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芝芝就和我抱怨,陈取被使唤值了一整晚的班。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好胜心。
13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
阳河民风淳朴,每逢佳节,大街小巷都是喜气洋洋的,我在后宅憋闷许久,便趁着今天带着芝芝出去逛街。
我在街边一个首饰摊前看小玩意儿,一旁江城也带着陈取走了过来。
「芳芳,想买什么?」他笑着凑了过来,陈取规矩地行了礼,但没有喊我,想是知道我不想太显眼。
我没回答江城,转而问他:「怎么是陈取跟你出来,凌嘉许,李副将和张副将呢?」
「凌嘉许自己外出了,张李两人是粗野汉子,不喜欢这些,一个留在府中一个守城楼去了。」江城说着看向了芝芝,「芝芝今日穿得也十分俏丽呢,是吧陈取?」
陈取突然被点了名,呆了呆才反应过来,憋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点头,「嗯……是……」
我只觉得好笑,江城总喜欢拿他俩寻开心。
「芝芝,你去城西买些糕点给我吧。」我牵着芝芝的手,她眼里有些疑惑,「现在吗?」
「嗯,不过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让陈副将陪你去吧。」我笑眯眯的,她这才反应过来我话里的意思,害羞着垂了头没有言语,我又扭头看向陈取,「她一个小姑娘家的,今儿又穿得跟花似的,你总不能让她自己去吧?」
陈取的耳根红得快比上红灯笼了,看着芝芝出了好一会儿的神,被江城拿手肘戳了戳,才反应过来连忙回答:「属下会护芝芝姑娘周全的。」
「去吧去吧,我不急着吃,多玩一会儿也没事儿。」我笑着把芝芝推了出去,两人并肩一起消失在人群当中。
江城又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些,「那就只能我陪着芳芳逛一逛了。」
「芳芳今日穿得甚是别致。」江城一边弯腰在首饰摊上看着,一边同我说话。
我穿的是还在闺阁时的衣服,浅蓝色的底子上绣的祥云野鹤,腰封是鹅黄的锦缎,我拍了拍袖口低头回答:「平时拘得多了,今日就想过点小女儿家该过的节日。」
「还是这样好看。」他眸里泛光瞧着我,然后从摊子上拣了一支木簪子,刻的是兰花样子,最大那朵的花蕊上缀着一颗蓝色翡翠,「这支簪子,配你的衣裳甚是好看,快戴上试试。」
我接过簪子,仔细看了看,实在是我喜欢的样式,让我爱不释手,「你这小摊子还有这样好的簪子,属实难得。」
「咱家原本是开店的,今儿过节就想跟着气氛摆个摊子。」老板搓着手笑了笑,「若姑娘喜欢,平日里多来咱们店里转转。」
我把簪子小心插在发间,江城眉眼间是掩不住的欣喜,「真好看!」
我撇了撇嘴,「就你惯会说好听话。」
「我说的是实话,」江城倚在一旁问老板,「这簪子多少钱?我买了。」
老板乐呵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这簪子原本看着没多好看,戴在这位姑娘头上却像会发光了似的,我看姑娘与这簪子甚是有缘,便只收你八成的钱吧。」
「谢谢老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簪子,「从小到大还没什么人夸我漂亮。」
「我也夸你了,你却不谢我。」
江城噘着嘴,我弹了他一个脑瓜崩,「耍贫嘴。」
老板收了钱,不忘神神秘秘地和我说:「这位公子是个有心人,姑娘可要珍惜。」
我只觉心跳突然停了一拍,一边觉得有些甜味儿,一边又想平日江城怎么不和百姓多接触接触,若老板认识他,我哪至于被这样调侃。
「老板您收钱就是了,别拿我逗趣。」我闷声回应,手在袖子里搅着衣服。
远处突然传来欢呼声,我与江城一同抬头望了过去,老板看我们好奇就和我们解释,「日前从西域来了一个歌舞团,今晚首次表演呢,两位可以去看看。」
江城兴奋异常,连说三遍要去凑热闹,我没法,也就跟着他一起挤进了人群。
人太多了,十分拥挤,似乎是担心走散,江城扭过来犹犹豫豫地问我:「要不要……牵着手?」
热闹的集市间,没有人知道我们是谁,江城不敢看我,小心询问要不要牵手的样子,让我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六七岁,和他在街上打闹的时候。
我眨巴着眼伸出了一只手,江城低着头,用宽大的袖口盖住了自己的手后,才牵住了我。
掌心隔着一层衣料传来了温热,他牵得很用力,仿佛松了手我就会消失。
两只手扣上的一瞬间,他转过头不再面向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耳尖惹了一片红色,快烧起来了似的。
12
结果还是和江城走散了。
阳河大半的人估计都挤过来看这舞团了,我和江城走到半路上,簪子在推搡中掉了。
等我回过神来在发间摸寻的时候,早就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我小声惊呼,江城扭过头看了看我问:「簪子,掉了?」
「嗯……不知道掉到哪去了……」我为难地看了看乌泱泱的人群,「这么多人……算了吧,左右也不是太值钱的东西。」
江城眉头一拧,「那怎么行,你刚刚明明很喜欢那簪子,我去给你找。」他转着头四处看了看,又和我说,「你先去卖花灯那里等我,我找到了就去寻你。」
不等我回答,他就松了手往来时的路上走了回去,随着手里温度骤降,我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我对什么西域的歌舞团没什么兴趣,掉头就去了江城说的花灯摊前。
花灯旁边就是卖风筝的,我正盯着一个别致的风筝出神,耳边突然窜出来凌嘉许的声音,「你喜欢这风筝?」
我扭头看他,没有回答。
他又挑了别的话头,「怎么就你自己,芝芝呢?」
