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三生债

三生债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修仙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陆师宴和夫人柳白度,是缘定三生的一对夫妻。

他注定了要一次一次杀妻弃子,以证道心。

一个女子悲惨的三生三世,只是上仙飞升路上必舍的一劫。

柳白度是个烈性女子,得知真相之后,她用她永生永世的灵魂交换——

换陆师宴永堕魔道,不得超脱。

于是,我替她醒了过来。

2

刚杀完人正在洗手,就听见陆师宴回来的声音。

这一世他是太子,却生性淡漠,喜好寻仙问道。

弱冠之年,国君在世家豪族中选了柳白度——柳家的嫡长女,为他做太子妃。

不出意外的话,两人就是未来的国君和皇后。

然而意外就这么来了,结婚五载,两人已育有一子,这时城中突现妖孽。

此妖不食人肉,偏吸食人血,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变成了薄薄的一层,仿若骷髅披着层人皮。

一开始只是乡野之间偶有传闻,后来遇害者越来越多,已经到了寻常人等不敢夜里出门的地步。

陆师宴携道友调查,发现这是一种极为邪门的妖物,名唤吸血獠。

此物惧光畏热,因而昼伏夜出,开始仅吸血为生,后来獠牙带毒,被其咬过的人,会变成吸血僵尸。

曾有整整一城的人死于这样的吸血瘟疫,城中封城放了三天三日大火,才将所有妖物屠戮殆尽。

柳白度,便是这国中的吸血獠。

因缘际会,她在幼时便感染了血毒,但是天性良善,只食用些兽血。

后来年岁越长,对鲜血的渴望越大,最后失控到一入夜便去国中觅食,醒悟过来又悔恨不已。

最后陆师宴发现自己的枕边人就是城中妖孽,一边是天下苍生,一边是结发妻子,他没有犹豫,选择了亲手杀死柳白度。

她在熊熊烈火中痴痴地看向他,含笑道:

「我从六岁时便被这孽毒折磨,如今终能解脱,师宴,谢谢你……还有,这五年,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光。」

陆师宴却没有看她,他低首念诵着咒语,长剑飞旋而起……

他们才五岁的孩子,身首异处。

柳白度的笑凝结在脸上,她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地翕动嘴唇:「冬儿……」

「其母既为吸血獠,这孩子也有可能带了邪毒,必须斩草除根。」

陆师宴面沉如水,对手下人吩咐:「继续排查吸血獠余孽,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说罢,他持剑而走,并未再看烈火中的妻子哪怕一眼。

她流下血泪,在烈火中发出濒死的嘶吼。

她拼命地想冲出火堆,想要抱一抱她心爱的孩子……

可是道门法阵困住了她,她身死魂消之前最后一个画面,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近在咫尺的孩子,血流成河,

后来,陆师宴继承了王位,五十岁让位给族中子弟。

他一生匡扶苍生,除魔卫道,八十岁寿终之际,功德圆满。

他未再娶,也没有人问过,他那位发妻在哪里。

这次,六岁那年柳白度被人掳走后晕倒,再次睁开眼时,魂魄已经换成了我。

我在我自己的世界是个死囚,被关押在世界上最危险的监狱里,三次越狱三次失败。

濒临死亡之际,系统在脑中觉醒,如若我能够为他们积攒够足够的灵魂,他们会给我一个活命的机会。

我的任务是,让陆师宴永堕魔道,生不如死。

此时是我们成婚后的第五年。

此时正值黄昏,泼天的云霞从敞开的宫门映进来。

陆师宴坐在了桌前,闭目听着卓儿稚声稚气的背诵着诗句:

「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智者不为也。

「错了,是仁者不为也……」

我倚门望着这一幅父慈子孝的天伦图,手心里却渗出了点滴汗水。

这一日,本是陆师宴发现了端倪,联合同门击杀柳白度的那天。

「还不开饭吗?」

陆师宴抬眼看见了我,淡道。

「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早,还没来得及做好。」

我笑着走过去,伏在他肩头轻声道:

「夫君这么久不回来,只想着吃饭吗……趁这功夫不做点别的?」

他推开我,不自然道:「当着孩子的面,你成何体统!」

卓儿吃吃笑起来,用小胖手捂住眼睛:「我知道,爹娘要香嘴巴,卓儿不看!」

「你爹爹整日又是『成何体统!』又是『你发什么疯!』我才懒得理他!」

我抱起卓儿,左右脸颊各亲了一下,道:「要亲就亲小胖子!」

「不胖!」

「一顿吃三个甜饼还不胖?」

纵是再敦厚的胖子,也听不得这样戳心窝子的话,卓儿顿时恼怒起来:「爹!娘又欺负我!」

陆师宴把卓儿从我手中抢走,道:「你别闹他,让他好好地把诗文背完。」

「好好好,你们父子俩背诗,我去准备晚餐!」

我装作转身离去的样子,复又扑回陆师宴怀里,猝不及防地吻住他的嘴唇 。

他嘴唇的温度一直是微凉的,可舌尖却泛着茶叶的苦香。

撩拨了一会,我放开他,在他耳畔轻声说:「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呢?」

他深深地看着我,那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我心中一慌,卓儿在一旁闹起来:「娘!不要捂我的眼睛!」

