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过气艺人生存指南

顾依诚缓缓合上剧本,同时深深看我一眼。

我不服输地挺直了腰杆瞪回去:「好啊,拭目以待。」

这次的戏份预计会是全剧的名场面,也是狂洒狗血的高潮。

女主自知「命不久矣」,忍痛带着秘密离开,却在这一关头被男主得知。后者发觉真相心如刀绞,誓死挽留,在双方争执最激烈处,以男主霸道壁咚,二人拥吻作结。

我要吐了。

赵甜田路线本就是甜宠剧小白花,也就罢了。那顾依诚口口声声说要做演技派,怎么还接这种五千年前就演烂了的戏码?

本以为带着满心的隔应,演起这样的场景,我一定处处尴尬。

可没想到,摄像机一开,bgm 一放,我低了低头,却也来了情绪。

尤其是一回头对上顾依诚那双温情脉脉的眸子,除了早已烂熟于心的台词,我满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久久不去——

你踏马赶紧亲啊!

这一定不是我个人问题。面对这样帅惨了的家伙,即便对方是狗前任,我仍是把持不住。

我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女人都会犯的错。

情绪被推向了高潮,顾依诚那双桃花眼也含了些泪。终于到了原定的吻戏桥段,他拉着我的手腕顺势一带,我一转身,无比自然地滚到了他怀中。

二人含情对视,我眼角一颗泪滚落,那对显然又软又温热的嘴唇缓缓靠近——

「卡!」

我靠。

顾依诚一脸纳闷地抬起头,手一松,让我直接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果然该来的迟早会来。

「嗷!」

我龇牙咧嘴站起身来,见导演一脸严肃地盯着监视器一言不发,周围的人也大气都不敢出,显然并不是什么理想气氛。

是我哪里没做好?

我带着满心疑惑走上前去,在导演身后站定。

实话说,无论从情绪还是台词、表情还是动作,都基本挑不出毛病,尤其是顾依诚那双眼睛,温柔得仿佛下一秒就可以滴出水来。

那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

我盯着画面许久,犹豫半晌才试探着开口:「导演,我觉得这个拍摄手法有问题……」

周围一圈人的目光「刷」地汇集到了我身上。

导演照例蹙了蹙眉:「说下去。」

「这里最好是用一个长镜头,与其给一个特写,不如 3 号机缓慢推进,同时灯光渐亮,聚焦在这里……」

起初我只是尝试提建议,不想却越说越起劲,指点着监视器显示屏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叭叭了半天,从运镜到配乐、构图到灯光,直到终于停下来时,才惊觉所有人都在看着我。

导演摸了摸鼻尖,重新戴上耳机,正了正座位:「就按她说的,重新来。」

我赶忙整理好妆发准备就位。

目光与顾依诚偶然交错,他挑了挑眉:「什么时候有了这种能耐。」

「大哥,我当初第一志愿是导演系。」

我撇了撇嘴,懒得与他多做纠缠,抬手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却怎么都摆弄不好,反而一不小心将头上一支发钗拔掉了。

「我知道。」

顾依诚俯身将掉在地上的发钗捡起,轻轻拨开我伸去的手,将其插入我头上的发髻,又抬手将我的刘海整理好。

他食指的指腹不经意划过我的额头,带来一阵轻微的痒痒酥酥的战栗,我忽觉得有些无所适从,赶忙别开头,掩饰自己脸颊的红晕。

「Action!」

方才的悸动还未得以平静,心中一池涟漪搅乱,使得这次我少了几分先前的镇定,眼神也忍不住乱飘,却因导演并未喊卡,只得极力忍耐,只有对上顾依诚含情的眼睛时,方觉察心跳如擂鼓。

他的嘴唇再次一寸寸靠近,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卡!很好!」

但与先前霎时停下来不同,这一次,不知是否惯性使然,他轻轻向前探了一探,我只觉唇边微微一碰,好似羽毛擦过,虽若有若无,却又仿佛在心间留下难以忽视的一道痕迹。

兴许是因为尚未出戏,他的眼神有短短一瞬的凝滞,仍带着那份义无反顾的炽热,让我的脸颊愈发滚烫。

「啧啧啧啧啧,牛逼。」

听到一旁的声音,我方才恍然梦醒,推开顾依诚看向声音的方向。

赵甜田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拆掉,此时正拿着一包黄瓜味的薯片咔嚓咔嚓吃得津津有味。

