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不晚

  • 为了掩护顾昭离开,我让婢女先等我片刻。

    待顾昭离开后,我便开门随她去见裴临。

    我到时裴临正坐在床上,见我来了甚至还想起身迎我,奈何身子太虚,还未完全站起就倒下。

    他看起来还很虚弱,脸色苍白,双唇失去血色。

    「听闻大人醒了,特来看看大人身子可是无恙。」我朝裴临行礼,目光不情愿地对上他的。

    裴临早已忘记了方才伤口撕裂的疼痛,眉眼舒展开来,因着笑意,脸上多了一丝血色。

    「晚恩,你来了。」裴临开口让我不由得一怔,他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地唤我,如此温柔的语气更是前所未有。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久别多年重逢的爱人,缠绵又柔情。

    态度转变之大让人心惊,更让我惶恐。

    我离他几步远,疏离且沉默着。

    「晚恩,你怎么了?」裴老夫人将我拉到裴临面前,手不经意地拍打着我的手背,「这才一夜未见,为何就像不认识裴临了一般?」

    说着,她朝裴临丢去一个责备的眼神:「你看看你做的好事!放着府上这么好的夫人不疼,做出这些混账事来,还不快点跟晚恩认错!」

    我避开裴临满是愧疚的目光,抽出手,退回到方才的位置。

    「裴老夫人,昨夜裴大人受了伤,所以有一事我并未告诉你。前日裴临已经答应与我和离,我们已经签下了和离书。如今我不再是裴府的夫人,与裴大人还是保持些距离为好。」我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裴老夫人与裴临脸上皆是震惊。

    「和离?」

    「怎么可能?」

    他们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不知道为何裴临会忽然态度大转变,甚至对我们前日就已经和离之事感到万分惊讶,莫不是……伤到了头失忆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破了沉默,原来是裴老夫人打了裴临一掌。

    她浑身微微颤抖,怒道:「你个混账东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话音刚落,她再次抬手落掌,裴临的脸顿时多了两个红肿的掌印。

    他低头沉默着,并未开口反驳。

    裴老夫人想上前握我的手,但被我躲开了。她眼眶湿了:「晚恩,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你就当……就当看在我的分上,原谅他这一次罢?」

    「夫人这段日子对晚恩的好,晚恩铭记于心。只是我与裴大人并非良缘,与其相互蹉跎,不如放过对方,从此各走各路。」我应道。

    裴老夫人长叹一声,往后趔趄几步,多得身旁仆人扶着才没昏倒在地。

    一番混乱后,裴老夫人被送回房休息。

    屋中顿时只剩下我与裴临二人,他先开口打破了平静:「晚恩,我……」

    「裴大人,如今你我已无夫妻关系,请你称我一声周姑娘。」

    裴临双眸似是被刺痛了一般,眼眶微红:「晚恩,你我之间,真的要算得这么清吗?」

    「裴大人中意公主,说清楚些好,以免安阳公主误会。」我当初又何尝不是如他今日这般,可那时的他又何曾在意过我的感受。

    「我对安阳只是相护之情,从前我没看清自己的真心,伤害了你,是我的错。我今日已与安阳说清楚,我对她……只是朋友情谊,日后不会再与她有联系……」裴临想过来抱我,却因为太急而摔倒在地。

    我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究竟是因为什么,让原本冷漠无情的裴临变得如此痴情……

    「你我已经和离,还请大人自重。」我惊恐地看着朝我匍匐而来的裴临,猛地往后退着。

    「晚恩……」裴临忍痛抓住我的裙尾,鲜血渐渐渗透衣衫。

    「裴大人,和离书上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话还没说完,手里的和离书便被裴临抢走了,等我反应过来时,那份和离书已经被裴临塞进了嘴里。

    「你!」我扑上前想将那纸从他嘴里取出,却被他一把揽入怀中。

    他将我抱得很紧,温热而急促的呼吸从耳旁拂过,隐约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哭腔:「晚恩,别丢下我好不好?从前是我错,是我不好,就让我用余生来补偿好不好……」

