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质子是头狼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我是尊贵的公主,他是卑微的敌国质子。
一朝之间我们身份对换,我成了他的阶下囚,他成了我的枕上人。
他讨好地搂紧我,「阿姐,你只能是我的。」
我狠狠地咬了他一下,口中血腥味蔓延,「没想到你是头狼,吃人的狼!」
他笑意加深,玩味地说道:「狼是很护食的,所以,我怎么能让你便宜别人呢。」
1
我是大启王朝的五公主,宫中人都说我小小年纪沉稳自持,尽显皇家威严。
那时我十岁,贴身宫女来报,突厥部落送来的质子已进宫了。
「阿姐,你说那个突厥来的家伙长什么样啊?是不是真如宫女们所说的,像红面恶鬼?」
唤我阿姐的是我同母胞弟——阿昭,他正值好奇心大盛的年纪。
我微蹙秀眉,睨了一眼我的贴身宫女,「以后休要在六皇子面前胡言乱语。」
屏退宫女后,我摊开了手中的书卷,上面有我标注的有关突厥的记载。
比起晦涩的文字,阿昭更感兴趣的是那张突厥人的画像。
阿昭抱着画卷笑得前俯后仰,「突厥人怎么这么丑啊,小眼睛,大鼻头,嘴宽得都把腮帮子连起来了。」
「阿姐你确定没画错?」
我从他手中夺过画卷,这是我翻了几夜古书,根据记述画制而成,怎么可能画错?
可当我真正见到那质子时,才甘心承认我真的画错了。
在骑射场,他墨发飞扬,踏马而出,一双墨绿色的双眸,尖锐逼人。
这眼神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
明明是青天白日,却让我背脊发寒,如若此刻是黑夜,他那眼神真就如狼一般,勾魂又野性。
我记得书中记述突厥族的图腾是狼,我便不自觉有了这种联想。
转瞬之间,他的眼神又似丧犬一般,无辜可怜。
我简直要怀疑刚才那一瞬的凌厉,是否是我的错觉。
太子挥鞭抽打马背上的他,他适时滚落在地,发出可怜的呜咽声,这极大地取悦了在场的皇子和公主们。
「你就是突厥送来的质子,叫什么名字?」太子眼带蔑视,正如大启王朝对一个战败小部落的轻蔑。
「回太子的话,我的名字是阿史那天翊。」他回话时低眉顺眼,对他质子的卑微身份很有自知之明。
太子取笑,「这名字听着好累赘,往后就叫你阿犬吧。」
众人笑之,天翊有雄鹰展翅翱翔之意,太子却唤他为阿犬,羞辱之意,显而易见。
但他似乎听不懂一般,低着头未作声。
「听闻你们突厥精通骑射,今日就让本太子领教一番吧,阿犬快些上马啊。」太子说完便上马,欲一展雄风。
「其实我不精通的。」他低着头,被太子催促上马。
其他皇子笑他是草包,只有我注意到他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有厉光闪过,是暗器吗?
骑射场上尘土飞扬,马蹄声不绝,我等了许久都不见他使出暗器,行刺太子,反而处处受欺,好几次险些跌下马,射出去的箭更是歪歪扭扭。
难道他说的是真的,他不精通骑射?
我希望他是精通的,更希望他使出暗器,我乐意见到太子受伤,如果不幸落下残疾,那太子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那么,我的弟弟阿昭离皇位就更近了。
「阿姐,我也想骑马上场。」阿昭满眼兴奋地看着场上的比试,跃跃欲试。
我自是不允许的,担心他受伤。
下一秒,场上发出惊呼声,是那质子跌下了马,浑身血污。
太子见此觉得败兴,嘲讽了几句,便率其他皇子和公主们离开了。
我也拉着阿昭准备离开,只是犹豫了片刻,一匹黑马不知因何受惊,竟直直朝我们奔来!
