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惊得说不出来话。
他不仅知道我是凤凰族长凤瑶,还知道我没好好孵蛋。
这时我才突然领悟到,他是东渊。
是四海八荒至尊的人。
「你也知道,你需要好好孵出一位夫君来才能坐稳族长之位,为什么不好好孵?」东渊低头看我,样子有些严厉。
像是小时候教我识字的先生。
那个先生是长老们在下界找的,只教了我几年,我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子。
只记得好像也是这般严厉。
我下意识低下头,不说话。
最后东渊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轻声道:「因为我不喜欢。」
我不喜欢当族长。
也不喜欢那些蛋。
更不喜欢夫君靠一颗蛋来决定。
在见到东渊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孵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我万万没想到我和东渊的对话被舒华听到了。
等东渊一走,她不知道从哪儿就冲过来抱住我:「瑶瑶!你居然是瑶瑶!」
我着实吓了一大跳。
显然这个时候我再说我不是,有点太侮辱人了。
我颇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舒华放开我,上下把我打量了个遍,最后感叹道:「真是女大十八变,这么多年没见,你越来越好看了。」
……
这完全不是我的样子好吧!
东渊教她法术的时候,也应该教教她怎么用脑子。
她显然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拉着我又聊了很久这些年她征战四方的事情。
聊到晚上,她才问我:「你怎么现在还下不出来蛋啊?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要一胎八个吗?」
???
我抬头看了看月亮,直接把她赶了出去。
「这么晚了,你一个寡女待在东渊这个孤男的殿里实在不妥。」我一边关门一边胡说。
等把舒华赶走后,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就要回去。
却直接撞上了东渊。
东渊笑着问我:「一胎八个?」
我直接蹦了起来,又羞又怒:「你怎么偷听别人讲话!」
「舒华仙子的声音不小,别说是朝阳殿内,便是站在殿外都能听见。」
舒华的嗓门的确是大。
我一时有些无地自容,连忙捂着脸跑走。
真是丢死人了!
我本来以为让东渊听到我小时候的梦想是一胎八个已经够丢脸了,没想到更丢脸的事正悄然朝我扑来。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丰元说下界的糕点又变了些花样,要去给我搞点来尝尝。
我在朝阳殿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他回来。
怕他是出现了什么麻烦绊住了脚,我便想着出去找找。
没走多远便看到了他小心翼翼地趴在假山后面,目光死死盯住另一个方向。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便听到另一边几个小仙女在聊天。
「什么?凤凰一族的族长竟是只不孕不育的鸡?」
「可不是,如今四海八荒都传遍了。」
「难怪说凤凰一族对这任族长意见大得很。」
……
听到这里我脸一白,脚下也滑了一下。
这时丰元回过头来看到了我,连忙踮起脚捂住了我的耳朵:「阿姐,不要听。」
可是都听完了。
见捂住我的耳朵也无济于事,丰元将手中带回来的糕点放在我的手上,从假山后面绕到前面去。
他大声道:「敢议论朝阳殿内的事,我这就回去告诉东渊上仙。」
掷地有声,听得出来是极生气的。
几个仙女吓了一跳,见到是丰元便说了几句好话连忙散开了。
我看着她们远去的身影,咬了咬唇。
这下好了。
真的没脸见人了!
东渊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了。
他坐在我的对面,颇有些忧心地看着我:「凤瑶……」
没等他说下面的话,我一捶桌子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想了三天,我终于想通了。
这谣言肯定是舒华传出去的!
看我不去把她打得满地找牙!