    我狠下心往他后背的箭伤上重重地摁了下,他这才吃痛松开我。

    我急忙挣扎着将他一把推开,和离书已经被他吞下,毁尸灭迹。

    「晚恩,没有和离书了,我们还是夫妻。」他嘴角渗着血丝,笑得满眼柔情。

    「裴大人误会了,那份和离书是我新抄的,先前那份有些皱,本想请大人再签一份,却没想到大人竟有吃纸的癖好。」我看着裴临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固,「之前那份虽然皱,但还是能用的。我就不打扰大人了,告辞。」

  • 当天夜里我就搬离了裴府,因为裴老夫人在得知我要与裴临和离后险些昏倒,所以我特地吩咐了仆人不必告知她我的离开。

    倒是裴临,连撕裂开的伤口都没处理,一直站在一旁看着人将我的东西一箱又一箱地搬上马车。

    眼看着最后一个箱子被搬上马车,裴临小心翼翼地上前,努了努毫无血色的双唇,反复几次才说出声:「晚恩,一定要这么急着走吗?」

    说一句话都要斟酌几番,生怕惹恼了眼前人,这便是从前的我,在我心死后,那人便成了他。

    「都和离了,哪里还有住在前夫家的道理?」顾昭从马车下来,虽是笑着的,但眸色很冷,「你说我说得对吗,裴大人?」

    因着之前顾昭与裴临二人曾打起来过,这次顾昭来帮我搬东西,我也特地嘱咐他别轻易露脸,谁知这人还是耐不住性子出来了。

    裴临沉默着,手背的青筋绷起。

    我生怕这二人等下又打起来了,急忙开口:「夜深了,也该走了。」

    说着,我伸手扯了扯顾昭的衣袖。

    我上了马车后没多久顾昭也上来了,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今日一早的疲态也一扫而空。

    「你看外头那人,像不像一座石头?」他还饶有兴致地掀开窗帘往回看。

    「什么石头?」

    「望妻石。」

    我并未与他一起往外看,反正一切已成定局,往后我与裴临不会再有任何联系,断干净了也是好的。

    我暂住在顾昭置办的宅子里,这宅子原是圣上赐给他的,只是他常年驻扎边塞,这几年回京次数不多,也就没搬进来。

    虽然顾昭没提,但我还是给了租金。

    「你这是做什么?」顾昭神色古怪地看着我递给他的银子。

    「租金。我总不能白住你的宅子,再说了,我才和离,这宅子你租给我才不会让人说闲话。」我一把拉住他的手,将银子往他手心里塞。

    刚想抽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想交租而已,这还不简单?」

    顾昭嘴角微弯,继续道:「你日后每个月都给我做些安神的香包,就当作是交租了。」

    我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你要这么多香包做什么?你在边塞这些年,都睡得不好吗?」

    顾昭眸光闪烁:「嗯。」

    「再说了,我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还不如安神香包来得实在。」他又道,像是故意在解释着什么似的。

    我点点头:「好吧。其实这香包的做法很简单,你若是早些同我说,我还能将制作方法写下来寄给你。」

    顾昭挠了挠后脑:「你那时候不是刚与裴临定亲,总不好让你被误会的。」

    「不管怎么说,这几天的事,谢谢你。日后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踮起脚尖拍了下他。

  • 翌日一早我就出门去看铺面,出嫁时爹娘给的嫁妆不少,但总会有坐吃山空的一日,再说,和离之后闲下来反倒浑身不自在,还不如找点事做。

    刚出门就撞上了顾昭,他又说是顺路。

    「顾府在城东,你这座宅子在城北,就算坐马车也需好一阵,你这路为何总顺到我这里?」

    顾昭被我戳破之后,脸染上一层浅浅的绯色。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这不是闲来无事吗?再说,我娘让我置办几间铺子给三妹当嫁妆,我寻思着你横竖都要看,我也来取取经。」