「姑奶奶,你不减肥了?」

「今天跳了半个小时本草纲目,一包高热量零食是我应得的。」她满不在乎地吮了吮手指,「要我说,凭着这种快溢出来的粉色泡泡,干脆炒你们俩的绯闻算了。」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啊,快杀青了,妙妙和昆姐她俩昨天就在商量这个,要不然哪来的热度?」赵甜田将袋子里剩下的渣渣抖进嘴里,随意地看了看薯片包装袋,「一份也就不到二百大卡,今天不吃晚饭就行。」

我仍然有些发愣,趁她低头时瞟了不远处的顾依诚一眼,大脑仍在放空,木木地回答:「姐,你看清楚一份是多少克。」

「卧槽!」

她的惊叫声吓得一旁道具小哥摔了个四脚朝天。

我醒过神来帮忙收拾一旁的烂摊子,思绪却又不知不觉飘到一旁某人的身上。

闺蜜与前男友炒绯闻,我靠,真刺激。

收拾完后,我郑重其事拍了拍五官都写着委屈的赵甜田肩膀:「加油,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她歪了歪头,过了十多秒才反应过来我所指何事,打了个嗝:「栗子,你缺心眼吗?」

  • 大型古装爱情奇幻权谋剧《鹤姒传》正式杀青进入后续制作阶段,两位主角的绯闻计划也正式提上议程。

    什么?我怎么办?

    答曰:前排吃瓜。

    两人一同接收娱记采访时,按照原定的稿子,赵甜田本应是含情对视、害羞躲开。可她不仅接连忘词,面对顾依诚时,目光空洞得像个瞎子。

    而当记者抛出「两人同住一个小区」这个原本不在采访稿上、只为捕捉二人自然反应的爆点时,赵甜田一脸懵逼,顾依诚反而低了低头,不自在地干咳了一声,神情一如犯错被逮的小学生。

    节目组又特意安排了一个嘴对嘴喂格力高的环节,谁知赵甜田一听这个计划,面部表情都瞬间僵硬,嘴唇也发了些白,哆哆嗦嗦握住我的手:「他……他们说干啥?」

    「装暧昧。」

    顾依诚身穿着件炭黑衬衫,留下领口第一颗扣子微露出脖颈,衬得他如同一只高傲的天鹅。

    他仍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牛」的嘴脸,单手拿起一旁摆着的咖啡杯,淡淡扫我一眼,优雅地喝了一大口。

    瞟到他们两人此时的站位,我心道不妙:「甜田小心——」

    「噗——」

    谁料我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顾依诚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咖啡喷了赵甜田一身。

    她恬静的小白裙瞬间被毁了个彻底。

    我简直恨不得掐死自己。

    「甜田我对不起你。」

    我赶快将她拉到洗手间拿着酒精湿巾试图补救,方才还发愣的她却对着镜子露出一个迷之微笑。

    「栗子,谢谢你。」

    我看着她那眯着眼的诡异微笑,感到仿佛有一阵电流顺着脊椎涌过。

    「妈的,装这么老半天累死我了,可算能休息休息。」

    她歪了歪头,抬手给自己敲着颈椎:「栗子,记得给家里买个按摩椅,要最贵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

    「采访怎么办?」

    她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忽地定下来:「看我的。」

    「不好意思哦,耽误了大家的进度,都是我的错,今天实在不在状态啦,我会马上调整的。」

    赵姐又一次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地吸了吸鼻子,又成了那只小白兔,仿佛刚才口吐芬芳与她无关。

    「顾老师,实在抱歉。」

    不知顾依诚今日是不是吃错了药,先是当众出丑,又被耽误拍摄进度,却仿佛心情格外好。

    他甚至礼貌地笑了笑,人畜无害的模样甚至让我晃了晃神。

    从周围女同事的表现来看,我并不是一个人。

    只不过,当他眼神落在我身上时,却露出短短一瞬狡黠:「那不如就像先前那样,你来?」

    赵甜田脱口而出:「你咋知道我想——」

    她赶忙捂上了自己的嘴。

    分明先前恶作剧想整顾依诚的是我,但这一回,却属实给我整不会了。

    带着满腹疑惑经过顾依诚顺手放在一边的咖啡杯时,我闻到了一股十分呛鼻的味道。

    将信将疑拿起杯子凑近鼻子一闻,我五官都在瞬间拧成了一团,看上去想必异彩纷呈。

    我一不小心把食盐加成了蒜盐。

    等等,不对劲。

    这样一来,咖啡分明就有一股浓烈刺鼻的蒜味,向来洞察力极强的顾依诚怎么可能没有发觉?

