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来,他们笑得更开心了,纷纷招呼我跟他们一起坐。
我心里的阴霾被这一幕驱散干净,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羊腿和酒。
我笑道:「各位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到时天高海阔任君遨游。」
他们纷纷举着酒坛敬我。
今天跟酒过不去了。
幸好我的贴心小宝贝来救我了。
我看着从后院走来的沉景,笑得花枝烂颤。
他依然是万年不变的白衣,清雅俊秀如谪仙,可惜长了张嘴。
「禾禾,你的腰又胖了。」
我心口一痛,逼自己冷静,毕竟还指望人家帮我赚钱呢。
我堆着谄媚的笑意,「沉景真俊,沉景最俊,沉景无敌俊。」
这种话一听就假,但他却很受用。笑得一双桃花眼里落满了星光。
完成了每次见面都要进行的夸赞仪式,沉景终于拉着我去后院谈论正事。
「柳家掌管科举多年,提拔的官员数不胜数,若真细挖,只怕都跟柳家有渊源。如今百官上书,要皇上册封御史大夫柳远为新丞相,你那驸马打算怎么办?」
「自然我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上抢过橘子,「半月这小孩,你好好培养,他在京城无亲无故的,若我有意外,只怕他日子难过。」
他抢回橘子,「你最近跟驸马走得太近,他身上那股柔弱气都传给你了。看不惯看不惯,你搬这儿来跟我住。」
想到驸马,我忍不住叹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他多意气风发,若不是江老将军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他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每次一提驸马,他比我反应还大。这次直接探过身来,两只手用力挤着我脸颊,逼我嘟嘴。
一定是嫉妒驸马长得比他帅。
「禾禾,你跟那小太监好,我都没那么生气。」
我嘟着嘴,口齿不清道:「说正事。」
他放开我,重新坐端正,还不忘仔细地将衣服弄平整。
「先断柳家财路,看看这些年谁帮他敛财,驸马上位,需要一个由头,且必须要大乱朝中风向,让那些举棋不定的官员更不敢妄动。」说完后,我盯着沉景,笑得奸诈,「正好趁这机会,我们也发笔小财。」
沉景优雅地吃着橘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俗气,没兴趣,唉,可怜我寄人篱下,你说了算。」
我支着下巴,眨巴着眼睛欣赏他,这么好看的人,要是个哑巴多好啊。
他是晋王的门客,管理京城的情报网以及各大商铺,是合欢阁真正的主人。
晋王将他留给我时,对我说,他可信。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沉景最重要的东西在他手上,且这人遗传了家族怪病,活不过二十五岁。
而他今年,已经二十三了。
唉,惯着他吧。
我拿过一个橘子,剥好递给他。
谁知他嫌弃地翘着手指给我推开了。
「你没洗手。」
我真想把橘子拍他脸上。
直到钟鸣漏尽,我才回公主府。
驸马竟然还没睡,他倚靠在门框上,目光悠远,不知在想什么。
我站在不远处,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没看见我,正准备转身去找半月下棋玩。他突然冲过来扛着我就往房里走。
他把我扔在床上,然后欺身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旁边椅子上像是早就准备好一样放着铜盆和毛巾。他愤愤地看了我一会儿,长臂一伸,拿过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我的额头。
「干吗不推开他?」
什么?聪明如我,也被这操作整懵了头,驸马最近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柳墨林!他亲你的时候你怎么不推开他。」
「你怎么知道?」
「我在屋顶。」
他在屋顶干吗?难道是担心我?
还不等我问,驸马已经从床上起来了。
他背对他我,呼吸凌乱粗重。
「我就是不喜欢他,看不上他,你别误会。」
「别误会什么?」我坐起来,看着他笔直的背影,问道,「要拿兵权得先打过我那面首,你还记得吧。」
他回过头,目光幽深。
「我真是看不透你。」
又是这样的话。
我往后一倒,成大字型躺在床上,一副任君摆布的模样。
「那就自己脱衣服看。」
12
近些日子皇帝找驸马越来越勤,动不动就宣宫里去陪他练蹴鞠。
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我的家庭和睦,劝导驸马对我所作所为多多包容。
他可真是一个好哥哥,只可惜,我这刁蛮任性胡作非为的妹妹,一点也不领情。
我去宫里看了几次他们蹴鞠,没意思透了。
无非就是驸马表演如何不留痕迹地突出我那皇帝哥哥智勇双全,英姿勃发 ,盖世无双……
然后就是以皇后为首的一众莺莺燕燕,尖着嗓子拍马屁。
虚伪,明明眼睛都在偷看驸马,却还能说出这样腻歪的话来。
特别是柳玉衫,那叫一个明显。好几次跟驸马眼神碰撞来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先忍,反正我记仇,等后面跟他们算。
柳墨林自上次一起喝过酒之后,就一直躲着我。
我们在宫里碰到过几回,每次他看见我,隔老远就跑,也不知道搞什么。
驸马说他这是欲拒还迎,想吸引我注意力,让我千万别上当,他这人一肚子坏水。
巧了,柳墨林也说过驸马蔫坏蔫坏的。
但驸马这番分析,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柳墨林直白地告诉过我,他想做驸马。
算了,不管他了,这个当口也不是想男人的时候。
沉景已经搜集好证据,只待让驸马把它献给皇上。
夜里,我把一摞账本以及书信扔给驸马,他看完后脸上风云莫测,盯着摇曳的烛火不说话。
应该是被吓到了吧,这笔钱若用到边关,也不至于那么多将士吃不饱穿不暖。
「地方官送公文到京城,封函上若没注明『某物多少一起献上』。这位大人看都不看直接付诸一炬。盛荣九年,齐河至利津黄河,七县决溢五十三处,救命的赈灾款被他吞了大半……」
还不待我说完,驸马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证据藏进胸口衣物内层。
「我去找皇上。」
他一走,我就跑去小半月的院子。
好巧不巧,他正在洗澡,我一推门,就看到他白皙的胸膛,竟然还有微隆的胸肌。
真是惊喜。
他比我慌张多了,坐在木桶里,紧紧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见他这样子,我赶忙退了出来,关上门,我才缓过神。
他有什么好遮的,都是太监了,又没东西。
走了两步,我恍然大悟,就是因为是太监,所以才这么紧张,那是他永远痊愈不了的伤,皮肉好了,心上也长久溃烂。
这种气氛还是不找他下棋了,太尴尬了。
我慢悠悠地晃出府门,准备去合欢阁热闹热闹。
走到街头拐角处,和柳墨林撞了个正着。
他一身肌肉硬得跟一堵墙一样,我捂着鼻子,埋怨道:「痛死了,你个练武之人,反应怎么这么慢,不知道躲吗?」
说完我才看到,他的脸红扑扑的。
我吸溜着鼻子闻了闻,也没有酒味啊,难道发烧了?
