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新月几许江河轻

「怎么了?」

驸马从门外进来,抖落一身风雪。他看我脸色不好,竟露出了几分关切。

我将绢布扔进火炉,看着猛然跳跃的火苗,强行扯出笑容:「皇帝给你封了个什么官?」

「御林军校尉。」

驸马眉眼间流动着隐藏不住的喜悦。

「那也算有兵权了,明日去和我那面首打一场吧,若输了,就别当了。」

「哼,你太看得起你的面首了。」

若不是晚饭时,秋华跟我讲,驸马从宫里回来就一直在后院练剑,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还真以为他这么有自信呢。

「君子勿劳,至富昌盛,亥时。」

更子打更后,我同半月一起前往合欢阁。

此时那里正热闹,做点什么最方便。

沉景已经等在后院了,还有几个黑衣人。

我用眼神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他指了指旁边那几辆拉菜的马车。

昨日赵府贪污抄家,报上去三百万,实际五百万。扣下来的两百万中有一部分就在这拉菜的马车中,我要把他送给晋王。

城门处已经打点好了,出城很顺利。

意外发生在京城十里地外,我正准备跟沉景告别,身后的黑衣人突然一声怒喝,紧接着几个黑影唰唰冲进树林。

不一会儿,传来打斗声。

是柳墨林,我赶去的时候,他身上已有血迹。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剑即将刺向他喉结时,我喊了住手。

原来一个人的倔强和失望,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我不忍看他,「为何跟踪我。」

「我……」

半月举着剑从背后贯穿他前胸。他的话还来不及讲,就瞪着双眼,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坐在马上,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心口像挨了一记重锤。

「别看,很丑。」

他柔声说完,半月抽回剑,他直直向地面砸去。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憨话,我在马上笑得乱颤,笑得眼泪越流越凶。

回府路上,我握着缰绳的手一直颤抖,脑中一片空白,难过铺天盖地将我淹没。

我这么差劲一人,怎么值得他如此温柔对待。

下马时,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半月来扶我,我躲过他的手,步履虚浮地往府里走。

「他看见了,必须死。半月没做错。」

我回头轻笑,眼泪一颗颗砸落地面,如鲠在喉。

雪又下了起来。

我回房一脚把熟睡的驸马踹醒,赶了出去,蒙着被子,无声无息哭了许久。

半月在我院中跪了一夜,早上我推门出来,他已经成了雪人。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是驸马赶来,将他扛进房间,又抱来被子将他裹住,忙活了好一会儿。

自始至终,半月都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坐在门槛上,支着脑袋看着他。

「你没错。」

柳墨林突然跟踪我,定是察觉了什么。

半月的确没有做错。

「以后别这么傻,别人口中的是非对错一点儿也不重要。」

「你不是别人。」

半月突然抬头,眼神像火苗一般跳跃了一瞬。

驸马默默把递给他的热水倒在了地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出门。

「他是个太监。」

他将我抵在凉亭的柱子上,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我本就心里烦闷,此时被他一激,更是怒火中烧。

「那又如何,我又不缺工具人。驸马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握着我肩膀的手用力掐着我的肉。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驸马看不起太监,可在本宫心里你还不如太监。」

驸马背过身,笑得骇人。

良久,他语气阴冷,说道:「今日早朝,皇上让我去演武场操兵,要驻扎军营,可能没有时间伺候公主了。」

「上一任御林军校尉就是在军中被军棍活活打死的。」

掌管羽林军的莫大将军,是三朝元老,对傅家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这些年为皇上与柳家周旋,稳固朝堂出了很大力。若不是他,皇兄只怕更举步维艰。