    还未等我应声,顾昭又道:「再说,你一个女子,出面谈这些定容易被欺负。我娘知道你和离之后,也建议我今日与你同去。」

    顾昭字字真切,看起来不像是撒谎。

    旁人尚能明白我的处境,但我的爹娘却视我为周府的累赘……

    「劳烦顾夫人挂心了,等我铺子置办好后,我定登门拜访。」

    「『登门拜访』未免也太夸张了些,有空来府上坐坐就好。」说着,顾昭忽然抬手弹了下我的额角。

    我回过神时,他俊朗的五官已经在眼前放大:「我发现你近日说话听得人头疼,总是谢来谢去也就罢了,用词也越发夸张了。」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眯起,「还好和离了,不然迟早在裴府变成一块木头。」

    「顾昭你……」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到了闹市,京中好铺子不少,看了几间便已是傍晚。

    我忙着左顾右盼,而顾昭则忙着帮我挡开路上无意撞上前的行人与马车。

    顾昭蓦地搂住我的肩将我往暗巷里带,还未等我回神,他温暖的鼻息便洒了下来……

    心跳在这一刻似乎被无限放大,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有人在跟踪我们。」顾昭低声道,伸手封住我的双唇。

    话音才落,只见那头果然来了一个人。

    顾昭将我护在身后,将那人抓住。

    顾昭将人压在墙上:「你是何人,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见那人不回答,顾昭只好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啊——大人饶命!」

    「说!为何要跟踪我们?」顾昭的脸色有些可怕,看起来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是……是裴大人吩咐我做的。」那人悄悄回过头看我,「夫人,大人是真的知道错了!他担心您的情况,特地派我跟着您呢!夫人您要救我啊……」

    话还没说完,人就被顾昭给打晕了。

    「你弄晕他做什么?」

    顾昭面带嫌弃地将人扔在地上:「不然,你想让他一直跟着我们然后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告诉裴临?」

    「再说,都和离了还夫人夫人地叫,是个没眼力劲的,该打。」

    我都被顾昭逗得笑出声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跟裴临和离的是你呢!」

    「哎,我这是为了谁?」顾昭敲了下我的额头,「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没良心。」

    ……

    原以为当场撞破后裴临会就此作罢,谁知第二日我与顾昭约好一同上门去买下那间看上的铺面时,开门与裴临撞了个满怀。

    「你还敢来?」顾昭顿时拉下脸来。

    裴临见了顾昭脸色也不大好,但看我也在,并未与顾昭吵起来。

    「晚恩,我有话想同你说。」裴临无视顾昭,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裴大人,前日我已经将话说完了,我们之间如今无话可说了。」

    「晚恩,」裴临径直来到我面前单膝跪下,「我知道你昨日去看铺面了,你看上的这几间我都买了下来,就当是……我再次求娶你的聘礼。」

    他将铺契捧到我面前,双眸流露出期望的微光。

    「还有,这是我新买的玉戒,希望你会喜欢。」拳头大小的木盒被他打开,里头躺着一枚白玉戒指。

    裴临曾说过,他故乡中男子求娶心爱的女子,便会这般单膝下跪,如果女子愿意嫁给他,就会戴上戒指。

    我也曾做过这样的痴梦。

    曾经我以为是自己痴人说梦,可如今变成现实落在眼前时,梦中的欣喜早已变成了困扰。

    「之前曾经因为那枚戒指伤了你的心,对不起。」说着,裴临上前伸手过来抓我的手。

    我向后一步避开:「不必了。裴大人,和离书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我们已毫无关系,你也没必要再买这些东西相赠。」

    裴临的手无力地垂下,铺契随风一吹,散落一地,木盒掀倒,玉戒碎成了好几段。

    「真的……不再有可能了吗?」裴临不甘地问我,泪水将眼眶烫红,「明明你以前……」

    「裴临,人是会死心的。没有人是会永远等着一个人的。」我打断他。

    「我记得裴大人从前跟在公主身边时,用的钱银也不止这几间铺子和一枚玉戒罢?如今想用这点东西就挽回晚恩的心?是觉着她没见过世面还是知道她从前对你死心塌地,勾勾手指头她就会回到你的身边?」顾昭冷嘲道。