    看着不远处与同事谈笑风生的他,我心中愈发不对劲。

    他感冒嗅觉失灵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被工作人员拉着 Q 流程,因心中装着事险些撞了门框,却没有注意到某个正假装与人聊天的家伙悄悄弯了的嘴角。

  • 「柯栗小姐,我评估过了你在剧组的表现。平心而论,以你的资质和天赋,屈居赵甜田的助理实在可惜。你完全可以以此为跳板取得更高的成就。」

    看着这样一条短信,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如堕深渊,如坠冰窟」。

    即使身边无人,我仍下意识回头了一眼是否有人留意到自己的异样,见其他人都在忙自己手边事务,才松了口气。

    可当我手指停留在「加入黑名单」键上时,却鬼使神差地迟疑了。

    打探清敌情也是好的吧。

    这样自我安慰着,我迅速回复:「你是谁?」

    对方没有解释,而是直接甩来一个微信号。

    在我犹豫的这片刻,有人自身后重重一拍我肩膀,吓得我失声叫了出口。

    「心虚什么。」

    顾依诚诧异地瞟我一眼,歪了歪头假装要看我的手机,我惊魂未定,赶快将手机藏到了身后,「有话快说。」

    「脸红了?」

    面前的家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我的窘迫之态,甚至十分难得地冲着我微微一笑。

    一定是又吃错什么药了。

    他扬手轻轻在我脑门上一敲,弯下身子与我对视:「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低头翻了翻日历:「农历四月十八,宜订盟纳采会亲友,忌安葬……」

    「闭嘴吧你。」

    他痛心疾首地看了我一眼,闭上眼揉着眉头,仿佛被我气得不轻。

    可他也没有给我标准答案,只是摇着头走开,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从背影来看,如果这一幕能画成漫画,他头上一定在冒烟了。

    带着「替赵小姐过一遍节目流程」的任务,我本以为不过是过一遍场子。

    谁承想,这位本应该业务繁忙的顾明星十分热心地亲力亲为,坚持要高度还原,拉着我一个个「体验」。

    接下来的半天里,我被这狗折磨了个半死,同时收获了不下二十个女工作人员羡慕嫉妒的眼神。

    「躲那么远干什么?我会吃人吗?」

    「这个环节哪里不合适?头靠我肩上一秒钟会死吗?」

    终于,在我心中的怒火已经压抑到快掀桌子、将节目组先前的安排过滤了七七八八后,赵甜田开开心心亲身上阵了。

    「你刚才躲哪里了?」

    我心中憋火,即便压低声音同她说话,也有些没了耐心。

    「学英语。」

    她眨了眨眼睛,掏出手机上的 app 给我看:「下一部剧要演的是个海归。」

    我深呼一口气点点头,带着她坐回到了沙发上。

    短暂修整后,带着我留下的小贴士,她这回表现得无比顺畅,而我也终于得一喘息之机。

    拿着手机在一旁观看时,我忽然想起了先前的短信。

    内心纠结片刻后,我发送了验证消息。

  • 当天晚上,剧组杀青宴上,人来疯的赵某一不小心喝多了,端着酒杯非要和导演拜把子。若不是我拼命拦着,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端。

    这一场鸡飞狗跳终于结束后,剧组人员三三两两准备收拾打道回府。

    扶着醉醺醺的赵甜田到了酒店门口时,经纪人妙妙姐拦下了我。

    「你和甜田合住?」

    我点了点头。

    「你今天别回去了,另找其他地方住。」

    虽然不明就里,但毕竟是老板吩咐。我一脸懵逼点了点头。

    她拿着手机转头吩咐:「让柯栗把地址发给你,记者我已经安排好了,但是还是让顾依诚戴好口罩。」

    什么?