上一任御林军校尉是柳家费了好大劲安排的人,结果上任没到三天,就被莫大将军以触犯军法为由给打死了。

这次皇上让驸马操兵,还要驻扎兵营,约莫是想让莫大将军考察驸马是否忠心吧。

「我皇兄不傻,只是无能而已。」我走近驸马,「去之前先和我面首比试吧,输了就不用去了。」

「傅轻禾,是不是没有莫大将军,你的事就成了?」

「是,也不是。」我无比认真地看着他,「这天下是我傅家的,驸马,最好记牢这一点。」

14

我与驸马共乘一骑,在百姓指指点点中,来到合欢阁,

我让小厮去私宅传话,没过多久,小厮就来跟我说,人已经在后院了。

刚靠近后院,院中男人就听到了动静,激动地转过身来。

他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握着剑的手因太用力,青筋暴力。

我怕他情绪过激,连忙让他们快点开打。

驸马发挥挺好,出手利落,姿势还帅,我还没看够,他就将那人的剑打落在地。

可他并没有高兴的神色,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肯定是从对方的招式中看出什么来了。

「师兄怎么放水?」

我找了个石墩随意坐下。

刚说完,我那师兄单膝抱拳跪在驸马身前。

「少将军。」

三个字竟带着哭腔,听得我鼻头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

驸马扯落师兄脸上的黑布,看到他的面容后,身子摇晃了一瞬,哽咽道:「陆知疾,是你。」

陆知疾是江老将军的徒弟,后来被送给还是太子的晋王当贴身护卫。

塞北一役后,晋王把他送来京城,我以这样的方式将他留在身边。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对他们两个红着眼眶的大男人道:「你们聊,我去前面喝点酒。」

大概一炷香时间,驸马才过来找我。我看了看他身后,陆知疾没来,应该是回私宅了。

驸马在我身边坐下,深邃幽暗的眼眸死死盯着我,像是恨不得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一般。

陆知疾应该跟他说了不少事。

我慢吞吞喝着酒,等待他开口。

「陆知疾为什么是你师兄?」

「自然是因为他是你爹的徒弟啊。」

「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他一脸错愕,嘴巴微张。

我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当年我干吗老来你家玩?」

「你有来吗?」

我被他气笑了,原来我如数家珍的那段时光,他完全不记得。

「那是自然,你眼中只有世上没人配得上的柳玉衫,那里看得见我。」

他脸上疑惑更重了,「什么世上没人配得上的柳玉衫?」

「这世间女子众多,数你最好,好到无人配得上,只有我勉勉强强。这话不是你对她说的吗?」

「我怎么可能说这么恶心的话。」

我也疑惑了,柳墨林难道骗我?还是说柳玉衫骗了柳墨林?

「可是……柳玉衫她说……」

驸马扶着我的肩膀,逼我直视他,「陆知疾告诉我,可以和你坦诚相待,你是真心想为我父亲,想为那二十万大军沉冤得雪,今日我就和你坦诚相待,不会有半句假话。」

「所以真不是你说的?」

「当然。」我刚准备说话,他又补充道,「我从小就想要妹妹,但我娘怕痛,不给我生,正好我和她家离得近,她又喜欢缠着我,我就把她当妹妹宠了。平日总有人开我们玩笑,我解释了多次也没什么效果,她倒喜欢听这些。」

她何止是听,还喜欢讲呢,好多回我都看见丫头下人围着她,听她讲她和驸马之间的趣事,弄得府里府外都传他们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更有几次,她还拉着我单独给我补课,不停地讲驸马如何如何体贴,如何如何爱慕她。