「她已经走了。」东渊拉住我。
我一愣。
「荒地动荡,她几日前便领军又去了荒地。」
我咬牙切齿:「荒地是吧,我去找她。」
就算是到忘川,我也得去把她打一顿。
东渊抬眼看我。
「那里魔族聚集,到处都被魔气笼罩,你现在……」
我现在还是一只被长老们封住法力,变成的一只小鸡。
去了就会变成一盘鸡肉。
我瞬间清醒。
「那我还是等她回来,再找她算账。」我乖乖坐了回去。
所幸东渊的朝阳殿没什么人敢来。
只要我不出去,就不会再听到那些流言蜚语。
但是我还是觉得憋屈,便让丰元去给我搞了几坛子酒。
我已经许久没喝酒了,记得上次还是在我三千岁那年的生辰上,不小心喝多了些差点将凤凰山烧了。
从那以后,长老们便不让我饮酒了。
丰元也不放心。
他将酒坛子抱在怀里:「阿姐,这个对身体不好。」
我从他怀里将酒拿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只对小孩子的身体不好。」
不知道丰元是从哪儿搞来的酒,极好入口。
是好酒。
「丰元,说说你的阿姐吧。」我喝了口酒,对丰元道。
有着这样一副模样的女子,总归不会是个平凡的人。
丰元在我对面坐下来,开始讲起他和他阿姐的往事。
他的阿姐叫元音。
他是在一个寒冷至极的雪夜遇到的元音。
那时他已经被冻僵,元音将一把伞撑到了他的头顶,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回家。
「那么多乞丐,阿姐只看到了我。」丰元陷入自己的回忆。
我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觉得这也正常。
第一眼看到丰元的时候,我也十分喜爱,觉得他煞是可爱。
丰元继续讲元音是何等的优秀,追求她的人是何等的多,族人是何等地看重她。
「可阿姐偏偏爱上了一个梦里的人。」
嗯?
我眯起眼,觉得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阿姐太过虔诚,她那梦中的人当真来了。」说到这里丰元的语气带了些愁,「那个男人并不如阿姐说得那般好,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什么也没有。」
「阿姐说,那个男人不是梦里的人。」
「就是因为那个男人,阿姐才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些难过。
这时我手中的酒也喝完了,便要伸手去拿丰元那边的另一坛酒。
没想到他立马将酒抱紧,拧起一双可爱的眉毛:「阿姐,不可以再喝了。」
那可不行。
我伸手便要去抢,却被丰元躲开。
这样一来,故事也没听了,我和丰元抢起了手中的酒。
「东渊!」我朝丰元身后喊了一声。
他下意识回过头去,怀里的酒便被我抢了过来。
怕丰元还要来抢,我抱着酒便爬上了神树。
看着丰元跳脚的模样,我笑着拎起手中的酒坛便往嘴里喂了一口酒。
丰元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
东渊是什么时候坐在身边我也不知道。
我迷迷糊糊凑到他面前,问他:「东渊,你喝不喝酒?」
他看我的目光幽幽,微微叹了一口:「我从不饮酒。」
我向来不讲道理。
喝了酒便更不讲道理。
我将手中的酒递到他面前,冲他撒娇:「你喝一口,很好喝的。」
大家都说东渊是个不近人情的人。
可他总是一次又一次为我妥协。
看着他悠然地拎起酒坛喝了一口,我盯着他有些出神。
「东渊,我的夫君要是你就好了。」
东渊拎着酒的手一抖。
他用酒坛挡在我们中间,看着我的眼眸深邃:「凤瑶,你喝醉了。」
是的。
我喝醉了。
但我喝醉从不胡说。
「东渊,你活了这么久,有没有喜欢的人?」我看着东渊,换了一个话题。
他垂下眼没有回答,只往嘴里又喂了一口酒。
剩下的酒不过一会便全被他喝完了。
他长得好看,连喝酒的样子也好看。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我都忘了怪他把酒都喝完了。
我眨了眨眼,问他:「酒好喝吗?」
他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
「那我尝尝。」
我踩着树枝隔着酒坛,趁着东渊没注意便朝他扑过去。
他的唇还是如那天那般冰凉。
可能因为我扑得太用力了,我们一起从树枝上落了下去。
这一次没像他上次一样直挺挺摔到地上,神树的树枝像是活了一般很快在我们身下织了一个网。
我们便抱在一起落进了树枝织的网里。
我忘了接下来我们是怎么开始的。
只记得他眼尾眉梢都带了桃色,喷出来的气息都是发烫的。
我像是被他抛上云端。
却又被他一句「阿音」拉了回来。
他用最动情的声音在我耳边柔声道:「阿音,我好想你。」
阿音是谁?