「喂,没事吧。」
我歪着脑袋侧身看他,他跟被烫着一样,转身就跑。
看着他的背影,又欲擒故纵?
我揉着鼻子继续往合欢阁走,没走多远,柳墨林又出现了。
「你,啊,干吗……」
他一句话不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拦腰抱起,大步流星朝合欢阁相反方向走去。
明天,本公主又有新谈资给百姓杜撰。也算丰富了黎民百姓枯燥无趣的生活,功劳一件啊。
「你别动,我在想事情。」
有意思,抱着我想事情,还要我别动。
我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妥协了。反正,我名声够烂,再烂点也好。
皇上会更放心驸马和我的。
他带着我来到一间客栈,豪气嚷着:「小二,带路,天字号房。」
我俩也算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那小二的好奇心都写脸上了,恨不得端盘瓜子坐在床边,跟我们唠嗑。
柳墨林今天异常暴躁,小二磨磨蹭蹭半天没出去,他直接提溜着小二后衣领,将人扔了出去,然后「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坐在床上,看着柳墨林一步一步靠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这憨憨,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结果他只是在我面前来回踱步,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
我心中一惊,这憨憨不会是被人下了春药吧。
我在合欢阁见过,药效发作前期就是他这样子。
不行,得遛。
我缩着身子,猫着腰,趁他背对我,飞快向门边跑去。
一只大手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紧接着,一股力道带着我砸进一个胸膛。
柳墨林呼吸急促,他的下巴顶在我的发顶,隐隐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公……傅轻禾, 我喜欢你,我们成亲吧。」
我愣住了。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被人正儿八经地表白。
柳墨林说完这句话后,整个人的状态慢慢恢复如常。
我才醒悟过来,他那副跟吃了春药一样的反应是为什么。
他松开我,握着我的双肩,目光灼灼:「这世间女子众多,数你最好,好到无人配得上,只有我勉勉强强。」
我猛地失笑,「这话谁教你的,我不信你能想得出来。」
「我妹妹,柳玉衫,她说当年驸马就是这么对她说的。」
我眸子一冷,笑容更艳丽了几分。
「不愧是我的驸马,说得很有文采,可惜了,他只能勉勉强强配我。」
他握着我肩膀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你真的开心吗?」
「皇帝是我哥,换你你不开心,问些废话。」
「不,你就是不开心,你喝酒都不敢喝醉。」
「要你多嘴。」
我敛了笑容,狠狠推开他,心里生了怒气。
「让我照顾你,我可以放弃柳家一切,我们寻一处好地方,我酿酒,你喝酒。」
「我并不喜欢喝酒,也不想和你在一起。」
离去前,我听见他在背后小声呢喃道:「早知道后劲那么大,醒不来,就不该与你醉那一场。」
我黑着一张脸来到合欢阁,正巧沉景也在。
「禾禾,快来看看,我这新来了好几个小倌,还没取花名,你帮忙想想。」
「就叫赵新苑、钱新苑、孙新苑,顺着百家姓排下去。」
沉景嫌弃地看着我,「没骨气的样,你有本事就把江新苑卖来我这儿。」
我被他一呛,突然觉得这样没意思。
他爱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事情。
「沉景,今天你接客吗?」我堆着谄媚地笑,看着他。沉景若当小倌,肯定是头牌级的。
「我可是公主养的面首,伺候公主那是我的本分,走吧,去后院,那儿安静。」
「别……我就想在热闹地方待会儿。」
我小时候在深宫里,安静得太久。我想要热闹,想要人身上那种滚烫的东西。
柳墨林身上就有,可是我不敢要。
13
寒冬悄然来临,漫天雪花纷飞,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我坐在屋内抱着汤婆子赏雪。
驸马去朝堂上领赏了,也不知道会封个什么官。
昨日他连夜抄了贪官家,今早就被公公三五成群地拥着去了皇宫。
听说那贪官被官兵包围时,正与好几个小妾风流。
半月站在我身侧,低着头,时不时偷看我两眼。
我啄了一口茶,挑眉看他。
「今日怎么不去找沉景玩。」
「沉公子嫌我烦闷,说我不是学商的料。」
「那些死士呢,可认你了。」
「没有,他们只认沉景。」
我重重放下茶盏,抬头看他,不悦道:「郭副将怎么教你的?」
半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半月让公主失望了。」