以至于现在,我那么喜欢去她面前讲驸马如何如何体贴,如何如何爱慕我。

一定是柳玉衫骗了柳墨林。这个念头突然十分强烈地冒了出来。

这种事她最爱干。而且每次都干得得心应手,轻车熟路。

仗着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女,就可劲忽悠,就好像全天下没有不喜欢她的男人。

关键是每次她说的话,都有人信。

就比如她跟我说,驸马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岁就指天为誓,互定终身。

我就信了。

「你们十岁互定终身是不是真的?」

「你十岁就满脑子想这个?」

我脸一红,我十岁确实就在想这个。

「那你为何还与柳玉衫见面,据我所知,上个月你们还私会来着。」

「塞北一事与柳家脱不了干系……」他说着说着沉默了。

我更好奇了,这驸马不傻啊,那为什么还要偷偷见我那皇嫂呢,害得我每次接到消息,都要大醉一场。

「我视柳玉衫为妹妹,我想知道,这件事跟她有没有关系。」

我蓦然想起柳相死的那日,我俩站在合欢阁顶楼,他对我说怕失望。

原来是怕对柳玉衫失望,是怕对曾经的自己失望。

我敛了神色。「你总共见过她三次,早就想问你了,都说了些什么?」

「第一次她试探我愿不愿意为他父亲做事,第二次还是问的这个,第三次,是她怀孕那次,她哭得挺伤心的,但没说什么。」

「哦?做什么了?」

「你的人就在远处盯着,做什么他回来没告诉你?」

我轻轻一哼,「知道的倒是挺清楚。」

看来柳玉衫也是在替柳相试探驸马,若驸马真有什么心思传到柳相耳中,只怕我这个公主也保不住他。

「去兵营万事小心吧,若没活回来,我就只能另择夫婿了。」

他欺身过来,将我放倒在地,手撑地面,俯视着我。「陆知疾说他没和你干过什么。你那些面首都是假的吧?」

「呵,给你们腾地方叙旧,你就问这个?」

「我要和你坦诚相待,你不也是只问我柳玉衫吗?」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

他带着魅惑人心的笑容,俯身吻上我的唇,边撕咬边口齿不清地说:「你不是当我是工具人吗?」

我身子一僵,用力推开他,「柳墨林死了,柳家目前还没动作,应该是还不知道。」

他倒在一旁,头发散乱,遮住了一大半脸,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许久后,他说:「昨晚大半夜你就因为这个把我踹醒赶出房门的?」

这是重点吗?

我爬起来一口气灌了半壶酒后,嘶哑着嗓子道:「江新苑,我想去道观给柳墨林放个牌位。」

「陆知疾跟我讲过,你还有个面首是个道士,叫不圆,你是想去找他吧?」

我将酒壶狠狠往门上一砸,清脆悦耳的破碎声响彻雅间。

我赤红着双目,哆嗦着嘴唇道:「江新苑,你怎么老提我的面首,柳墨林死了!」

他强硬地将我搂在怀里,语气低沉:「柳家作恶多端,柳墨林作为柳家嫡子,死得不冤。」

「柳墨林他不一样……」

驸马搂我更紧了几分。「我不和死人计较,我去军营后,你离半月远点,他就算是太监,也是半个男人。」

「有了兵权后,说话都硬气了,江新苑,你不装了?」

「嗯?」他钳着我下巴,与我直视。「乖乖等我。」

他这情深意切的模样,让我有几分不真实,陆知疾的话就真这么奏效?

算了,人生在世,能贪欢一晌就一晌。

有些真相不重要,毕竟要走的路始终是那条。

15

半月在雪里跪了一夜,膝盖被冻伤了,下不来床。

秋华让我去看他,说他一整天不吃不喝,一句话不讲。

我不肯去,我素来不喜欢耍小性子的人。所有敢以情绪威胁他人的人,都不过是仗着被人宠爱罢了。

若没人宠爱还耍小性子,那就是不自知。

驸马不在府里,公主府显得异常冷清。一连几天,我都没遇到一个让我有兴致抬杠的人。

柳墨林的失踪之事越闹越大,京城到处都是搜寻他的官兵。

柳墨林头七这天,我带着一个无名牌位去了西城外不远处的道观。

道观建在山顶,里面只有一个道士。

我到的时候,道士穿着布满补丁的道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蒲团上,将手中算盘打得噼啪响。