我不用细想便能想到。
为什么从不过问下界之事的东渊会专门跑到忘川去接丰元回来。
为什么他明明从一开始便知道我是凤族族长凤瑶,还是要将我变成这副模样。
因为他爱元音。
那个炙热又美貌的凡人。
一阵风吹来,我的酒一下子全醒了。
我看了看睡在身旁的人,连忙慌乱地穿上衣服跑走了。
「你说错了。」
丰元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坐在乾坤台上看月亮。
下界的人只有每月十五才能看到圆月,天上的人却每天都能看到圆月。
看着看着,还是有些腻。
我想回凤凰山了。
丰元也坐在我身边,不明所以地问我:「什么错了?」
我侧头看他,从他那漆黑的眸子里看到了此时我的这张脸。
果真是貌美。
难怪东渊喜欢。
这般的容貌别说是凡人,便是这九天之上的仙子也没人能匹敌。
「你的上仙是认识你阿姐的。」我站起来拍了拍手就要往回走,「你被骗了。」
丰元也跟了上来,眼睛一亮一亮的:「真的?」
「难道阿姐梦里的那个人是上仙?」
我瘪了瘪嘴:「那你得去问你阿姐。」
「你就是我阿姐。」
「我不是。」
「你就是!我不会认错阿姐!」
我停下步子看他,难得正经地对他说:「这个世上没有什么绝对的事情。」
就像所有人都说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东渊绝对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就像族人说灵力最低微的小凤凰绝对不能当上族长。
就像凤凰一族的夫君都要靠自己孵出来。
……
可能是我的表情过于严肃,丰元瘪了瘪嘴便含了一眼眶的泪。
我此时的心情也不佳,只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便继续往前走。
「我不管别人,但是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认错阿姐。」丰元跟在我身后,哭哭啼啼地保证。
唉。
还是个小孩子。
我没再反驳他。
直到走到了南天门,他才跑到我身前拦住了我的去路:「阿姐去哪儿?」
我想回凤凰山。
但是一个孵不出蛋的族长好像也没脸回去。
「去下界逛逛。」
「上仙让我来找你回去。」丰元展开双手拦住我,挂着泪的脸上有些急,「阿姐,上仙好像病了。」
他休想骗我。
昨夜我跑出来的时候,东渊还好好的。
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绷着脸:「病了便去找能治病的,找我做什么?」
「上仙不让我说。」他越说越急,「自上次他从树上摔下来,好像和以往便不太一样。昨夜里他又从树上摔了下来,这次我给他喂了药也没见好起来……」
昨夜他哪是从树上摔下来的!
但丰元说得如此严重,我还是心下一软,跟着他回了朝阳殿。
东渊坐在殿里,看着不像是丰元说得那般严重。
「凤瑶……」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开口叫了我一声。
他那一脸歉意的样子让我看着便窝火。
我抬手打断他的话,十分不在意道:「我们凤凰一族向来民风开明,酒后双修这种事并不难以接受。还希望东渊上仙不要怪罪于我,我也只是想试试能不能对我的修为有什么好处。」
东渊看着我,将要说的话全都吞了进去。
很好。
看来是我说了他想说的话。
我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故作很嫌弃道:「不过现在看来,上仙也不过如此。」
东渊本就白皙的脸更白了。
嗯。
现在好受多了。
自那日后,我和东渊便再没说过话。
只是他收回了在我身上的法术,将我又变回了一只鸡。
我看着水面上映出来的那只丑鸡,觉得还是元音的样子好看。
「阿姐。」丰元站在我身边,十分诚恳道,「无论你变成什么,你都是我阿姐。」
我谢谢您。
东渊好似不再在神树上找东西了,我再没在神树下见过他。
说起来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
丰元说他近来好像很忙,经常不在朝阳殿里。
忙什么呢?
我蹲在神树的树枝上,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他会忙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太多了,竟有些想吐。
一只鸡,想吐。
是有点不正常。
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在丰元给我端来肘子的时候吐了出来。
嗜睡,呕吐,喜酸。
……
我趴在桶边,突然觉得这个事情好像不简单了。
一个连夫君都还没孵出来的凤族族长,居然怀孕了!
这事要是传出去,我不得被凤凰山上的一群凤凰给撕碎了。
不行不行。
我得赶紧跑路。
但是天不遂人愿,我没能跑成。
我刚跑到门口便看到一身是伤的舒华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路过我的时候,她瞥了我一眼:「哪儿来的丑鸡。」
???