眼看着就要丧生马蹄之下,原本还躺在泥浆里的那质子一跃而起,石火电光间,紧拉缰绳制服了烈马。
我和阿昭劫后余生,大口呼气。
而那质子单薄的身影在我们面前轰然倒地,似是为救我们拼尽了力气。
阿昭摇晃我的手臂,急切地说道:「阿姐,我们快请太医救治他。」
我总觉得刚才马儿受惊一事太过巧合,也不想为了一个质子而惹麻烦,「阿昭,我们走,自有人管他。」
这时,我的脚踝被拽住,他眼神里带着乞求,「阿姐,我很可怜的,没人会管我,我会死的。」
头一次被一个陌生男子握住脚踝,虽然只是一个少年,可我的耳垂还是红了,「谁,谁是你阿姐?别乱叫,叫我五公主。」
他破裂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似乎是在笑,然后就晕倒了。
我怀疑他是装晕,故意博我和阿昭同情。
2
最终我还是救下了他。
太医说他的伤势确实很重,为了救下我和阿昭,伤到了五脏六腑。
自那以后,他算是赖上我们了。
他处处讨好我,总是阿姐阿姐地叫着,我多次纠正他,他该叫我五公主。
但他似乎很愚笨,每每都不长记性,我对他愈发冷脸相待。
因为我知道,他作为质子,不过是想攀附于我和阿昭的地位,以求在皇宫安稳地活下去,谈何真心?
可惜单纯的阿昭不知道他的心思,被他哄骗,与他交好,从国子寺下课后常常被他带去玩乐,不思学习。
又一日,我在阿昭的殿内手执书卷,等阿昭回来温习功课,足足等到戌时阿昭才回来。
「阿姐,你……你还在等着我啊。」阿昭心虚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一个木头玩意。
我将那木头夺了过来,「这是什么东西?那个质子又把你拐去哪里了?我看他简直是胆大包天!」
我先后派去宫女和内侍跟着,不许阿昭乱跑,可那质子总有法子甩掉我的人。
「阿姐,你别生气,是我央求天翊哥哥带我去玩的,你千万别责怪他。」
阿昭竟然为那质子说情?他们相识才不过短短几日啊。
我愠怒,握紧了手里的木头玩意,「这木疙瘩是那质子送你的?」
阿昭满眼欢喜,轻轻点头,「对啊,我很喜欢,天翊哥哥还带我见识了很多有趣的玩意儿。」
砰地一声,我将手中的木头玩意摔在地上,木屑飞溅,「玩物丧志!不许你再和那个质子来往!」
这是我第一次朝阿昭发这么大的火,因为我不想他被那个质子迷惑。
那个质子擅长装弱又不乏心机,这次用什么木头玩意的来讨好阿昭,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昭往后是要成为皇帝的人,怎么能被他带坏,沉迷于享乐而不思学习?
我让阿昭罚站,必须背出《小戴礼记》第四十二篇的内容,才准他用膳。
阿昭磕磕巴巴地背诵,「古之欲……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显然阿昭根本不明其意,断句都有问题。
这帝王修身之道,对于八岁的他来说的确太过遥远。
而我如此刁难他,一方面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另一方面是我必须尽快完成祖父的嘱托。
我的祖父是当朝左相,与身为皇后父亲的右相极为不和,两党相争,争在储君之位是由太子还是阿昭来坐。
从小祖父就对我耳提面命,要我好好监督阿昭学习,文武方面都要强过太子才行。
祖父为何要将此等教养责任交给我这个姐姐?
因为我的母妃生性散漫又痴爱父皇,不愿意卷入权力争斗,唯恐玷污她纯洁的爱情。
阿昭一脸委屈地看着我,「阿姐,我好饿。」
「不行,背完再说。」我狠心拒绝。
不一会,我母妃的贴身宫女来报,「丽妃娘娘要六皇子去殿内伺候,帮着研磨香料。」
这哪里是叫阿昭去伺候,分明是在给阿昭解围,指不定又给阿昭品尝多少美食,倾诉多少温情。
阿昭嘴角藏不住笑意,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开心地跑去了。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母妃总是这样纵容阿昭。
3
接连几天,阿昭还是和那质子偷偷厮混在一起,学习上毫无长进。
一日,父皇下朝后特地带朝臣去国子寺,测验皇子们的学习成果。
不出所料,太子对答如流,拔得头筹,而阿昭背个书都磕磕巴巴的,更别提有什么独到见解了。
父皇虽然没有不悦,但祖父很生气,又被右相一党刺激了几句,便将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了。
国子寺外,我低眉顺眼,听着祖父的教导,「从霜,你太让我失望了,连阿昭一个八岁孩童都管不好,要你何用?」
从霜是我的名字,祖父忽略了我也才十岁而已。
之后祖父也意识到了他语气过重,便平缓了语气,「从霜,你母妃指望不上,不拖后腿就不错了,祖父现在只能信任你。阿昭的命运,和我们家族的命运是绑在一起的。」
「从霜知道了。」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这一点,阿昭好,我便好,反之亦然。
祖父又训斥了我一通,勒令我在父皇下一次测验皇子们时,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让阿昭胜过太子。
我只好点头答应。
在我不经意间侧眸时,竟发现不远处那质子正在看我,仿佛是在幸灾乐祸。
我心里有气,狠狠瞪了回去。
他眼神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冲我勾勾唇角。
春榆叶簌簌落下,铺了满地的绿,像极了沙漠里的一片草原,而他像是一头孤傲的狼崽子。
小麦色的肌肤,深邃的五官,不加修饰,却有着别样的光彩,他不像书中记述的突厥人长相,他很英俊。
待我走近,他换上了讨好的笑容,甚至有些无辜。
「阿姐,你怎么了?那人是谁,为何骂你?」
我心中窜起一股火气,还不是因为他带坏了阿昭!
