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新月几许江河轻

柳墨林听到我夸奖他,彻底懵了,脸上迷茫更重了。

其实我也很迷茫,为什么都是柳相那个老狐狸的孩子,差别那么大。

柳玉衫聪明伶俐,精于算计,算是只小狐狸,但这柳墨林除了一身肌肉,外加一张脸有点看头,好像没啥其他的优点了。

这要是没个好爹,哪有机会混仕途,早被人阴死八百回。

「柳相近来身体好吗?」

想到他爹,就必须要问候一下,最好是身体不好,马上就要翘辫子那种,我是很不愿意做害人性命这种腌臜事儿的。

「我爹昨儿个刚娶一房小妾,你说身体好不好?」

这憨货突然之间的得意是怎么回事?而且按照他素来嫌弃我的性子,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么长一句话。

「你不讨厌我了?」我忍不住问道。

「公主今日在宫里提醒微臣行礼之事,微臣刚刚想起来,觉得甚有道理,心里感激不尽,以后微臣不讨厌公主了。」

……

所以,本公主要说谢谢吗?

我气得甩袖而去,再不敢跟他讲话。

有些人只能远观,近看就会发现,这就是个憨憨。

09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

我刚回将军府,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茶,柳墨林就来了。

不停叨叨这几句话。

看着他皮青脸肿的样子,我惆怅了。

「你没打赢驸马,也没必要一直在这儿忽悠我休了他吧。年轻人不讲武德。」

「你肤浅了。」柳墨林拦住我的去路,正色道:「驸马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看我这一身伤,平日里他哪像那么厉害的人。」

我扶着额头,有些痛苦,他一脸关切地看着我。

「公主,你平日里没少受欺负吧,那家伙一看就蔫坏蔫坏的。」

「柳墨林,你说谁坏话呢。」我有气无力地呵斥道。

「你看,你被江新苑那张脸迷了心智。」他突然凑近我,眼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公主,以前宫里有传言你喜欢我。」

我嘴角抽了抽,我当年才真叫被脸迷了心智,竟然觉得这货是我喜欢的类型。

好不容易送走柳墨林,我才得以坐下来,安静地想一想明天生辰的事情。

秋华看着我紧蹙的眉头,贴心地帮我揉太阳穴。

没过多久,半月来了。

我让秋华退下,半月懂事地接替秋华继续帮我揉太阳穴。

「公主,柳家去查赌场的事情了,已经将所有矛头都指向驸马。」

柳家查出赌场被抄与驸马有关,势必会针对驸马。

帝王驭人之术在于制衡,柳家一家独大了这么久,此时终于冒出个让柳家在意的对头,皇上必定会扶持。

前些日子收上去的兵权,自然会尽数落入驸马手中。

「半月,驸马这人你怎么看?」

半月沉吟了半晌,才谨慎问道:「柳统领刚刚那样子,是被驸马打的吗?」

我不禁笑出了声,这很奇怪吗?

「你也算半个江家军的人,怎么也忘了驸马当年一剑挑三军无敌手的事?」

「可是……」

可是这些年,他毫无作为,躲在我的背后,逆来顺受,动不动还要狗腿两下。看着半月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了然地笑了笑。