见我来,他眼皮都不抬,道:「公主,香油钱直接放桌上,我懒得再去掏箱子。」

我撇了撇嘴,掏出钱袋往不圆怀里一扔,然后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

「我找你超度个朋友。」

他转头看我,粲然一笑。「好啊,给钱就行。」

「我花三万两雇你当我一年面首,你说过对我言听计从,怎么这事还要另外收费?」

他笑容不变,理直气壮道:「我最近缺钱。」

「又去哪儿乐善好施了?」

「朝廷不废苛税,我就永远缺钱。」他收敛了笑容,「我再怎么乐善好施,也救不了天下。」

「超度完随我下山,这一天快了。」

不圆是沉景介绍给我的。

那时我看着其貌不扬,谈吐市侩的道士,只当他是江湖骗子。

加上他说自己一身本事,驱鬼,伏妖,算命,主持婚丧嫁娶,看风水,取名字……

我更肯定了,江湖骗子无疑。

我转身欲走,他突然开口:「贫道还精通药理。」

我脚步停了。

「会制毒哟。」

我露出笑容。

「治病也会哦。」

我转身走近他,「沉景介绍的人……」

「那现在公主能开价了吗?」

「一万两。」

他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指头。

「贫道还会易容。」

我无助地看向沉景,砍价还价直接翻三倍?

沉景耸了耸肩膀。

「你可以让他给你表演一下。」

不圆伸出手。「表演一次,十两银子。」

看完不圆的易容术后,我心里乐开了花,一手交钱一手拉着他的道袍,这人我要定了,他易容的沉景,丝毫看不出区别,连声音都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为柳墨林超度好后,不圆易容成绝色公子陪我下山。

刚到公主府,就有公公迎上来,说皇后要见我。

我让不圆先去私宅,晚点见他,便坐上马车随着公公去了宫里。

坤德殿主殿,空无一人,只有皇后一个人半躺在凤榻上。

刚进门,公公就从外把门关上了,我敷衍地给皇后弯了下腰,当行礼。

「皇后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又想听我与驸马之间的夫妻情趣?」

她笑得艳丽,可微微发抖的手臂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今日唤公主来,是想问问本宫哥哥失踪前一日,与公主在客栈天字房都做了些什么?」

我掩鼻轻笑,「若他不是皇后哥哥,可能我们还真会做点什么。」

她笑容凝固了,一双眸子极尽阴鸷。

「你杀了他?」

「我为何要杀他?」

她猛地拔下簪子,扑向我,我轻轻一躲,本要扎进我心间的簪子偏了几分。

看着汩汩流血的胸口。我发出凄厉号叫,向门口逃窜。

心里却平静如水。柳墨林,这就当还你了。

我刚打开殿门,就正巧与皇兄撞了满怀。

早在我来时,我安插在这宫里的线人就去请皇上了。

他看我一身血,又看向身后在追我的柳玉衫,瞬间明了。

可他竟然没有责怪柳玉衫,反而在御医给我看完诊后,责怪我:「皇后如今身怀有孕,父亲哥哥又相继出事,你怎么还去烦她?」

我捂着受伤的胸口,狞笑道:「好哥哥,你是皇帝你说的算,你说我错了我就是错了。」

不出一刻,皇后中伤我的消息就在宫里传了个遍。

多亏我当时叫得够响亮,足够让他们发挥想象。

黄昏时分,驸马穿着胄甲急匆匆赶回府。见我正与半月一同吃饭,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语气不善:「你受伤了?」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半月关切地看着我,我对他笑了笑,「小伤。」

话音刚落,驸马一手穿过我的膝盖,一手绕过我的后背,将我抱起,大步向房间走去。

他轻轻将我放在床上,开始解我的衣衫。

「给我看看,伤在哪儿了?」

露出胸口带着血的绷带后,他眉头紧皱,暴跳如雷:「你不是我爹的徒弟吗?都学了些什么,打不赢跑也不会吗?」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牵动了伤口,又流血了。

他更急了,连忙给我点穴止血。

「傅轻禾,谁伤了你?」

「你的小情人。」

他眼神暗了暗,竟涌现出几分杀气。

「不要动她,让我亲自了结她。」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柳玉衫到底做了什么,这是你第二次让我不要动她。」

他定定地看着我,神色严肃:「郭副将通敌的信件我怀疑是她伪造的。」

江老将军戎马一生,战死沙场,却因为郭副将通敌,落得一个驭下不严的罪名。

若不是江老将军在军中及民间的声望,皇帝及柳家怕人滋事,这罪名就安他身上了。

我冷笑地看着驸马,「京城第一才女,有这本事。」

他颓败地低下头,声音颤抖。「那封信我见过,确实是郭副将的笔迹,但我不信他会通敌,那封信一定有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