许是他的笑容装得太灿烂,眼神太无辜,让我头一次失了作为公主的稳重和分寸,为泄愤而狠狠踩了他一脚!
「哼,别叫我阿姐,狼崽子!」
他疼得龇牙咧嘴,夸张地坐在地上抱着脚喊疼,「啊,狼崽子哪里惹阿姐生气了?」
听他自称狼崽子,我掩嘴轻笑。
为免再失分寸,有损我五公主的威严,我速速摔袖离开,我还有正事要做。
御花园凉亭内,一个身材壮实,脸上挂着憨笑的少年早已等候我多时。
「五公主,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约见我,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从家母那里求来的首饰盒。」他笑得腼腆,不敢直视我。
我在心里轻笑,果真是一个憨直简单的人儿。
送礼就送吧,非得说是从他母亲那里求来的,想我堂堂五公主会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不过,我还是欣然收下了。
他是正三品卫将军之子,卫淙,年方十二,天生力大,头脑简单,对我一根筋儿。
说起我和他的渊源,一年前他作为太子伴读,从国子寺下课后不慎掉落池塘,我刚好路过命宫人将他救下,自那以后他就小心翼翼地向我示好。
我担心传出流言蜚语有损我的名节,再加上他父亲属于右相一党,与我祖父不和,我便刻意疏远他。
「五公主,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卫淙万死不辞!」他眼神明澈清亮,我丝毫不怀疑他所说的。
我将两件事情交待给他,他高兴地应承下来了,还说他这一年吃不好,喝不好,净想着怎么报答我,见我不理他,还以为我讨厌他呢,现在他终于能还我的救命恩情了。
我笑他憨直可爱,「这次还了本公主对你的恩情,从此两不相欠,你也能安心入眠了。」
未曾想,不久后他就真的长眠于青山,尸骨难寻。
到头来竟是我欠了他,我穷尽一生都无法偿还。
这是后话了。
4
当晚,我得到了太子的手记,上面写了他近日来读的书籍以及独到见解。
我迅速找到对应书籍,让阿昭必须全篇背诵。
阿昭好奇,「阿姐,你从哪里得来的太子手记?是真的吗?」
「这太子的手记绝对是真的,至于我是从哪里得来的,可不能告诉你。」我抿唇一笑,看来卫淙比我想象得要厉害,这么快就送来了太子的手记临摹本。
阿昭叫苦连迭,「阿姐,夜上三更了,求求你让我休息吧,我累了。」
「不行,必须背完,待父皇下次测验,你必须要胜过太子。」我故意板着脸,强迫阿昭继续背诵。
就这么背了一夜,我也陪了他一夜。
第二日清晨,我是被烧尽的蜡烛烫醒的,我无声叹了一口气,给趴在书桌上熟睡的阿昭披了一件外衫。
我虽心疼他,但时不待人,他必须快速成长起来。
我将他唤醒,「阿昭起来吧,该去国子寺上课了,你不要再与那质子厮混,今晚我还来你殿内监督你学习。」
阿昭愁眉苦脸,「啊,今晚还要学习啊。」
一天很快过去了,估摸着阿昭该下课了,我便等在他寝殿门口,还带了他喜欢的点心。
这时,母妃身边的大宫女特意赶来告知,「五公主,丽妃娘娘带六皇子泛舟赏月去了,六皇子命奴婢特地来告知您一声,您今晚不必等他。」
「知道了,退下吧。」
我准备离开,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跪在我面前,「奴才来替卫小将军传话,请五公主速去后山小筑。」
当我赶到后,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场景——卫苁和那质子拳头相接,而一旁的阿昭急得团团转。
「都给本公主停手!」
卫苁上前向我解释事情原委,「五公主,您让我看照看六皇子,这个突厥的质子多次想要甩掉我,拐走六皇子,我便与他打了起来。」
我看了一眼心虚的阿昭,再看向那质子,他满身伤痕,被卫苁打得不轻。
他装作无辜又可怜的样子,还向我告卫苁的状,「阿姐,他一上来就打我,力气很大,打得我好疼啊。」
