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尔尔
凤舞天下,我为凰
我是皇帝白月光的替身,模仿了那个人整整十年。
这天晚上,他喝醉了酒。
问我是不是就喜欢做别人的影子?
我学着他白月光那样轻轻笑了笑:「是。」
1
「然然……」
姜纪将脖子埋在我的肩头,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我替他擦拭身体的手微微一顿。
「纪郎,臣妾是涵涵啊,杜涵的涵。」
他捧起我的脸,认真查看了一番。
「不对,你不是她。」
我挑了挑眉,看着他这张因为醉酒而通红的脸。
我想,姜纪是真的醉了。
因为他清醒的时候,只会将我当成杜涵来看。
我喜欢娇嫩的粉色,他却非要让我穿杜涵最喜欢的蓝色。
我会规规矩矩叫他皇上,他却执拗地让我唤他纪郎。
说实话,他这是第一次喊我的名字,将我当做杜然来看。
我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我挠了挠头,一时间应该不知如何作答。
想了想,我决定讲一些关于以前杜涵和他的二人回忆。
反正他就爱听这些。
起初这些回忆故事都是他讲给我听的,后来为了模仿杜涵。
我又一次一次讲给他听。
杜涵和他的甜蜜时光,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纪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去平遥山看日出……」
我话还没讲完呢,他就莫名其妙地怒了,一把将我从床榻上推到了地上。
那阴郁声怒道表情不言而喻。
姜纪咬牙切齿道问道:
「你就这么喜欢做别人的影子?」
仅仅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我学着杜涵那样轻轻地笑了笑:「是。」
2
姜纪气得直接拂袖离去。
偌大的宫殿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其实我也不是喜欢模仿别人啦。
但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我答应了别人在先。
杜涵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在整个杜府当中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像她的姐妹了。
她是大家的掌上明珠,而我只是个由洗脚贱婢勾引老爷意外生下的一个产物。
下贱,又见不得光。
要不是姜纪的弟弟姜云川将我从杜府里捞出来,恐怕我早就死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府里了。
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模仿杜涵,潜伏在姜纪的身边,随时给他通风报信。」
姜云川找了个机会将我带进了宫里。
身为帝王的姜纪,明知杜涵已经死了,但他看到我的第一眼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涵涵。」
他抱住我,我僵硬地绷紧了身体。
半晌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是杜涵,不是杜然了。
姜云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们。
可我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晦涩不明的嫉妒。
真羡慕阿姐啊,死了都有两个男人为她牵肠挂肚。
其实一开始我还幻想过。
如果当今圣上和摄政王同时爱上的人是我就好了。
我的母亲就不会被人乱棍打死。
我也不会被关在臜房被老鼠咬烂了指甲。
但当我和姜纪提起这些过往,他都充耳不闻的时候。
我就明白了。
他在意的只有杜涵。
至于杜然,本来什么也不是。
「既然决定当了杜涵,那关于你的过去,就不要再提了。」
这是姜纪唯一一次正面提醒我。
我战战兢兢地记了十年。
3
次日,我听到一个让我无比震惊的消息。
杜涵回来了。
那个本在十年前久摔下悬崖死了,自此便成了姜纪一生也忘不了的白月光又回来了。
听说这会正在宣政殿和姜纪叙旧呢。
我寻思了一下,还是决定去瞧瞧。
姜纪抱着他那心心念念的人儿,眼底的温柔仿佛要将世间万物都融化。
我微微颔首,想起昨日他抱着的人还是我,今天就全是过眼云烟了。
没关系,反正我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他们俩就这么互诉肝肠,半晌才发觉有我这么一号人。
「涵……杜然,你来了。」
大概是一时间没适应,姜纪差点就喊错了我的名字。
杜涵倒也不恼,反而一副万般感激的样子捧起我的手。
「然妹妹,谢谢你替我照顾了纪郎这么久。」
她的手上居然莫名生出来一层薄茧,硌得我有些不舒服。
我面色平淡,不着痕迹地将手从她掌心抽了出来。
「不客气。」
大概是我的脸上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伤心难过,她意外地挑了挑眉。
我转而平静地看向姜纪。
我深知他以后不再需要我这个影子模仿杜涵,但我断然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宫中。
我还得留下来,给姜云川通风报信。
想了想,我主动开口承诺。
以后非诏,我一定不会出现在他们二人面前,只求有个落脚地。
当姜纪毫不犹豫地应下声后,我清晰地看见杜涵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望着姜纪停留在我身上滚烫的眼神。
我轻轻笑了笑。
哦?难道我要替身变真爱了?