我生于云端,却落在泥里挣扎,我非常知道伪装于生存有多重要。

生辰这日,老天爷竟然不给我面子。

我刚打扮一新,坐在大殿上准备好好品尝一下柳墨林带来的酒。

外头一声惊雷,天空骤暗,一场秋雨说来就来。

我心里咯噔一声,有些不安,柳墨林却笑得豪放,抱着酒坛子蹲在椅子上。

「老天爷都想留我在公主府里多待一会儿,如此盛情,墨林却之不恭。」

这人戏好多啊。

我抱着酒坛,与他遥遥一碰。仰头灌了一大口。

半月从雨幕中跑来,看见柳墨林时,眼神闪躲了一瞬。

我连忙举着酒坛感慨道:「这样喝酒确实爽很多。」

柳墨林连连点头,激动道:「我素来喜欢这样豪放饮酒,可惜京城那些公子哥都喜爱讲风度,不与我这样对饮,还是公主豪气。」

我不禁失笑,问道:「那你之前为何讨厌我?」

「你每次都直勾勾盯着我的脸,让我觉得你很轻浮。」

一说完,柳墨林就察觉自己说错话了,他傻笑道:「我错了,我自罚。」

看着他仰头大口灌酒,酒渍从他嘴边飞溅,我想到等会儿这个憨憨要面临的事情,不禁柔声道:「当年确实因你好看,多看了两眼。」

听了我这话,他一分神,呛得直咳,好半天才顺过气。

「公主休了驸马,我来做驸马吧。」他提着酒坛走近我,「公主是我见过说话最直白的女子,与我绝配。」

他的目光灼灼,笑意热烈。看得我如坐针毡。

柳家怎么会出这么一号人物。

外面雨水哗啦啦击打屋檐,里面一室酒香,谈笑风生。

柳墨林坐在我脚边,目光有些呆滞,他一边笨拙地灌着酒,一边与我讲他的过往。

他是柳家嫡子,被全家族寄予厚望。

可他自己志不在朝政。

他最大的爱好是酿酒,平素不用在宫里当值的日子,他都躲在城外小茅屋,耍剑,酿酒,研究厨艺。

他不喜欢交朋友,京城里那些人只会盯着他的一句一字,一举一动,想着怎么做文章,他更愿意一个人待着,喝自己酿的美酒,品自己做的佳肴,兴起时,耍一耍剑。

看着絮絮叨叨的柳墨林,我突然生出一丝心疼。

我不过是对他稍微热情了一点,他就敞开心扉,他内心得有多孤独。

可纵然我再怎么不舍,该来的总会来。

狂风骤雨时,有几位仆人穿着蓑衣来找他,一见他直直跪在地上,痛苦地哀号道:「少爷,柳相去了。」

他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看着他们,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

直到酒坛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才僵硬地转动脑袋,看向我,露出那种惊慌失措的神色。

我跌落椅子,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柔声唤道:「柳墨林。」

他像是终于找回神智一般,猛地站起,摇摇晃晃往外冲,经过门槛时忘了抬脚,直直绊倒进雨幕里。

我偏过头,不忍看。

半月蹲在我身侧,默默握住了我的手。

今夜过后,驸马就是柳家最大仇人。

我看向柳墨林离去的方向,那里漆黑一团,一如我的前路。

我回握住半月。

「本宫为何这么难过?半月,柳墨林带的是假酒吧。」

10

柳丞相毕竟是丞相,身后事办得极为隆重。

我站在合欢阁顶楼,临窗望去。

帝王帝后都到场了,还有一众文武百官。

我本该跟着他们一起涕泪交零,呜呼哀哉一番,但想到柳墨林,我就有点做贼心虚。

柳丞相其实是自缢的。我不过是让柳玉衫的宫女在他下朝时给他送了封信。

信上简单交代了一些事情,比如柳丞相如何催促柳玉衫怀上龙嗣,如何教导她和侍卫私通,生下龙子后,柳家如何扶持孩子继位。

柳丞相是个狠人,他死了这一切就死无对证。

就算是我有他亲笔书信又何妨,他为皇帝批了那么多奏折,普天下那么多人看过他的笔迹,保不齐就是谁栽赃陷害。

更何况柳丞相是殚精竭虑死的,死在堆成山的奏折中,朱砂笔都没舍得放下。

百官听了无不想写两诗歌颂。

我听了都想去他棺材前鼓掌。

以一片赤胆忠心堵悠悠众口,就算有人说他坏话,天下人也不会信。

「丞相的动作真快,不过两天时间就安排了后路,保住了柳家的名声。」

我看向身侧的驸马,他面无表情,拳头握得咯吱作响。

「傅轻禾,我好像小看你了。」

「无所谓,我没小看你就行,驸马爷,该你上场了。」

他突然用力抱住我,紧紧地,像是要把我勒进身体里。他窝在我的脖间,闷闷道:「傅轻禾,你怕吗?」

如何不怕,不怕我会随身携带致命毒药吗?

