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撑着伞,浑身僵硬。
我下意识地躲避,不想去听这些话,可是,他紧紧攥着我手腕,根本躲不开。
「江沅,你知道的,我根本不想做什么达官显贵,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当年江叔叔出了车祸,我知道你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所以我不催你,我配合着你,你找弟弟寻欢,我就假装女朋友一茬换过一茬,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会让你慢慢放下,但是现在我发现——」
他微微停顿,甚至叹了一口气。
许蔚然将手放在我头顶,缓缓揉了下,语气无奈,「你这种性子啊,时间越久,你只会越来越难以跨过那道坎。」
鼻尖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
面前这个人,不止让我倾注了太多情感,也是最懂我的人。
他明白我所有的伪装和脆弱,也懂我的犹豫不决。
并且,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那份执拗。
恍神时,手指松了几分,雨伞掉落在地。
风很大,卷着雨伞被吹走。
我想去捡,雨伞却被前面一个过路的小孩子捡走了。
许蔚然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因为材质的原因,外套里面并没怎么湿,搭在肩上,甚至还有他身上残存的温度。
20
他攥着衣角,将我裹的严实。
「走吧,回家聊。」
说着,他护着我走到路边停着的车前,打开车门,将我塞了进去。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怕我着凉,许蔚然调高了车内温度。
许蔚然送我回家,家里却没人。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便听见他说道:「别找了,干妈和我妈去美容院了。」
我点点头,没说话。
许蔚然拿掉披在我肩头的外套,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见我没被淋湿,才坐回沙发上。
许蔚然衣服湿得厉害,衬衣被他解开几颗纽扣,可能还是不舒服,这人又随手脱了下来,搭在茶几边缘。
我没忍住看了一眼。
看完了,还没忍住在心里又描摹了一下弧度,最后红着脸嘲讽自己。
真是又当又立。
一边说着不能在一起,又一边没经住诱惑,过了把眼瘾。
过了半晌,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道火机的声音。
我转头去看,许蔚然坐在沙发上,身子微微前倾,点了一根烟。
我怔怔地看着他,许蔚然明明最讨厌烟味的。
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一根烟几乎燃尽。
我走到沙发旁边,拿起他搭在茶几上的衬衣,想拿去厕所洗一下,却忽然被他拽住。
明明是个小我两岁的弟弟,力道却极大,一把将我拽到他身边。
「姐姐。」
他将烟摁灭在一旁的半瓶水里,然后俯身过来抱我。
但是……
他没穿上衣啊焯!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耳畔,他的呼吸声愈发浓重,也直到这时,在没有开窗的客厅里,我才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他喝酒了。
「忘掉过去吧。」
他在我耳边轻声说着。
「如果人故去后真的泉下有知,我相信,我爸和干爹只希望我们好,但是,你那些前男友没办法让你真正开心,我也没办法和别人在一起。」
我没说话。
沉默的片刻里,他忽然松开手,坐直了身子看我。
「江沅,如果,我今天出了什么意外,在医院的急救室门外,你会不会后悔?」
21
我愣住。
回过神,我连忙去捂他的嘴:「别胡说!」
「我没胡说。」
他神色认真,一只手攥着我手腕,静静地看着我。
也许是被他的认真所感染,我……也认真地想象了一下。
如果,许蔚然出了什么意外,而我等在急救室门口……
里面灯光明亮,外面的人,一颗心却高高悬着,浮浮沉沉。
明知是想象,可那种绝望感,却还是一瞬间将我溺毙。
我想,我会害怕,会痛哭,会后悔。
我回过神,看着面前许蔚然的脸,明知道他毫发无损,却还是觉着有些呼吸不畅。
可他静静地看着我,似乎是在等我的回应。
我点点头,强迫自己尽量平静地说道:
「会。」
会后悔,会悔不当初。
他叹了一口气,随即又笑了,「人活一世,为什么要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许蔚然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下,低声叹道,
「人生憾事已经太多了,既然知道会后悔,就别给彼此留遗憾了,好不好?」
好不好?
我想说好,可是,我爸去世前拉着我的手,让我把许蔚然当成亲弟弟看待的模样,不由得在眼前浮现。
我说不出话来。
许蔚然在等着我的回应,可我始终没有说话。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眼底的光渐渐黯淡,然后什么都没说,拿起茶几上的外套,转身,缓步离开。
临走时,他还叮嘱我早点睡,记得锁门。
我想,他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为我的犹豫不决。
我也,对自己很失望。
22
晚上,我辗转反侧,到很晚才睡着。
却在深夜被人摇醒。
是我妈。
她一脸惊慌,把我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不好了,蔚然他……吃安眠药自杀了!」
我睡眼惺忪醒来,却被这话惊的一怔,「什么?」
我妈急切地又重复了一遍,「蔚然他……」
然而,不等她说完,我已经飞奔了出去。
身后隐约还传来我妈的喊声,「你这孩子,穿鞋啊!披个外套!」
我脑中一片空白,刚刚半梦半醒间,我妈那句话在我脑海中不停徘徊。
许蔚然……自杀了?