「塞北出事前一天,我曾撞到柳玉衫在我爹书房,盯着书房里挂着的《出师表》看了好久,那《出师表》的书法并不好,是我爹为了激励郭副将继续练字才挂上去的。这两年我一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若真是她,我便是帮凶。」

「好,我答应你,不动她。」胸口的剧痛让我倒吸了凉气,「你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秋华慌慌张张跑进来,哭丧着脸,道:「莫大将军带兵来抓驸马了。」

莫大将军怒气腾腾,一身戎甲,手持大刀,唬得周围人大气不敢出。

我迎出门,讨好地笑道:「莫大将军第一次来公主府,本宫有失远迎。」

莫大将军根本不吃这套,看了我一眼,说了声老臣见过公主就不理我了。

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驸马,中气十足道:「御林军校尉擅离职守,枉顾军法,还不快滚回去受罚。」

驸马单膝跪地,「属下知罪,甘愿受罚。」

莫大将军重重哼了一声,「当个围着公主床榻转的无用驸马,你倒是上心。」

我眯着眸子,看着驸马,「听闻我受伤,你特意跑回来见我?呵呵,本宫很感动,要不,这什么御林军校尉就不当了,我去和皇兄说,反正莫大将军也看不上你。」

莫大将军眉头用力一皱。「妇人之仁,如今我大燕正是用人之际,你把他放在你后院里能干什么?」

「将军说的是,是本宫见识短浅,你带他吧,本宫还有其他面首伺候。」

莫大将军虎目又瞪圆了几分。

夜晚,驸马被人抬着送了回来。他趴在担架上,屁股处血肉模糊。

送来的人告诉我,他被莫大将军赐了两百军棍。

我躺在床上,他趴在床上,我胸口有伤,他屁股有伤。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想感慨一句,好兄弟就是要有难同当。

「谁让你回来看我,这回好了,比我伤得还重。」

他脸色惨白,冷汗淋漓。说不出话,只能扯着嘴角轻笑回应我。

我让下人请来不圆。

为驸马上药时,不圆撇着嘴抱怨:「伺候你不说,还要伺候驸马。」

驸马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还不忘交代:「公主的药,我帮她上就好。」

不圆动作一滞,好奇道:「你不是说驸马不喜欢你吗?」

我讪笑道:「谁知道呢,男人心,海底针。」

驸马哼哼唧唧了两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不圆嘿嘿一笑,「要不要我给你们算个姻缘?」

「快滚。」

16

驸马伤的第二日,皇后竟然以在宫里烦闷,心情压抑,回柳家又怕触景伤情为由,要来公主府小住一段时日散散心。

接到这消息,我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重伤在床的驸马。

「激不激动?」

他重重哼了一声,「陪她玩。」

「好嘞。」

巳时,我正和半月蹲在柴房里烤番薯吃,皇后到了。

半月拿火钳拨弄炭火里的番薯。

「要给皇后娘娘吃吗?」

「干吗要糟践食物。」

半月又翻弄了两下,「也是,皇后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万一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我扑哧一笑。「你是在提醒我,她肚子里有孩子,让我小心伺候?」

他对我眨了眨眼睛。「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有闪失,让半月去服侍她吧。」

我摇了摇头,「她不配。」

他动作停了,半晌没动,突然抬头直直盯着我,露出人畜无害的腼腆笑容。

「下次不要不理半月,半月很好哄的。」

我一怔,上次他膝盖冻伤不吃不喝,我没去看他,三天后,他如往常一样同我讲话,我还以为他翻篇了。

如今突然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他心里还在介意。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我无奈道:「好好好,我哄你。」

半月还是坚持要去服侍皇后,他说有他在,皇后的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慢悠悠走到大厅去迎接她,结果她人不在,府里小厮说皇后去我院子找驸马去了。