    我大脑「嗡」地一声,赶忙上去攥住妙妙的胳膊:「妙姐要做什么?」

    「炒绯闻那档子事了呗,路透几张模糊的照片,什么深夜独处一室之类的……」

    她接下去的话我并没有心情听下去,脑中一阵阵嘈杂声直响。

    赵甜田那样的酒品,早就已经断了片,顾依诚虽然不会趁人之危,毕竟也喝了酒。

    「哦,地址你有了啊。行,那谁,柯栗,你今晚不要回去,陪我去送个东西给贾导。」

    她一面说,一面拉着我上车。我眼睁睁看着胡言乱语的赵甜田被人搀扶上另外一辆车,驶向了与我相反的方向。

    我该怎么办?

    思绪仍然混乱一片,我坐在车后座上,呆呆拿着手机不知该如何是好。

    「陈妙莫名其妙让我去你们家,什么意思?」

    看到顾依诚的消息,我第一次激动得快要摔了手机。

    「别」

    我刚刚打出这一个字,手机就被身边人轻飘飘拿了去。

    「这是谁?顾依诚?」

    妙姐挑了挑眉往上翻了翻,我心惊胆战轻呼了口气,庆幸自己前一天晚上刚刚清理了微信消息。

    否则那乱七八糟的表情包倘若被她看到,定然不会有我的好果子吃。

    她瞟我一眼,发送了一行字,将手机收入了自己包中:「暂时没收,等会儿会还给你。」

    我刚刚才放下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 饶是我和甜田所住的小区安保奇佳,我也从来没有这般历经艰险只为回家:

    鬼鬼祟祟戴着口罩从妙姐身边溜走后,我好不容易才在那荒郊野岭拦到了出租车,提心吊胆一路冲回市区,又花了好一阵子才摸出来几张现金付了车费。

    可要进小区门口时,我方才想起平时都要手机 NFC 开门,而此时手机身份证都不在身边,我最终硬是与一位面熟的门卫大爷软磨硬泡足足半个小时,才得以放行——我险些都要跪下求他了,可他还在纠结我是不是冒充的。

    「这年头化妆水平可高了,我哪知道你真的假的?」

    因此,当我终于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住处时,早已经累得没了人形,扑在房门前,扶着栏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一边「哐哐」砸着门。

    无奈,这无比漫长的一路给了我充分发挥想象力的空间,无论实际情况如何,我早已在脑海中补出了一部完整的十八禁小短片。

    「柯栗,你亲爱的好闺蜜现在醉得不成人样,你又在发什么羊癫疯?」

    顾依诚慢条斯理打开门,优雅从容的模样与我此时吐着舌头喘气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她人呢!」

    他单手端着不知哪里来的红酒杯,挑了挑眉微一侧身让我进去,而我因着急得过了头,险些扑在他身上,被他揽着腰轻轻一带,方才不着痕迹地化解掉。

    可当我终于看到那位让我担忧了一路的小祖宗时,却当场傻眼:

    「老依啊我给你讲的哦,柯栗看着嘴硬,她丫的当时纯纯自卑,其实根本舍不得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她举着空空的酒杯,面色通红,煞有介事地冲我扬了扬:「来啦?」

    小丑竟是我自己。

    不得不说,醉酒的人,嗓门是真大啊。

    我与顾依诚四目相对,耳边是甜田肆无忌惮的魔音,尴尬得想要当场死亡。

    顾依诚咳了一声低下头,耳朵尖却略微发红:「我最近上火,听力不大好。」

    「喝醉酒的人乱说也没什么好听的哈哈哈哈哈。」

    我们双双别过头想要赶紧逃开,却因各自心怀鬼胎又不留神撞在了一起,眼神再次交错,我挠了挠耳朵:「我就是担心她。妙妙姐说你们要炒绯闻,她又喝了酒……」

    「你的意思是怕我做什么?」

    他眉毛挑起,眼神中满满的「你在找打」,转过身,双眼紧盯着我,巨大的压迫感让我恨不得马上脚底抹油。

    我试图溜走,却被他握住手腕往里一带,头顶磕在他下巴上疼出了眼泪。

    顾先生自然也没料到这一出,略微一怔,伸出手试图替我揉揉磕疼的头顶,却被我一记暴栗:「发什么神经啊!」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我就转头逃之夭夭,扛起醉成烂泥的甜田闪身回了房间。

    费力地将她安顿在床上后,她仍然在闭着眼喋喋不休着:

    「顾依诚那个傻子,每天没事干就跟我打听你,还不让我说。我的天男人家家的……」

    「好了别说了。」

    我心中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不忍去细想,只好专注于眼前如何安顿她。

    直到她终于安然入睡,不久又打起了鼾,我才松了口气,轻轻掩上门退了出去。

    「刚才找不到你,我只是帮着照顾一下。」

    一出客厅,就这昏暗的灯光根本看不真切,若非他出声,我甚至发现不了沙发上还有个人。

    「呃,谢谢……」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得小心翼翼回答。

    想起「狗仔」的事,我试探着开口:「现在不知道外面会不会有人盯着,要不然——」

    「好的。」

    见他反应迅速得显然不像毫无预谋,我顿感上当,却也不敢将他此时撵出去,只得翻着白眼去收拾客房。

    而这位自从摇身一变身价倍增的大少爷,则事不关己一般抱臂倚门旁观。

    「但是 cp 还是要炒的。」

    没来由的这样一句,让正在铺床的我虎躯一震。

    「哦。」

    「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人。」

    「嗯嗯。」

    沉默一阵后,他又补充:

    「哪天就是真的也说不定。」

    我叹了口气转过身,扯出一个不能再假的微笑:「好的呢,祝你事业顺利。」

    说实话,若非亲眼所见,我是真想象不出一个人的脸色竟然能垮成那般模样。

    「有事尽量自己解决,晚安。」

    拍了拍他的肩膀后,我迅速闪人,没敢再看他的面色一眼。

    直到回到我自己的房间,我方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又仿佛是在防备自己一般,锁上了门。

  • 照常理说,今天经历种种,原应该是倒头就睡,可我却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后,我心烦意乱从床上爬起来,思想斗争一气后,打开电脑,找到了那个标着「绝对绝对不能打开看」的文件夹。

    但平日里便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味的文件夹,此时愈发仿佛附了魔,无声地召唤着我:「来啊来啊,瞅一眼啊」。

    就看一眼,没什么的。

    可仅仅这一眼便让我心态爆炸。

    文件夹里存着的,是我和顾依诚那一年里几乎所有的回忆。从手机自拍偷拍到专门照的写真,从他为我写的歌到我给他写的信,甚至还有发过的每一条秀恩爱朋友圈和聊天记录的截图。

    「巧克力,近来可好?」

    打开一封我外出拍短片时他寄来的信,仅仅看到开头的称呼,我就忍不住老脸一红。

    这样的东西要是传出去,顾依诚职业生涯岂不是完蛋了?我苦笑着想。

    但我保存这些的唯一目的,自始至终都是留给自己聊以抚慰,纪念自己彼时仍能潇洒任性时简单的爱情,也在看到顾依诚那样意气风发时为自己找一个精神寄托。

    我从来都不愿意承认的话,今天却被赵甜田这样直截了当地宣之于口,才让我发现自己再难逃避这个一直以来都无比显而易见的事实——我根本没有放下,所谓的「翻篇」也不过是用以自我欺骗的说辞。

    只不过,当初在一起时,彼此旗鼓相当,身处同样的高度,有着各自的大好前程。而自从我发现自己的星途已经被彻底斩断后,心中也一日更比一日清楚:我们两人,不会再有未来了。

    虽然彼时的我们尚处于热恋,我仅存的一点点骄傲却不允许我直接向他说出自己的窘境,更不愿等到他来日发觉真相后自以为英雄主义地说「不会介意」,便故意做出潇洒无比的姿态,发送「么得感情了,好聚好散,江湖不见」这样中二又智障的分手消息,然后将联系方式断得干干净净。

    即便后来校园里对于我们突如其来的分手众说纷纭,其中不少都是矛头直指向我这个曾经一贯眼高于顶的孔雀,我们双方也再未对此说出半个字的争辩。

    至于如今,顾依诚越是炙手可热,那些躲都躲不开的新闻报道越是时刻提醒着我们之间巨大的鸿沟。

    我深深叹了口气,正准备关机睡觉时,却突然弹出一封新邮件。

    「考虑如何了?只要你愿意,我绝对有把握让你当上不亚于顾依诚的明星。」

    看到「顾依诚」三个字,我仿佛是心中埋藏最深的秘密被一眼看穿,连其余的所有伪装也似乎在一瞬间全部变得毫无意义。

    心跳也变得浊重起来。我靠在椅背上,面对屏幕上这简洁的一行字,愈发难以平静。

    「柯栗,我知道你没睡。」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我一个激灵。

    「干嘛啊。」我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迷迷糊糊的状态。

    我等了片刻,顾依诚却仍没有回答,只得站起身去开门。

    「我装模作样了这么久,你连吃醋都不会?」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此时近在咫尺,吐息间带着淡淡的酒气,面颊也带着些绯红。