许蔚然,自杀了!
我蓦地想起他今天问我的那句话,如果,他出了意外,我会不会后悔?
鼻子一酸,眼前瞬间被雾气弥漫,视线模糊,我不知踩到了什么,被绊倒在地。
可我似乎感觉不到痛意。
我跌跌撞撞地跑去了许蔚然家里,甚至来不及敲门,我输入门锁密码时,手都在颤抖。
输了两遍,都没按对,还是曹阿姨来开的门。
「沅沅,蔚然他……」
曹阿姨的话刚说了一半,我便已经跑进了许蔚然的房间。
房间里没开灯,许蔚然静静地躺在床上,借着窗外月光,还能看见倒在桌上的安眠药瓶子。
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心瞬间被一只无形大掌攥紧,无法呼吸。
我颤抖着想要去摸手机叫救护车,摸了一下,才发现,我穿的是睡衣,跑得匆忙,没拿手机。
我又跌跌撞撞跑出门,喊着让曹阿姨打电话叫救护车。
这时,我妈也赶了过来,曹阿姨红着眼说叫过救护车了,我担心许蔚然,又折身回了房间。
他躺在那里,这么大的动静,他仍旧睡得安稳。
可我却怕得要死。
我已经失去过至亲,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我不敢想象,如果许蔚然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我走到床边,却因为腿软,中途两次险些摔倒在地。
我去握他的手,触感冰凉。
凉得可怕。
我甚至伸手探了他的鼻息,幸好……
再忍不住,我跪坐在床边,抱着他呜咽出声。
「许蔚然,你醒醒……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你说得对,人生已经太多憾事,又何必再给彼此留遗憾呢,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人要向前看……」
「我不给自己画圈了,也不纠结过去了,我什么都不顾忌了,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哭的崩溃。
前所未有的恐惧将我淹没,我浑身僵硬,双手冰冷。
我在害怕。
害怕,如果许蔚然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会怎么办?
我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然而,在我崩溃的那一刻,身下的许蔚然忽然缓缓睁开了眼。
他静静地看着我,抬手替我擦了擦眼泪,而后蹙了眉,「哭什么?」
见他醒了,我哭得更厉害了。
「你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
后面的话,被他打断。
他揉了揉眉心,随后撑着床面起身,「什么救护车,给谁叫的救护车?」
我愣住。
看他这样子,似乎并不像是吃了安眠药自杀,反倒……像是刚睡醒。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桌上那瓶倒了的安眠药空瓶。
「你……」
许蔚然跟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朝着外面吼了一声:「妈!」
23
几秒后,房门打开。
曹阿姨和我妈并排站在门口,两人姿势统一,皆是双手环胸地看着我们俩。
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就差抓两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戏了。
我就算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
什么吃安眠药自杀,都是这两位老母亲骗我的把戏罢了。
俩人对视一眼,特默契地退了出去,并替我们关上了房门。
门关的那一刻,我妈的声音顺着门缝传来,
「看你刚才被吓得半死的样子,一路上鞋都没穿就跑过来了,明明这么担心,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房门重重关上,只剩下我和许蔚然。
他低头拽起我小腿,在我的惊呼声中,硬是把我两只脚抬了起来。
扫了一眼,他瞬间皱眉,「你出门都没穿鞋?」
我怔怔地盯着自己的小腿,「忘了。」
是真忘了。
天知道我刚才有多着急,急到外套没穿,甚至鞋子都没穿。
虽在同一小区,但是好歹也隔了两栋楼,我是赤着脚跑过来的。
直到这会,才后知后觉地有了感觉,只觉着脚底疼的厉害,似乎还有处被划破了,火辣辣地疼。
许蔚然叹了一口气,下床替我找药,「也不知道疼的?」
语气责备,可他低头盯着我的脚,眼底满是心疼。
「许蔚然。」
我轻声喊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
「嗯?」
他抬头看我,不经然地和我对上了视线。
「你睡的那么死?」
我在怀疑,他刚刚是不是装睡,和我妈她们一起忽悠我。
许蔚然很聪明,他当然立马猜到了我心中所想。
所以,他单手拿着药,腾出一只手来在我额头上按了一下,「我真吃了安眠药,睡得比较沉。」
一句话,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放心,正常剂量,最近心事多,整夜失眠,所以借助点药物睡觉而已。」