他复又坐下,带着卓儿背诗,而我终于得以走出去。

陆师宴虽贵为太子,却不喜人伺候,因此饮食用度,都是我亲力亲为。

我做了糖饼,玉米羹、草菇白菜心等,陆师宴早已辟谷,面前只有一杯清酒,

就在我已经放下心来,和卓儿打闹的时候,却听见陆师宴淡淡地问道:「大师兄今日来过了?」

陆师宴是苍梧派的俗家弟子,他的大师兄叫安怀,是未来苍梧派的掌门,因为近日吸血瘟疫肆虐,常带着弟子在京都走动。

「是啊,怎么了?」

「同你谈了些什么?」

「就饮食用度、卓儿功课之类的日常寒暄。」

「是吗?」

陆师宴冷笑了片刻,他道:「难不成他没有问你,你为什么从不吃饭吗?」

一时间,我们谁都没用说话,陆师宴冷冷地注视着我,而我口中的獠牙探出来,满嘴腥甜。

我当然不吃,吸血獠只食鲜血,不食五谷。

「你自小畏光、畏热,就算三伏天气,仍然肌肤冰冷。」

他冷冷地注视着我,道:「你作何解释,夫人?」

一声嘹亮的鹤鸣声响起,无数青衣弟子破门而入。

那是苍梧派的弟子,为首的是个老成持重的道长,目光炯炯地盯住我:

「妖孽!你以为你逃得了吗?」

我一把将吓哭了的卓儿抱进怀里,紧张道:「你们要干什么!」

「贫道昨日午时设下陷阱诱捕吸血獠,后来发现,她跑入了宫中。」大师兄冷道。

「我昨夜陪卓儿睡觉,半刻都不曾离开过。」我颤栗道:「你们不能血口喷人……师宴,你相信我……」

回答我的是陆师宴极为冰冷的两个字:「结阵!」

苍梧派弟子们迅速结起法阵,这是灭杀吸血獠的渡光阵,一旦阵成,将燃起琉璃净火,将邪物焚烧殆尽。

「不许你们欺负我娘亲!爹!你救救娘啊!」

怀中的卓儿哭喊起来,我颤栗着抱紧了卓儿,喃喃道:

「好孩子,不要怕,娘会保护好你的!」

陆师宴淡漠的眼神扫过我们,然后低头念诵起咒语,一道极白极热的光焰迅速燃起。

然而下一秒,大师兄歇斯底里的尖声嚎叫起来:「陆师宴!你做什么!」

陆师宴未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琉璃净火之中,一切邪妄都会现出本相。

大师兄的眼睛变成了鲜红色,雪白的獠牙呲出唇外,黑色的经脉自肤下暴凸而起。

周围的弟子无不骇然后退,陆师宴将我和卓儿挡在身后,神色复杂道:「果真是你。」

安怀已经不成人形,在火中嘶吼着:

「陆晏安,我只是误中了血毒……我是你师兄!我是苍梧派的首徒……」

「我知道。」

陆师宴抬起手中之剑,道:「所以你不该戕害人命,更不该构陷无辜之人!」

那样冷淡无情,深明大义的模样,和在观世镜中杀死柳白度的时候,一模一样。

「无辜?」安怀癫狂大笑:「你说她无辜?你知不知道她是——」

剑光雪亮,他人头滚落。

陆师宴擦拭着剑上血痕,冷道:「她是我的妻子。」

2

吸血獠要吸人血,才能日益强大。

柳白度天性良善,自然不会去戕害人命。

而我不同,我本就是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我只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狼吃羊没错,那我身为吸血獠,吸血当然也没错。

我从六岁开始吸食人血,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做了个法器,从丫鬟仆妇身上取少部分的血来吸食。

她们醒来时,多半以为自己只是生了场病。

等力量强大些,我便到一些土匪窝或是地下赌场之类的地方大开杀戒,反正那些人渣是死是活,根本无人在意。

鲜血滋养了我的力量,到嫁给陆师宴的那一天,我已经是真正的吸血獠了。

我能在阳光下恣意行走,也能消化掉入口的人类食物。

最妙的是,我的獠牙孕育出精粹的毒液,能让人变成同我一样的怪物。

观世镜中,仅仅一只吸血獠就能让陆师宴杀妻灭子,那么,如果不止一只呢?

我偷偷把他从小就敬慕的大师兄也变成了吸血獠。

如我所料,这些道貌岸然的仙门中人,中毒之后并未想着什么杀身证道,而是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他们去吸食人血,甚至因为无法掌握力道,制造了满城的干尸恐慌。

他们急于找到一个替罪羊,凭借同族的灵敏,他们找到了我,企图把一切都栽赃到我身上。

而我什么都没有说过,只是默默地,在宫宴上为大师兄准备了一道半生的羊肉。

寻常人尚嫌腥膻,可是辟谷多年的大师兄却津津有味地将它吃了个干净,皆因里面有饱满的血味。

一个与常人无二的结发妻子,一个是满身破绽的师兄,这一次,陆师宴大义灭亲的对象不再是我。

卓儿受到惊吓,当即便在我怀里晕厥抽搐。

而处理完安怀的尸首后,陆师宴去面见国君。

他未对我们母子说一句抱歉,甚至,看都未看我们一眼。

我守在卓儿身边,一遍一遍地用湿毛巾为他降温,一直到深夜,陆师宴终于回来了。

他站在我身后,许久未曾说话。

「卓儿发烧说胡话,一直叫爹爹救我,在他眼里,他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不知道,对他爹来说,他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蝼蚁。」

「哦不,除了你的大道,其他人命都是蝼蚁,对吧?」

我背对着他,一遍一遍洗涮着毛巾。

陆师宴沉默了片刻,却未回答,道:

「明日要去苍梧派跟祖师陈情,你收拾一下,与我同去。」

说罢,他转身就走。

「你爱过我吗?」我突然低声道。

他被定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做妻子,又是为什么要与我有孩子?」

我的声音颤抖得不像话:「陆师宴,你连妻儿都保护不了,你修得什么道!」

脑内传来系统「叮」的一声提醒,我表面上声声泣血,内心却狂喜起来。

这意味着陆师宴那坚不可摧、无法撼动的道心,终于在大师兄身陨和我的声声控诉中,产生了一丝裂缝。

只是他表面上仍是一派冰冷:

「成婚之日我早已告知你,皇室需要子嗣,但我从未想过娶你,更遑论生子,如果不愿意,你随时可以离开。」

「你的意思是,这些年你同我成婚,同我欢好,都是逼不得已?」

「是。」

我闭了闭眼,让那颗将坠未坠的泪水落下来。

陆师宴却看都没看我一眼,拂袖而去——他要立即入定,修复自己不稳的道心。

我等了五年才等到这一刻,自然不能让他如愿。

我找了个嬷嬷照顾卓儿,然后去了陆师宴的禅室。

陆师宴正在盘膝静修,他身带福德仙根,入定之际,室内蔼蔼暖香。

我坐到他身边,抬手轻轻抚摸了他的脸,轻声道:「你说你没爱过我,我不信。」

一旦入定,一炷香时间内他不能动,只能任我肆意抚摸。

柳白度是大家闺秀,而我不同,我从小在夜场长大,男性的劣根性,我太懂了。

我一寸一寸探入他的怀中。

他的皮肤微凉而滑,我在他耳畔低语:

「被逼无奈,也会那样用力吗?我的骨头都快被你揉碎了呢……」

我含住他的耳垂,先是舔后是咬,他净白如玉的面庞上,微微渗出薄汗。

「你亲吻的时候,也是为了你的大道?晚上你瞧我的眼神,可不像是修道的人。」

他衣衫尽乱,气息已然不稳。

我坐在他怀里,扭动的腰肢亲吻着他的嘴唇:

「别想你仙道了,你分明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呢—」

他猛然睁开眼睛,瞳仁是浓到不见底的黑色,咬牙切齿道:

「柳家名门大户,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

「可你喜欢啊!是不是?」

他俯身猛地吻住我,就像一只狮子去掠夺猎物。

叮——

系统冰冷地声音响起:任务完成百分之 10%。

他的道心只有几不可闻的一道裂痕,可是一切坍塌,不都是从微小开始吗?

3

第二日,我同他一起去了苍梧派。

陆师宴自小被送到苍梧派修道,这里就相当于他半个家。

我们成婚的时候,还特地来拜见过苍梧派的祖师广茂真人。

广茂真人已有百岁有余,可听闻安怀的死讯,仍重重的叹了口气,道:

「大敌当前,怎可掉以轻心,竟被邪魔钻了空子。」

见陆师宴神色愧疚,他又宽慰道:

「他已成魔,妄图戕害人命,你斩杀妖魔,未做错什么。」

陆师宴迟疑了一下,问道:

「大师兄可能也不愿害人,只是想活下去罢了……」

「师宴!」广茂真人神色一凛:「你心中已生杂念,可是道心不稳?」

陆师宴下跪,道:「弟子知错。」

「苍梧派宗旨乃是斩杀邪魔,济世救人,这邪魔不仅是外物,更是心中魔障。中了邪毒并非他之所愿,可是否要同妖魔同流合污,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广茂真人道:「师宴,如若有一天,你中了邪毒当如何?」

陆师宴豁然开朗,端正行礼道:「弟子唯杀身证道而已。」

我在一旁极力捏着肉,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好一个杀身证道,陆师宴,我就是要毁了你的道。

广茂真人挥挥手:「你同夫人回去休息吧,吸血獠一事乃天下大劫,明日我跟你一同回去。」

我便随着陆师宴回到他在苍梧派的居所,果真清贫寒酸的可以,陆师宴要静修,不与我同房,这正合我意——

毕竟,赶路时刻他同我时时在一起,我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鲜血的香味,从每一个经过的人身上传来,馥郁的香甜,我甚至能想象到我的利齿破开肌肤那一瞬间的感觉。

牙齿在痒,好痒。

陆师宴入定之后,我便出门去。

夜风托着我轻盈地在暗夜中滑行,这时候我听见稚儿的哭喊声:「阿娘,我不要吃青菜。」

「你再不听话吸血妖怪就来吃你了!来,张嘴!」

我循声望去,是一户农家正在吃饭。

有个憨头憨脑的小男孩正在和母亲撒娇。

那干净芬芳的血香,正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泻出来。

是上品。

那母亲手中的勺子突然掉落下来。

「阿娘?」孩子唤了一声。

她的面孔剧烈地扭曲起来,仿佛一张纸被揉皱了,与此同时,双眼暴突,眼球几乎要从眼眶中掉出来。

孩子放声大哭,一把推开母亲向门外跑去:「爹,娘变成怪物了——」

可是跑到一半,他就站住了,哭喊声像被一只巨手捏断了。

院子里,本应在砍柴的汉子变成了骷髅上薄薄的一层人皮,风一吹,就死不瞑目地跌倒在地上。

孩子被吓得哭都不会了,他小声嗫嚅着胡话,呆滞地站在那里。

敞开的大门吱呀地摇晃着,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如一只吐信的毒蛇,缓缓朝他探过来。

我一掌劈在那孩子的后颈上,他瞬间倒在不省人事。

我挡在男孩身前,看向虚无的半空:「广茂真人,如今觅食已经失控到了这个地步吗?」

透过障眼法,能看到广茂真人真实的形貌。

他已经不是那个鹤发童颜的仙人了,他身上遍布着粘腻的肉瘤,脖子长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双目赤红,獠牙已经将嘴唇穿透,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蹲在地上。