「约会去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这还是第一个没陪在我爹身边的中秋,往年就算他在外带兵,我也会千里迢迢跑去给他过中秋。」
「这样的中秋,我都过了三年了。」凌嘉许的语调颇为平静,他抬手拿起了我一直看着的风筝,又问了一遍,「你喜欢这风筝?」
「怎么?你要买了送我?」我笑着瞧他。
摊子老板却突然插话过来,「咱们和旁边花灯是一个摊的,猜对了那边的花灯灯谜才能拿风筝。」
「灯谜?」我挑了挑眉,「那算了,我记得你一向不屑这些玩意儿。」
凌嘉许的眼神变了变,「你不是喜欢吗?」
「现在不喜欢了。」我摆了摆手,「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吧,我要去别处了,可别跟着我。」
进城许久,我从未在阳河里转过,不知不觉就走得远了点,到了城中一片小湖边。
「阳河竟还有小湖,以前从没见过。」我自言自语地往湖边走,远远地瞧见那边有两个人影,是江城和一个女子。
我走近了一点,看见那姑娘头上戴的就是我掉的那支簪子,她嘴里说着:「若公子想把簪子要回去,就得拿你腰间的玉佩来换,不然我就不给你。」
「这簪子本就是我的东西。」江城冷着脸,那姑娘每向前一步,他就要退下两步,「况且私相授受于礼不合,恐怕糟了姑娘的声誉。」
女子还是不依不饶,张了嘴还要再说什么,我抢先出了声,「江城。」
他听了声音扭头看向我,立刻就笑了起来,「不是让你等着我吗?」
我没回答他,而是站在他身边,对那姑娘礼貌地笑了笑,「姑娘,这簪子本是我的东西,半路上掉落,他是来为我寻回的,你就不要为难他了。」
她狐疑地看了看我,「你俩……什么关系啊?」
我噎了一下,随即拍了拍江城的肩膀,「这是舍弟。」我感觉江城身子明显僵了僵。
「那不行,我捡到了就是我的了,除非这位公子拿玉佩来换,否则我就是不给。」
呦呵,这天下竟有比我还嚣张的女子。
「真的不给?」我好声好气地笑眯眯询问最后一遍。
她下巴一扬,「不给。」
圣人有云,先礼后兵。
我上前一步伸手就把簪子扯了下来,还顺便把她发髻弄乱了许多。
「你不给,我就自己拿了。」我理所当然地拿着簪子看了看。
那姑娘羞恼地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冲我嚷嚷:「我爹可是阳河的郡守!你竟敢如此待我!」
闻言江城冷哼一声,「阳河郡守?王行?明日让他亲自来将军府向我请罪。」
将军府三个字一出她就傻了,待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我拍拍江城的胳膊,「走吧。」
江城一路上十分沉默,我总感觉他周身的气温都冷上三分。
「还要去看表演吗?」我试图打破略显尴尬的气氛。
他却冷着声音,「不看。」
「你怎么了?」我一向不喜欢猜来猜去,既然猜不出来那不如直问。
江城犹豫了一下看向我,「你刚刚说,我是你的弟弟。」
他盯着我,小心翼翼地,好像有什么期盼听到的回答,我回避了他的眼神,就当作不知道一样。
「你是江淳的弟弟,自然也是我的弟弟。我如果说别的,日后若是她知道了我俩的身份,又该怎么想呢?」我笑着说。
江城一时也没话驳我,最后只能烦躁道,「你这皇后当得真麻烦!」
「……确实,真麻烦。」我看他还未消气,就拿出刚刚抢回来的簪子,「江城,替我带上吧。」
他眸中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又有些拘谨,「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本就是你送我的礼物。」
他听了也不再推让,接过簪子小心地为我戴上。我笑眯眯地问:「好看吧?」
他不看簪子,只低头与我对视,「好看。」
15
我哼着歌回去的时候,芝芝瞧见了眉开眼笑地问:「娘娘遇见什么事这么高兴?许久没见您这么高兴了。」
「哼哼,保密。」我坐在桌边把簪子取下放手中把玩,「倒是你,怎么回来这么早,玩得开心吗?陈取也不留你多玩一会儿。」
芝芝平日听我说这些话都习惯了,只是有些脸红地回答:「奴婢去看了表演,也去放了花灯,又担心娘娘提前回来,没人伺候才早早回来了。」
「可是我坏了你的好事呢。」我做作地噘着嘴。
芝芝嗔怪地晃了晃身子,「娘娘可不许拿奴婢开心!」
「好嘛,芝芝也长大了。」我屈指在她鼻尖轻轻刮了一下,「也是要嫁人的。」
她拱了拱鼻子,别过头不看我。外面又有一个婢女来传话,「皇后娘娘,凌军师托人给娘娘送来了东西。」
「凌嘉许?」我想起了刚刚在街上看的那个风筝,「拿来看看吧。」
果然,两个婢女拿着那个大风筝缓缓走了进来。
这风筝是鸟展翅的模样,翅上尾端都缀着长长的飘带,颜色不多艳丽,我也确实喜欢得紧。
只是凌嘉许竟然肯去猜灯谜,也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一向觉得这些东西过于简单,不屑参与。
我几乎可以想象他把这风筝给我,还不忘说一句「灯谜而已,一时兴起随便猜猜罢了」的样子。
我起身在风筝上摸了好一会儿才摆了摆手,「寻个角落收起来吧。」
次日阳河郡守王行来府上找江城请罪,江城又让他来找我请罪。
我让芝芝去告诉他我身体不适,明日再来。
连续五天才允他进来见我。
他匆忙走进来向我行了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王行,你王家的家教还真是少见啊?」我想起那女子巴着江城不放人我就来气,少有地拿出了皇后的架势,「本宫可从没见过拽着陌生男子非要私相授受的姑娘。若是让城里其他人知道了,你家姑娘的声誉还要不要了?」
「臣……臣惶恐……」王行头埋得更低了许多。
我烦闷地挥挥手,「行了,回去吧,明日让她在本宫宅门前罚跪半个时辰。你也好好教养教养你那乖女儿,否则她过于跋扈,早晚坏事。」
「是……」他又行了跪拜礼才步步退下,次日一早,那姑娘就跪在了我的门口。
我早起洗漱用了早膳后,看看时辰也差不多了,就让芝芝去看看怎么样了,顺便让她回去就罢。
不过一会儿她就气呼呼地回来了,「那女子嚣张跋扈,奴婢让她起来后躲在远处看着,她竟口出秽语对娘娘不敬,奴婢跟了一路,听她骂了一路呢!」