我轻轻一哼,极尽嘲讽。「到底是个太监,不如男人。」
半月的头抵着地面上,身子僵硬,仿佛一个没有呼吸的雕塑。
「退下,别碍本宫的眼。」
半月走后我身子一软,趴在桌子上,心情糟糕透了。
倒不是因为半月,他这个年纪能有这般沉稳已经很好了,只不过我想逼他更好,他太在乎自己身体的残缺,人若被自身缺点困住,那如何成长。路是自己选的,该好好走。
我是因为驸马。他竟然对柳玉衫说这世间女子众多,数你最好,好到无人配得上,只有我勉勉强强。
柳玉衫哪里有那么好,明明他才是公子世无双。
人总是执着于第一眼就喜欢的事物。
五岁那年,我初见驸马,那时驸马六岁,屁股后面跟着三岁的柳玉衫。
我躲在江老将军身后,不敢跟他们讲话。老将军揉着我的脑袋,柔声道:「这是我儿子,他要欺负我,我打断他的腿。」
驸马嘿嘿一笑,飞快冲过来,也揉着我的脑袋:「这小姑娘怎么黑不溜秋的,她是什么人?」
江老将军对着驸马的头就是一巴掌。「兔崽子,这是清禾公主,快点行礼。」
我连忙摇手,紧张得说不出话。
驸马却轻松得很,他耸着肩,咧嘴笑道:「没听过。」
那时我看着他和江老将军的互动,别提多羡慕了,这样热闹亲密的相处,我从不曾有过,也是头一回亲眼看见。
柳玉衫瞧见自己被忽视了,撒娇道:「江小哥哥,快带我去骑马马。」
驸马宠溺地牵着柳玉衫的手,连声说好。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牵手离去的背影,我忍不住嫉妒道:「我也想骑马。」
老将军说:「长大了给我当儿媳,我们一家去塞北定居,一边守边关一边骑马。」
这句话我深深记在了心里。
那些难熬的日子,我都是靠着这句话挺过来的,我总想着,等江老将军凯旋,我就能嫁进江家,然后跟着他们去塞北,远离京城。
那次以后,我再见驸马,心里总偷偷把他幻想成夫君,看他模样也越来越顺眼。
可我那时胆子小,又没有柳玉衫那张抹了蜜的嘴,他根本就没留意过我。
他在忙着做京城最耀眼的小公子。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江老将军未出事前,外人是这般评价他的。
等塞北出事后,他做了驸马,那些人又立马变了嘴脸嘲笑他,就好像打的不是自己的脸一样。
沉景说,柳相一死,柳家未乱,背后定有谋划。
我思来想去想不出结果。
沉景说,柳墨林值得利用。
一只灰鸽扑腾着翅膀停在窗台,我从鸽子脚边的竹筒里拿出绢布。
看完后我的心一沉,柳相死的那一日,曾与太后私会。
太后不是最恨柳相吗?
太后曾生有一皇子,五岁时,那皇子跟着父皇外出狩猎,驻扎在山里,夜晚营帐走了水,烧死了好些人,那皇子就在里面。太后认定是柳相搞的鬼,这些年都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吸其髓、寝其皮、薅其毛。
太后糊涂时,会提景儿,但却从未提过那个皇子,想来是伤得太深,就算糊涂也不敢碰。
那为何皇帝上位时,柳家会扶持她做太后?
我背后生出一股冷意,我待太后情深意切,自认为得她信任,所以也信任她,从未防备她,想过她别有目的。
「怎么了?」
驸马从门外进来,抖落一身风雪。他看我脸色不好,竟露出了几分关切。
我将绢布扔进火炉,看着猛然跳跃的火苗,强行扯出笑容:「皇帝给你封了个什么官?」
「御林军校尉。」
驸马眉眼间流动着隐藏不住的喜悦。
「那也算有兵权了,明日去和我那面首打一场吧,若输了,就别当了。」
「哼,你太看得起你的面首了。」
若不是晚饭时,秋华跟我讲,驸马从宫里回来就一直在后院练剑,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我还真以为他这么有自信呢。
「君子勿劳,至富昌盛,亥时。」
更子打更后,我同半月一起前往合欢阁。
此时那里正热闹,做点什么最方便。
沉景已经等在后院了,还有几个黑衣人。
我用眼神问他准备好了没有,他指了指旁边那几辆拉菜的马车。
昨日赵府贪污抄家,报上去三百万,实际五百万。扣下来的两百万中有一部分就在这拉菜的马车中,我要把他送给晋王。
城门处已经打点好了,出城很顺利。
意外发生在京城十里地外,我正准备跟沉景告别,身后的黑衣人突然一声怒喝,紧接着几个黑影唰唰冲进树林。
不一会儿,传来打斗声。
是柳墨林,我赶去的时候,他身上已有血迹。在其中一个黑衣人的剑即将刺向他喉结时,我喊了住手。
原来一个人的倔强和失望,嘴巴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我不忍看他,「为何跟踪我。」
「我……」
半月举着剑从背后贯穿他前胸。他的话还来不及讲,就瞪着双眼,吐出一大口鲜血。
我坐在马上,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心口像挨了一记重锤。
「别看,很丑。」
他柔声说完,半月抽回剑,他直直向地面砸去。
这种时候还说这种憨话,我在马上笑得乱颤,笑得眼泪越流越凶。
回府路上,我握着缰绳的手一直颤抖,脑中一片空白,难过铺天盖地将我淹没。