我倒不是怕死,我只是怕不能以自己想要的方式死。

如果真到那一天,本公主自己来,那毒药可是我让我那面首特制的咸香口。

「行了,别娘们唧唧了,小半月都不会问我这种傻问题。」

我推开他,转身下楼,驸马拉住了我。

「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失望。」

我呼吸一顿,一把扯出自己的手,厉声嚷道:「干就完了,怕什么,难不成还要我宽慰你两句?」

说完我飞快跑了,真怕他再说点什么走心的话。

柳墨林就跟我走心了那么一小下,这会儿我连他人都不好意思见。

合欢阁是京城最大的勾栏,这会儿因是白天,比较冷清。

老鸨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她坐在我身边唉声叹气的,埋怨我近些日子来得太少。

我宽慰道:「这就是我第二个家,我就算舍得你,也舍不得这里的小倌。」

驸马听我这话,面不改色,见我杯中酒空了,体贴帮我倒满。

「清禾,放肆,若非朕亲眼所见,怎么也不敢相信你竟欺负驸马至此。」

一道怒喝从大厅传来。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向我走来,为首的是我那皇帝哥哥。

他一把薅起我,逼我站起。

「你不知道丞相府报丧」

我哭丧着脸:「皇帝哥哥,那种场合我没兴趣,我和柳相又没感情,干吗要去装模作样哭两嗓子。」

「你真是丢尽我皇家脸面,快滚回府。」

我又不是第一天丢尽皇家脸面。

我对老鸨挤眉弄眼了一通,小声道:「我改日就来。」

走了两步,转头一看,皇帝哥哥拦住驸马,两人小声在说什么。

「嘿,你们不带我一起玩?这儿可是我的主场。」

皇帝哥哥气得拿手指我,点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来。

我真怕他岔气。

他要在合欢阁这种地方发生点什么意外,很难不让史官发挥想象。

那才真是丢尽我傅家脸面。

我这点小错误,都上不了台面。

「好好好,我懂我懂,驸马上道些,皇帝哥哥第一次来。」我刚准备走,又疑惑地回头问道:「是第一次来吧,皇帝哥哥?」

「滚!」

好嘞,我跑得飞快。

皇帝来找驸马所为何事,我大概能猜到一些。

我越离经叛道,驸马越唯唯诺诺,皇帝越放心用驸马来制衡柳家。

今日这趟合欢阁来得值。

下午驸马前脚一回来,后脚一道口谕就跟着来了。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皇帝让驸马从将军府搬回公主府,顺便提醒我以后驸马有他撑腰,让我别欺负他。

公公走后,驸马好不得意。

「我要住半月的院子。」

「你怎么不直接住我的院子呢?」

我挑眉看着他,半月的院子离我最近,他想干吗?

「那就这么决定了。」

驸马双手一拍,拉着两个侍从就去收拾包裹了。

夜晚,烛火摇曳,秋华端着铜盆进来,我看着坐在窗前看书的驸马。

「今时今日,你还为我洗脚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会儿,撸起袖子朝我走来。

他的手带着点薄茧,握着我脚的时候,有些痒。我居高临下看着他,新婚之夜的场景历历在目。

我又问他:「这双手是给女人洗脚用的吗?」

「不是。」他抬头认真看着我,「但给妻子洗脚,不丢人。」

这话说得我老脸一红。

幸好,驸马及时补充了一句,打破了我的幻想。

「你帮我查当年的事,我掌管兵权为你所用。」

原来是因为交易啊。

我点了点头,心里不免有些失望。

第二日,我在花园里晒太阳,秋华急匆匆跑过来,跟我说柳墨林来了,还拿着剑。

我赶到前院时,柳墨林已经跟驸马打起来了。

柳墨林身手不差,但到底没驸马实战经验多,打了好半天,都没伤着驸马,反而把自己累得够呛。

趁他停下喘气的当口,我冲过去拦住了他。

「柳墨林,要撒气就冲我来。」

他怒目圆瞪地看着我,「若不是他陷害那几位将军,害得我爹劳神费力,他怎么会过劳去世。」

「这是公主府,你要杀我的驸马,置我于何地?」

他握剑的手松动了,我趁机提议道:「我知你难受,不如我陪你大醉一场。」

柳墨林带着我来到他酿酒的小茅屋。没菜,只有酒。

我让半月先回府,他不放心,死活要守在门外。

那天我陪柳墨林喝光了他酿的所有酒。

我怕自己醉过去说胡话,一边喝一边吐,虽然狼狈,但也坚持陪他。

等酒喝完时,我已经被这来来回回吐酒、喝酒折腾得筋疲力尽,我躺在地上假寐。

突然身子一轻,被人腾空跑起,放在竹床上。我疑惑地睁开眼,柳墨林的俊脸近在咫尺,正醉眼蒙眬地看着我。

四目相对,他突然飞快地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先一个激灵回过神,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看他摇摇晃晃,落荒而逃的背影,我也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感情用事,着实麻烦。