伤得这么重还能出口伤人,真不愧是她。
「东渊上仙!」她没多看我一眼,继续往里走。
这时丰元也跑了出来,见到舒华的样子吓了一跳。
「东渊上仙呢?我有急事找他。」没等丰元开口,舒华便问。
丰元愣愣摇头:「上仙不在殿里。」
「你有什么事,跟阿姐说也行。」说着,丰元指着正鬼鬼祟祟要出门的我。
好。
很好。
原本有急事的舒华好像突然就不急了。
她拎着我左看右看还是笑出了声:「瑶瑶,我记得你真身虽然不好看,但也不至于这么丑吧。」
我总有一天会被她气死。
「扑腾」了两下后,我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孕在身,实在不宜这么乱来。
「你先把我放下来说话。」我心平气和。
舒华也识相,当真把我放到了地上。
我抬头看她。
脖子有点酸。
「你还是把我放桌子上吧。」
舒华又乖乖把我放在桌上。
我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已经把要质问她为什么要传我谣言的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回事?」事情得多急,才会连伤都没恢复就跑来朝阳殿。
舒华也不扭扭捏捏:「魔种出世了。」
我惊得差点从桌上掉下去。
这个东西所有人都听说过,但从未见过。
听说魔种是开天辟地时以万魔之气形成,是天地间最大的浩劫。
当年众神陨落之际,将魔种压在荒地之下。
才有了如今的四海八荒。
现在魔种再次出世,那……
「你与她说这些做什么?」没等我说话,东渊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穿了极少会穿的黑色长袍,加上他微微拧起眉,看起来竟有些煞气。
我也从未见过他这样。
他看向我时再不是那般柔和,目光冰冷好像我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鸡。
「我已通知你族长老,他们明日便会来接你回去。」连语气也冷冰冰的。
明明只是一月没见,却好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圆溜溜的眼睛眨了一下,便好像有泪珠要落下来。
其实以前在凤凰山大家也是这般对我的,我从不觉得委屈。
东渊不过是说了这么一句,我却觉得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一步,便又听他说:「日后别再来朝阳殿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刺,直直扎进我的心里。
我想,我可能是很喜欢东渊的。
不然我不会因为这句话这么难过。
「上仙,瑶瑶她……」舒华想替我说两句话,刚开口便被东渊的目光镇住。
他对舒华道:「魔种的事,你只需要与我一个人说便是。」
说完他看向我。
意思很明显。
我向来自傲,很是识相。
一句话没再说便从桌子上跳下来自行离开。
长老们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南天门坐了一宿。
我便这样在丰元的哭声中同他们走了。
回头的时候,依旧没有看到东渊来送我。
回了凤凰山我便将自己关起来睡了三天三夜,任凭长老们在洞外急得跳脚。
最后还是青松长老带头将洞门拆了,才将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我蓬头垢面坐在床上,看着一众长老,语气平淡道:「我怀孕了。」
刚拉我起床的青松长老瞪大眼睛,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长老们连忙将他拉起来,然后叽叽喳喳讨论了一阵。
一个长老问我:「是谁的?」
我垂下眼。
过了一会才道:「不知道。」
又晕了一个长老。
长老们齐力把他拉起来,又叽叽喳喳围到一起讨论了一阵。
过了许久,青松长老才咳了一声。
「我有一个远房亲戚的儿子有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模样不错,性格也乖顺,被养在昆仑山上一千多年。」他慢悠悠道,「过两日我便去将他带来,做这孩子的父亲。」
我瞪大眼睛。
这番操作我的确是万万没有想到。
「便说是您第一次孵蛋没成功后扔到了昆仑山的,他自己在昆仑山上吸收天地精华后破壳而出。」
这几个老头活了几万年,的确是没白活。
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我捋了捋头发,有些为难道:「人家可能不愿意吧?」
「他愿意。等了一千多年才等来了这么一个回族的机会,自然是愿意的。」
我不愿意。
但是看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这话我的确说不出口。
接下来几位长老便开始准备此事,并想顺便将我的婚事也抓紧一起办了。
很快那位私生子便被青松领了回来。
如他说的一般,模样不错,性格也乖顺。
只是我不喜欢。
他不如东渊好看,也不如东渊招我喜欢。
事到如今,为了凤凰一族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我的确也不能再任性下去。
长老们开始筹备我的婚礼,而我夜夜都坐在洞口看天上的月亮。
私生子坐在我身边问我:「族长在看什么?」
「看月亮。」我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圆的好看。」
「因为月亮一个月只有一天是圆的,所以族长才会觉得圆的好看。」私生子也看月亮,「我倒觉得月亮弯弯更有味道。」
他不懂。
之前我也看过天天都是圆的月亮,现在还是觉得圆的好看。
丰元来的这天,是我大婚的前一日。
他站在我的洞口哭了半天,我才出去见他。
「上……上仙去了荒地。」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听得我心里也一紧,问他:「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
「他不让,也不让我来找你。」他眼睛哭得通红,「自从阿姐走后,上仙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戾气很重。还像是受了很重的伤,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想东渊了,听丰元这么说起来,东渊那憔悴的模样便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惹得我心里一疼。
东渊是这四海八荒最强的人,谁能让他这般憔悴呢?