4
杜涵大概是觉得我不配让她放在心上,所以一次也没来刁难过我。
我也根本不在意为什么她死了十年又突然活过来了。
姜云川给我来了信,让我把最近收集到的情报交给他。
正好今日是杜涵的封后大典,我落个清闲,便乔装打扮成一个小太监的模样溜出了宫。
等我赶到合江亭的时候。
姜云川站在小河边负手而立,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我蹑手蹑脚地悄声跑过去,然后一把蒙住了他的眼睛,用一根小木棍抵住了他的腰腹,压低嗓子威胁道:
「把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姜云川唇瓣轻勾。
反扣住我的手转了个圈儿就将我捞进他的怀里。
「喏,在我怀里呢。你拿便是。」
他那双如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倒映着我的身影,我的心脏不自觉地漏了一拍。
但很快我又明白过来。
姜云川对我的这般撩拨,无非是因为我长得像杜涵。
带着一丝幽怨,我故意问了句他肯定不会爱听的话。
「今晚你的心上人就要和其他男人同床共枕了,怎么样,难过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情报扔给了他。
姜云川听完不怒反笑,略带惩罚性地揪住了我的鼻子。
「等我当上了皇帝,她迟早会成为我的掌中之物。」
在我面前,姜云川从不掩饰他的野心和意图。
他的话总是那么狂妄,甚至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要不到时候你也留下来伺候我吧,哈哈哈。」
我拍了一下姜云川的肩膀,故作生气地别过脑袋。
忽然,他严肃正经地捧起我的脸,一字一句地问道:
「杜然,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猛然一愣。
5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姜云川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他了。
年少时的情深意动,从不会被岁月消磨。
背脊挺直的少年将我从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捞起来,再用他自己的衣服裹住我的身子,毫不犹豫地带回了那金碧辉煌的府邸时。
我便知道,接下来的一生他就成为了我遥不可及的梦。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到皇子,屈尊降贵对我这个下贱的奴婢嘘寒问暖。
哪怕后来我知道这一切都因为我这张脸,我也愿意沉醉在其中。
我的前半生太冷太苦了。
好不容易尝到了一点点甜,又怎么甘愿放手呢。
但我永远不会告诉姜云川。
我对他这不可言喻的爱。
于是,我摆出了一副鄙夷的神情:「少自恋了,我只是感谢你救了我,仅此而已。」
他认真地看着我,好似想从我脸上看出端倪。
谁知姜云川竟然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吹了口气。
「可我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温热的呼吸挠得我脸上痒痒的。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
姜云川已经走远了,他背对着我挥了挥手,再也没回头。
仿佛刚刚的那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夜半子时,我才悄悄地从墙头爬回了宫里。
刚一落地,我便摔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头顶传来一声姜纪冷冷地质问:
「去哪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今天不应是他和杜涵的洞房花烛夜吗,他怎么还有空注意到我跑了?