我又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房间里很安静,许蔚然低着头,仔细的给我擦着药。
而我静静地看着他,心也渐渐被填满。
幸好……
终究没有成遗憾。
我看的出神,许蔚然忽然抬头看我,「姐姐,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愣住。
「那个……」
我本想说那个不做数的,可是,一抬头,却对上了许蔚然通红的双眼。
他眼眶通红,静静地看着我。
「江沅,别再推开我了。」
否认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忽然就明白了,那天晚上,我妈和我促膝长谈时,天快亮,她说的一句话。
她说,你啊,和你那死鬼老爹一个样,犟的要命,不让你撕心裂肺地失去一次,你就没办法迈过那道坎。
果然,我妈说得没错。
这一夜,我险些失去许蔚然,也忽然明白,往日种种,的确都不重要了。
故人已逝,可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
我还记得,那天,天将破晓时,我妈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
「沅沅,遵从你的内心吧,你爸不会怪你的,许叔叔也不会。」
24
那个凌晨,良久的沉默过后,许蔚然叹了一口气,将我拥进怀里。
「江沅,我会替他们,撑起这两个家的。」
而我,没有推开他。
反倒是把脸埋在他胸口,痛哭了一场。
哭累了,我躺在他床上睡了一觉,不知是不是心理映射,我爸去世后,我第一次梦见了他。
梦里。
我和许蔚然手牵着手,走到两个男人面前,他们穿着军装,并肩而立。
一个是我爸,一个是许叔叔。
在梦里,我哭着问我爸会不会怪我,可他笑了。
他和许叔叔说了一样的话。
他们说,能让他们九泉之下难以安息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我们过的不快乐。
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醒来时,我捂着脸哭,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活在自责中。
不管这个梦真的是先人显灵,还是我的心理暗示,总之。
天亮的那一刻,我看着身旁熟睡着的侧脸,终于,可以放下往事了。
25
我和许蔚然在一起了。
那天早上,我俩起床时家里已空。
洗漱过后,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想下楼去买早餐吃,可许蔚然不同意。
用他的话说——
他好歹也是个馋了我很多年的小狼狗,一朝得手……
我脸一红,没来由地想起了昨晚,他脱掉湿了的上衣,露出的肌肉线条……
舔舔唇,我扯了扯他衣角。
「你有腹肌?」
许蔚然挑眉,「想看?」
这人说话太噎人,我咳了咳,当然不会承认。
于是,我别开脸,语气嘲讽,「就你?不信。」
可是,隔了两秒,他忽然笑了。
一双手落在我肩上,略一用力,几乎是逼着我转头看他。
那双眼噙着笑意,「姐姐,激将法对我可没用,想看的话,先亲我一下。」
我应该矜持拒绝的。
可是……
我馋了他好多年了。
于是,我没出息地将手盖在他眼上,主动凑过去亲了一下。
腰上一重,许蔚然反手将我箍进怀里,顺势加深了这个吻。
可我想起了什么,忽然将他推开。
「那个女朋友,真是假的吧?」
许蔚然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跟不上我跳脱的思维,「假的,我常年在外地的表姐,女汉子一个,为了扮我女朋友,专门飞过来,假发都是新买的。」
嗯,表姐很仗义,就是爱加戏。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我满意地点点头,然而——
许蔚然的手忽然收紧几分,「该我问了,你之前说,有男朋友了?」
我脸一红,「骗你的。」
可许蔚然脸一板,「骗我的人,一般惩罚都很惨的。」
说着,腰侧的手挪动了几分。
我挑挑眉,「比如?」
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比如……」
后面的话还没出口,便被一个意外打断。
一旁储藏室的门,忽然毫无预兆地打开,紧接着,两道身影从门里跌了出来。
现场鸦雀无声。
我和许蔚然对视了一眼,连忙从他怀里离开。
两位躲在储藏室里偷听的两位老母亲,在这极度尴尬的氛围里,纷纷爬起身来,面不改色地聊着美容项目,从我俩面前走过。
「昨天那家店怎么样?」
「不错,要不,再去做个拉皮?」
然后,两位推门出去,走了。
留下我和许蔚然面面相觑。
良久,许蔚然叹了一口气,泄愤般在我唇上亲了一下,语气无奈:
「想吃什么?」
我笑了,「西红柿鸡蛋。」
这人拎起两袋西红柿鸡蛋味的方便面,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飘来阵阵面香。
我倚在厨房门口看他,这个结果晚了一点,却也刚好。
许蔚然说的没错。
既然人生已经太多憾事,就别让给彼此留有遗憾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