「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我捏着桌上的糕点,垂首思索。
芝芝想了想答:「王如宝,是王家嫡二小姐。」
16
「不过是个没教养的小丫头,不再搭理她就是了。」我探头往外瞧了瞧,「今儿天气甚好啊。」
「是啊,阳河难得有这么好的天气。」
我盯着天瞧了一会儿,又扭头问芝芝:「昨晚凌嘉许送来的风筝呢?天气这么好咱们去放风筝吧。」
「放风筝?」芝芝一听眼睛都亮了,「皇后娘娘可许久没带奴婢去放风筝了!」
「看给你高兴的,一天天就惦记着玩了。」我支着下巴想了想,「我记得城南有空地,你快去取风筝吧。」
晴日当空,偶有流云,微风拂面甚是凉爽,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放风筝。
我怕束手束脚玩得不尽兴,就遣了除芝芝外的婢女侍卫都回去了,自己带着芝芝在空地上放风筝。
她放风筝方面笨得很,又非要自己把风筝飞起来,足足跑了好几圈,风筝才在空中稳当下来。
「娘娘快看,这风筝飞起来真好看啊!」芝芝扽了扽风筝线,我仰头看着,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这风筝顺着风飞,就像一只正在展翅高飞的大鸟,翅上尾端的飘带随风浮动,就像是振翅带起的流光,赏心悦目。
「凌嘉许这灯谜猜得委实不亏。」我夸赞一句,从芝芝手里接过了风筝。上次放风筝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还是和姐姐们一起玩的,如今想来竟恍若隔世。
我还没转几圈,芝芝就又把风筝要了回去,最终成功地操作失误,把风筝挂在了树上。
「……娘娘……」她冲我讨好地笑了笑。
我无奈道:「这么大的空地给你飞,竟然也能挂树上,不愧是你啊芝芝。」
「那怎么办嘛,总不能挂上面不要了吧,多好的风筝啊。」芝芝有些内疚又有些着急。
我拍了拍胸脯,「等着。」
我先躬身把裙摆绑在了腰间,又把散发束了起来,走到树下抬头看着风筝,「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言罢微微屈膝,左脚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右脚踏在树干上又向上蹬了一步,扭过了腰身,抓住一节树枝就爬上去拿到了风筝。
「娘娘太帅了!」芝芝在下面鼓掌。
我把风筝扔下后也跟着跳了下来,冲着她拱拱鼻头,「我可不跟你一样只会鼓掌。」
「娘娘又取笑奴婢!」芝芝捡起风筝佯装生气。
我俩正打闹时,身后又响起一个男声,「姑娘好身手。」
冷不丁冒出的声音吓得我打了个激灵,随后急忙把裙摆放了下去,拍打两下整理好才转过了身。
是个十分高挑的男子,棕褐的头发懒懒垂下,一袭灰色衣衫,和他的眼瞳是一个颜色。
我连退几步,挺了挺腰肢正色问道:「你是何人,过于无礼了。」言罢我又瞥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后面还站着王如宝,眼神十分荫翳。
「姑娘可知道最近阳河来的西域歌舞团?在下是那里的琴师,名唤奚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他轻轻一笑,虽然十分撩人,但我看着却多了几分轻浮的意味,「姑娘家闺名不便随意告知,公子自便,我们就先走了。」
我转身欲走,却被奚下抓住了腕子,心里一惊,下意识甩了一下胳膊,不想他抓得紧,不肯松开。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我呵斥他,他也不恼,依旧是笑着,「在下只是想结交姑娘,并无恶意啊。」
我又想开口时,王如宝先我一步出了声,「奚下公子,这可是我们南国的皇后娘娘,你这样可唐突了,小心皇后娘娘罚你去跪大街呢。」
奚下闻言,非但抓着我的手没松开的意思,眼里也掺杂了几分玩味,「皇后?」
我又挣了挣胳膊,无奈他力气实在是大,我叹了口气后再提足了气,「知道是皇后还不松开你的手?」
「皇后娘娘架子可真大,说几句话都不肯吗?」王如宝又改了口风讥讽我,她一边咬牙切齿,又一边死死盯着奚下抓着我的手。
我心下已了然这丫头在想什么,笑了笑,「我是看这人不知礼数目无尊卑,和王小姐的专横跋扈倒是配得很,不知道王小姐有没有问他要玉佩啊?」
「你……」王如宝瞪圆了眼睛。
我用空着的手扇了她一巴掌,冷声道:「小门小户的东西,本宫也是你能攀驳的?」
她突然受了一巴掌,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奚下突然笑了一声,「王小姐,请你先回去吧,在下就不送了。」
王如宝登时深吸一口气,「公,公子……」
不等她说完,我就瞧见凌嘉许从后面过来,沉声喝道:「哪来的无礼之徒,对皇后不敬。」随即他便抓着奚下的手迫使他松开。
「这位是?」
奚下有意询问凌嘉许的身份,却被我瞪了一眼,「与你无关,你们西夏人皆是如此无礼?」
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又斜睨一眼王如宝,「明日午时你继续来我门口罚跪,晚一刻本宫就亲自去王家请你。」言罢我拽着芝芝扭头就走,凌嘉许紧随其后。
「那人手劲真大,攥得我手腕生疼。」我揉着手腕,又扭头问凌嘉许,「你怎么过来了?」
「我看见风筝,就寻过来了。」他掩唇轻咳一声,「还好我来得及时。」
「是呢,还得多谢凌军师给我取得的风筝。」我拿着风筝晃了晃。
他表情更加别扭,「灯谜而已,一时兴起随便猜猜罢了。」
哈哈哈,这小子,果然如我所想。
我对自己的料事如神正洋洋得意,凌嘉许又补了一句,「当然……也要谢谢你和我说的那番话。」
「……」我震惊地回过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你不会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吧?」