我想了想,问半月:「我要不要过去?万一碰到什么看不得的画面怎么办?」

半月低下头,语气带着丝幽怨。

「这是公主府,公主怕什么。」

是啊,这是公主府,我怕什么。

我哑然失笑,我和驸马,到底还是没有信任基础。

我怕他欺骗我,他亦怕我算计他。

我到的时候,皇后正站在床前泪眼婆娑地看着驸马。

驸马嬉笑地看着皇后,安慰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臣无大碍。」

「江小哥哥……你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皇后。」我从门外进来,笑得粲然,「注意身份,你不是从前的柳家大小姐了,可不能再这么嗲声嗲气地讲话。」

她眼眶盈满泪水却不落下,就这样咬着下唇,站在我面前。

两相对比,我太像那个坏人了。

「驸马也是听说我被皇后所伤,一时情急闯出军营,才受此责罚。」我坐到驸马床前,拉着他的手,笑盈盈地看着皇后,「驸马有今日,皇后功不可没。」

皇后的眼泪一颗一颗滑落,伤心欲绝地连连摇头。

「公主,我的哥哥,我亲哥哥,他失踪多日,我只是想问问你的下落,你为何要咄咄逼人,说他该死?你们那天在客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

我笑意不减,慢条斯理地从发髻上抽下发簪,拿在手上把玩。

「捅你都捅了,还来告这状干吗,难不成想我捅回来?」

她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驸马。

「公主,安排皇后休息吧,她说这么多,怕也累了。」

我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让秋华同半月去为皇后安排住处。

皇后拦住了他们。「我要离公主最近的院子。」

半月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求助地看着我。

离我最近的院子,就是半月的住处。

我好笑地看着半月,摇了摇头。无声说道,随她。

但半月好像很不高兴,他出去时,我看到他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驸马伤势太重,一连几日,都下不来床,皇后天天赖在我院中吃喝。

不是说来我公主府散心的吗?这看着倒像是来我公主府做小妾的。

半月在伺候驸马吃饭,皇后在旁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像是实在憋不住了,她对着我嚷道:「驸马伤得这么重,你怎么能让一个太监伺候他,好歹也找个体贴的丫鬟呀。」

「你就挺体贴,你来。」我啃着羊腿,眼都没抬。

「你……」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

我轻轻瞥了一眼驸马,「他伤的是屁股,又不是嘴巴。为难的不是吃饭,而是上茅房,你那么体贴,要不想想怎么帮他出恭?」

说完,我手中的羊腿突然不香了。

驸马却吃得更香。「还是公主体贴。」

我笑着走向驸马,经过皇后身边时,她突然扶着额头,哎呀一声,倒在了我身上,手肘不偏不倚地顶在了我的伤口处。

顷刻间,血就渗了出来。

半月连忙拉开皇后,扶着我,眉头紧紧皱起,仿佛下一瞬就要帮我报仇一般。

我偷偷拍了拍他的后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皇后可要小心,伤了本宫没关系,伤了你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刚说完,见驸马已经半跪在床上,一头冷汗,马上就要下床了,我赶忙跑过去,制止了他。

半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没多久,拽着不圆又跑了回来。

不圆给皇后行了个没什么诚意的礼之后,温馨提醒道:「还请皇后娘娘移步,小人要脱驸马的裤子了。」

这会儿我的优势就来了。

我一本正经地坐在床上,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不圆看着我胸口血迹斑驳。有些不悦:「让人伤了一回,怎么还有二回。」

我讨好地笑了笑,「快给驸马上药吧,等会儿再管我。」

半月不愿意,他拉了拉不圆的药箱,「公主凤体要紧。」

「还是老规矩,把药给我,我来上。」

这几天都是驸马亲自给我上药。画面诡异又好笑。

他高昂着上身,我横躺在他身下,然后他艰难又笨拙地给我换药,包扎,每每弄好,他都要出一身的汗。

我说让秋华来,他也不愿意,非要坚持自己来。

「我来为公主上药吧。」半月提议道。

「不行。」我还未开口,驸马直接拒绝了。

不圆站在中间,不耐地掏出药品,往我身上一扔。

「你又不是没手,自己上吧。」

我得意地摇了摇头,有人争着抢着伺候我,我干吗要自己动手。

太阳刚落山,有个合欢阁的小厮突然跑来找我,说是合欢阁今晚要评选头牌小倌,很热闹,邀我过去。

皇后听见了,冷嘲热讽道:「之前听说公主流连烟花之地,我还当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