6
看着他阴鸷探究的眼光,我咽了咽口水。
「呃……臣妾怕碍到皇上和皇后的眼,所以自觉地滚出宫了。」
朦胧的夜光让姜纪的脸有些模糊不清。
我似乎看见他笑了笑。
然后伸出了左手将我摁在了墙上。
「既然如此,朕便准你出宫吧?」
出宫哪行啊,我的头连忙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扯着他的衣角撒娇:「纪郎,涵涵错啦。」
这话刚说完,我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以前每次惹姜纪生气,我总是这样说。
但现在正主都回来了……
果然,姜纪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极了。
他狠狠捏住我的肩膀,几乎要用力将我的骨头捏碎。
「杜然,从现在开始,这话朕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以后别再模仿她了。」
姜纪厌恶地看着我。
就像在看一件极其恶心的垃圾。
不过没关系。
整整十年来,我的心从未为姜纪停留过半分。
我乖巧地点头,告诉他再也不会了。
但姜纪可没打算就此放过我。
他让我以后每天都去跟他请安,直到我的神态动作仪表再也不像杜涵。
我暗自腹诽,堂堂一个皇帝,竟整日里为一个女子牵肠挂肚魂牵梦绕。
不亡国才怪呢。
不过这样也好,姜纪给了我主动接近他的机会,我又可以悄悄窃取情报了。
临近睡着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回想起姜云川对我说的那句话。
「可我有点喜欢你了,怎么办。」
我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7
我去给姜纪请安的时候,正巧碰见杜涵在给他奉茶。
只见姜纪喝了一口便眉头紧蹙。
我往他的茶碗里一瞧那深沉浓郁的色泽便明白了。
姜纪不喜欢喝浓茶,每次我给他泡茶的时候都会先滤出三次,直到茶水带着一股股淡淡的清香方可。
看这样子。
杜涵敢情不知道啊。
姜纪的目光忽然飘到我身上,十年的相处让我怎会不知他这是暗示我给他重新泡一杯。
杜涵循着姜纪也疑惑地看向我。
但我并没有打算动,只是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这要是被杜涵以为我旧情难忘旧可就不好了。
于是我低下脑袋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施完一礼便脚底抹油地跑了。
但显然,这已经引起了杜涵的注意。
我前脚回到宫中的时候,杜涵后一脚就到了。
她总是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像是那画本子里说的笑面虎。
「然妹妹,你老实和姐姐说说,纪郎是什么时候对你有了几分情意的?」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只能摸着心口对上天起誓。
「杜然对皇上绝无非分之想!」
杜涵轻轻地笑了笑,她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那掌心的厚茧硌得我生疼。
「傻妹妹,你喜欢他可不要紧。他喜欢你,那才出了问题。」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好似透过我在思考其他的问题。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心里没有姜纪。
我有些好奇,她这十年来究竟去哪了。
娇生惯养的她手上为什么会有厚茧,又为什么时常露出这种饱经沧桑的神情。
8
不知道是姜纪入戏太深,还是他真的分辨不出来。
他居然屡次将杜涵当做是我。
宫宴上,杜涵穿着和我一样的胭脂色宫装,慵懒地坐在高处,一旁的姜纪小声耐心地哄着她。
我离得他们不远,所以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姜纪解释,是因为我喜欢穿粉色,所以他才看走了眼。
杜涵不哭也没闹。
只是整张脸都蒙上了冰霜。
坐在我旁席的姜云川阴恻恻地笑道:
「杜然,你说他该不会是喜欢上你了吧?」
我冷笑一声,敛去眸中神色,似是喃喃自语:
「习惯也会杀死一个人呐。」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喜欢水蓝色的杜涵,今日里怎么学上我的穿着了?