「好饿。」广茂真人说。

大师兄成了吸血獠,只会让陆师宴伤心迷茫片刻。

而我要做的,是彻底摧毁他的信仰。

所以,在五年前我与他成婚那天,我便给广茂真人下了血毒。

这世间中了血毒的人,一般只有一次死亡的机会,就是得知自己中毒之后,立即自杀。

尝过鲜血之后只有一个下场,就是一步一步地沦为妖魔。

德高望重的广茂真人也不能例外,所以,当我知道他这五年活得好好的时候就知道,一代大魔就要诞生了。

「一开始自负道行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戕害人命,可是那血毒发作的时候,实在难忍,就想,吃一次,吃一点点,不碍事的。」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道:

「那种滋味很美吧,飘飘然如羽化登仙,四肢百骸都透着舒服,天下至乐也不过如此……」

广茂真人扭曲着脖颈,仿佛羞愧般地将头缩进巨大的身胚,喃喃道:

「……是你!居然是你!」

他咬牙切齿地念叨了一会,突然探出长颈闪电般的朝我袭来。

我躲都没躲,只是在他即将碰到我的一刻,轻声道:「你不怕陆师宴杀了你吗?」

他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停在那里,那张狰狞的脸距离我咫尺之遥。

「他杀得了你,你知道吧?虽然你已经百余岁了,但修为已经多年没有长进……甚至渐渐被你天赋卓绝的徒孙赶上。」

我笑眯眯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脸:

「你很害怕吧,怕你的徒孙终有一日问鼎大道,而你,像一个普通的糟老头子一样走向死亡。」

说到这里,我的手猛然收紧,死死地扼住他的脖子。

他的面孔紫涨起来,獠牙滴落着腥臭的粘液。

「可是你也发现了吧,成为吸血獠之后,每次吸血都会让你的修为有所提升,真人,这就是你的机缘,你该感谢我才是。」

我笑眯眯地欣赏他濒死的模样,最后一把将他扔在地上。

他终于从血欲中清醒过来,又变回了那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只是白发凌乱,面如枯槁:「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温柔地一笑,低头看向那个小孩。

我的头发如游丝一样攀上他的脖颈,他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而我的嘴唇越发鲜红,如同崭新的胭脂。

「吸血獠吸血,也未必非要杀人,我可以教你克制的法子。」

我淡淡地笑:「到时候你仍然是高高在上的仙长,再也不用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出来狩猎。」

广茂真人未语,仍冷冷地注视着我:「你要什么?」

我笑起来,血腥和煞气在这一刻再也无法掩饰。

「我要你亲手杀了陆师宴和他的父母,我的卓儿会继承王位。」

我的长发在风中飘舞,仿佛张牙舞爪的巨大魔怪:「到时候,整个胥国,就是你我的畜牧场。」

4

我回去的时候,发现陆师宴正穿着寝衣,独自站在院门口。

我走过去笑着挽住他的胳膊,道:「夫君这么晚了还没睡?莫不是在等我?」

「赏月。」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你去哪了?」

「睡不着在外面散步,瞧见许多小道士,各个都比你俊。」

「又胡说些什么!让人听见成何体统。」他呵斥道

我们相携着往回走去,他突然道:「……这些时日,委屈你和卓儿了,是我对不住你们。」

晴朗的月光下,他俊秀的面容格外清晰。

我这时才猛然发现一件事,他道心上的裂缝分明还在,可修为却不知为何又提升了一个境界。

仅仅过了一个时辰而已,怎么会这样?

我努力掩饰不安,故作娇嗔:

「夫妻之间说这些做什么?反正是我活该,喜欢上了你这样一个大木头。」

没想到这一次他却没有斥责我,只是低声道: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除了修道,什么都不懂。」

我很惊讶,他一贯冷心冷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十三岁那年去城外踏青,见到了个好看的少年郎,正被一伙纨绔欺负,他可以亮出身份将他们治罪,也可以拔出腰中长剑——」

我笑着比划:「这么一划,一切都清净了。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任由他们骂着。我当时想,他是个多好的人啊,可没想到及笄后,我竟嫁了他。」

这事是真的,可是我当时想的却是,被欺负了当然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那里惺惺作态,真让人恶心。

陆师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道:

「我只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婚礼那天,那天你猛地扑到我怀里,我吓了一跳,怎么会有这么大胆的女子……」

他掩饰地干咳了一声,道:「我们回去吧。」

我赶紧装作兴高采烈地缠着他道:「我们今日同房睡吗?」

「当然,我们是夫妻。」他看向前方的月亮,眼睛里有我看不明白的东西,道:「先前是我矫揉造作,今后,我会负起夫君的责任。」

5

广茂真人带领着诸位弟子,同我们一同回了胥国。

陆师宴是他亲自教养长大的,对于陆师宴而言,广茂真人几乎就是「道」本身。

当他的亲族被广茂真人屠戮殆尽,他会知道什么叫道心破碎。

到那个时候,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陆师宴是天命真仙,广茂真人杀他的时候必伤其身,到时候我会杀了他,把一个干干净净的太平盛世留给卓儿。

听闻广茂真人到来,国君与王后在城门口亲自迎接:

「真人慈悲,为救黎民下山解厄,小王感激不尽。」

「陛下谬赞了,斩杀邪魔,济世度人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广茂真人含笑行礼,随即道:「小道请陛下准备之物,不知是否妥当?」

