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清才算是放了我。
我走出言清房间的时候,已经不知是几时了,我估计顾长今已经睡了。
自从我们经历了上次山匪的事,顾长今便不再东奔西跑,他在家的时间多了很多。
晚上睡觉时,他便住在外间书房榻上,我仍是住在内间。
我打算怎么出去的,怎么回去。
依旧是不要惊动顾长今。
我爬窗台的时候有一瞬间心累——我怎么就成了一个像是背着主妻偷吃的渣男了。
好在爬窗户这种事,有第一次了,第二次就轻松许多。
我轻飘飘落在地上,自己都想给自己夸一声「少侠,好功夫」。
我正沾沾自喜时,突然感觉到了一道凉薄的目光带着刀扎向我。
一抬头,顾长今长身玉立,垂着眸以薄凉的姿态看向我,可目光中隐隐带着怒火。
被抓到了,我心中慌张。
他一步一步向我逼近,我身后就是窗户,退无可退。
我见他这样,竟然有些怕:「顾长今,是,是你说我们两个互不干涉的!」
他已经走了过来,蹲下来注视着我,修长的手指抬起我的下巴:「是我说的又怎么样?」
我说:「你说了,便不能怪我!」
他眸色深深,却并不接我的话,而是用指腹粗粝地擦上我的唇:「你干什么去了?去找那个人了吗?」
不等我回答,他注意到了我穿着的宽宽大大的白衣。
因为我的衣服湿透了,言清怕我感冒,便让我换了一身他的。
言清的新衣服衣摆有金线绣的暗纹,月光下流光溢彩十分好看。
顾长今眼里的怒气藏都藏不住:「你和他都干了什么?」
我摇摇头:「没什么……」
顾长今气的声音都在抖:「郑舒意,你是我娶回来的!你是我的夫人!」
「我是说过你我互不干涉,可,可我就在这儿,你怎么能去找别人呢……」
不知怎的,我竟听出了一丝委屈。
只不过现在这个处境里,更委屈的应该是我自己吧。
可怜顾长今不如可怜可怜我自己。
顾长今握住我的手:「郑舒意,我又开始难受了……」
我低着头:「对不起……」
他声音带着期盼:「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去找他了?「
我当即想起言清委屈的样子,下意识反驳道:「你不是说,我们互不干涉……」
不去找言清,言清会伤心的。
顾长今自嘲一般笑了笑:「郑舒意,你比我还冷漠。」
随便你怎么说吧。
我不出声,顾长今接着说:「不过没关系,我会留住你的。」
「郑舒意,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顾长今自那晚起,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每当我想要去见言清的时候,顾长今就会出现,以需要我的理由把我叫走。
言清倒是不怪我了,只是整日跟着我们,三人行看着十分奇怪。
这下整个城里都传开了:郑家那个二女儿有本事得很,嫁人了还不安分,引得玉树临风的有钱丈夫和风流倜傥的美貌少年愿意为其折腰,两男共侍一妻。
一时间流言传遍整座城,三岁稚童都想来看看我到底有多美,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当事人却只觉得心累。
这样的日子经历了一段时间,顾长今提出要去寺庙里祈福,抹掉上次被劫的晦气。
言清非也要跟着去。
这次去寺庙路途不长,十分顺利。
诚心拜过之后,还需要在庙里住一晚,祛除晦气。
我们三个人房间挨着。
虽然是挨着,但我也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我终于能一个人什么也不用顾虑地待着了。
只不过夜里却突然睡不着了,于是去院子里看月亮。
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树,树上系着很多布条。
一个僧人也未睡:「这是情人树。」
「情人树?」
僧人语气温和:「这树上的布条都是有情人一起来系上,寄予着最诚心的期盼。」
我有些不懂:「什么期盼?」
「人不相同期盼自然不相同,但是归根结底无非不过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比翼双飞永远不分离变心罢了。」
我静静思索。
僧人问我:「你可知什么是爱人?」
「什么?」
我不懂,阿爹对阿娘处处尊重,向来是以正妻的礼相待,可阿娘却总说阿爹不爱她。
言清上次非让我说爱他。
可到底什么才算爱?
僧人微笑:「施主,除了你以外的,能让你在抛却世间一切尘俗羁绊后,仍然能牵动你心绪的人,那你便是爱他了。」
我回了房间,想起僧人这些话,脑袋里想到的都是言清。
我着实看不得言清伤心,也时常被他的美色冲昏头脑。
原来,这便是爱吗?
从庙里回来后,大家都安静了一些时日。
可那一日,官府突然上门抄了郑家的宅子。
听人说是我阿爹将货物卖给了西域人士,可我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郑家在这一带风光了太久,那些人早就想把郑家拉下来,此时老皇帝身体愈发不好,几位皇子都在扩充势力,争夺资源。
我阿爹只是皇位争夺战的陪送品罢了。
我找顾长今帮忙,可是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郑家有太多钱,这些人总要培养自己的势力,最后好不容易打点通了,却也只是保住了郑家人没事,郑家的钱财全部充公上缴了。
这样,我在顾长今这里便彻底没了底气。
我知道商人利益至上,顾长今帮我救我阿爹是有风险的,我本以为按照他的做法会是直接休了我,和我撇清关系。
本来我们就是为了利益才在一起的,这时候因为利益分开再合适不过。
可却没有,顾长今说他爱我。
我有些惶恐。
那天夜里,顾长今来找我。
「郑舒意,我今年已经二十又三了,我和你之间是为了利益而成婚的,我们之间有名无实,可如今我年岁已然不小,若你不愿和我做真的夫妻……」
我点点头,明白他不过是反悔了要与我和离。
却不成想他的下一句是这样的,仍是经商者的言简意赅:「况且我需要一个孩子,如果你愿意给我,那我会永远对你好,并且照顾所有郑家人,保证他们不受风寒,不受饥饿,还过和以前一样的日子,在我这里,你永远都可以是从前那个矜贵的小姐。」
我低着头不说话,顾长今摸了摸我发顶:「阿意,我不会强迫你,你好好想想,明天再告诉我答案。」
我犹豫了。
我知道我对顾长今并没有爱,可是阿娘和阿爹不是一辈子也这么过来了吗?