趁四周没人注意,我从姜云川的碗里夹走了一块红烧狮子头。
从开席到现在,我已经觊觎它很久了。
姜云川嫌弃地睨了我一眼。
「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个,我一口都没动过。」
他一边说着,葱白的手指将那一碟红彤彤的肉丸递到了我的桌案上。
他的目光突然在我腰间一顿:
「你还戴着?」
我闻声望去,只见我腰间别着一个湘妃色的香囊。
那是姜云川采来各种花瓣亲手绣成香囊然后送我的。
我一直不离身地戴着。
他收回了目光,说下次再买个新的送我。
我心里一暖,美滋滋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只是下一秒……
我忽然觉得腹痛难忍,一股热流好像从身下流了出来。
钻心的疼痛几乎让我肝肠寸断,手中的筷子也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眼前的画面突然开始模糊,我的身子踉跄地摇晃了两下。
我以为姜云川会过来搂住我。
但至少到我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秒,我都只看见他仍坐在原地,握紧了拳头,神色隐忍。
算了。
他总不能为了我这么一号人暴露他蛰伏已久的野心吧。
9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寝宫里。
我的床头前坐着的竟然是杜涵。
我叹了一口气,想来姜云川已经先行出宫了吧。
杜涵幽幽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让我胆战心惊的话:
「小妹,你怎会念叨着姜云川?」
我的心里一片惊涛骇浪,手不自觉地扣住了掌心。
想来肯定是刚刚的梦中呓语被杜涵听见了。
她饶有趣味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涓涓温柔途径过百川,遗憾是遗憾。」
杜涵没由头地来上这么一句,然后才漫不经心地开始询问太医的结果。
我有些意外她居然没打算将这个当做把柄然后将我彻底铲除。
只是她这句话,我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杜涵的眼光移向它处,显然也没有要再提的意思。
太医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给我下了药,是一种会致使女子不孕的药物。
哪怕我没有怀孕也会造成宫腔内出血,可见此药物毒性之汹涌。
杜涵开口说要帮我彻查此事,我毅然拒绝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否则怎会这十年以来一直都没有身孕?
但我并不难过。
因为我对姜纪的幻想在三年前他差点将我亲手掐死的时候就已经破灭了。
毕竟爱上一个从头到尾将我当成别人替身的人,会很可笑不是吗?
不过我还是主动找到了姜纪跟他主动表明心意,请求他把这个毒药撤了。
是药三分毒嘛,我还想多活一阵子呢。
「臣妾不曾妄想能怀有陛下的子嗣,还请陛下……」
正在批阅奏折的姜纪一顿,竟直接把手里的狼毫扔在了我的脚下。
「你到底是不敢想……还是不屑想!」
姜纪的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我不禁想起画本子里一句调侃的话。
男人总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我跪在地上盈盈一拜,朝他行了个大礼。
「臣妾都不想。」
10
姜纪大怒,命人将我关回了寝宫里,连吃食都只准每日送一次。
我笑姜纪这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多情又愚蠢。
我不禁想起来三年前的那天。
姜纪带我微服出巡,晚上我们一起去逛夜市。
他拉着的手,跟着我的步调前行。
但凡是我多看了一眼的玩意,他都立马心领神会地买来给我。
「娘子,我瞧这支珠钗配你,甚是好看。」
姜纪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替我挽发。
灯火阑珊的烛影照射在他的脸上,我竟觉得有些恍惚。
这么多年了,若无我年少就对姜云川心生的执着,恐怕早就深陷其中了吧。
忽然,姜纪的瞳孔一缩。
仿佛我身后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杜涵!」
他的眼里交织着欣喜激动与雀跃,松开我的肩膀便快步朝我身后跑去。
我皱了皱眉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水蓝色薄纱的女子带着一层面纱,在摊位前挑选着布鞋。
但我知道,她根本不是杜涵。
杜涵从小就是穿金戴银长大的,怎会喜欢那种不值钱的玩意?