    裴临瞳仁微缩,许是被顾昭说中了心思,他沉默着。

    「我劝你做人还是一心一意为好。你如此这般戏弄了公主,只怕日后圣上少不了会敲打你。为了晚恩的安全,你以后不要再跟她见面,以免圣上的怒火波及她。」

  • 今日顾昭这宅子甚是热闹,裴临前脚刚走,我爹娘后脚便来了。

    或许是裴临传出去的消息,他们得知我借住在顾昭这里,二话不说就想带我走,他们带来的家丁径直到我屋里搬东西。

    「周伯伯这是什么意思?」顾昭将家丁拦下,「再乱动手,别怪我不客气。」说着,他随手拿起一旁的长枪,家丁们纷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顾昭,此事我不与你计较,如今我要将我女儿带回裴府,还望你识相……」我爹蹙起眉心,看向顾昭的眼神隐隐透着怒火。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回裴府?」我打断他的话,「我与裴临已经和离,也与周府断绝了关系。以后我的事,还请你们不要插手!」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从耳旁呼过。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落下,我睁开眼一看,是顾昭替我拦下了我爹的手。

    「顾昭!我再说一次,这是我的家事,你不要插手!」我爹有些恼羞成怒。

    相反顾昭却是满脸笑意:「周伯伯这是什么话,你来我府上抢人抢东西,却跟我说这是你们的家事?律法上哪一条写着身为朝廷命官可以随便进出私人府邸,又有哪一条写着可以随便打人的?」

    语毕,顾昭将我爹的手甩开,我爹一个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两三步,顿时威风扫地。

    「顾昭,晚恩是周府的姑娘,如今你让她住在你的府上已是颇为不妥。再说了,现在裴临浪子回头,你却还要将人留在你府上,你真该去听听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再这样下去,我周府的颜面何存啊!你就算不顾及自己,也得考虑顾府的名声呀!」我娘上前苦口婆心地劝道。

    「周夫人这话我可当真是听不明白。晚恩先前差点因裴临丢了性命你们全然不顾,唯一看到的就是他假惺惺地做戏。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周府,为了顾府,可我只知道晚恩如今在这里过得比在裴府时幸福。」顾昭敛起笑意,指着外面认真道。

    傍晚的夕阳就这样洒下来,在他的轮廓上流淌。

    从前只觉得顾昭成日气我很是烦人,从未想过他竟也有如此的一面。

    他所说的话一字不落地敲在我的心头,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过得幸不幸福在他心中竟是这般重要的。

    「顾昭,你以为这样是在帮她吗?你如今害了她的名声,待日后裴临弃她而去,她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你又该如何?」娘亲也被顾昭气得不轻。

    「周夫人,晚恩既然住得了我的府邸她就是我的人,只要有我顾昭一日,她绝不会孤独终老。」

    顾昭话一出,爹娘皆是一震。

    心似被猛地一撞,差点失了分寸。

    「顾昭,你莫要在此说这些空话!」我爹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来人,给我继续搬!」

    「砰!」长枪猛地撞击地面,闻声看去,只见顾昭单手耍着长枪:「我顾昭的人,谁敢动?」

    「周大人,若你执意要在我府上乱来,可就别怪我明日早朝时将此事交由皇上来定夺了。」顾昭神情严肃,语气认真,当真将我爹娘唬住了。

    当着顾昭的面,我爹不好发威,带着满腔怒火离去。

    娘亲则是长叹了几声,低声嘟囔着什么我会后悔之类的话。

    等人都离开后,我与顾昭二人独处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

    「你……」

    我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口,却又一同止住,面面相觑。

    「方才我都是……」顾昭伸手摸着后脑,后半句话仿佛卡在了喉咙一般。

    「我明白,都是为了打发我爹娘你才那样说的。」我替他解释着,却不知道这番话是在说服自己还是他。

    方才顾昭那番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如今这个情况,我真的适合再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吗?