闻言我和陆师宴都是一愣,竟不知道国君与真人尚有往来。

「这是自然。」

国君突然一招手。

城墙上顿时竖起无数巨大的银镜,它们反射着剧烈的日光,照在了我身上。

「父皇!这是做什么!」陆师宴惊道。

「宴儿快回来!她就是那吸食人血的怪物!」国君大吼。

此时广茂真人已经带着弟子御剑悬于半空中,将我层层包围,他厉声喝道:「结阵!」

寻常阵法无法对付我,可是他们用银镜十倍增强了渡光阵。

我只觉得身体里的血液迅速沸腾起来,仿佛岩浆在血管中流淌。

我仰起头,看向阵外的广茂真人,他眼睛里露出了阴冷的笑意。

就像我准备过河拆桥一样,他先一步背叛了我们的结盟。

也是,我知晓他秘密的人,又是比他高阶的吸血獠,他必趁这个机会除掉我。

「宴儿!你愣着干什么!快离开!」国君又一次高声喝道。

此时琉璃净火已经攀上了我的衣角,陆师宴仍然站在我旁边。

我强行抑制咬破唇獠牙,抓着他苦苦哀求:「师宴,你救救我——」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响起了系统的声音:「任务完成 20%。」

我是吸血獠这件事,居然又一次撼动了他的道心。

但是,不够,如果我死了,没有达成百分之百,任务就失败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继续哀求道:

「师宴,你说过,你是我的夫君,你会保护我的……」

我只能赌,赌他哪怕一刻,曾经对我动过心。

赌他那天说会负起夫君的责任,是真心真意。

陆师宴看着我,抬起手,长剑骤然出鞘,那一刻,他的身影和观世镜中处死柳白度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冷酷、决绝、也虚伪……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是,长剑幻化出无数虚影,击碎了城墙上的银镜,困住我的日光顿时消散。

「陆师宴!你在干什么!」半空中的广茂真人失声叫出来:「她乃邪魔!」

「她是我的妻子。」陆师宴将长剑收起,道:「她是否吸血獠,弟子会调查清楚。在那之前,没人能伤害她。」

「你……陆师宴!你铸下大错!」

很好,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我露出一个笑来,随即格格的笑出声,越笑越癫狂。

「别停!快结阵!杀了她!快杀了她啊!」广茂真人近乎慌乱地吼着。

已经来不及了,我抬起手,用指尖在脖子上慢慢地画出一道伤痕。

鲜血喷涌而出,充沛的血香霎时间弥漫到了四面八方。

众人一片哗然,国君颤抖道:「真人!真人你怎么了?」

我的血是一切的源头,它会让让所有吸血獠,陷入疯狂。

霎时间,广茂真人的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而他周围的弟子已经呲出了獠牙。

他竟将手下的弟子也变成了吸血獠。

百姓们一片哗然,陆师宴惊恐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此时有些弟子已经陷入疯狂,嘶吼着朝人群扑上去。

「仙长们变成怪物了!」

人群中发出凄厉的尖叫,四散而逃。

我脑内传来系统的提示音:「任务已完成百分之五十。」

果然,广茂真人会带给陆师宴最沉重的打击。

广茂真人的面孔逐渐扭曲,脖颈无限伸长着,他一口就咬向离他最近的国君和皇后。

陆师宴终于出手了,长剑雪亮,隔在了广茂真人前面。

陆师宴眼中似有泪光,咬着牙道:「师尊。」

系统提示:「任务完成百分之六十。」

广茂真人长啸一声,似哭似笑,两人就这样缠斗起来。

那之后,便是一场混战,在场大多是普通人,只有陆师宴一人有抵抗吸血獠力量。

他的长剑飞舞着,不断地斩杀着昔日的同门们,他已经伤痕累累,却始终挡在百姓之前。

未死的百姓们,都已经逃走了,最后只剩下尸骸遍地,陆师宴和广茂真人相对而立。

夜幕降临,黑夜死寂,夜风呼啸在天地间。

「师尊,你教我慈悲为怀,济世度人,这些都是假的吗……」

此刻的广茂真人已经不能称作人了,血毒发作之际,他接连吸干了几个弟子,此时身胚膨胀如巨虫,口中獠牙参差,鲜血淋漓。

其实,吸血獠除了会让人生出獠牙。

瞳仁变红之外,不会产生任何异化,他如今的样子是因为,他早已走火入魔。

「你天赋卓绝,又怎么会懂修行百年,终生与大道无缘之痛……」

广茂真人声音平静柔和,他道:「不过现在没关系,等会师尊吃了你,我们一道成仙。」

陆师宴已经没有战斗的力气了,他绝望地用剑撑住身体,看着广茂真人摇头晃脑地朝他袭来。

就在这时,无数纤柔坚韧的发丝将广茂真人的身躯死死缠住,逐步收紧。

他身上暴出红白相间的血痕,昂起头,发出凄厉的尖嚎。

是我。

我的长发蜿蜒在黑夜中,隐天蔽日,吸收着广茂真人浓郁的血浆,我就这样一步一步朝陆师宴走去。

我没想到的是,他翕动着嘴唇,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我笑出声来:「陆师宴,你没事吧?你不会蠢到现在还看不出来,我,才是最初那只吸血獠。」

很好,系统冰冷的提示音继续计数:「任务完成百分之八十五」。

陆师宴颤抖着嘴唇,道:「你……你恨我?」

恨你?