    我试图如先前那般装傻,可张了张口,却慌张得胡诌不出一个字来。

    「柯栗,我想你了,很想很想。」

    他向前一步抱住我。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瞬间从头红到了脚,满脑子只剩下他的声音、温度和气息,心跳快得仿佛要爆炸一般,呼吸也变得无比急促。

    我伸出手,却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该做出回应。

    「我无所谓什么媒体狗仔如何说,也不怕公布后会脱粉,事业上的事一切看实力和命运,但我在乎你,这点没有变。」

    停了停,他又说道:「我会尽力把你保护得很好。」

    绝对不能是这样。

    我咬了咬牙,接着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看着他的眼睛定了定心神:「那以后呢?只因为现在的感情没法抑制,就要让我一辈子活在你的影子下?」

    他的眼睛中写着受伤,定定看着我,让我几乎没办法再维持着此刻表面的平静:「顾依诚,你一路顺风顺水,没体会过所拥有的一切在瞬间消失的感觉。」

    我转过身,在关上门之前最后狠下了心:「我攀不上你这根高枝,长大点吧。」

    说完,我干脆利落地当着他的面关上了门,故意放大声音上了锁。做完这一切后,自己却仿佛一瞬间被抽去了浑身的力气,连回到电脑前的脚步都虚浮无力。

    我注定要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大吗?是不是我只能当赵甜田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助理?

    想到曾经的辉煌,我心中一阵酸涩。

    转过头看到电脑上的那句话,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好,我了解一下。」

  • 次日一早醒来,偌大的公寓一切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遭遇过。

    赵甜田揉着脑袋起床,给我们俩各自倒了杯柠檬水,小声嘟囔着:「今天房间怎么这么整齐?」

    实际上,顾依诚早已不知所踪,却显然在临走前当了一回田螺姑娘,让我心里愈发不好受了几分。

    「今天没有通告,休息休息,过几天还有事情要忙呢。」

    我端着水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切如常。好在她本就心眼少,丝毫未发觉我的异常。

    「哦,我再背会儿单词,免得到时候被挑刺……」

    早饭后,我随意找了个借口出了门,按照约定来到距家很远的一处颇为隐蔽的私人咖啡店。甚至由于手机不在身边,费了好一番口舌问路,因此险些迟到。

    但真正出乎我意料的,是在我对面落座的人:

    「妙妙姐?」

    她笑了笑,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中,从包里拿出我的手机放在桌面上,接着又不紧不慢掏出一本书,却绝口不提邮件上的事。

    像她这样「真人不露相」的 boss,自然要表现出沉着冷静不露底牌的样子,越是少说话,越让对方摸不清套路。好在自从开始帮赵甜田处理各种人际关系,我也算是摸清了些许圈内大佬的路子。

    于是,我向周围四处打量了一圈,接着百无聊赖地拿起小勺子,开始一圈一圈地在咖啡杯中搅和。

    直到我几乎要把那杯咖啡都打发了,妙妙才又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本:「不错,我果然没看错你。」

    我放下发酸的手,睁大眼歪了歪头:「妙妙姐你说什么?」

    「赵甜田外形条件不错,也够努力,但傻白甜人设已经过时了。相比之下,我更看好你。」

    她笑得温柔和婉,我却不由得心下一沉。

    甜田认真又敬业,放在她这里,反而成了傻白甜?那她又想让我做什么?踩着最好的朋友上位吗?