    虽然之前看上的铺面被裴临先一步买下,但万幸寻找新的心仪的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送给顾昭的香包被他转赠给了他的长姐顾薇,香粉铺开张那日,顾薇差人来买了许多。

    因着顾薇太子妃的身份,京中贵女纷纷慕名前来,生意很是红火,我忙得抽不开身,连忙请了两个人帮手。

    本想找个机会好好感谢顾昭一番,但边境战事又起,他不日便要启程。

    「香粉铺的事真是谢谢你了。哎!」

    才说完,顾昭就敲了我一下。

    「都说了不要总是谢来谢去的,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顾昭一身军装,仍旧笑得恣意。「再说,那香包是阿姊硬抢的,不是我送的,你可别谢我。」

    我笑着摇了摇头,但我知道他不过是不想我心里有负担才这般说的。

    「那样你不就没有香包了?」说着,我将带来的包袱塞到他手里。

    顾昭打开后双眸似被点亮了一般,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做了这么多?」

    「你不是说睡不好?我想你这一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所以就多做了些,这里面有不同香味不同功效的,应该够你用很久了。」

    顾昭的目光似乎黏在了包袱上,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布料。「有心了。」

    「能帮得上你就好。」我朝他点点头。

    「如果有什么难处,你可以去找我阿姊,或者你也可以写信给我。」说完后半句时,顾昭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自然。

    「你放心,我能有什么困难,我就是一个做香粉生意的。现在人家都知道我那个香粉铺是你顾大将军罩着的,谁敢为难我?」我故作轻松地戳破真相,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如果没有顾昭,我开香粉铺不会这么顺利。

    顾昭摇头失笑:「你如今倒是颇有几分幼时京中女魔头的味道。」

    我用手肘撞向他:「你怎么总提以前的事?」

    「因为只有以前,我们才能朝夕相对啊。」顾昭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愣。

    「我这一去短则三五个月,长则两三年,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住下别搬了,就当是帮我看看家。」顾昭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把我当狗啊?」我笑着反问。

    「不啊,把你当人。」

    「当什么人?下人?」

    「夫人。」顾昭的话很轻,被风一吹,清晰地落到耳边。

    这两个字将我烫得身子一颤,方才开玩笑轻松的神态被一扫而尽。

    顾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浅笑道:「晚恩,上次和这次我都是认真的,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

    他那双桃花目漾着满满柔情,墨瞳此时比铜镜还要清晰,将我无措的模样映得一清二楚。

    是啊,我早该知道的。

    他为我做了这么多,又怎么只会是幼时朋友情谊这么简单。

    那我呢?

    回答我的是一片空白的大脑,以及突然袭击的心脏悸动。

    但我刚刚才从另一个情爱的泥潭里挣扎逃出,满身淤泥都还未洗净,又怎么敢贸然张开双手迎接一段新的情,污染另一个人?

    沉默送别后,我回到了香粉铺。

    新招的工人喜蝶兴高采烈地向我跑来:「周掌柜,今日来了一位大人说要定做一百个香包!」

    「一百个?」我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就算是出手阔绰的世家小姐,每次买香包也不过五六个。

    「嗯。」喜蝶猛地点头,「我一开始也被他吓了一跳,但他很诚恳,已经给了一半的银子做订金。」

    「那他对香包的香气和款式可有要求?」如果当真要做一百个,那么今日就得采买了。

    「他说想亲自跟掌柜你说,如今就在里头呢。」喜蝶朝屋里瞥了眼。

    我顺着喜蝶的视线往里面看,结果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裴临。

    我顿时冷了下来:「我来处理就好,你跟知云看着外面的生意。」说着,我朝屋里走去。

    裴临闻声转过头来,他惊喜地站起身,先一步走到我面前:「晚恩,你来了。」

    「裴大人,如果你是真心来买东西,那我欢迎你。但如果你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继续纠缠,那我只能请你离开。」我甚至不想跟裴临对视,转过身背对他。

    「晚恩,我只是想看看你。我也是真心想买你的香包的。」裴临走到我眼前,「你之前给我做的,我弄丢了,所以我想买一些,放在府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看到香包,还能骗自己你没离开过……」

    「够了裴临!真的够了!」我打断他,看着眼前深情款款的人只觉得恶心,「从前你只会将我的香包丢在地上,当着仆人的面还会故意踩两脚,现在装深情自欺欺人有什么用?」

    「晚恩……」

    「轰!」

    不知为何,突然一阵热浪破墙而入,将我与裴临吹出老远。

    再睁眼时,四周已是一片火光。

    喜蝶和知云焦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将我唤回神。

    热风一阵一阵地吹来,火焰很快就将外面吞噬,我跟裴临根本出不去。

    究竟是谁,要故意放火?