啪地一声,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在场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我。
「不枉太子给你取名阿犬,谄媚讨好,摇尾乞怜,你真是样样精通!」我语气嘲讽,冷冷地看着他脸颊上的指痕。
阿昭上前为他求情,我将阿昭也训斥了一通,「阿昭,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和一个质子厮混,竟联合母妃一起欺骗我!」
我甩袖离开,阿昭和卫苁急急跟上,徒留那质子在原地。
这时天空飘起了小雨,我走至弯曲小径时,用眼角余光瞥见他一瘸一拐地走在雨里,似乎有些可怜。
第二日,父皇又一次带着朝臣去国子寺测验皇子们的学习成果。
但令我没想到的是,父皇这次要测验的竟是骑射。
那我前些日子逼着阿昭背诵的功夫全白费了,阿昭骑射一般,又哪能比得过太子?
我一直等在国子寺门口,已然做好了被祖父训斥的准备。
没想到祖父出来后,竟称赞了我,「从霜,这次做得不错,祖父很满意。」
我虽心有疑惑,但还是领受了祖父的夸奖。
待阿昭兴高采烈地拿着父皇赏赐的弓箭出来时,我才知道了事情原委。
原来之前那质子拐带阿昭不是去厮混,而是私下教授阿昭骑射之术。
阿昭将一个人形木雕送给我,「天翊哥哥说骑射在于一个字,稳,他就教我雕刻木头。这个小人刻的是阿姐,就是太粗糙了。」
确实粗糙,根本看不出来是我的样貌,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阿姐,你真的错怪天翊哥哥了,昨天卫苁把他打伤了,你还掌箍他。」
我心里有愧,但还是端着公主威严,不肯道歉,「谁让你们瞒着我的。」
他凑上前来,指着脸上的伤痕,语气委屈,「五公主,昨天那巴掌打得太狠了,我现在还疼呢。」
他现在怎么不厚着脸皮唤我阿姐了?
现在叫我五公主,我甚至感觉有些别扭。
他龇牙咧嘴地喊疼,我这才注意到他有一颗小虎牙,颇为可爱。
「你皮糙肉厚得怕什么,大不了赏你最好的玉肌膏就是了。」我语气有些娇蛮,我在他面前似乎总是不能维持稳重的一面。
「那么,多谢阿姐了。」他冲我灿烂一笑,我却不知怎地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他又唤我阿姐了。
我们一路说笑,打道回府,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拦住。
太子忍着怒火,语气轻蔑,「别以为靠些小伎俩,就能胜过本太子!那个位子,不是你们能觊觎的!」
说罢,太子命人将鼻青脸肿的卫苁丢到我面前。
这一瞬间,我的心隐隐发寒,有不好的预感。
5
我没想到太子的报复竟然来得如此之快,可怕。
这次太子皇后一党,将毒手伸向了我的母妃。
皇后怀有身孕,用了母妃研制的香料,导致滑胎。
太医在香料中查出了麝香,母妃百口莫辩。
母妃以为父皇会信任她,毕竟相伴数十载,母妃是什么样的人,父皇该是知道的。
可这样的解释实在太过苍白,父皇要安抚皇后丧子之痛,更要顾全朝中大局,于是父皇降了母妃的位份,还罚了禁足。
母妃一生追求情情爱爱,对父皇忠贞不二,父皇此举无疑摧毁了母妃心中自以为牢不可破的爱情。
母妃失望至极,再加上皇后的刺激,拔下头簪要自尽,父皇上前阻拦,慌乱中母妃手中的头簪刺向了父皇的胸口。
众人哗然,母妃被冠以行刺皇上的罪名,打入了冷宫。
我和阿昭去求父皇,也是徒然。
朝中局势千变万化,祖父一党被皇后一党趁势打击,牵连甚广。
接连一个月,我和阿昭被阴影笼罩,唯恐再也走不出去。
直到我收到祖父托人给我带来的密信。
透过影影绰绰的烛火,我眼角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密信燃烧殆尽,殿门缓缓打开,我披着裘衣,步履沉重地走向冷宫。
第二日,我母妃被宫人发现自缢身亡。