我这么差劲一人,怎么值得他如此温柔对待。
下马时,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半月来扶我,我躲过他的手,步履虚浮地往府里走。
「他看见了,必须死。半月没做错。」
我回头轻笑,眼泪一颗颗砸落地面,如鲠在喉。
雪又下了起来。
我回房一脚把熟睡的驸马踹醒,赶了出去,蒙着被子,无声无息哭了许久。
半月在我院中跪了一夜,早上我推门出来,他已经成了雪人。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是驸马赶来,将他扛进房间,又抱来被子将他裹住,忙活了好一会儿。
自始至终,半月都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坐在门槛上,支着脑袋看着他。
「你没错。」
柳墨林突然跟踪我,定是察觉了什么。
半月的确没有做错。
「以后别这么傻,别人口中的是非对错一点儿也不重要。」
「你不是别人。」
半月突然抬头,眼神像火苗一般跳跃了一瞬。
驸马默默把递给他的热水倒在了地上,然后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出门。
「他是个太监。」
他将我抵在凉亭的柱子上,一张脸阴沉得吓人。
我本就心里烦闷,此时被他一激,更是怒火中烧。
「那又如何,我又不缺工具人。驸马不就是其中一个吗?」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握着我肩膀的手用力掐着我的肉。
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驸马看不起太监,可在本宫心里你还不如太监。」
驸马背过身,笑得骇人。
良久,他语气阴冷,说道:「今日早朝,皇上让我去演武场操兵,要驻扎军营,可能没有时间伺候公主了。」
「上一任御林军校尉就是在军中被军棍活活打死的。」
掌管羽林军的莫大将军,是三朝元老,对傅家忠心耿耿,鞠躬尽瘁,这些年为皇上与柳家周旋,稳固朝堂出了很大力。若不是他,皇兄只怕更举步维艰。
上一任御林军校尉是柳家费了好大劲安排的人,结果上任没到三天,就被莫大将军以触犯军法为由给打死了。
这次皇上让驸马操兵,还要驻扎兵营,约莫是想让莫大将军考察驸马是否忠心吧。
「我皇兄不傻,只是无能而已。」我走近驸马,「去之前先和我面首比试吧,输了就不用去了。」
「傅轻禾,是不是没有莫大将军,你的事就成了?」
「是,也不是。」我无比认真地看着他,「这天下是我傅家的,驸马,最好记牢这一点。」
14
我与驸马共乘一骑,在百姓指指点点中,来到合欢阁,
我让小厮去私宅传话,没过多久,小厮就来跟我说,人已经在后院了。
刚靠近后院,院中男人就听到了动静,激动地转过身来。
他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握着剑的手因太用力,青筋暴力。
我怕他情绪过激,连忙让他们快点开打。
驸马发挥挺好,出手利落,姿势还帅,我还没看够,他就将那人的剑打落在地。
可他并没有高兴的神色,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肯定是从对方的招式中看出什么来了。
「师兄怎么放水?」
我找了个石墩随意坐下。
刚说完,我那师兄单膝抱拳跪在驸马身前。
「少将军。」
三个字竟带着哭腔,听得我鼻头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
驸马扯落师兄脸上的黑布,看到他的面容后,身子摇晃了一瞬,哽咽道:「陆知疾,是你。」
陆知疾是江老将军的徒弟,后来被送给还是太子的晋王当贴身护卫。
塞北一役后,晋王把他送来京城,我以这样的方式将他留在身边。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对他们两个红着眼眶的大男人道:「你们聊,我去前面喝点酒。」
大概一炷香时间,驸马才过来找我。我看了看他身后,陆知疾没来,应该是回私宅了。
驸马在我身边坐下,深邃幽暗的眼眸死死盯着我,像是恨不得在我身上烧出两个洞一般。
陆知疾应该跟他说了不少事。
我慢吞吞喝着酒,等待他开口。
「陆知疾为什么是你师兄?」
「自然是因为他是你爹的徒弟啊。」
「怎么可能,我怎么不知道?」他一脸错愕,嘴巴微张。
我白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当年我干吗老来你家玩?」
「你有来吗?」
我被他气笑了,原来我如数家珍的那段时光,他完全不记得。
「那是自然,你眼中只有世上没人配得上的柳玉衫,那里看得见我。」
他脸上疑惑更重了,「什么世上没人配得上的柳玉衫?」
「这世间女子众多,数你最好,好到无人配得上,只有我勉勉强强。这话不是你对她说的吗?」
「我怎么可能说这么恶心的话。」
我也疑惑了,柳墨林难道骗我?还是说柳玉衫骗了柳墨林?