果然,走近了的姜纪也发现了这个真相。
他呆滞地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袖,叹了口气:
「阿姐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
姜纪给了我一巴掌,舌尖的腥气彻底将我从方才的彷徨里扯了出来。
「她没有死!她没有死!你就是杜涵,所以朕才喜欢你。」
姜纪宛如失控了一般,扼住的脖子,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
我差点以为,他是发觉了自己的变心,又不肯承认喜欢的是我,所以不停地给自己洗脑。
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捏紧,浑然不在意我因为缺氧而通红的脸。
有那样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要被他掐死在这个小胡同里了。
片刻后,他才控制了情绪,别过脸不敢看我。
我咳嗽了两声,心有余悸。
我只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心动。
11
听说杜涵病了,出席不了亲蚕大典。
对于她我真是好奇极了。
面对我这个赝品,她居然对我一点敌意都没有。
相反,她还主动让姜纪来找我。
姜纪拉下脸来,让我再做一次杜涵的替身,替她出席亲蚕大殿。
本来我是不想再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的。
但前几日我在餐盒里收到了姜云川派人送来的书信。
他说,那日他会安排一个耳目和我会合,交接一些新的计划。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有关心起自那日后我的身体情况。
但我还是本能地答应了。
我穿着皇后的凤袍,带上凤凰头冠,整个人雍容华贵。
铜镜里,我看见姜纪停留在我身上的炙热的眼神。
我回以他一个熟悉的微笑。
「纪郎,涵涵好看吗?」
他的脸瞬间像是吃了苍蝇那般难看,他想发怒却又不能耽误一会的亲蚕大典,只能拉着一张脸愤愤离去。
我的心里愉悦极了,正巧得了个空可以交接情报。
刚交接完毕。
姜纪似乎就消气了,主动跑来我跟前搭话。
他用手捻起一条软趴趴的蚕,放到我面前企图恐吓我。
我撇撇嘴,白了他一眼。
这玩意,小时候我和姜云川经常玩。
看着姜纪的脸,我的脑海里却回想起十多年前姜云川和我一起在乡间捉虫子的场面。
姜云川也是这样捉弄我。
一瞬间我忽然有点悲伤。
睹物思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姜纪察觉到我的情绪骤变,以为是吓到我了。
他又忙将蚕放下,别扭地哄着我。
「行了行了,朕不逗你了,谁让你刚刚气朕。」
我没有回应他这句话,只是抬起头鬼使神差地问道:
「陛下,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杜涵?」
我看着姜纪,仿佛是在隔着他问姜云川。
我只是好想知道。
如果姜纪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会喜欢我,是不是他也会?
是不是他那天对我说的喜欢,是真的。
12
自我问出这个问题后,听说姜纪已经一个星期没来后宫了。
不过我也根本不关心。
反正我也只是随口一问,反正我问我的人也不是他。
等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因为我又一次腹腔出血昏迷了过去。
这次来得比上次还要汹涌。
混沌中,我都能看见我那死去的娘了。
然后,我又看见了姜云川。
但,不管我怎么喊他,他都背过身再也不肯看我。
嘴唇连绵不断的温热让我倏尔转醒。
只见姜纪端着一个小白瓷碗,一勺一勺地喂着我。
耐心又温柔。
我的眼里一酸。
不是因为被他感动了,而是我想起来当初姜云川将我从河里捞回去的时候,也是这样坐在我的床边。
他就那样看着我,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美好都给予我。
我的眼泪忽然止不住地一颗一颗往下掉。