阿昭听闻,哭着跑去冷宫见母妃最后一面,而我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无法动弹。
直到阿昭一脚将门踹开,嘶声力竭地质问我,「是你,是你害死了母妃!」
「阿昭,不许胡说!」我用尽全身力气呵斥他。
「我都看见了,昨晚你去了冷宫,母妃前几日才让宫女给我传话,说她不会死,她一定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阿昭红着双眼,一遍遍地质问我。
下一瞬,他拿起摆放在桌台上的木雕狠狠摔在地上,那是他按照我的相貌刻的木雕啊,他此举代表什么,我不敢想。
「今日起,你我姐弟情断!」阿昭眼神冰冷,写满了果断和决绝。
这是第一次我觉得他有帝王之相,是狠绝。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御花园,甚至故作轻松地赏花戏蝶。
卫苁气喘吁吁地在我面前站定,不解地问道:「五公主,你怎么在这里?丽妃薨逝,你不去见最后一面吗?」
我淡淡地回道:「与你无关。」
卫苁愣怔片刻,眼中难掩失望和愤慨,「我想着赶来安慰五公主,没想到五公主的心又冷又硬!」
看着卫苁离开的背影,我很想喊住他,终究没能喊出口。
我站在湖边,静静地看着湖面,手中摩挲着那摔坏的木雕。
冷风袭来,寒雨落下,我也不自知。
直到身后有一人出现,为我撑伞。
我转身回眸,竟是他,突厥质子!
他一双墨绿色的双眸注视着我,「阿姐,你看起来好可怜啊。」
我没理会他,还轮不到他看我的笑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开口,「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了阿昭吧,为阿昭铺平走向储君的道路。」
他说得没错,我承认他聪明。
我以为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瞬间击中我的内心。
「劝说自己的母亲自尽,一定很愧疚吧,但我想你的母亲不会怪你的,她自尽是为成全她,也是为成全你和阿昭。」
「还有你想哭就哭吧,谁说公主不能哭的?」
他的语气很轻快,眼神却很锐利,看穿了我极力维持的体面,刺破了我内心深处的脆弱。
我泪光闪闪,他的容貌在我眼中清晰又模糊,他在对我笑,这一幕,我永生难忘。
我能看清他此刻的笑容是真诚的,温柔的。
他笑意加深,「是我的话把阿姐惹哭了吗?阿姐哭起来真美。」
「哼,谁说我哭了,是这风太大了。」
他没有拆穿我的谎言,从我手里拿过那破碎的木雕,重新雕刻起来。
不得不说,他的雕刻技术很高超,木雕上我的容貌栩栩如生。
今夜,他不仅复原了破碎的木雕,也抚平了我心上的裂痕。
「阿史那天翊,送本公主回去吧。」我一字一顿唤他的名字,其实后半句我想说谢谢的,可还是觉得别扭,没有说出口。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很亮,大抵是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喊他名字了,「阿姐,阿姐的名字是杨从霜,对吗?」
我没有回他,径直向前走去,他也迅速跟上,一直阿姐、阿姐的叫着我,不知疲倦。
今晚的月,明亮又清冷,我虽感动于他的安慰,但我也深知他绝非善茬。
他为何会知道我去冷宫劝说母妃自尽了?
可见他在宫中有眼线。
他为何能语气轻快地安慰我这个逼死母亲的人?
也许他曾经经历的远远比我现在的还要残忍,可怕。
6
母妃的死,换来了父皇对阿昭特别的宠爱。
母妃留下绝笔,一言她无辜,故以死证清白;二言她对父皇的爱,不忘曾经的美好;三言她对阿昭的不舍,愿父皇替她照顾阿昭。
通篇没有说一个怨字,更没有恨,反倒愈加牵动了父皇的心绪,看着母妃的遗物,悲痛不能自已。
我只在心里暗骂,既然这么伤心,为何当初不肯信任母妃?