「可是……柳玉衫她说……」
驸马扶着我的肩膀,逼我直视他,「陆知疾告诉我,可以和你坦诚相待,你是真心想为我父亲,想为那二十万大军沉冤得雪,今日我就和你坦诚相待,不会有半句假话。」
「所以真不是你说的?」
「当然。」我刚准备说话,他又补充道,「我从小就想要妹妹,但我娘怕痛,不给我生,正好我和她家离得近,她又喜欢缠着我,我就把她当妹妹宠了。平日总有人开我们玩笑,我解释了多次也没什么效果,她倒喜欢听这些。」
她何止是听,还喜欢讲呢,好多回我都看见丫头下人围着她,听她讲她和驸马之间的趣事,弄得府里府外都传他们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更有几次,她还拉着我单独给我补课,不停地讲驸马如何如何体贴,如何如何爱慕她。
以至于现在,我那么喜欢去她面前讲驸马如何如何体贴,如何如何爱慕我。
一定是柳玉衫骗了柳墨林。这个念头突然十分强烈地冒了出来。
这种事她最爱干。而且每次都干得得心应手,轻车熟路。
仗着自己是京城第一才女,就可劲忽悠,就好像全天下没有不喜欢她的男人。
关键是每次她说的话,都有人信。
就比如她跟我说,驸马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岁就指天为誓,互定终身。
我就信了。
「你们十岁互定终身是不是真的?」
「你十岁就满脑子想这个?」
我脸一红,我十岁确实就在想这个。
「那你为何还与柳玉衫见面,据我所知,上个月你们还私会来着。」
「塞北一事与柳家脱不了干系……」他说着说着沉默了。
我更好奇了,这驸马不傻啊,那为什么还要偷偷见我那皇嫂呢,害得我每次接到消息,都要大醉一场。
「我视柳玉衫为妹妹,我想知道,这件事跟她有没有关系。」
我蓦然想起柳相死的那日,我俩站在合欢阁顶楼,他对我说怕失望。
原来是怕对柳玉衫失望,是怕对曾经的自己失望。
我敛了神色。「你总共见过她三次,早就想问你了,都说了些什么?」
「第一次她试探我愿不愿意为他父亲做事,第二次还是问的这个,第三次,是她怀孕那次,她哭得挺伤心的,但没说什么。」
「哦?做什么了?」
「你的人就在远处盯着,做什么他回来没告诉你?」
我轻轻一哼,「知道的倒是挺清楚。」
看来柳玉衫也是在替柳相试探驸马,若驸马真有什么心思传到柳相耳中,只怕我这个公主也保不住他。
「去兵营万事小心吧,若没活回来,我就只能另择夫婿了。」
他欺身过来,将我放倒在地,手撑地面,俯视着我。「陆知疾说他没和你干过什么。你那些面首都是假的吧?」
「呵,给你们腾地方叙旧,你就问这个?」
「我要和你坦诚相待,你不也是只问我柳玉衫吗?」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
他带着魅惑人心的笑容,俯身吻上我的唇,边撕咬边口齿不清地说:「你不是当我是工具人吗?」
我身子一僵,用力推开他,「柳墨林死了,柳家目前还没动作,应该是还不知道。」
他倒在一旁,头发散乱,遮住了一大半脸,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许久后,他说:「昨晚大半夜你就因为这个把我踹醒赶出房门的?」
这是重点吗?
我爬起来一口气灌了半壶酒后,嘶哑着嗓子道:「江新苑,我想去道观给柳墨林放个牌位。」
「陆知疾跟我讲过,你还有个面首是个道士,叫不圆,你是想去找他吧?」
我将酒壶狠狠往门上一砸,清脆悦耳的破碎声响彻雅间。
我赤红着双目,哆嗦着嘴唇道:「江新苑,你怎么老提我的面首,柳墨林死了!」
他强硬地将我搂在怀里,语气低沉:「柳家作恶多端,柳墨林作为柳家嫡子,死得不冤。」
「柳墨林他不一样……」
驸马搂我更紧了几分。「我不和死人计较,我去军营后,你离半月远点,他就算是太监,也是半个男人。」
「有了兵权后,说话都硬气了,江新苑,你不装了?」
「嗯?」他钳着我下巴,与我直视。「乖乖等我。」
他这情深意切的模样,让我有几分不真实,陆知疾的话就真这么奏效?
算了,人生在世,能贪欢一晌就一晌。
有些真相不重要,毕竟要走的路始终是那条。
15
半月在雪里跪了一夜,膝盖被冻伤了,下不来床。
秋华让我去看他,说他一整天不吃不喝,一句话不讲。
我不肯去,我素来不喜欢耍小性子的人。所有敢以情绪威胁他人的人,都不过是仗着被人宠爱罢了。
若没人宠爱还耍小性子,那就是不自知。
驸马不在府里,公主府显得异常冷清。一连几天,我都没遇到一个让我有兴致抬杠的人。
柳墨林的失踪之事越闹越大,京城到处都是搜寻他的官兵。
柳墨林头七这天,我带着一个无名牌位去了西城外不远处的道观。
道观建在山顶,里面只有一个道士。
我到的时候,道士穿着布满补丁的道服,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坐在蒲团上,将手中算盘打得噼啪响。
见我来,他眼皮都不抬,道:「公主,香油钱直接放桌上,我懒得再去掏箱子。」
我撇了撇嘴,掏出钱袋往不圆怀里一扔,然后坐在他旁边的蒲团上。
「我找你超度个朋友。」
他转头看我,粲然一笑。「好啊,给钱就行。」
「我花三万两雇你当我一年面首,你说过对我言听计从,怎么这事还要另外收费?」
他笑容不变,理直气壮道:「我最近缺钱。」
「又去哪儿乐善好施了?」
「朝廷不废苛税,我就永远缺钱。」他收敛了笑容,「我再怎么乐善好施,也救不了天下。」
「超度完随我下山,这一天快了。」
不圆是沉景介绍给我的。
那时我看着其貌不扬,谈吐市侩的道士,只当他是江湖骗子。
加上他说自己一身本事,驱鬼,伏妖,算命,主持婚丧嫁娶,看风水,取名字……
我更肯定了,江湖骗子无疑。
我转身欲走,他突然开口:「贫道还精通药理。」
我脚步停了。
「会制毒哟。」
我露出笑容。
「治病也会哦。」
我转身走近他,「沉景介绍的人……」
「那现在公主能开价了吗?」
「一万两。」
他摇了摇头,竖起三根指头。
「贫道还会易容。」
我无助地看向沉景,砍价还价直接翻三倍?