姜纪连忙放下碗,用指腹轻轻地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他的眉头紧蹙,我的泪水却愈发模糊。
透过缭绕的时雾气,我甚至觉得现在坐在我面前的是姜云川。
我一下子抱住了他,将脑袋埋在他腰腹间低声啜泣。
为什么连姜纪都开始关心我了。
我却连姜云川一封慰问的书信都没有收到。
但很快,我就明白了。
当姜纪拿出一个香囊,质问我那是从哪来的时候。
我就全然明白了。
那个香囊是姜云川送给我的,我一直当宝贝似的佩戴在身边,旁人连碰都不许碰。
姜纪说,这里面有大量的麝香,藏红花,马钱子。
剧毒,还能使人不孕。
我不傻,哪能不知道。
他这怕我和姜纪有了孩子,是怕我不再为他效力,怕我突然变心倒戈。
但,不怕我死。
那天宴会上,他说以后还要送我一个。
我突然笑出了声。
笑我这十多年热恋且永不退缩的爱都是一场笑话。
13
姜纪让我以后不要带这个香囊了,他说,他想明白了。
他过去憧憬杜涵的容颜,可如今他已经无法忘记我的灵魂。
「当朕喝不惯杜涵泡的茶,看不惯她的写的字,也见不得你再模仿她的时候,朕才醒悟过来。」
他为他过去做下第一次低下头和我道歉。
可是我不想听他的道歉啊。
最不该辜负我的人辜负了我。
最不该爱上我的人偏偏爱上了我。
姜纪的话还在继续。
他说,他甚至不想当这个皇帝。
如果来生的话,只愿和我做一对寻常夫妻就好。
「够了!不要再说了!」
姜纪一愣,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反应。
我的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决堤。
如果这些话是姜云川告诉我的就好了。
如果他也只愿做个闲散王爷娶我就好了。
但是,姜云川想当皇帝啊。
我的手紧紧地捏着香囊,想一把将它扔进火炉里,却又舍不得。
姜纪还是上来抱住了我。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然然你是不是恨朕,朕……现在对你好,还来得及吗?」
我一把将他推开,嗤笑了一声。
「皇上,杜然从未喜欢过你。」
14
姜云川发起政变了。
但出卖姜纪的人并不是我。
姜纪被乱军围住,他站在人群中间直勾勾地望着我。
他说他不怪我,如果我毅然这么选择,他也无怨无悔。
可是我却不明白了。
当初那份情报明明已经被我更换了,为什么他还是能将姜纪的暗卫一网打尽。
然后直接进到宫中,生擒姜纪。
因为赌气姜云川一句关心都没给我。
于是我故意给了他一分假情报,想让他察觉出端倪主动来见我。
没想到,姜云川不仅不来,还成功拿下了姜纪。
我也被押回了寝宫暂代处置。
直到看见沉静了很多天没有一点风声的杜涵正站在姜云川身边我才醒悟过来。
哦,原来是杜涵倒戈了。
杜涵还穿着一身皇后朝服,看起来一如既往地雍容华贵。
我问她为什么会出卖她喜欢的人。
杜涵诧异地挑了挑眉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她玩弄着手上的蔻丹,嘲弄地看着我。
「本宫喜欢的是皇上。」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喜欢的是身为皇帝的姜纪,如果当时的皇帝是姜云川,当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姜云川。
当她知道我在姜纪心里成了彻底无法抹去的朱砂痣后,她便清醒了。
她早就看出来了姜云川的狼子野心。
这下便将姜纪所有软肋都全盘托出给了姜云川。
她嘲笑我一生活得不够明白。
「难道杜府那些苦都还没让你明白吗?最靠不住的就是人心。」
她说她那日是故意穿了胭脂色的宫装去试探姜纪的。
当他确认姜纪的心早就往我这边倾倒过后,她就毅然决定舍弃这颗终有一日会倒塌的大树。
「小妹,阿姐念在你我血浓于水,从来没为难过你。可你也不能这般天真啊。」
「你知道这十年我去哪了吗?」
我摇了摇头。
杜涵说,她这十年都是为了一个负心汉。
15
当初她不喜欢姜纪,也不喜欢姜云川,反而喜欢府上的一个小厮。
为了逃婚,她只能以跳崖躲婚。
可等她跟小厮去了乡下的一处小茅草房子里,过上了柴米油盐的日子后她才明白。
那些虚无缥缈的承诺与爱在温饱面前连果腹都做不到。