我当然不恨你啊,因为有爱才会有恨,从头到尾我都把你当成一个完成任务的工具,所以我才能始终巧笑嫣兮。

「当然不,但我的确恶心你这样的人,你凭什么决定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魔?你又凭什么决定谁该活,谁又该死呢?」

系统提示音继续:「任务完成百分之九十。」

我一脚踩在陆师宴胸口,轻柔道:

「你看看,教你这一套的师尊都成了这付鬼样子,你修的什么道?你这一生,究竟在济世救人,还是一直滥杀无辜呢?」

他怔怔地看着我,显然已经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系统不住地提示着:「任务完成百分之九十一,任务完成百分之九十二……」

距离他走火入魔只剩一点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爹——娘——」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我抬起头,看到夜色中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来,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是卓儿。

我的心骤然抽痛起来,这一世固然只是一场任务,但这小小的孩子,却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

我刚想迎接他,可是下一刻,尚未死透的广茂真人突然挣脱了困住他的发丝,张着獠牙交错的巨口,长颈如游龙一般朝卓儿袭去。

太快了,以至于我的手尚还是拥抱的姿势。

可是一个血迹斑斑的身影挡住了广茂真人。

陆师宴一手持剑,将卓儿护在身后,这一刻,那个高高在上,心志弥坚的陆仙长似乎又回来了。

「炽炽烛天,焚邪诛仙,琉璃净火,万物归元。」

一道极明极亮的火光自他身上燃起,将他和广茂真人一同包裹起来,分明是夜幕时分,整座城池却亮如白昼。

他在火光中注视着我,第一次那样恬静温柔。

「那一日在苍梧山静修,我已陷入魔障,让我走出来的,是我想,我还要回去保护我的妻子。」

「就算有一日这世间所有正义公理颠倒,我仍秉承一道,便不会错,那就是要保护我所爱之人。」

在剧烈的光芒之中,他的身躯和广茂真人一同化为齑粉,只留下最后一句:

「我爱你,并以爱你之心,爱这苍生万物。」

「爹——」卓儿撕心裂肺地哭喊出声。

而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听见脑内系统提示冰冷的声音:

「任务失败,即将进入下一世,是否准备?」

6

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我回到了原本的世界,和一群姐妹们笑着、闹着。

突然她们面无表情地一齐对着我:「樱桃,你在干什么?」

「你说过的,不会让我们白白去死的。」

「你说谎!你!说!谎!」

她们的眼睛被剜掉了,只剩下两个深黑色窟窿,鲜血就这样流下来。

「不!我一定活着回去,为我们复仇!」

如同溺水的人重见天日,一口清亮的空气灌入肺腑。

我睁开眼睛,就来到了第二世,

第二世,陆师宴原本要舍下的是荣华富贵。

这一世他叫秦三郎,出身贫家,却一路打拼下不小的家业,后来娶了京都富户的女儿冉青萝,有了个聪慧可爱的儿子。

然而,成婚的第十年,两国爆发战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陆师宴开始施粥救人,广庇灾民,以至于后来散尽家财。

他偏偏有个自私恶毒的妻子,冉青萝。

她先是将家中粮库锁住,任凭灾民饿死也不肯开门。

后来更是要去告发秦三郎在家中窝藏战犯,秦三郎最终与妻子和离,自己带着一半身家奔赴前线。

秦三郎最终因军功而加官进爵,他辞官不受,四十岁上山修道,终成一代宗师——

至于那个被他抛在乱世中的妻子,早就变成了戏本子里千刀万剐的反派。

托系统的福,我看见了这段人间佳话的另外一面。

冉青萝一开始也陪着陆师宴施粥救人,可是后来,眼看着战争无止无休,自家的存粮却日渐稀少,甚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后来儿子生病,她典当了首饰换了些些药钱的,却又被丈夫拿去赈济灾民,最终,儿子不治而死。

那之后便有些疯魔,后来被秦三郎休弃,受尽屈辱,最后竟是饿病而终。

她不是秦三郎这样的圣人,但她也不是恶人,她只是一个……想努力活下去的普通人。

这便是我憎恶这群人的理由,你吃饱了要做善人,你尽管去做。

可是却偏偏要不相干的人一同承担恶果,然后堂而皇之的指责别人不够良善。

这世间的道理,不该是这样的。

这一次,我直接在冉家出生长大。

冉家祖父是辞官归隐的尚书,也有万贯家财,但自诩清流,不善理财,因而到了冉老爷这一辈已隐隐家道中落。

而我是冉家第四个女儿,弟妹众多,并不得多少宠爱。

但是秦三郎的父母,此时尚在乞讨为生,生了个十几个孩子,死的死,卖的卖,之养活了秦三郎一个。

我同他第一次见面,是十岁那场雪天。

私塾里顽童们,在雪地里撒欢打雪仗。

而秦三郎光着脚被人逼在墙根站着,那群顽童拿他当靶子,又冷又硬的雪球一个接一个的打在他的身上。

为首的小少爷怒斥:「给我瞄准了打!打中了头,小爷重重有赏!」

「好嘞!您看我这个!」

一群跟班的顽童也发来劲,甚至有人把石头包在雪球里掷过去。

冷硬的石头砸得他头破血流,却始终咬着牙,一言不发。

眼看就要闹出人命来,我掀开轿帘,厉声道:「成名!」

那为首的小少爷,正是我的嫡亲弟弟,冉成名。

他倒是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道:「四姐姐,你怎么来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欺负同学?」

成名委屈道:「他哪里是我同学,他是个贼骨头!偷了我的东西不肯还!」

「他偷了你什么?」

「偷了我的狐狸!」成名大声道。

这时候我才看清,在秦三郎努力收紧的臂弯里,正有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狐狸,颤巍巍的探出头。