在我忍不住要跟丰元走的时候,私生子拉住我:「族长去哪儿?」
明日便大婚了,我知道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拍了拍他的手:「我去去就回来。」
这话是骗他的。
也骗我自己。
我可能去了便不会轻易回来。
我先跟丰元回了朝阳殿。
那日东渊说过让我以后都不要再进朝阳殿。
可能这世上也只有我敢不听他的话了。
朝阳殿里的那棵神树早没有曾经那般葱郁,底下铺满了枯叶,顶上笼了一层黑雾。
丰元依旧近不了它的身。
我慢慢走过去,似乎感受到了那树枝在颤抖。
东渊出事了。
他一定是出事了。
这棵神树一定和他有着某种联系。
「我们去荒地。」
我带着丰元转身便赶去荒地。
不知道是不是怀了东渊孩子的缘故,如今我的修为大涨,好似是冲破了某个结界。
这件事让几位长老欣喜若狂。
以前我修为极低,这也是凤族不服我的主要原因。如今我突然有了能让整个凤族臣服的修为,他们好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候。
只是他们没想到,我第一次用这么强大的修为竟是想快一点到那魔气浓郁的荒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仙魔两族的斗争。
战场上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我和丰元找了很久才找到了一身是血的舒华。
舒华说:「他去了黑煞洞,已经进去两日了,还没出来。」
「黑煞洞在哪儿?」我问她。
她指着黑雾最浓的那个地方,忧心道:「魔种出世的地方,那个地方除了他谁也靠近不了。」
这个话我之前听过。
我站在神树底下的时候,丰元也是这么说的。
所以那个地方我一定能进去。
不顾他们的阻拦,我捏了个诀便消失在他们眼前。
眨眼的工夫便到了黑煞洞的洞口。
果然如我所料,我进来得轻而易举。
那些原本围绕在洞口的黑雾全都朝我扑过来,围绕在我周身,对我似乎极为亲近。
随着我往前的步子,身前的黑雾一点一点散开为我让道。
很快我便看到了洞里打坐的东渊。
以及他怀里的那颗黑色珠子。
不过月余,他发间竟长出了不少白发。
看着十分刺眼。
萦绕在他周身的黑雾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他额间的细汗和紧蹙的眉可以看出他此刻十分痛苦。
「东渊。」我轻轻叫了他一声。
他好似颤了一下。
过了一会,他紧闭的双眼才微微睁开。
他的眼睛通红,好似能滴出血来。
「阿音。」他声音嘶哑,轻轻叫了一声。
我往前的步子停下来。
「我是凤瑶。」
明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该纠结这个的时候,但我还是忍不住:「我是凤瑶,不是元音。」
东渊看我的眸子一颤,随即那柔软的目光冷下来。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也冷下来,「出去。」
这便是凤瑶与元音的区别。
我心中酸涩。
罢了。
若是曾经,我一定转头便走,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如今他好歹也算是我肚子里未出世孩子的爹,总不能不管他的死活。
「就你能耐,就你可以为了天地万物以身犯险。」我有些生气,几步便走到他身边,「我也是一族之长,为了我凤族,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魔种危害世间。」
说完这话,他怀里的珠子动了动。
我朝它看去,好似看到了珠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还没等我凑近,便挨了东渊一掌:「出去。」
他的声音冰凉,给出的一掌却没什么威力。
从他嘴角的血来看,他并不是故意让这掌没威力,而是已经虚弱到不能将我一掌拍到洞外去。
而这时,珠子里在游动的东西也停了下来。
我定睛一看。
竟是只通身漆黑的凤凰!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便被珠子里的那只黑凤凰吸进了珠子。
最后只听到东渊竭力的那声:「阿音!」
哎。
我不是阿音。
我是凤瑶。
我陷进了一个梦里。
梦里漆黑一片,我站在一团迷雾之外。
迷雾之中突然走出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竟与我在朝阳殿里的模样一模一样。
但她不是元音。
大家都叫她凤音。
她四处游荡,最后在悬崖下找到了一棵快要枯萎的小树。
她漆黑的眸子一亮,一踮脚便跳到了那棵树面前:「找到了!」
「林子里不少精怪说山中来了棵神树,没想竟是真的。」
我看着她手指轻轻一抬,源源不断的黑雾便将那棵小树连根拔起:「长在这里怎么能长大呢?得去晒太阳才可以快快长大呀!」
她将小树收进自己的袋子里,蹦蹦跳跳将整个山都翻遍了,也没找到能晒太阳的好地方。
她想了很久。
最后不顾身边精怪的阻拦,决定离开这座山。
她将小树种到了一个最好晒太阳的山顶。
小树太过娇弱,总是会生病,还会被来往的鸟虫欺负。
她便日日都待在小树底下,看着小树一日一日长大。
我像个站在屏障之外的局外人,又像个局中人随着她的高兴而高兴,难过而难过。
看着她细心地照料那棵小树,又看着小树长成大树。
最后变成一个人。
东渊!