杜涵伸出她的手给我看,那原本细皮肉嫩的掌心居然生着触目惊心的冻疮。
我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牵我的时候,那带着一层厚茧的掌心。
杜涵说,她为了那个小厮腊日寒冬出去挖野菜。
为了那个小厮干柴挑水做饭,可那个小厮居然受不了苦日子又去投靠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姐。
她过上了以前我在杜府过过的日子。
她终于明白了以前我的不容易。
「你还记得我之前对你说的那句话吗?」
涓涓温柔途径过百川,遗憾是遗憾。
我点了点头。
杜涵看了一眼那摇曳的灯火,缓缓开口:
「想来,你也只能是遗憾了。」
原来,她早就看穿了姜云川的无情。
那会竟是委婉地提醒我。
杜涵走后,姜云川来看我,他还是如年少那般意气风发。
我的眼角有些发烫,不自觉地红了眼。
「姜云川,你这十年来难道对我没有一点真心吗?」
我将腰间的香囊摘下,用力地扔在了地上。
姜云川恍惚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
「没有。」
他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了香囊上面,反复地碾来碾去。
就像是将我的心彻底粉碎。
16
「那你为什么说喜欢我。」
姜云川轻轻挑起我的下巴:
「和你同床共枕了十年的男人,你都未曾对他有过一丝仁慈,然然,你说这么冷血无情的女子,我又怎敢将你留在身边呢?」
「不过,既然你没有被那个香囊毒死,我也可以对你网开一面。」
好讽刺啊。
我对姜云川对一往情深,最后却成了杀死我的那把刀。
我曾以为,将我当做影子来看的姜纪是最无情的。
原来,最无情的是那个口口声声将我看成杜然,却一心算计我的姜云川。
我总是因为姜云川一眼就分辨出我和杜涵的而感动。
他根本不喜欢杜涵。
他喜欢的,只有他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
「别说杜涵,如果姜纪喜欢的是张涵,李含,我都能给他找个一模一样的来。」
「为君者,被儿女情长所绊,简直是奇耻大辱。」
姜云川狂妄地笑着。
他的手爱怜地抚上我的脸颊,带着一丝怜悯,温柔地对我轻轻低语:
「然然,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个墙头草的女人好过的。」
「她肯出卖姜纪,日后一定会出卖我。」
我朝他唾了一口,憎恶地看着他。
姜云川就像是一个深渊里的恶鬼,眼底都染上狠戾的阴翳。
「要不,我把他们做成你最爱的红烧狮子头,送给然然吃?」
他的几近变态,让我无比作呕。
「你这幅表情,难道是不喜欢我了吗?」
姜云川用力钳住了我的下巴,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不准喜欢姜纪,不准!」
「杜涵喜欢姜纪就该死,凭什么所有东西都会被姜纪轻而易举地得到?!他有的……我全都会夺过来!」
看着他癫狂的样子。
我嗤笑出声。
姜云川一愣,忽然换上一副受伤的神色看着我。
「杜涵有的东西,你都没有,姜纪有的,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我们才是一类人啊,你难道不明白我的苦楚吗?」
我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耳光。
对于现在的他,我已经无话可说。
姜云川擦了擦嘴角的血,眼里闪烁着兴奋。
「没关系,我不生气。」
「我想,姜纪一定会来救你的。」
17
姜云川没有立马杀了杜涵,反而将她当成一娼妓夜夜笙歌。
那些宫女太监好像是故意将杜涵的惨状流传到我面前。
好似姜云川在宣泄他这些年对姜纪的怒火。
我不曾想他已经病态到这种地步了。
姜云川总是带着我,去做一些以前跟姜纪做过的事情。
我知道,他是故意想让那些回忆都覆盖上他的影子,想让我的心永远无法逃离他。
我缓缓的抬起头,望着他那得意又潇洒的侧颜,蓦然笑了。
这十年来,我不仅对姜纪了如指掌。
对于姜云川的软肋,我也信手拈来。
姜云川啊,姜云川,你好像忘了。
我,是你亲手铸造的一把双刃剑啊。
姜云川忽然回头幽幽地看向我,他的指腹轻轻抚摸上我的唇。