11

半月跑进来,看见我脸色不好,从袖中掏出匕首就准备去追柳墨林。

我捂着快要裂开的头,疲惫道:「背得动我吗?」

他看了看手中匕首,又看了看柳墨林离去的方向,不情不愿地走过来,一手穿过我的脖子,一手穿过我的膝盖,将我抱起。

我搂着他的脖子,惊喜地笑出了声。

看不出来,挺有力气的。

但还是太瘦了,硌得慌。

没舍得让他抱太久,我就自己跳了下来。吊着他的胳膊,摇摇晃晃地跟他并肩一起走。

「公主,柳相是你杀的吗?」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深秋的风吹得我一激灵,我把半月手臂搂得更紧了。「你问这个干吗?」

半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因为看不透你。」

我松开半月,认真道:「别琢磨我,我想让你看透时,自然会脱了衣服给你看,但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你不要问。」

半月的眸子又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射出扇形的阴影。

我歪着头看他,笑道:「小半月,乖,有时间和驸马多探讨下兵法,以后当个大将军。」

「可我是太监……」

我扑哧一笑。

「难道还会有士兵脱你裤子检查吗?」

半月没有接茬,一路上都抿着唇。

果然。这个话题还是太沉重了。

回到公主府,已是黄昏时分,彩霞浓烈。

驸马不在府里,秋华说是被皇上叫去宫里了。

喝了两大碗解酒汤后,我马不停蹄地往私宅赶去。

趁着夫君不在家,急不可耐地去见小相好的嘴脸,让秋华唉声叹气了好久。

我忍不住调侃她:「等你嫁人了,就知道此事其乐无穷,妙啊。」

还未进私宅,就听见里面的欢声笑语。

我懒得敲门,直接一个飞身,翻墙进去。

院中生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烤全羊,此时正呲呲冒油。

七个男人穿着短打,席地而坐,围着火堆喝酒吃肉,好不惬意。

做我的面首,真是舒坦,外面那些嘲笑我的人,看见了指定得争着抢着让我收了他们。我在心里感慨道。

见我来,他们笑得更开心了,纷纷招呼我跟他们一起坐。

我心里的阴霾被这一幕驱散干净,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羊腿和酒。

我笑道:「各位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到时天高海阔任君遨游。」

他们纷纷举着酒坛敬我。

今天跟酒过不去了。

幸好我的贴心小宝贝来救我了。

我看着从后院走来的沉景,笑得花枝烂颤。

他依然是万年不变的白衣,清雅俊秀如谪仙,可惜长了张嘴。

「禾禾,你的腰又胖了。」

我心口一痛,逼自己冷静,毕竟还指望人家帮我赚钱呢。

我堆着谄媚的笑意,「沉景真俊,沉景最俊,沉景无敌俊。」

这种话一听就假,但他却很受用。笑得一双桃花眼里落满了星光。

完成了每次见面都要进行的夸赞仪式,沉景终于拉着我去后院谈论正事。

「柳家掌管科举多年,提拔的官员数不胜数,若真细挖,只怕都跟柳家有渊源。如今百官上书,要皇上册封御史大夫柳远为新丞相,你那驸马打算怎么办?」

「自然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抢过橘子,「半月这小孩,你好好培养,他在京城无亲无故的,若我有意外,只怕他日子难过。」

他抢回橘子,「你最近跟驸马走得太近,他身上那股柔弱气都传给你了。看不惯看不惯,你搬这儿来跟我住。」

想到驸马,我忍不住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多意气风发,若不是江老将军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每次一提驸马,他比我反应还大。这次直接探过身来,两只手用力挤着我脸颊,逼我嘟嘴。

