回话,而是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许则深。
后者其实用不着我提醒,作为陛下面前的红人,中书令大人一向都非常会看眼色。
「陛下,此时有待商虑。」
但皇上并不领情,转头看着我,「沈爱卿一表人才,有何好商议的?沈爱卿,你觉得此时如何?」
我默了默,「臣能尚得公主,乃是臣的福分。」
皇上哈哈大笑,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朕即刻便命钦天监寻个好日子,昭川是朕的掌上明珠,与沈爱卿相配,再好不过了。」
…
「你竟答应得这般爽快?」
事后,许府,许则深站在门边,屋内灯火通明,他却隐没了一半在黑暗里,表情难辨。
我坐在椅上,淡淡地应了一声,「我不信你没看出来,陛下是在探我。」
他没答,回身进了屋,下人便颇有眼色地关了门,缓身离开。
夜色已深,孤男寡女,安静的房间内只余下两人浅浅呼吸。
这样的情况下,我没来由地想起了萧柏,不知道小狼崽睡了没有。
「昭然若揭,」许则深开口,视线落在我身上,「只是以为,你起码会推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