「然然,你会永远站在孤的身边,对吗?」
我的掌心盖上他的手背,轻挼地抬起眼皮,在他眉心落下一吻。
姜云川顿时被我取悦到了,他抬手扬起狐裘大衣,将我一把揽进他温热的怀里。
我俩就这么互相依偎着,看天台外簇蔟飞雪。
可是,这场雪来得太晚了。
18
姜纪大概是真的爱上我了。
哪怕冒着被姜云川抓住的风险,他还是乔装打扮混了进来。
看着这么稀疏的守卫,加上姜云川之前的那番话。
我知道,这一定是他的陷阱。
我让姜纪赶紧逃走,他却固执地打开了牢门想带我走。
而姜云川也在此时走了进来。
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手,对姜纪笑道:「姜纪,你聪明一世怎么会迷失在了一个影子身上呢?」
姜纪没有丝毫胆怯,反而将我的手按在了他的心口。
「我只是想赌一赌,你会不会把我记在心里。」
电光石火间,外面涌入了一堆禁卫军。
姜云川脸色大变。
只见姜纪拿出了腰间的佩剑,一举将姜云川拿下。
他跪在地上,脸色阴翳。
「杜涵,你竟然敢出卖孤,孤就应该早点将你碎尸万段」
姜云川现在还以为,出卖他的人是杜涵。
当我告诉姜云川,是我亲手往他背后捅了一刀的时候。
他满脸不可置信。
「杜然,你竟然敢背叛我,你竟然敢喜欢上姜纪!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站在了他那边。」
姜云川疯魔般地大笑。
「不……我不能输给姜纪!凭什么?凭什么!」
我突然想起和姜云川看的那场雪。
其实不是雪来得太晚了。
而是姜云川从未为我回头过。
我能理解他想要赢一次姜纪的执念,却无法容忍他将我的真心踩在脚下作为基石。
寒光乍现,剑刃破空。
姜云川的头颅就在我眼前,跟身体活生生地分开了。
血雾如注。
他的手里还死死地捏着他身上的龙袍,不肯收手。
姜纪想过来捂住我的眼睛,却被我一把躲开了。
我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死得好啊……
19
我将这些年来姜云川精心部署的计划,安置兵马的地方,朝中勾结的大臣名单,都用飞鸽一并给了姜纪。
所以姜纪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拿下了姜云川。
我在书信的末尾,写下了谢谢与抱歉两字。
我想……这足以诠释我无知又愚昧的过往十年。
杜涵一脸疲惫地走到我面前,无奈地说道:
「小妹,真是苦了你。」
只见昔日里总是笑意盈盈的杜涵,现在脸上充满了触目惊心的伤痕。
她雪白的藕臂一块紫,一块红,显然遭受了非人般的待遇。
杜涵的语气难得有些伤感,她望着我,神色悲悯。
「你说阿姐怎么就是过不上如意的一辈子呢。」
她说,她这一生都是被她亲手作灭的,如今尘埃落定,说不准姜纪以后也不愿留她。
虽然姜纪保证既往不咎,但是杜涵还是问他要了杯毒酒。
「主要,也没什么挂念的人了。」
我想起杜老爷在杜涵跳崖假死逃婚后的三年就因病去世了。
杜涵望向窗外的天,一遍又一遍地道歉。
她说她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听杜老爷的话。
她宽慰我,让我和姜纪好好走下去。
循着杜涵的目光朝门口望去,只见姜纪站在那里,耐心地等着我。
对上我的视线,他的眼神小心又热烈。
又带着无尽的渴求。
但,我深知那并不是我的归宿。
罪孽深重的人应该付出她自己的代价。
我自嘲地笑了笑,抢过杜涵手中的毒酒一饮而尽。
人终将会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山山而川,不过尔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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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凰
凤舞天下,我为凰
小奶盖儿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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