沉景耸了耸肩膀。
「你可以让他给你表演一下。」
不圆伸出手。「表演一次,十两银子。」
看完不圆的易容术后,我心里乐开了花,一手交钱一手拉着他的道袍,这人我要定了,他易容的沉景,丝毫看不出区别,连声音都能模仿得一模一样。
为柳墨林超度好后,不圆易容成绝色公子陪我下山。
刚到公主府,就有公公迎上来,说皇后要见我。
我让不圆先去私宅,晚点见他,便坐上马车随着公公去了宫里。
坤德殿主殿,空无一人,只有皇后一个人半躺在凤榻上。
刚进门,公公就从外把门关上了,我敷衍地给皇后弯了下腰,当行礼。
「皇后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又想听我与驸马之间的夫妻情趣?」
她笑得艳丽,可微微发抖的手臂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今日唤公主来,是想问问本宫哥哥失踪前一日,与公主在客栈天字房都做了些什么?」
我掩鼻轻笑,「若他不是皇后哥哥,可能我们还真会做点什么。」
她笑容凝固了,一双眸子极尽阴鸷。
「你杀了他?」
「我为何要杀他?」
她猛地拔下簪子,扑向我,我轻轻一躲,本要扎进我心间的簪子偏了几分。
看着汩汩流血的胸口。我发出凄厉号叫,向门口逃窜。
心里却平静如水。柳墨林,这就当还你了。
我刚打开殿门,就正巧与皇兄撞了满怀。
早在我来时,我安插在这宫里的线人就去请皇上了。
他看我一身血,又看向身后在追我的柳玉衫,瞬间明了。
可他竟然没有责怪柳玉衫,反而在御医给我看完诊后,责怪我:「皇后如今身怀有孕,父亲哥哥又相继出事,你怎么还去烦她?」
我捂着受伤的胸口,狞笑道:「好哥哥,你是皇帝你说的算,你说我错了我就是错了。」
不出一刻,皇后中伤我的消息就在宫里传了个遍。
多亏我当时叫得够响亮,足够让他们发挥想象。
黄昏时分,驸马穿着胄甲急匆匆赶回府。见我正与半月一同吃饭,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语气不善:「你受伤了?」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半月关切地看着我,我对他笑了笑,「小伤。」
话音刚落,驸马一手穿过我的膝盖,一手绕过我的后背,将我抱起,大步向房间走去。
他轻轻将我放在床上,开始解我的衣衫。
「给我看看,伤在哪儿了?」
露出胸口带着血的绷带后,他眉头紧皱,暴跳如雷:「你不是我爹的徒弟吗?都学了些什么,打不赢跑也不会吗?」
我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牵动了伤口,又流血了。
他更急了,连忙给我点穴止血。
「傅轻禾,谁伤了你?」
「你的小情人。」
他眼神暗了暗,竟涌现出几分杀气。
「不要动她,让我亲自了结她。」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柳玉衫到底做了什么,这是你第二次让我不要动她。」
他定定地看着我,神色严肃:「郭副将通敌的信件我怀疑是她伪造的。」
江老将军戎马一生,战死沙场,却因为郭副将通敌,落得一个驭下不严的罪名。
若不是江老将军在军中及民间的声望,皇帝及柳家怕人滋事,这罪名就安他身上了。
我冷笑地看着驸马,「京城第一才女,有这本事。」
他颓败地低下头,声音颤抖。「那封信我见过,确实是郭副将的笔迹,但我不信他会通敌,那封信一定有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儿。
「塞北出事前一天,我曾撞到柳玉衫在我爹书房,盯着书房里挂着的《出师表》看了好久,那《出师表》的书法并不好,是我爹为了激励郭副将继续练字才挂上去的。这两年我一想到这个,就不寒而栗,若真是她,我便是帮凶。」
「好,我答应你,不动她。」胸口的剧痛让我倒吸了凉气,「你今日怎么突然回来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嘈杂。
秋华慌慌张张跑进来,哭丧着脸,道:「莫大将军带兵来抓驸马了。」
莫大将军怒气腾腾,一身戎甲,手持大刀,唬得周围人大气不敢出。
我迎出门,讨好地笑道:「莫大将军第一次来公主府,本宫有失远迎。」
莫大将军根本不吃这套,看了我一眼,说了声老臣见过公主就不理我了。
他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驸马,中气十足道:「御林军校尉擅离职守,枉顾军法,还不快滚回去受罚。」
驸马单膝跪地,「属下知罪,甘愿受罚。」
莫大将军重重哼了一声,「当个围着公主床榻转的无用驸马,你倒是上心。」
我眯着眸子,看着驸马,「听闻我受伤,你特意跑回来见我?呵呵,本宫很感动,要不,这什么御林军校尉就不当了,我去和皇兄说,反正莫大将军也看不上你。」
莫大将军眉头用力一皱。「妇人之仁,如今我大燕正是用人之际,你把他放在你后院里能干什么?」
「将军说的是,是本宫见识短浅,你带他吧,本宫还有其他面首伺候。」
莫大将军虎目又瞪圆了几分。
夜晚,驸马被人抬着送了回来。他趴在担架上,屁股处血肉模糊。
送来的人告诉我,他被莫大将军赐了两百军棍。
我躺在床上,他趴在床上,我胸口有伤,他屁股有伤。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想感慨一句,好兄弟就是要有难同当。
「谁让你回来看我,这回好了,比我伤得还重。」
他脸色惨白,冷汗淋漓。说不出话,只能扯着嘴角轻笑回应我。
我让下人请来不圆。
为驸马上药时,不圆撇着嘴抱怨:「伺候你不说,还要伺候驸马。」
驸马一边痛得龇牙咧嘴,一边还不忘交代:「公主的药,我帮她上就好。」