一定是嫉妒驸马长得比他帅。

「禾禾,你跟那小太监好,我都没那么生气。」

我嘟着嘴,口齿不清道:「说正事。」

他放开我,重新坐端正,还不忘仔细地将衣服弄平整。

「先断柳家财路,看看这些年谁帮他敛财,驸马上位,需要一个由头,且必须要大乱朝中风向,让那些举棋不定的官员更不敢妄动。」说完后,我盯着沉景,笑得奸诈,「正好趁这机会,我们也发笔小财。」

沉景优雅地吃着橘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俗气,没兴趣,唉,可怜我寄人篱下,你说了算。」

我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欣赏他,这么好看的人,要是个哑巴多好啊。

他是晋王的门客,管理京城的情报网以及各大商铺,是合欢阁真正的主人。

晋王将他留给我时,对我说,他可信。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沉景最重要的东西在他手上,且这人遗传了家族怪病,活不过二十五岁。

而他今年,已经二十三了。

唉,惯着他吧。

我拿过一个橘子,剥好递给他。

谁知他嫌弃地翘着手指给我推开了。

「你没洗手。」

我真想把橘子拍他脸上。

直到钟鸣漏尽,我才回公主府。

驸马竟然还没睡,他倚靠在门框上,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我站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看见我,正准备转身去找半月下棋玩。他突然冲过来扛着我就往房里走。

他把我扔在床上,然后欺身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旁边椅子上像是早就准备好一样放着铜盆和毛巾。他愤愤地看了我一会儿,长臂一伸,拿过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我的额头。

「干吗不推开他?」

什么?聪明如我,也被这操作整懵了头,驸马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柳墨林!他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推开他。」

「你怎么知道?」

「我在屋顶。」

他在屋顶干吗?难道是担心我?

还不等我问,驸马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他背对他我,呼吸凌乱粗重。

「我就是不喜欢他,看不上他,你别误会。」

「别误会什么?」我坐起来,看着他笔直的背影,问道,「要拿兵权得先打过我那面首,你还记得吧。」

他回过头,目光幽深。

「我真是看不透你。」

又是这样的话。

我往后一倒,成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副任君摆布的模样。

「那就自己脱衣服看。」

12

近些日子皇帝找驸马越来越勤,动不动就宣宫里去陪他练蹴鞠。

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我的家庭和睦,劝导驸马对我所作所为多多包容。

他可真是一个好哥哥,只可惜,我这刁蛮任性胡作非为的妹妹,一点也不领情。

我去宫里看了几次他们蹴鞠,没意思透了。

无非就是驸马表演如何不留痕迹地突出我那皇帝哥哥智勇双全,英姿勃发 ,盖世无双……

然后就是以皇后为首的一众莺莺燕燕,尖着嗓子拍马屁。

虚伪,明明眼睛都在偷看驸马,却还能说出这样腻歪的话来。

特别是柳玉衫,那叫一个明显。好几次跟驸马眼神碰撞来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先忍,反正我记仇,等后面跟他们算。

柳墨林自上次一起喝过酒之后,就一直躲着我。

我们在宫里碰到过几回,每次他看见我,隔老远就跑,也不知道搞什么。

驸马说他这是欲拒还迎,想吸引我注意力,让我千万别上当,他这人一肚子坏水。

巧了,柳墨林也说过驸马蔫坏蔫坏的。

但驸马这番分析,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柳墨林直白地告诉过我,他想做驸马。

算了,不管他了,这个当口也不是想男人的时候。

沉景已经搜集好证据,只待让驸马把它献给皇上。

夜里,我把一摞账本以及书信扔给驸马,他看完后脸上风云莫测,盯着摇曳的烛火不说话。

应该是被吓到了吧,这笔钱若用到边关,也不至于那么多将士吃不饱穿不暖。

「地方官送公文到京城,封函上若没注明『某物多少一起献上』。这位大人看都不看直接付诸一炬。盛荣九年,齐河至利津黄河,七县决溢五十三处,救命的赈灾款被他吞了大半……」

还不待我说完,驸马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证据藏进胸口衣物内层。

「我去找皇上。」

他一走,我就跑去小半月的院子。

好巧不巧,他正在洗澡,我一推门,就看到他白皙的胸膛,竟然还有微隆的胸肌。

真是惊喜。

他比我慌张多了,坐在木桶里,紧紧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见他这样子,我赶忙退了出来,关上门,我才缓过神。