我可以预料到如果母妃没有自尽,在冷宫熬几年后,于父皇不过是一朵枯败无趣的旧花。
但现在母妃已然成了父皇心中的一颗朱砂痣,连带着看到有关于母妃的一切,都会多几分怜惜感情,对阿昭更是。
我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在祖父的指使下去冷宫逼得母妃自尽。
围场秋狩,阿昭跟在父皇身边很是亲近,众人都在揣测父皇的心意,储君之位也许会是阿昭的。
自那日阿昭说与我姐弟情断,他就真的没再与我多言,看我的眼神都是冰冷的。
但我一心扶植他,保护他。
鼓声响起,众人骑马奔进树林狩猎,都想拔得头筹。
只有我紧跟在阿昭身后,提防暗箭伤他,我想太子一党的报复还在继续。
我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下一瞬黑衣人转身,利箭射向我!
速度之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我怕是要丧命于此了。
就在这时,一个矫健的身影扑向我,将我护在怀里。
我见他一双墨绿色的眼眸,勾魂又野性,瘦削的下巴抵着我的额头,牵动着我的心跳。
我们双双落马,躲开了那利箭,却也不小心掉进了一个地洞。
「阿史那天翊,放开本公主。」
本该是质问的语气,不知怎地听起来像是嗔怒。
「阿姐的腰又细又软,我一下子就抱住了。」他笑得人畜无害,可我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几分别样的暧昧。
我正了正色,严肃说道:「你怎么偏偏在我身后救了我?」
「阿姐,如果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我瞪了他一眼,看着洞外大雨瓢泼,不知阿昭有没有遇到危险。
「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他们不敢再对六皇子出手了。」他像是知晓我心中所想,开口安慰我。
他果然不简单,洞悉事态和人心。
「阿姐,你受伤了,那箭上有毒。」他看向我的小腿,被毒箭擦破皮后,不断汩出血来。
说罢,他就撕破了我的衣裙,我紧张喊道,「你要做什么?」
「阿姐,别怕,我只是用布条绑住你的小腿,避免毒素扩散,还有……」
「还有什么?」
「阿姐,我可能还要帮你把毒素吸出来。」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接着我顿感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后,看到的是床榻旁一脸焦急的阿昭。
「阿姐,你醒了,他都告诉我了,你做的全然是为了我,对不起。」
我一脸欣慰地看向阿昭,想让他喊阿史那天翊过来。
我想感谢阿史那天翊帮我们解开误会,还想问问他当时真的帮我吸出毒素了吗?
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那画面,他捏着我的小腿,嘴唇靠近……
不想了,不问了,这简直有损我身为公主的威严。
7
接下来几日,我都刻意回避阿史那天翊,不想见到他。
可越是回避不见,心头就像是飘了一根羽毛一样,不断撩动起与他相处的一幕幕。
我不见他,他也不曾来找我。
就在我觉得该要放下的时候,他病重的消息传来。
床榻上,他脸色惨白,失去了往日那狡黠的目光。
「阿姐,我这般倒真是像一只丧犬了。」他气息微弱,艰难地笑着。
我心中一惊,「是太子给你下了毒?因为你在秋狩围场救了我的事?」
他没有回答,只是讲述起了他的家乡。
漠漠风沙如诉如泣,道不尽思念之情。
他想回去家乡,那里还有等候他的母亲。
「阿姐,我想回去,葬在那片风沙或者死在我母亲怀里。」他说话断断续续地,还咳出了一手心的血,触目惊心。
我没有回应他,他作为质子想要回去,谈何容易?
我问了太医,太医说他确实中毒至深,恐时日不多。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小湖边,阴雨绵绵,不禁回想起那天晚上他为我撑伞,对我说的话。
「阿姐,你看起来好可怜啊。」
「我想你的母亲不会怪你的,还有你想哭就哭吧。」
我摩挲着手中的木雕,是他刻画了我的容貌,抚平了我心口的伤。
突然间,我下定了决心,不论如何都要送他回去突厥!