「那一日听四姐姐咳嗽,我花了大价钱买了只雪狐,想给姐姐做个围脖,却被这可恨的贼骨头偷了,还死活不肯还给我!」

「不过是一只狐狸,姐姐双倍补给你,这等恃强凌弱的事情可是万万不能做,知道吗?」

我又扫视了一下他周围的小跟班,提高了声音道:「再让我看到谁陪少爷做这种勾当,我定不轻饶!」

「是,四小姐。」

将众顽童打发回学堂,我走到了秦三郎身边,朝他伸出手。

他手脚冻得通红,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与我那只丰润白净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看了我一眼,马上别开目光,胡乱摇摇头,自己艰难的爬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我伸手摸了摸他怀里的狐狸。

他嗫嚅道:「四郎。」

四郎是他在林间捡的,当小狗一样喂大了,因而它格外亲人。

有一日就被人逮住卖给了冉成名,他想把它救下,可是小狐狸腿受了伤,他也没能跑的了。

「欠七少爷的钱,我会还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他低声道。

「我相信你。」

他猛然抬起头,讶然地看向我。

我温柔的对他笑:「我知道你,秦三郎,你是个好孩子,一直在街面上帮扶着老弱,你会有出息的。」

我将一个钱袋子递给他:「这钱你拿着,去看看大夫,快过年了,也给爹娘……还有四郎卖点好吃的。」

他不肯接,我便强硬的放在他手里。

「这钱是我借给你的,等你有一日赚钱了,可要连本带利地还给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被我碰触的手就像被烫到一样,瑟缩到了后面,喃喃道:

「你是四小姐,他们都说你……长得像仙女一样……」

我笑了笑,道:「好,那记住了,来冉府找四小姐还钱。」

我上了马车,又回头对下人道:「拿一双鞋子给他。」

「是。」

他将那双棉鞋紧紧的抱在怀里,就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我便朝他笑:「秦三郎,我等着你。」

轿帘徐徐关上时,我听见他轻轻说:「好。」

上一世,他爱上了我,才间接导致最后一刻任务失败。

那么这一世,我就是要让他爱我,爱到喜怒哀乐由我掌控,爱到将我当成他的信仰,爱到最后,生不如死,一念成魔。

到那时候,我就能回家了。

8

秦三郎没有食言,七年后,他真的来找我了。

那一天,冉老爷原本要将我嫁给的一个世家公子,我绝食三日,终于堂前三击掌,和冉家脱离了干系。

我素颜脱簪,从后门走出来。

冉家没有给我一分嫁妆,而秦三郎的聘礼摆满了十里长街,他站在尽头迎接我。

那时候,他已经不是一个穷小子了,三年前搏命走商队,赚了第一桶金,在城中有了自己的田产铺面,现如今也被众人称一句秦老板。

我看着他,轻声道:

「我今日忤逆父母,再无回头之日,望君千金一诺,永不相负。」

这是原主冉青萝对他说的话。

不过观世镜里,是秦三郎押送货物时,机缘巧合的救了冉老爷,冉老爷主动选了个女儿嫁与秦三郎,半是报恩,半是结交。

冉青萝对秦三郎一见钟情,半点不嫌弃他出身贫贱。

秦三郎的态度却是可有可无,半推半就地成了婚。

可以见得,越是轻易得到的,越不容易珍惜。

而这一世,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深深着看着我,随后在众人的惊躬身跪在地上,道:

「今蒙上天怜悯,赤绳系定,若负娘子,我秦三郎生受五雷轰顶,死堕阿鼻地狱。」

随后,他让我踩着他的背,上了马车。

很好,这誓言说的我很是欢喜。

这七年来,我一直在默默关注秦三郎的命运,每一次他的人生节点,我都会出手相助,一次是陪他安葬父母,一次他跟着商队走大漠,受了伤在异乡等死,我不远万里赶去将他救回来。

他脸烧得通红,拉着我的手说胡话:

「你是仙女?我是死了吗?你同我……同四小姐,生得真像……」

我摸着他的头,说:「三郎莫怕,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清醒过来之后他反而不敢看我,每次见我都像仆人一样行礼。

在我的干预下,他错过了救冉老爷的机会,当我告诉他父母强逼我要嫁给一个鳏夫做续弦,我不愿意,他才不管不顾地上门抢亲。

「我原本是打算和那鳏夫同归于尽的,我做梦也没想到……做梦也想不到……」

新婚之夜,他坐在床边,痴痴地发怔。

我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低声道:「你梦到过我吗?梦到我什么?说说看?」

「我——」他如同梦呓般的说:「我梦见在一个很大宫殿之中,旁边燃着香,四小姐在我怀里,亲吻我……」

我微微愣了一下。

这便是上一世的我与陆师宴吧,他竟有记得些许碎片。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一把抱住我:

「他们都说我有谵妄,但我总觉得,四小姐应该是我的,就应该是我的……」

他双目赤红,欲念深重,再无陆师宴的清冷灵气,我还没反应过来,衣服就被他一把扯开。

「对不起,四小姐,我忍不住。」

他的嘴唇在我皮肤上凶狠地吻过,可是眼睛却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一面道着歉,一面强势地占有着我:

「对不起对不起是,四小姐,对不起……」

大红鸾帐慢慢落下来,一世一世的宿命也这样罩住他和我。

8

我们成婚五年,他一向对我极好,我的饮食起居他事必亲躬,就连我不想有孕,他也亲自煎好避子药送过来。

战争如期而至,一时之间饿殍遍野,饥民疯了一样涌进了城中。

同观世镜中一样,秦三郎建了粥铺。

这一次,我和他一同为饥民施粥,亲手给伤患上药。

城中都说,秦老爷同秦夫人是谪仙转世,救苦救难。

我不要这样的美誉,我一直在人群中寻找一双眼睛,终于,我找到了。

他是一个官宦子弟,名唤付七兰,所在的城池陷落之后,随着流民来到这里,乞讨为生。

他蓬头垢面,每次接粥碗的时候接连磕头,如叩拜神明,可是我能看出来,这个付七兰,眼神里充满着野心和暴虐。

一日,秦三郎对我说:「施粥终究无法救穷,不如把一些难民安排在铺子里,也好让他们学点营生。」

「这是好事,只是商铺是我们的根基,不得马虎,必须选些识字、机灵的人才好。」

秦三郎看了我半晌,叹息道:「娘子,你怎么会……这样好。」

「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不过是帮着夫君做事罢了。」

我靠在他怀里,轻轻勾起他的腰带,他素来禁不起挑拨,便揽住我腰恣意亲吻起来。

我衣衫半褪,用腿环住他的腰,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暗下来的天光下,我从门缝里看到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那是新来的账房先生,付七兰。

9

敌军逐渐逼近,城中的难民越来越多,有些富户已经筹谋着逃走,其中就有冉家。

他们离开前,冉老爷叫我过去。

「你虽不孝父母,但我却不忍心见你去死,如今这世道恐有大祸临头,明日冉家就要南行,你跟着我们走吧。」

一众弟妹哭着劝道:「四姐姐,这兵荒马乱的,恐怕再无相聚之日,你跟我们走吧!」

我平静道:「女儿已为人妇,自当跟随夫婿。」

「蠢不可及!」

冉老爷气急,拂袖而去。

冉夫人哭哭啼啼地塞给我十两黄金,道:

「你那丈夫蠢钝不自知,如今这世道,保全自身还来不及,他这样早晚惹出大祸,这钱给你拿着,好歹有个傍身的本钱」

见我沉默不语,她又道:「你自小懂事,为我分担家务,为你爹出谋划策,这钱是你应得的,你不拿,为娘死都闭不上眼睛。」

三世第一次心软,就是此刻了。

「冉夫人,这钱我收下了,从此之后,我同你、同冉家再无干系,你权当是,没生养过我吧。」

我接过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其实,原本的命运中,因为私藏逃兵,秦三郎被治罪,而冉家也受到牵连,财产尽数充公。

冉老爷下狱,那些弟弟妹妹都被充了军,真正的家破人亡。

而秦三郎因为有主角光环,死里逃生,反而扶摇直上。

其实这一切本同我没有什么干系。

对我来说,他们不过是游戏里的 NPC 而已。

可是,我从小长在一个人吃人的贫民窟里,一粒米都要不择手段地去抢。

第一次在我发烧的时候,有人彻夜守着我。

第一次有人惦记我饥寒冷暖。

也是第一次,我没了利用价值,只是个让家族蒙羞的东西。

仍有人惦记着我,生怕我过得不好。

我走在大雪的长街之下,心想,我这一生,自私狠毒,罪孽深重,也就这么一次,我做了回好人,让他们与秦三郎再无牵扯。

可这时候,一只手猛地拉住了我。

「你做什么?」

付七兰将我压在小巷子里,拿出一个红色肚兜,狎昵道:

「这是夫人的吧?没想到表面上贤惠大方,内里,却骚得很!」

「你偷我的东西!你放开我!」

「不放——你把这东西落在地上,不就是勾着我去捡吗?如果你敢叫嚷出来,我就把这个给人看!秦夫人是怎么主动勾引伙计!」

他猴急地对我上下其手,还不忘嘲讽秦三郎:

「老爷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能满足你吗?他不会在床上念经吧?哈哈哈!」

他很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我装作难耐不堪的样子,内心却只觉得可笑。

男人最大的弱点,就是一旦精虫上脑,就会什么都忘记——特别是,他本来就心术不正。

他不会记得,他濒临饿死的时候,是秦三郎给了他一碗饭,让他活得像个人,而不是衣不遮体的野兽。

他也不会记得,秦三郎日以继夜地工作,为的是能够赈济更多的灾民。

他只会记得一件事,秦三郎不过是个贫贱出身,却有豪宅美妻,他没有。

10

年关底下,秦三郎要出门运货。

「天寒地冻,山路坎坷,相公定要万事小心。」我一边为他收拾行囊,一边仔细的叮嘱。

秦三郎握住我的手,愧疚道:

「眼下因为赈济灾民,家中实在周转不开,不然你如今有了身孕,我无论如何也不该出门的。」

我笑了笑,道:「我都懂,去吧,我等你回来给孩子取名字。」

他走的那天,被他救助的灾民都来送他,一直绵延了十里长街,包括付七兰。

他情真意切地追着喊,老爷,千万保重!

当然要保重。

等秦三郎回来,他就会发现他拼了命去保护的灾民,已经在付七兰的带领下,侵吞他的田产铺面,瓜分他的家财,甚至,霸占他的妻子。

他将会被狗一样从家中赶出来,他未出世的孩子,会叫别人父亲。

随后,他被人污蔑叛国通敌,被收监判刑。

我不信经此一役,他那颗广济天下的道心,不会损毁。

月黑杀人夜,风高纵火天。

那些被赈济的灾民们,在付七兰的的带领下冲入秦府,你争我夺地瓜分秦家的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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