凌嘉许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瞬间垮了,「……没有。」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你现在才和我道谢也有点太晚了。」我耸了耸肩,「不过看在风筝的面子上,就回你一句不客气吧。」
凌嘉许也是拿我没辙,只得应和,「是,多谢娘娘海涵。」
17
那之后又过了大半个月的清闲日子,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只是隔三岔五上街时就会碰见奚下和王如宝。奚下每次试图同我搭话,都被我目不斜视地忽略了。
近日蛮夷似乎有再犯的迹象,江城甚少再来我这里,几乎每天都是和副将、军师一起,一待就是一天。
昨天他来我这儿喝茶,脸色倦怠,少了许多精气神。
走的时候我嘱咐他好好休息,领兵打仗身体也是本钱。他犹豫片刻,轻言轻语地向我讨要之前的簪子。
「不知何时就要奔赴战场,芳芳把簪子送我,就当作护身符了。」江城低头看我。
那簪子我日日都戴在头上,他这么一说,我便毫不犹豫取下塞到他手里,「若这一战来临,恐怕就是最后一战,你一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
他恢复了一点精神,又笑得傻里傻气,「我答应你。」
从昨天送了簪子,到现在已经准备睡觉了,我还一直犯着心悸,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芝芝,如果出了什么事,一定第一时间把我喊起来。」我再三嘱咐了芝芝才上床睡下。
果不其然,不到子时我就被她焦急地摇醒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我睡得浅,一下就清醒过来,「怎么了?发生何事?」
「蛮夷趁夜攻城了!」芝芝急得手足无措。
我反应了一下问:「将军呢?」
「将军和副将军师都已经上城楼去了!」
我连忙下床蹬上鞋子,「快服侍我穿衣,我也要赶过去!」话说一半,我又想起了前段时间总碰见的,奚下和王如宝走在一起的身影,心里的不安又被放大几分。我连忙改口吩咐芝芝,「不对,我先穿衣,你快去让府中所有侍卫婢女来我院子里候着。」
芝芝应下后就匆匆出去了,我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探看,城中只有零星灯笼亮着,火光昏暗。大部分百姓都已经被惊醒,还有一些拖家带口的吵闹着要从东城门逃去祁云。
我皱了皱眉头,扭头从箱子里翻出为了行动方便特意带来的男装,迅速换上,长发高高束起,随后又从角落里拿过我自己的枪。
这杆长枪是我爹找人特意为我打造的,比一般长枪轻盈不少,但锋利不减。
这还是我嫁人后第一次拿起它,我低着头细细抚摸了一遍枪身,随后来不及怀旧,提枪出了屋子。
外面院子里已经候满了人,不管侍卫婢女都恭恭敬敬地站着,见了我先齐齐行了礼。
「今晚城里城外怕都会动荡不安,不通武艺的都老老实实待在房中,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不要出来。会武功的就捡些趁手的东西,牢牢守住将军府。」我的声音不大不小,好在在场的没有人慌乱,应声后都有条不紊地出去了。
「娘娘,接下来要做什么?」芝芝站在我身侧。
我深深看她一眼,「你不会武功,就留在府中。」
「那怎么行!奴婢要和娘娘在一起!」芝芝好像料到我会这么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拍拍她的头安慰,「你皇后娘娘我的身手你还不放心吗?我不会出事的,也用不着你随时准备给我挡刀。」
好不容易安抚下了芝芝,我急忙御马前往东门,那里果然已经聚集了一批百姓。
守门的侍卫已经快抵不住这一大波人的施压,我连忙驱马走到城门前朗声道:「恳请诸位听我一言,阳河东门虽通祁云,但中间路途也有七八里是荒郊野岭。且不说路上危险非常,蛮夷谋划多年,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埋伏。若东门大开遭到突袭,大伙一拥而出再一拥而进,大门如何能及时关上?」
我话音未落时,已有不少的起哄声音平息,又有人问:「你又是谁?我们如何信你?」
我提起气沉声道:「我是柳家幺女柳芳芳,家父乃镇国将军柳擎风。」
说完人群又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
「柳擎风将军?那位守了阳河七八年不被进犯的将军?」
「柳家幺女……可不就是当初年年都会来和将军过中秋的小姑娘吗?」
「哎哟,我可记得。那姑娘可机灵了,很有柳将军的风范呢。」
我垂眸听着,随后又出声,「各位若能听我一言,就请回到家中,把家中女眷婴孩都送往将军府安置……」
不等我说完,又见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高声询问:「我想去城楼上和将军一起守城!行吗?」
闻言我一时愣住,他就又挠了挠头接道:「当初阳河征兵,将军得知我家中只有我一个独子照顾病弱老母,便没有让我参军。如今感念将军恩德,将军要守住阳河,我定得和将军一起!」
我低声笑了笑,随后应声,「自然可以,想要守城,去城楼上就能领盔甲和兵器。」
说完有些人便转身离去,还有些人向我行礼道谢才离开,剩下五六个人仍然坚持要出城,但看他们也闹不出什么动静,我便回了将军府。
到了门前,门口侍卫说府中大部分老弱妇孺都已安置,我点了点头翻身下马立于门前。不远处城楼上燃着许多火把,粼粼亮光似是要把天也烧着。我是相信江城的,但若是城门真的失守,将军府便是阳河第二道城门。
我正望着城楼方向出神,就看见那边火急火燎赶来了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皇后娘娘,将军和副将们已经出城迎敌了!」
18
出城了?