    故意挑顾昭离开之后,明摆着是冲我而来的。

    「晚恩,这里快塌了,我们得赶快出去。晚恩?」裴临的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

    「轰!」又是一声巨响,头顶的房梁摇摇欲坠。

    我看着被火势遮挡的门:「现在只能拼一把了。」

    话音刚落,视线就被衣物遮挡。

    是裴临脱下了他的外衫罩住了我:「晚恩,我护着你,我们一起冲出去。」

    我将衣服还给他:「裴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们还是自己护着自己吧。」

    「晚恩,火势这么大,你不要任性!」

    言语间,方才摇摇欲坠的房梁从我头顶坠落。

    我还未来得及躲闪就被裴临一把抱住,只听到一声闷哼,身体明显感到一阵撞击,但力道已经被外面的人卸去了大半。

    肩头忽地一热,腥甜味顿时在鼻尖萦绕。

  • 裴临为了救我被房梁砸伤,郎中嘱咐需要卧床休养。

    铺面突然被烧,需要修缮些时日才能重新做生意。

    裴临的伤情被裴老夫人传到我耳边,意思很明显,无非就是让我放下过去,原谅裴临。

    但比起裴临的伤情,我更关心的是为什么香粉铺会好端端起这么大的火。

    当时在场的只有我跟裴临,他在里面待的时间最久,想必最能察觉出异样。

    最后我还是打算去见一见裴临,主要是为了弄清楚那天的情况。

    虽说裴临受了重伤,可府上众人见了我却很高兴。

    「晚恩,你来了。」裴临也是如此。

    「为何你还让他们叫我夫人?」一路走来,仆人们依旧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着实让人困扰。

    裴临无辜地对上我的双眼:「我从来没有吩咐下去,都是他们自愿的。晚恩,你看,裴府所有人都认为只有你才当得起这夫人的身份,不如你就回来吧?」

    「裴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这并不代表从前的所有都可以一笔勾销。」我避开裴临灼灼的眸光,「我今日除了来看你,其实还有事想问你。」

    裴临似乎预料到我会拒绝他,轻叹一声:「何事?」

    「香粉铺突然着火,我损失不少。我想查清究竟是谁故意纵火,官府也派人查过,除了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外,查不到别的实质性证据。」我看向裴临,「所以我想问你当日在里面等我时,可有发现异样?」

    「有人故意纵火?」裴临惊讶地问,见我不应声,他这才摇头缓缓道,「那日我一直在里面等你,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就奇怪了,明明官府查到屋外早就被人淋了火油,窗户也被封上了,这么大的动静,你在里面这么久,竟半点都没察觉?」我有些意外。

    「或许他们在我来之前就动了手脚。」裴临应道,「此事或许是安阳公主所为,毕竟之前顾昭也说过,她可能认为是我玩弄了她的真心,所以将怒火撒在你身上。」

    手蓦地被他握住:「晚恩,是我对不起你。」

    看着裴临满眼愧疚的模样,我只觉得难堪。

    我挣扎着抽回手:「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说,是你救了我,也算是两两相抵了。」

    「晚恩,你的意思是……你原谅我了?」裴临激动地笑着,眼眶渐渐湿润。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是朋友。」也仅仅止步于朋友而已。

    「朋友?」裴临双眸微睁,似将这二字在放入嘴里翻来覆去地嚼着。

    自从那日香粉铺着火后,裴临就成了一块狗皮膏药,伤好了就日日往铺里跑,美其名曰是连累了我,帮忙一起修缮香粉铺。

    顾昭时不时会写信回来,我也将香粉铺着火一事告诉了他,不知为何,信中我将裴临救了我一事解释得很详尽,就像是有意要自证清白一般。

    这头裴临怎么劝都劝不走,日日在香粉铺外站着,风雨不改。为了不让人过往的客人说闲话,我只好将人请到屋里;那头安阳来了,她派人来订了好些香粉香包。

    纵火一事刚落,虽然没有证据,但是主使是安阳的概率很大。

    这次还特地来光顾我的香粉铺,只怕是别有用心。

    但因着安阳是公主,我若不卖,只怕就更给了她欺压我的理由。

    为了自保,我只好让人替我打听安阳的喜恶。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将香粉和香包送过去的第十天,安阳高烧不退,满脸红疹,仿佛火烧一般,芳容不再。