    我抿了抿嘴低下头看着咖啡以掩饰自己的内心活动:「妙妙姐,你知道的,我因为先前的事情已经被封杀了。」

    「一个小姑娘而已,你真以为就凭那软绵绵一拳头,真能有什么影响?吓唬你们这些小年轻的笑话罢了。」

    我正要想其他理由拒绝,她却向我靠近些许,压低了声音:「况且,你不想和顾依诚旗鼓相当吗?」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我攥紧了那支录音笔。

    「小姑娘,当大明星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和姐妹情深就可以的。」她站起身来,向吧台的服务员挥了挥手,背起包转身离开了。

    当我醒过神来时,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叠合同。

  • 虽说上次的「醉酒偷拍计划」没能成功,但在此之后,妙妙仍然不遗余力炒着「甜橙」cp 的热度。

    只不过,实际收效比她预想差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甜田,你对他笑得稍微甜一点,眼神里带一点小星星,这么难吗?」

    「你和他不是大学同学吗,怎么丝毫默契都没有?」

    「依诚你也是,最起码尽力装一下……」

    从电视剧杀青到如今已经上映 5 集,电视剧虽然好磕,但任凭公司如何买热搜炒作,戏里 cp 的热度却完全没有丝毫向戏外延伸的迹象。

    就连营销号「甜橙 cp」的文章下,也一片反对声音,其中有一条评论更是火出了圈:

    「两个新人演员的表演特别到位,但一看到戏外互动,就莫名有一种好兄弟被父母强制相亲的感觉……」

    当赵甜田看到这条评论时险些激动得哭了出来,欣喜若狂点赞后,却发现忘记了切小号。

    至于顾依诚,每每单独采访被问起甜田时,也总是一副「温和耐心中透露着几分『再问就打人』」的诡异调调。

    向来以说话滴水不漏著称的他,最近也仿佛不在状态,智商秒下线。一次回答记者「最喜欢甜田哪一点」这样显然是钓鱼的问题时,他竟然不假思索「我喜欢的不是甜田。」

    至此,「甜橙」cp 营销计划,彻底崩塌。

    妙妙为此痛骂了甜田一顿,让后者 emo 了整整一个晚上,吃掉一大桶巧克力冰激凌。

    但无奈原本为两人捆绑签好的下一部电视剧没法取消,我们一帮子熟人莫名其妙又进了组,除了剧本服化道不同以外,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连导演都是同一人。

    「柯栗,你来。」

    开机一周后,导演突然叫出了我名字。我吃了一惊,下意识看向了妙姐。

    什么意思?先前的合同我还没有签,她就要这么直接地安排我在赵甜田的剧里露头角了?

    可看她的眼神,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女主的戏份你都了解吧?」

    我忙不迭点头。

    「我有事临时离开一阵子,下面这五分钟的内容,你替我盯着。」

    我直接懵在了原地。

    只凭借着我先前那一次多嘴,她就敢这么让我一个助理做副导演的活?艺术家都这么随性?

    众目睽睽下,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上,戴了耳机,小心翼翼坐了监视器前椅子的一小半。

    至于导演所说的「离开一阵子」,和「五分钟内容」,后来可见是完全胡扯。

    她消失了一整个下午,直到收工时我筋疲力尽瘫在椅子上时,才端了个保温杯出现在我身后:「先前学过?」

    我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又摇摇头。

    「天赋不错,跟着我学几年,能有成果。」

    我惊喜地抬起头,她则将名片递到了我手中:「我不会单单因为有人说了几句好话就动摇,现在也并没有承诺什么,前面的路还是要靠你自己走。」

    虽说此刻我全然沉浸在喜悦中,但听到「有人说了好话」,心中还是增了一分疑惑。

    妙妙不是打算让我当演员吗?怎么又突然变卦联系了导演?

    就这样,我一脸懵逼认了个师父。

    感谢上天的馈赠。

    接下来一段时日,我每每被导演叫去观摩,自己则备好本子和录音,等到回家后再复盘一遍,一个月下来,竟然已经收获颇丰。

    可某天工作结束后,妙妙却将我叫去了。

    「你拿了那份合同已经这么久却还不答复,是觉得我的时间跟你一样经得起耗吗?」

    她劈头盖脸这样一句毫不客气的话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不是她安排我去跟导演学习吗?

    我方要开口辩驳,她却摆摆手不耐烦地止住我:「赵甜田我是不打算带下去了。至于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能遇上我也是你的运气,不要让我用非常手段。」

    说完,她就示意我离开。

    一出门,我恰好遇到顾依诚收工回家。

    远远看着他,被助理经纪人等等一大群乌泱乌泱围着,脸上虽然带着疲态,却仍维持着得体的浅浅微笑,耐心听着后续的工作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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