不圆动作一滞,好奇道:「你不是说驸马不喜欢你吗?」
我讪笑道:「谁知道呢,男人心,海底针。」
驸马哼哼唧唧了两声,把头转到另一边去了。
不圆嘿嘿一笑,「要不要我给你们算个姻缘?」
「快滚。」
16
驸马伤的第二日,皇后竟然以在宫里烦闷,心情压抑,回柳家又怕触景伤情为由,要来公主府小住一段时日散散心。
接到这消息,我笑出了声,意味深长地看着重伤在床的驸马。
「激不激动?」
他重重哼了一声,「陪她玩。」
「好嘞。」
巳时,我正和半月蹲在柴房里烤番薯吃,皇后到了。
半月拿火钳拨弄炭火里的番薯。
「要给皇后娘娘吃吗?」
「干吗要糟践食物。」
半月又翻弄了两下,「也是,皇后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万一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我扑哧一笑。「你是在提醒我,她肚子里有孩子,让我小心伺候?」
他对我眨了眨眼睛。「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有闪失,让半月去服侍她吧。」
我摇了摇头,「她不配。」
他动作停了,半晌没动,突然抬头直直盯着我,露出人畜无害的腼腆笑容。
「下次不要不理半月,半月很好哄的。」
我一怔,上次他膝盖冻伤不吃不喝,我没去看他,三天后,他如往常一样同我讲话,我还以为他翻篇了。
如今突然这么一说,我才知道,他心里还在介意。
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我无奈道:「好好好,我哄你。」
半月还是坚持要去服侍皇后,他说有他在,皇后的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
我慢悠悠走到大厅去迎接她,结果她人不在,府里小厮说皇后去我院子找驸马去了。
我想了想,问半月:「我要不要过去?万一碰到什么看不得的画面怎么办?」
半月低下头,语气带着丝幽怨。
「这是公主府,公主怕什么。」
是啊,这是公主府,我怕什么。
我哑然失笑,我和驸马,到底还是没有信任基础。
我怕他欺骗我,他亦怕我算计他。
我到的时候,皇后正站在床前泪眼婆娑地看着驸马。
驸马嬉笑地看着皇后,安慰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臣无大碍。」
「江小哥哥……你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皇后。」我从门外进来,笑得粲然,「注意身份,你不是从前的柳家大小姐了,可不能再这么嗲声嗲气地讲话。」
她眼眶盈满泪水却不落下,就这样咬着下唇,站在我面前。
两相对比,我太像那个坏人了。
「驸马也是听说我被皇后所伤,一时情急闯出军营,才受此责罚。」我坐到驸马床前,拉着他的手,笑盈盈地看着皇后,「驸马有今日,皇后功不可没。」
皇后的眼泪一颗一颗滑落,伤心欲绝地连连摇头。
「公主,我的哥哥,我亲哥哥,他失踪多日,我只是想问问你的下落,你为何要咄咄逼人,说他该死?你们那天在客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做了些什么?为什么你不肯告诉我?」
我笑意不减,慢条斯理地从发髻上抽下发簪,拿在手上把玩。
「捅你都捅了,还来告这状干吗,难不成想我捅回来?」
她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驸马。
「公主,安排皇后休息吧,她说这么多,怕也累了。」
我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连忙让秋华同半月去为皇后安排住处。
皇后拦住了他们。「我要离公主最近的院子。」
半月不着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求助地看着我。
离我最近的院子,就是半月的住处。
我好笑地看着半月,摇了摇头。无声说道,随她。
但半月好像很不高兴,他出去时,我看到他宽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驸马伤势太重,一连几日,都下不来床,皇后天天赖在我院中吃喝。
不是说来我公主府散心的吗?这看着倒像是来我公主府做小妾的。
半月在伺候驸马吃饭,皇后在旁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像是实在憋不住了,她对着我嚷道:「驸马伤得这么重,你怎么能让一个太监伺候他,好歹也找个体贴的丫鬟呀。」
「你就挺体贴,你来。」我啃着羊腿,眼都没抬。
「你……」她气急败坏地指着我。
我轻轻瞥了一眼驸马,「他伤的是屁股,又不是嘴巴。为难的不是吃饭,而是上茅房,你那么体贴,要不想想怎么帮他出恭?」
说完,我手中的羊腿突然不香了。
驸马却吃得更香。「还是公主体贴。」
我笑着走向驸马,经过皇后身边时,她突然扶着额头,哎呀一声,倒在了我身上,手肘不偏不倚地顶在了我的伤口处。
顷刻间,血就渗了出来。
半月连忙拉开皇后,扶着我,眉头紧紧皱起,仿佛下一瞬就要帮我报仇一般。
我偷偷拍了拍他的后背,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皇后可要小心,伤了本宫没关系,伤了你自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刚说完,见驸马已经半跪在床上,一头冷汗,马上就要下床了,我赶忙跑过去,制止了他。