女子嫁与谁都无妨,不如嫁给尊重自己的,起码以后的日子好过些。
这天下那么大,怎么能每对情人都终成眷属呢?
我一晚没睡,第二天起来筋疲力尽感觉像是过了很多时间。
如此难熬。
我理智上已经想好了要荣华富贵的一生,爱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
但是去找顾长今前,我却不受控制地走到了言清住的房间外。
自从郑家出事,我便一心扑在郑家上,而言清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有些伤心,但更多的是愤怒,这爱情果真虚无缥缈,不过是我家出了事,他便躲得这般远,明明之前还要一刻不离地跟着我。
我正转身要走,门却突然开了。
言清一身白衣,桃花眼只看向我:「姐姐。」
我鼻尖瞬间涌上一股酸劲儿。
明明之前那么多困难的时候,我却只有现在想哭。
「你怎么还在这儿?」我别扭地不看他。
言清勾住我的袖子:「姐姐,我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你不知道我现在身无分文彻底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吗?以后咱俩还是不要来往了,我怕我夫君误会。」
我明明不想说这些,可是却忍不住。
言清果然神色冷了下来:「姐姐想与我分开?你说过比我……」
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现在,我已经养不起你了……」
言清看我落泪,神色温柔下来,眼里皆是疼惜。
他轻轻抱住我:「没关系的,我还算有钱,我和姐姐之间有一个人有钱就好了。」
我埋头在他怀里哭,这几日的委屈加倍涌成眼泪。
我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带着祈求:「所以姐姐,你选我好不好?」
我慌乱之中点了点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言清根本就不是什么青楼出身。
他是当今圣上的九皇子,一年前被人暗算送进青楼。
本来打算将他给老男人折磨致死,谁知顾长今挑了他要买走。
那老鸨本来是不卖的,奈何顾长今财大气粗给的太多。
言清这才保住一条命。
他告诉我,最初看到我时,他那时心如死灰。他因为生母身份低微,自幼受人欺辱,从未得到过关爱,所以他就想着,长大以后成为最有权势的人,爱他的人便会像爱其他皇子的那么多。
于是他刻苦学习,争权夺势,逐渐有了声望地位,却也被其余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然后被阴,送到青楼,他没想过居然还能活下去。
可是即使活下去又如何,他这样天生卑贱的人,活该得不到想要的。
他一时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厌恶。
于是问我,是不是也嫌他脏。
他说出这话,只是在自嘲,却没想到我会认认真真地回答他。
没有刻意的安慰,也没有蔑视。
我告诉他,你长得这般好看,自然会有人爱你。
不必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爱我。
爱我这个人。
言清说那时他突然就觉得这天没那么黑了。
后来他又有了能和那些皇子博弈的能力,却更喜欢和我在一起看话本。
他说没想到我竟然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也没想着点开我,本来想着顺其自然。
可我却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这让他意识到,我并非非他不可。
于是他重新联络了部下,去找我。
然后等回来以后,一步一步诱导我,让我直视自己的心。
可他又怕我被顾长今迷惑,于是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才有安全感。
郑家出事,其实言清解决起来不会困难。
可是他相信我,我本来就不是需要依赖别人的菟丝花,我可以自己解决。
他只需要在背后注视着我,为我开心,为我欣慰。
顾长今跟我提条件,想要拴住我,这些他全都知道。
但是他仍然在等我做出决定。
选择谁,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我走到言清房间的门外时,言清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放在悬崖上,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
终于他再也忍不住,打开了门。
他说:「只要你向我走来,我便会毫不犹豫地拥抱你。」
我也终于明白,
我对他,应该是一见钟情,或者说见色起意。
可不论如何,言清都是我心里除去所有以后,依旧不同的那个人。
番外
她说要跟那个男子一起离开。
我不明白,明明是我给的条件最好,她为什么要和他走。
为何他便让她动了心。
我问她,她告诉我:「顾长今,你根本不是爱我。看似为了我好,实则就是想把我拴在你身边。」
我不理解:「可是那个人不也是和我一样吗?你为什么愿意跟他走,不愿意跟我呢?」
她说:「你从来就没有弄清楚,不是我跟他走,是我们一起走,他愿意为了我放弃权势的争夺,和我在雨天里躲在屋子里看话本,我同样愿意为了他放弃衣食无忧的生活,和他过或富裕或穷困的生活。你和他是不同的,我和他在一起两个人都是自由的,或留或走,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可你愿意给我自由吗?你能舍得下你的钱财吗?」
她走得潇洒,九皇子养的兵并不是我的家仆能拦住的。
如果我舍命相拦,也不能留下她,那不如积攒足以和九皇子对抗的力量,有朝一日,再将她抢回来。
我一直是这样的,足够隐忍,坚韧才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
可是我的心又在痛了,自从山匪一事后,我的心总是不受控制。
我觉得它病了。
它会突然剧烈地跳动,也会像现在一样犹如刀割一般疼痛。
我看了好多大夫,他们都说我的伤已经好了。
可是没一个人能知道我的伤不在手臂,在心脏。
我的心已经坏了,在每一次她看我的时候,在每一次她与别人亲近的时候……
她说我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却没有问我一次,愿不愿意抛下所有和她去流浪。
她又怎知我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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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妻
红颜逝:犹记情浓画眉时
戎安鸽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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