我多番打听消息,跪下求祖父帮我。
祖父说我此举怕是放虎归山,他早就看出阿史那天翊不是个善茬,装乖卖巧讨好我和阿昭,在宫中安插眼线,隐藏功夫实力。
这些我都知道,我为他辩解,他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
我分析朝内外局势,护送阿史那天翊回去突厥,一为拉拢突厥,以便掣肘势力渐盛的鲜卑族;二可换回铜铁和锻冶技术,强壮兵马。
祖父被我说动了,答应会上书给父皇,将病重的阿史那天翊送回去。
「希望今日决定,没有做错。」祖父沉思着什么。
不会的,怎么会做错呢?
几日后,我站在城楼上遥望着护送他的军队出了城门。
风吹梨花落满天,他撩开车帘,抬眸看向我,好似在笑。
我不明他的笑意,更加不明我心中的悸动为何这么强烈?
春去秋来,我时不时地想起他,想他回到家乡后是否痊愈了,想他见到他母亲时会多么开心,想我们何时能再见……
8
宫中风云巨变,我和祖父终于将阿昭扶上了储君的位置。
祖父一党呈上了右相一党贪污受贿的证据,父皇开始忌惮右相。
再有卫淙假意奉承,鼓动太子掌握兵权,父皇视其为心腹大患,处处打压。
最后一击,我威逼利诱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将当初皇后陷害我母妃的阴谋揭露。
至此父皇彻底对皇后和太子失去了信任,将阿昭立为了储君。
这三年间,很多人都变了。
我变得更具公主威严,再也没有人能看破我内心的荒漠,寸草不生。
卫淙变得更加硬朗,是朝臣拉拢的少年将军,他只忠诚于我。
阿昭,不,该尊称他为六皇子,他游刃有余地周旋在父皇、祖父以及我之间。
我和祖父的手里都沾满了血,为他有朝一日能登上皇位,我甘之如饴。
这三年,我派人打探阿史那天翊的消息,一无所获,他怕是病死了。
与此同时,突厥实力大盛,已连续攻破边境三座城池,再不遏制,我大启王朝岌岌可危!
父皇年迈,心力不足,不知该派谁去镇敌。
六皇子推举卫淙上阵,并为卫淙背书,说卫淙必定能在一个月内拿回丢失的城池。
我听闻此事,心里不免恼火,六皇子为了讨好父皇,竟拿卫淙的性命为赌注!
是夜,卫淙来向我辞行。
我问他为何轻易接受了那激进的命令?
一个月内夺回三座城池的任务有多么艰难,他最清楚不过。
本可以斡旋的,我可以劝六皇子不要那么严苛,冒进。
「五公主,六皇子答应我如果我一个月内拿回三座城池,他就会向皇上请旨让您下嫁给我。」
卫淙在他人面前不苟言笑,在我面前还是笑得那么憨直。
我也轻笑一声,是自嘲和无奈。
我没想到六皇子竟把我当作诱饵,从而控制卫淙为他卖命。
「五公主,怎么了?您不想下嫁于我吗?」
我没有直接答复他,只许诺他待他凯旋归来,我再亲口告诉他答案。
一个月后,前线来报,卫将军被突厥王子斩首落马,尸骨难寻。
听闻此噩耗,我正在给六皇子斟茶,手中一滑,茶水四溅。
我稳了稳心神,随后说道:「卫将军为国捐躯,赤胆忠心,天地可鉴,愿六皇子奏请皇上以大将军的葬仪厚葬卫将军。」
「皇姐,理当如此,我会奏请父皇的。」
我不想再看六皇子那陌生的嘴脸,借口乏了,离开了他的寝殿。
夜幕将至,天边红云似火,随风涌动,像是撕裂天穹的一头恶狼。
「卫淙,终究是我对不起你。」
杀了卫淙的突厥王子是谁?
为何突厥族会突然变得如此强盛?
9
突厥族比我想象得还要可怕,所到之处无一活口,以弑杀为乐,令我朝士兵闻风丧胆。
我军节节败退,突厥一路猛进,似乎对我军布防了如指掌,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突厥细作怕是已在我朝潜伏多年了!
为首的突厥王子更是厉害,数次出奇制胜。
我心中已然升起一个可怕的猜想。
一个月后,突厥大军势若破竹,逼近主城,朝野内外人心惶惶。
朝臣争论不休,求和还是举国之力备战??
均衡利弊,最终选择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