    这个消息我是在狱中得知的,太医查看过安阳近日的吃穿用度,最后发现问题出在我的香包上。

    安阳对百合花过敏,而我的香包中有百合花的香气,太医推断我加了百合花花粉,故意谋害安阳。

    「民女冤枉,民女知道公主玉体尊贵,特地提前打探过公主用香的避忌,又怎会故意陷害公主?」我辩解道。

    「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打探以陷害公主!之前裴大人在前朝余党面前选择了救公主而非救你所以你怀恨在心,所以才用如此恶毒的计谋陷害公主!」安阳公主的贴身婢女指着我大骂。

    「我与裴大人已和离多日,且和离是我先提出的,姑姑的猜测并不成立。」我反驳道,「若大人不信,可宣裴大人来作证。我没有要害公主的动机,请大人明鉴!」

    上方的大理寺卿闻声点了点头:「宣裴临裴大人。」

    只见安阳的婢女脸上并未露出半点失落,相反,她眼底映着的是得意的情绪。

    裴临很快就到了,与这些日子的殷勤关心不同,他直接略过我,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

    「张大人,我今日来就是要告发周晚恩丧心病狂,勾结太子府,蓄意谋害安阳公主!」裴临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如果大人不信,可在周晚恩的香粉铺的水缸里搜搜,如果我上次没看错的话,她应该就是将百合花花粉藏到了那里!」

    心在这一刻似被万箭穿心,停止了律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怪不得裴临会突然性情大变,对我「回心转意」。原来一切的源头还是安阳公主,她与太子相争,需要裴临做她的棋子,将祸在不经意间嫁到我头上。

    我与顾昭交好,而顾昭的姐姐顾薇又贵为太子妃。所以裴临不能与我和离,准确地说,应该是不能与我疏远,必须能让我在不经意间成了安阳的刀。

    原本指向我的证据并不充足,可如今裴临亲自将其补满,并且还给我多安了一个罪名——勾结太子府。

    安阳当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 「裴大人说亲眼看到我将百合花花粉藏在香粉铺的水缸里,但因着这些日子要赶工制作香包和香粉给公主,因此我都未曾购买过百合花花粉。民女斗胆请张大人到香粉铺里搜,还民女一个清白!」

    裴临闻声回头瞥了我一眼,眼底尽是阴暗的神色:「此女心肠歹毒,公主如今情况不明,还请大人尽早决断,也好向皇上交代。」

    大理寺卿张朔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尽快去香粉铺里取证,裴大人不必担心。此事我会彻查,绝不会放过谋害公主之人,也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

    在裴临口中的「百合花花粉」被搜出来之前,我被暂关在牢中。

    太子妃这两日来过一次,她告诉我如今安阳公主的情况转好。毕竟栽赃已经完成,戏也没有继续演下去的必要了。

    此事目前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东宫,皇上如今对东宫态度急转直下,整个东宫如今处境艰难。

    张朔并未从水缸下找到那包百合花花粉,相反,那只是一包驱虫的香料包。

    得知消息的裴临气得脸都白了:「不可能,明明是……」

    看着裴临吃瘪我心里很是爽快:「怎么?裴大人是想说,以为我放的是百合花花粉罢?民女看裴大人最近眼神不大好,许是那日香粉铺着火被房梁砸昏了头,不如还是先将自己脑袋的毛病看好了再来指证我?」

    「你!」裴临紧咬着后槽牙,敢怒不敢言。

    他自然是不敢说他放到里面的明明是百合花花粉,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变成了驱虫的香粉。

    此事说起来多亏了顾昭,是他提醒我裴临突然态度大转变必有异样,让我多多留意裴临。

    上次香粉铺着火,明明官府事后在屋外发现了不少火油,按理来说味道不轻,但偏偏裴临说他什么都没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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