他有什么好遮的,都是太监了,又没东西。

走了两步,我恍然大悟,就是因为是太监,所以才这么紧张,那是他永远痊愈不了的伤,皮肉好了,心上也长久溃烂。

这种气氛还是不找他下棋了,太尴尬了。

我慢悠悠地晃出府门,准备去合欢阁热闹热闹。

走到街头拐角处,和柳墨林撞了个正着。

他一身肌肉硬得跟一堵墙一样,我捂着鼻子,埋怨道:「痛死了,你个练武之人,反应怎么这么慢,不知道躲吗?」

说完我才看到,他的脸红扑扑的。

我吸溜着鼻子闻了闻,也没有酒味啊,难道发烧了?

「喂,没事吧。」

我歪着脑袋侧身看他,他跟被烫着一样,转身就跑。

看着他的背影,又欲擒故纵?

我揉着鼻子继续往合欢阁走,没走多远,柳墨林又出现了。

「你,啊,干吗……」

他一句话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拦腰抱起,大步流星朝合欢阁相反方向走去。

明天,本公主又有新谈资给百姓杜撰。也算丰富了黎民百姓枯燥无趣的生活,功劳一件啊。

「你别动,我在想事情。」

有意思,抱着我想事情,还要我别动。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妥协了。反正,我名声够烂,再烂点也好。

皇上会更放心驸马和我的。

他带着我来到一间客栈,豪气嚷着:「小二,带路,天字号房。」

我俩也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小二的好奇心都写脸上了,恨不得端盘瓜子坐在床边,跟我们唠嗑。

柳墨林今天异常暴躁,小二磨磨蹭蹭半天没出去,他直接提溜着小二后衣领,将人扔了出去,然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坐在床上,看着柳墨林一步一步靠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这憨憨,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结果他只是在我面前来回踱步,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

我心中一惊,这憨憨不会是被人下了春药吧。

我在合欢阁见过,药效发作前期就是他这样子。

不行,得遛。

我缩着身子,猫着腰,趁他背对我,飞快向门边跑去。

一只大手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紧接着,一股力道带着我砸进一个胸膛。

柳墨林呼吸急促,他的下巴顶在我的发顶,隐隐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公……傅轻禾, 我喜欢你,我们成亲吧。」

我愣住了。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被人正儿八经地表白。

柳墨林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的状态慢慢恢复如常。

我才醒悟过来,他那副跟吃了春药一样的反应是为什么。

他松开我,握着我的双肩,目光灼灼:「这世间女子众多,数你最好,好到无人配得上,只有我勉勉强强。」

我猛地失笑,「这话谁教你的,我不信你能想得出来。」

「我妹妹,柳玉衫,她说当年驸马就是这么对她说的。」

我眸子一冷,笑容更艳丽了几分。

「不愧是我的驸马,说得很有文采,可惜了,他只能勉勉强强配我。」

他握着我肩膀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你真的开心吗?」

「皇帝是我哥,换你你不开心,问些废话。」

「不,你就是不开心,你喝酒都不敢喝醉。」

「要你多嘴。」

我敛了笑容,狠狠推开他,心里生了怒气。

「让我照顾你,我可以放弃柳家一切,我们寻一处好地方,我酿酒,你喝酒。」

「我并不喜欢喝酒,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离去前,我听见他在背后小声呢喃道:「早知道后劲那么大,醒不来,就不该与你醉那一场。」