我握着枪杆的手又紧了几分,「守好城门,随时准备开门迎敌。」
「是!」
眼看已到了丑时末,只倏然听得东城门那边一阵哗然,不消一会儿又有一个小厮跑来大声嚷嚷:「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发生何事?」我太阳穴犯了一阵刺痛。
那人躬身急言,「东城门那边本来已经没人闹事了,结果有一女子在那边不断撺掇,又激起民怨,还趁混乱之时打开城门……」
「什么?」我还没来得及发作,后面又追来一个侍卫,「皇后娘娘!不好了!东城门闯进了大量西夏的士兵!」
我倒吸一口凉气,心里一直的不安于此时一并爆发,「西夏?」复而又想到什么,问之前那人:「那个女子是谁?!」
「是……是王府嫡二小姐,王如宝。」
「王行呢?」
「郡守,郡守同军师一起在城楼上……」
「东城门关上了吗?」
「一时,一时……」
「回去!告诉守城那批人!把命交代在那,也得把城门关上!」我气急地用枪尾使劲砸了砸地面,随后又缓声叫住了他,「等等,别走大路,走小路抄近道回去,小心别被西夏的兵抓住。」
「是。」
我皱眉低头看着地面,旁边的侍卫出声询问:「皇后娘娘,咱们不去东门吗?」
「阳河的女眷把我这将军府塞得满满当当的,我去东门和他们打架不如守好将军府。」我想了想,又拽了一个侍卫过来吩咐,「去城楼,留守城内的兵,让凌嘉许带三分之二来救将军府。」
这侍卫匆匆离开后,我又在府门口守了一会儿,就看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这边走来。
打头的,正是前几日的熟人,奚下。
他驾着马,怀中坐着的就是王如宝。
「皇后娘娘好打算啊,早早地就让城里的人进了将军府,让我们这群人扑了个空。」
我敷衍地笑了笑,「不都得拜你所赐,这几日你每次试图与我攀谈,我对你的疑心就多上一分,如今看来你果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可惜我与你攀谈多次,你都不屑与我只言片语。」他扬唇一笑,「重新认识一下?在下代奉。」
代奉,我眯着眼想了想,是西夏的二皇子。
我只看着他,没有答话。
「你不告诉我,我也已经知道了,你叫,柳芳芳。」代奉扯了扯手中的缰绳,「你这名字和你的人倒是差了许多,略显俗气。」
「我不仅名字不怎么样,长得也不怎么样,却不知道如何引得皇子挂念。」我调笑地看着他怀里的王如宝,「我以为皇子喜欢的,净是蛮横无理不长脑子的呢。」
「你……」王如宝一时气恼得不行。
代奉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美人各异,本王都喜欢得紧。」
「不过你长得这样丑,皇子自然还是更喜欢我的。」王如宝抢了话头。
我瞥了她一眼,「王小姐怪得很,自己当个宝的东西,不一定别人也都想要。」
她瞪着我,又看向代奉求助似的晃了晃肩,代奉没有回她的话,而是一手绕着脖子,揽上了王如宝的肩膀。
「王小姐骄横,本王原本也是喜欢得很,却没想到……」他笑得明朗瞧着我,「皇后娘娘不喜欢。」
我不耐烦地挪开了视线,却不想下一秒,他就用劲扭断了王如宝脖子,然后松了手,任她滑落下马。
事出突然,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王如宝跌落在地,未阖上地眼中还有几丝未绽的惊恐。
「既然你不喜欢,那就没有留着她的必要了。」
19
「……」我愣在原地,王如宝早已无光的眼睛,仿佛直直地望进了我的心底。
「本王原看她长得有几分姿色,本想留用,偏那天见了娘娘放风筝的倩影,现在心里可只容得下娘娘了。」代奉言语轻浮,我别过头懒得看他,只想着凌嘉许怎么还不过来。
「这丫头不知怎地一直看不惯你,」代奉见我不理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刚刚你奋力阻止那些人闯城门,我只和她夸了你几句,又撺掇了两下,她就自己跑去,又把那些人心中的烦火拱起来了。」
「她是个蠢人,开门迎贼,死不足惜。」我不咸不淡地回他,「你们西夏人一向自视甚高,没想到还会和别族合作。」
「合作?」代奉笑得开颜,「是利用才对,不过蛮夷而已,将来南国、蛮夷都是本王座下之臣。」
「大言不惭。」我撇了撇嘴,代奉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伸手便要摸我的脸,我手腕一转,提着长枪横在我俩中间。
他依旧挂着我看不懂的笑,就这么对着我,我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和他这么僵着。
「二皇子,城楼那边的兵力少了许多。」
代奉冷哼道:「想和我说话拖延时间?」随后大手一挥厉声高喝,「给本王把门砸开,占了这将军府!」
言罢他倏地抽剑直直向我砍来,我反应极快,两手把枪堪堪挡下。他的一招一式都像是冲杀我而来,却都是我能挡下的程度。我立刻明白他是想制着我,让我无心理会后面砸门的人。
总有这些个目中无人的人!