我眉头一挑,得意道:「我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吃完晚饭,我就带着不圆出门去了合欢阁。

沉景已经回来了,见着我,喜笑颜开地迎过来,我却急匆匆地躲过他,拉着不圆奔后院。

易容好后,我看着镜子的脸,同皇后侍女一模一样。

从合欢阁一路飞檐走壁到公主府,我躲在暗处,秘密观察着皇后的动向。

果然,她带着人来到我的庭院。

她遣散我院中下人以及府卫,换来御林军围住院子,然后让侍女守在屋外,自己独自进屋,还关上了门。

很好,我跳下屋顶,趁侍女不备将她打晕丢进角落,然后光明正大地戳破窗户纸偷看。

皇后背对着我,缓缓向驸马走去。

「江小哥哥,给我个孩子吧。」

驸马面色潮红,声音紧绷,「皇后这是何意?」

「江小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她哭得梨花带雨,死死拽着驸马的手。「半月前,我滑胎了,但圣上不知道,江哥哥,趁我月份尚小,给我一个孩子,我一定将他送上帝王之位。」

柳玉衫素手轻解外衫,眼见就要只剩肚兜了。

驸马牙关紧咬,脖间青筋暴起,一双手死死握着床沿,指甲嵌入了木头中。

「我这样子,就算你给我下了春药,也施展不了。」驸马挺起上身,指了指自己的屁股,笑道,「皇后不如改天,等我恢复好了,找皇后好好发挥,争取一次造个儿子出来。」

17

我在门外,只感觉气血翻涌地厉害,脑中嗡嗡作响。皇后滑胎了?那她隐瞒不报是为何,柳家知道吗?

驸马这话,又有几分真假?

皇后看着驸马,娇羞一笑。「忍一忍,很快的。」

驸马听了差点当场跳起来,那愤怒委屈的样子,我都想帮他骂,你才快,你全家都快!

院外突然响起半月的声音,我连忙跑到墙边伸着脖子偷看。

守在门外的两个御林军一左一右,伸手拦住了半月。

半月轻轻对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称道:「皇后娘娘吩咐,所有人不能进去。」

这时,屋内的门突然被打开,驸马衣衫凌乱,头发松散地跑了出来,步履慌乱不已。

我连忙站好,低着头,用余光打量他。

半月趁御林军分神,趁机冲进院子揽住了驸马摇晃的身子,用肩膀撑住他。

御林军一时间不敢放两人出去,正僵持着,皇后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驸马有伤,不要激动,本宫不过与驸马叙了叙旧,驸马慌张什么?」

说完,皇后从容不迫地从房间走出来。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刚刚主动脱衣服的女人,是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

「扶驸马回去休息吧。」皇后对我说道。

我连忙小跑过去,跟着半月一人扛着驸马一只手臂,将他扶进房间。

进屋后,我飞快扔下驸马,从最里侧的窗户,偷偷溜出去,将那个被我打晕的侍女背回了屋内。

趁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我飞快撕下人皮面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跳到屋顶横梁躲了起来。

半月聪慧,不过片刻就心领神会。抱着晕倒的侍女往外跑去,「皇后娘娘,这位姐姐突然晕倒了。」

皇后回头淡淡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抱回去吧。」

皇后走后,御林军也跟着撤了。

我从房梁上跳下来时,驸马还站在床边,看见我后,他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吻住了我,大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

柳玉衫的春药下得还挺猛。我慢慢退至床沿,一边回应他,一边缓缓向后倒去。

他跟着我倒在床上,我的腿攀上他的腰,柔声道:「忍一忍,很快的。」

他像是惩罚一般,狠狠咬了我上唇一口,然后继续攻城略地。

刚刚还跟别人说施展不了的人,这会儿像是屁股上的伤不复存在一般。

云雨过后,他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喊痛,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穿衣服。

下床时,他拉住了我,可怜兮兮的,一如合欢阁里遇到无良客人的小倌一样。

「你干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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