我黑着一张脸来到合欢阁,正巧沉景也在。

「禾禾,快来看看,我这新来了好几个小倌,还没取花名,你帮忙想想。」

「就叫赵新苑、钱新苑、孙新苑,顺着百家姓排下去。」

沉景嫌弃地看着我,「没骨气的样,你有本事就把江新苑卖来我这儿。」

我被他一呛,突然觉得这样没意思。

他爱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事情。

「沉景,今天你接客吗?」我堆着谄媚地笑,看着他。沉景若当小倌,肯定是头牌级的。

「我可是公主养的面首,伺候公主那是我的本分,走吧,去后院,那儿安静。」

「别……我就想在热闹地方待会儿。」

我小时候在深宫里,安静得太久。我想要热闹,想要人身上那种滚烫的东西。

柳墨林身上就有,可是我不敢要。

13

寒冬悄然来临,漫天雪花纷飞,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我坐在屋内抱着汤婆子赏雪。

驸马去朝堂上领赏了,也不知道会封个什么官。

昨日他连夜抄了贪官家,今早就被公公三五成群地拥着去了皇宫。

听说那贪官被官兵包围时,正与好几个小妾风流。

半月站在我身侧,低着头,时不时偷看我两眼。

我啄了一口茶,挑眉看他。

「今日怎么不去找沉景玩。」

「沉公子嫌我烦闷,说我不是学商的料。」

「那些死士呢,可认你了。」

「没有,他们只认沉景。」

我重重放下茶盏,抬头看他,不悦道:「郭副将怎么教你的?」

半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半月让公主失望了。」

我轻轻一哼,极尽嘲讽。「到底是个太监,不如男人。」

半月的头抵着地面上,身子僵硬,仿佛一个没有呼吸的雕塑。

「退下,别碍本宫的眼。」

半月走后我身子一软,趴在桌子上,心情糟糕透了。

倒不是因为半月,他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沉稳已经很好了,只不过我想逼他更好,他太在乎自己身体的残缺,人若被自身缺点困住,那如何成长。路是自己选的,该好好走。

我是因为驸马。他竟然对柳玉衫说这世间女子众多,数你最好,好到无人配得上,只有我勉勉强强。

柳玉衫哪里有那么好,明明他才是公子世无双。

人总是执着于第一眼就喜欢的事物。

五岁那年,我初见驸马,那时驸马六岁,屁股后面跟着三岁的柳玉衫。

我躲在江老将军身后,不敢跟他们讲话。老将军揉着我的脑袋,柔声道:「这是我儿子,他要欺负我,我打断他的腿。」

驸马嘿嘿一笑,飞快冲过来,也揉着我的脑袋:「这小姑娘怎么黑不溜秋的,她是什么人?」

江老将军对着驸马的头就是一巴掌。「兔崽子,这是清禾公主,快点行礼。」

我连忙摇手,紧张得说不出话。

驸马却轻松得很,他耸着肩,咧嘴笑道:「没听过。」

那时我看着他和江老将军的互动,别提多羡慕了,这样热闹亲密的相处,我从不曾有过,也是头一回亲眼看见。

柳玉衫瞧见自己被忽视了,撒娇道:「江小哥哥,快带我去骑马马。」

驸马宠溺地牵着柳玉衫的手,连声说好。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牵手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嫉妒道:「我也想骑马。」

老将军说:「长大了给我当儿媳,我们一家去塞北定居,一边守边关一边骑马。」

这句话我深深记在了心里。

那些难熬的日子,我都是靠着这句话挺过来的,我总想着,等江老将军凯旋,我就能嫁进江家,然后跟着他们去塞北,远离京城。

那次以后,我再见驸马,心里总偷偷把他幻想成夫君,看他模样也越来越顺眼。

可我那时胆子小,又没有柳玉衫那张抹了蜜的嘴,他根本就没留意过我。

他在忙着做京城最耀眼的小公子。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江老将军未出事前,外人是这般评价他的。

等塞北出事后,他做了驸马,那些人又立马变了嘴脸嘲笑他,就好像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一样。

沉景说,柳相一死,柳家未乱,背后定有谋划。

我思来想去想不出结果。

沉景说,柳墨林值得利用。

一只灰鸽扑腾着翅膀停在窗台,我从鸽子脚边的竹筒里拿出绢布。

看完后我的心一沉,柳相死的那一日,曾与太后私会。

太后不是最恨柳相吗?

太后曾生有一皇子,五岁时,那皇子跟着父皇外出狩猎,驻扎在山里,夜晚营帐走了水,烧死了好些人,那皇子就在里面。太后认定是柳相搞的鬼,这些年都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寝其皮、薅其毛。

太后糊涂时,会提景儿,但却从未提过那个皇子,想来是伤得太深,就算糊涂也不敢碰。

那为何皇帝上位时,柳家会扶持她做太后?

我背后生出一股冷意,我待太后情深意切,自认为得她信任,所以也信任她,从未防备她,想过她别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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