我平生最恨被人小看,代奉的剑再刺来,我没再提枪来挡。而是后撤一步,脚下一转,带着腰身躬起,矮了半截躲过攻势,后手一送枪尖,冲着他就刺了出去。
代奉没料到我突然变了动作,持剑的手来不及收回。
就在我枪尖离他还有几寸时,一旁又有一个小卒举刀砍来,我只得临时转向,甩枪过去挡下一刀,划过来时枪尖只刮破了代奉两层衣服。
身后将军府的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又听见凌嘉许的声音响起,「西夏之兵,一律扣押,有反之不从者,立刻诛杀!」此时我还侧着身子,代奉面色一变,伸手就把我捞进怀里,拿着匕首架在了我脖子上。
20
咦?
诶?
我一时懵了,我这是被拿做人质了?代奉前来攻城人手没带足吗,用得着拿我做人质?
我抬眼看向凌嘉许那边,他身后的队伍,可不止当初布防时在城中预留的兵力,而且身边还跟着陈取。
我反应了一下。
好样的凌嘉许!不愧是我骂过的人!
代奉一手叩着我的肩膀,一手把着匕首,如今这样的情形,他倒还有心思出言讥讽,「凌军师好算计。」
「不是在下好算计。」凌嘉许冷眸看着他,「是皇子没仔细琢磨一个民间的琴师该是什么脾气,什么模样。」
「你这城里留了这么多兵,可是要让你们将军苦战啊。」代奉扣着我肩膀的手又紧了紧。
凌嘉许笑了笑,「皇子自己已是在做困兽之斗,难为您还担心我们将军。」
「困兽之斗?只要你们皇后娘娘还在这里,本王便称不上困兽吧。」代奉有些自得。
凌嘉许却带了几分嘲笑,「是吗?皇子未免太自信,我倒不觉得皇后娘娘会成为我军弱点……」
凌嘉许没说完,我就趁机两手把住代奉的两个腕子。他反应也算快,拿着匕首的手也使劲往后扽了一下,我也跟着往后仰头,匕首将将划破了我的脸。
代奉可能也是没想到我手劲这么大,没反应过来再用力制我。我咬牙忍痛,趁机使劲往上一窜,撞在了他的下巴上。下面也同时抬脚绊了他的腿,和他一同往后倒了下去。凌嘉许反应迅速,让人把两旁的西夏士兵都扣住,陈取则两步上前,反束了代奉的双手。
我刻不容缓地爬起来,迅速和他拉开了距离。
代奉挣扎得厉害,陈取折肘在他颈间狠狠来了一下,他就沉沉昏了过去。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扭头垂首深出了几口气。说不怕是假的,刚刚代奉架着我的时候,我那一串动作,但凡有半点差池,我现在也不能活着站这儿了。
凌嘉许扶着我的肩膀,轻轻拍着安抚道:「没事了,皇后娘娘,你的伤快去包扎一下吧。」
我顾不得脸上的火辣,双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焦急询问:「凌嘉许,你把这许多兵和陈取留在城中,江城怎么办?蛮夷夜袭,必定带了不少的人马,你留与他的那些兵力,够他用的吗?」
凌嘉许低头附耳轻声说:「娘娘,一大部分的人都是城中男丁临时领了盔甲兵器来装门面的,西夏那群人不经吓,一半都自行缴械了。」
闻言我松了一口气,「那你,你是如何从将军府里出来的?」
凌嘉许面露尴尬,轻轻咳了一声才回答:「臣……从娘娘那边翻墙过来的。」
……行,不愧是我骂过的人。
此时已到寅时,这厢事毕,我瞬间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手脚一软,险些站不住。
正城门那边已有蒙蒙天亮的迹象,城外战事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我心里也一直惴惴不安。
21
凌嘉许喊来大夫,为我简单处理了脸上的伤口,纵然我想立刻奔向城门,察看江城的情况,可城外战事未结,我就还得守在将军府门前。
将代奉之流收押府中后,我又在门口等了万分漫长的半个时辰。
晨光熹微之时,芝芝突然晃着我的胳膊,兴奋地喊着:「娘娘,娘娘你快看,将军回来了!」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扭过了头,泛光的天边挂着半轮上升的红日,衬着一个人影和零散士兵向我走来。
他脸上脏兮兮的,发髻也乱了,本是灰色的披风,跟在炭里滚了一圈似的,左手用长布条把手掌和枪杆绑在一起。李副将跟在他身后,也是一瘸一拐的。
江城远远地就看见了我,他仰着脸咧嘴冲我笑,我看他开口无声地唤了句,「芳芳。」