半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没多久,拽着不圆又跑了回来。
不圆给皇后行了个没什么诚意的礼之后,温馨提醒道:「还请皇后娘娘移步,小人要脱驸马的裤子了。」
这会儿我的优势就来了。
我一本正经地坐在床上,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不圆看着我胸口血迹斑驳。有些不悦:「让人伤了一回,怎么还有二回。」
我讨好地笑了笑,「快给驸马上药吧,等会儿再管我。」
半月不愿意,他拉了拉不圆的药箱,「公主凤体要紧。」
「还是老规矩,把药给我,我来上。」
这几天都是驸马亲自给我上药。画面诡异又好笑。
他高昂着上身,我横躺在他身下,然后他艰难又笨拙地给我换药,包扎,每每弄好,他都要出一身的汗。
我说让秋华来,他也不愿意,非要坚持自己来。
「我来为公主上药吧。」半月提议道。
「不行。」我还未开口,驸马直接拒绝了。
不圆站在中间,不耐地掏出药品,往我身上一扔。
「你又不是没手,自己上吧。」
我得意地摇了摇头,有人争着抢着伺候我,我干吗要自己动手。
太阳刚落山,有个合欢阁的小厮突然跑来找我,说是合欢阁今晚要评选头牌小倌,很热闹,邀我过去。
皇后听见了,冷嘲热讽道:「之前听说公主流连烟花之地,我还当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
我眉头一挑,得意道:「我的快乐,你想象不到。」
吃完晚饭,我就带着不圆出门去了合欢阁。
沉景已经回来了,见着我,喜笑颜开地迎过来,我却急匆匆地躲过他,拉着不圆奔后院。
易容好后,我看着镜子的脸,同皇后侍女一模一样。
从合欢阁一路飞檐走壁到公主府,我躲在暗处,秘密观察着皇后的动向。
果然,她带着人来到我的庭院。
她遣散我院中下人以及府卫,换来御林军围住院子,然后让侍女守在屋外,自己独自进屋,还关上了门。
很好,我跳下屋顶,趁侍女不备将她打晕丢进角落,然后光明正大地戳破窗户纸偷看。
皇后背对着我,缓缓向驸马走去。
「江小哥哥,给我个孩子吧。」
驸马面色潮红,声音紧绷,「皇后这是何意?」
「江小哥哥,你救救我,救救我吧。」她哭得梨花带雨,死死拽着驸马的手。「半月前,我滑胎了,但圣上不知道,江哥哥,趁我月份尚小,给我一个孩子,我一定将他送上帝王之位。」
柳玉衫素手轻解外衫,眼见就要只剩肚兜了。
驸马牙关紧咬,脖间青筋暴起,一双手死死握着床沿,指甲嵌入了木头中。
「我这样子,就算你给我下了春药,也施展不了。」驸马挺起上身,指了指自己的屁股,笑道,「皇后不如改天,等我恢复好了,找皇后好好发挥,争取一次造个儿子出来。」
17
我在门外,只感觉气血翻涌地厉害,脑中嗡嗡作响。皇后滑胎了?那她隐瞒不报是为何,柳家知道吗?
驸马这话,又有几分真假?
皇后看着驸马,娇羞一笑。「忍一忍,很快的。」
驸马听了差点当场跳起来,那愤怒委屈的样子,我都想帮他骂,你才快,你全家都快!
院外突然响起半月的声音,我连忙跑到墙边伸着脖子偷看。
守在门外的两个御林军一左一右,伸手拦住了半月。
半月轻轻对他们说了些什么,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摇了摇头,称道:「皇后娘娘吩咐,所有人不能进去。」
这时,屋内的门突然被打开,驸马衣衫凌乱,头发松散地跑了出来,步履慌乱不已。
我连忙站好,低着头,用余光打量他。
半月趁御林军分神,趁机冲进院子揽住了驸马摇晃的身子,用肩膀撑住他。
御林军一时间不敢放两人出去,正僵持着,皇后的声音从屋内传出,「驸马有伤,不要激动,本宫不过与驸马叙了叙旧,驸马慌张什么?」
说完,皇后从容不迫地从房间走出来。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刚刚主动脱衣服的女人,是眼前这个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
「扶驸马回去休息吧。」皇后对我说道。
我连忙小跑过去,跟着半月一人扛着驸马一只手臂,将他扶进房间。
进屋后,我飞快扔下驸马,从最里侧的窗户,偷偷溜出去,将那个被我打晕的侍女背回了屋内。
趁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我飞快撕下人皮面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跳到屋顶横梁躲了起来。
半月聪慧,不过片刻就心领神会。抱着晕倒的侍女往外跑去,「皇后娘娘,这位姐姐突然晕倒了。」
皇后回头淡淡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抱回去吧。」
皇后走后,御林军也跟着撤了。
我从房梁上跳下来时,驸马还站在床边,看见我后,他迫不及待地冲过来吻住了我,大手在我身上四处游走。
柳玉衫的春药下得还挺猛。我慢慢退至床沿,一边回应他,一边缓缓向后倒去。
他跟着我倒在床上,我的腿攀上他的腰,柔声道:「忍一忍,很快的。」
他像是惩罚一般,狠狠咬了我上唇一口,然后继续攻城略地。
刚刚还跟别人说施展不了的人,这会儿像是屁股上的伤不复存在一般。
云雨过后,他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地喊痛,我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穿衣服。
下床时,他拉住了我,可怜兮兮的,一如合欢阁里遇到无良客人的小倌一样。
「你干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