我一时间眼圈泛酸,只觉得一口气憋在喉中,等这口气喘上来的时候,再也无法自制地迈开腿飞奔过去。
江城看我跑了过来,也向我伸出了空着的右手,我把手递到他手里时,他便一把拽住把我拥进怀里。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不想撒手。江城左手拿着枪揽着我,右手还一直牵着我的手,他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轻轻说:「原来这样牵手,更温暖些。」
我的脸还埋在他胸前,闷声问:「左手怎么了?为何要绑在枪杆上?」
「左肩的伤突然复发,握不稳枪了,只能出此下策。」他哑声笑了笑,「枪从我手中跌落的时候,一瞬间我甚至萌生了认命的念头,还好,我看见了你送我的簪子。」
「你救了我一命,芳芳。」他轻轻把我扶开,从怀中拿出了那个簪子,重新为我插在冠上,然后手又顺着鬓边,划到我脸上包扎的伤口处,轻轻抚摸,「还是如此好看。」
22
蛮夷战败,最终选择求和,西夏王为了撇开自己,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了代奉一人身上。
代奉羁押回宫后,江淳赐了他一杯毒酒,允他自尽。
听说他死前只求见我一面。
「他做梦!」江城一拍桌子,吓得我和江淳一激灵,「把我们芳芳的脸划成这样,还想见她?做梦!」
我好笑地给他顺毛,一个劲地说没事没事。
江淳揉了揉太阳穴,「你刚刚说,你要辞官?为何啊?是左肩伤势难愈,不能提枪了吗?」
「也不全是。」江城冲他讨好一笑,「主要是想和芳芳隐居市井,不理杂事。」
江淳狠狠瞪他一眼,「朕还没废后呢!仔细割了你的舌头!」
江城略略略了两声,江淳又问:「若你辞官,一时也没有那位将才可以派去镇守阳河了。」
我眨了眨眼,「陈取可替。」
「陈取?」他皱着眉头,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又继续道:「是江城身边的一位副将,我提点过一二,是有将帅之才的,不逊于江城。」
江淳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可。」
我随即笑嘻嘻地提醒:「那你什么时候废了我啊,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当你这个皇后了。」
「你以为我想让你当我的皇后?」江淳嫌弃地直摇头,「前朝大臣一听朕要废后,个个以死相逼,朕有什么办法?」
哦。
以死相逼。
不要脸谁不会呢。
次日江淳早朝,试探地提了嘴废后的事,又被几个言官以死相逼堵了回去。我顺势一袭盛装,拎着刀就从龙椅后面走了出来。
「本宫厌弃皇上,皇上亦厌弃本宫。再继续过下去,本宫和皇上总得有一个郁郁而终。」我拿着刀,杵在刚刚声音最大的大臣面前,「大人是希望本宫郁郁而终,还是希望皇上……」
「臣不敢!臣死罪!」
他跪下了。
「今日皇上若不废了我,我便拎刀死在这大殿上!」我又拎着刀,有意把刀递给刚刚声音第二大的大臣,「这位大人若是想逼本宫死,不如亲自动手来得痛快。」
「臣不敢!臣死罪!」
他也跪下了。
我直起身子环顾四周,正准备找声音第三大的人下手,殿内诸人却都齐齐跪下,江淳在上面憋笑憋得十分辛苦,我得意地扭着腰肢走了。
现在我就怕我爹抽我。
我等在殿外等了老半天,才看见我爹从殿内出来,他看见了我就立刻匆匆迎上。
我已经做好了挨巴掌的准备,他却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朗声笑道:「好样的芳儿!不愧是我柳擎风的女儿啊哈哈哈哈!」
我:……?
23
我就知道我的最终命运是当厨子。
江城放心不下陈取,到底还是带我回到了阳河,为谋生计,我们开了间酒楼,他酿酒,我主厨。
蛮夷虽已归顺,但还有其他小部族有些小打小闹,一年下来陈取多次来找我,都是问用兵之事,我都一一出言帮他了。
今天他又来寻我,我让他来客房见面。
陈取过来之前,我一手拉着芝芝,另一手握拳,给她一个劲地打气,「不要放弃啊芝芝!陈取今天肯定是来求亲的!你要相信他!」
然后这小子就拿着布防图进来了,「老师……」
呆子!活该你没媳妇儿!
「别叫我老师!」我气冲冲地一拍桌子,「你回回遇见难题就知道来找我,若他日我不在你跟前了,你怎么办啊?托梦来问我吗?」
我语气十分得凶,芝芝忙拽了拽我袖子,示意我不要骂他。
陈取低着头一副受训的模样,我摆了摆手,「你回去自个儿琢磨,琢磨出来门道了再来寻我。」
「嗳……」他小心应了一声,芝芝的表情也失落了许多,我正想安慰她,陈取却又开口,「学生今日来……还有一事……学生,呃学生……」
他在那磕巴半天,也学生不出个所以然,最后满脸通红,急得眼一闭才说了出来:「学生想求娶芝芝姑娘。」
芝芝的心情是肉眼可见地急转直上,瞬间就笑得和花儿一样。
「芝芝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就跟我的亲妹妹一样,你想娶她,可得好好答一答我的问题。」我端起架子喝了口茶。
陈取慎重地点了点头,「老师请说。」
我先是问了他几个兵法方面的问题,一个比一个难,陈取稍加斟酌也一一答了过来。
「不错,都答得很好啊。」我点了点头又一转话锋,「但是最后一个问题才是最要紧的,若这题答不好,前面的可都不算数。」
陈取一听,面色立刻沉重得如临大敌。
我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地问:「你这聘礼……准备给多少呀?」
陈取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芝芝,「……啊?」
「呆子!小姐这是同意了!」芝芝跺了跺脚,连忙过去拽着他就走了,留下我在原地,一脸仿佛嫁了女儿的姨母笑。
江城看着他俩离开后才进来,瞧见我笑得十分慈祥,又过来捧着我的脸揉了揉,「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可爱啊。」
我抓着他的手,牵他坐在身旁,「陈取向芝芝求亲啦!」
江城眼睛一亮,「真的?那你当初说他俩一成亲就跟我四处云游的话,还作不作数?」
「嗯……」我装出一副忘记了努力回想的样子,他也让我搞得紧张不已。我想了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那就先去看看海吧。」
江城反应了一下,才一把把我拽到怀里,「你什么时候学坏的!竟会诓我了!」
我在他怀里蹭了蹭,笑盈盈地问他:「你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看的风景?」
江城瞧着我,目光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他没急着回答,先低头吻了吻我脸上浅浅的疤痕,又细细抚摸着才轻声开口,「世间美景固然众多,可我只要天天看着你就够了。」
我一直都说柳芳芳这个名字俗气,可这名字却是我爹亲自给我取的。
我娘生我时难产死了,我爹没什么大文化,只觉得芳字是说花儿的,我在他心里也像花儿一样,就给我取名柳芳芳。
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江城的呢?
是在得知他被围困军中,为他茶饭不思的时候?
还是阔别三年再见,发现他早已不同的时候?
抑或是发现他当初离京不肯见我,却于离开前夜在我屋顶喝了一晚上酒的时候?
又或者,在我幼时第一次见他,他软糯笑着夸我名字好听时,有些情愫就已经不一样了。
1
江城第一次见柳芳芳是在五岁的时候。
彼时江城才到皇后身边几个月,虽然皇后对他百般爱护,但他依旧惦念着生母,一直闷闷不乐。
皇后发现江城唯独喜欢刀枪,喜欢早起看侍卫操练,然后学着打几下拳。
为了让他开心些,皇后央求皇上,让柳擎风收了江城做学生。
江城刚刚踏进镇国将军府,就看见柳芳芳攀在院子正中的大树树干上,一点一点往上爬。
他向前走几步,站在了树底下,抬头瞧着一个鹅黄的团子顺着树干往上蹭。
「小姐!小姐你快下来吧!摔到了就不好了!」芝芝在树下急得团团转,一边哭一边喊着让她下来。
「别吵!」柳芳芳嘘了两声,往前一窜,身子随即一个不留神滑了下来,一旁几个婢女侍卫手忙脚乱地伸着手要接她,结果她却不偏不倚砸在江城身上。
好在树不算太高,掉下来时柳芳芳也伸手抓了两下树干,再加上江城自己身体厚实,才没被压断小身板。
柳芳芳「哎哟」「哎哟」地揉着屁股坐了起来,江城寻思你有我垫着还能疼到哪去,我的屁股才要开花了……
「你是谁啊?」柳芳芳抬头,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脸贴脸地和他对视,江城一瞬间双颊爆红到耳根又到脖上。
江城不顾疼痛撑着身子连退好远,撞在了石头上,才揉着脑袋磕巴回答:「我,我是来见老将军的……」
「见我爹?」柳芳芳两只手扣在一起,好像护着什么,江城一时忘记回话,只盯着她的手看,心里万分好奇。
「想看啊?」她把手往江城脸上一送,开了个小缝给他看。
一眼扫过去,看见是个知了,他吓得直接原地站了起来,紧紧贴在后面的石头上,「你你你你你你抓这个干什么!」
「可爱啊!」柳芳芳眼珠子一转,露出了坏笑,站起来又向他凑近了些,「你怕啊?」
「拿远点!」江城喊了一声,连忙躲去随身侍卫的身后,闭着眼撑气势,「你叫什么名字!竟敢对皇子无礼!」
一听到他问自己的名字,柳芳芳立刻没了笑意,「我叫什么名字,才会不说与你听!」言罢转身就走。
没过一会儿,江城在正厅拜见柳擎风的时候,却看见柳芳芳就跟在他身边。
「芳芳,快见过六皇子。」柳擎风拽了拽她。
她有些不情愿地行了礼,哼唧了一句,「拜见六皇子。」
「芳芳!怎地如此无礼!」柳擎风戳了戳柳芳芳的肩膀。
小姑娘撅着嘴,「他连知了都怕!哪有皇子风范!」
「我!你!」江城气得指着她抖了半天,最终一甩袖子跑出门外,「你给我等着!」
第二天,江城就捏着一个知了,站在了柳芳芳面前,「如何!」
柳芳芳只觉得好笑,哪有人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上较真的。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江城咧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
柳芳芳歪着头满眼疑惑,「昨儿我爹不是已经说了我的名字吗。」
江城把知了一扔,挠了挠头,「那不一样,我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的。」
小姑娘一愣,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柳芳芳……」
「柳芳芳。」江城软糯着声音重复了一遍,随即笑弯了眼,「好听!像花儿一样。」
2
江城十岁时,柳擎风被派往阳河镇守边疆,他担心柳芳芳不高兴,一听说就连忙赶往将军府。
结果正碰见柳芳芳爬到树上掏鸟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