东渊那时话便少,总是她在说,东渊在听。
因为离开了那座山,她的魔气越来越弱,最后倒在了东渊的怀里。
从此她便总是和东渊吵架。
东渊带她回那座山,她又带东渊出来。
两个人吵着吵着便相安无事过了几万年。
直到她在悬崖之下现出她的真身。
一只通身漆黑的凤凰。
引来了众神。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这座山上好好地长大。
她救了许多精怪,还养大了一棵树。
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众神说她就是天地浩劫。
我就站在屏障之外,看着各界开始出现源源不断的灾难。
众神分身乏术,开始奔走各界。
为了天地,众神决定祭出神力,修补天地镇压魔种。
这其中唯独漏了一个人。
那个站在悬崖边上,极力想要拉住凤音的人。
我看着他在悬崖边上等了十万年,看着他将遗落在天地之间的神力都吸纳到自己身上。
看着他因承受不住神力差点死在悬崖边上。
最后看着他浑身是伤地从悬崖下寻到几缕残魄。
那十万年没笑过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些许笑意:「阿音,我好想你。」
他像是得到了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把那几缕残魄放到自己的心上用元神供养。
一件件,一桩桩,都是对凤音最诚挚最炽热的爱。
我瘫坐在屏障之外,早已泪流满面。
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就是好疼。
哪儿都疼。
「阿音。」
「阿音。」
是东渊的声音。
一声比一声情深,一声比一声急切。
明明是在梦里,我的身体却像是要被谁撕碎了一般。
就在我疼得快要死去的时候,我突然被一股力量从珠子里拽了出去。
还是在黑煞洞的洞里。
而身旁东渊那原本只白了一半的头发全白了。
满头华发让他看起来格外惹人心疼,就像他被扔在悬崖之下渐渐枯萎的时候一样。
「阿音……」他刚叫了一声,便一口血吐出来。
我连忙伸手扶住他。
这时他手中珠子里游动的黑凤凰变成几缕黑烟,直直钻入我的体内。
我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有了变化,淡蓝的裙子慢慢从裙摆往上,一寸一寸往上变成赤色。
「红色衬你。」东渊的声音似乎从数十万年前传来。
紧接着便是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那我便一直穿红色,永远穿红色。」
我是由魔气孕育而出的黑凤凰。
众神说我将成为天地浩劫,要将我永远封印。
我虽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天地浩劫,却自愿被封印在深渊之下。
只是我忘了。
那棵被我养大的小树,早已变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我永远忘不了,落入深渊之前,东渊那双绝望又悲戚的眼睛。
他说:「阿音,你等我。」
数十万年前的记忆全都涌进我的脑中,全身的血液在体内奔腾。
过了许久,我才又看向身旁的东渊。
数十万年前他还只是个小少年,如今已是满头华发。
「东渊……」我张了张嘴,泪一下子便从眼睛里落下来。
这么多年,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这原本……不是我想要的……」东渊叹了一口气,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弱。
我一边哭一边道:「你休想!」
「你休想让我永远做凤瑶,你休想让我记不起你!」我越哭越狠,「我最讨厌你自作聪明!」
东渊又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抬手用指腹抹了抹我脸上的泪。
「你从前不爱哭的。」语气里都是难以言喻的疼惜。
「阿音。」他声音轻轻的,还是一贯的好听,「忘了我吧,那个昆仑山上领回来的小子不错,我去看过几次。」
我摇头,泪一颗一颗落在他的手上。
却发现他的手越来越透明。
「几个长老也是我挑选过,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护着你。」说着他轻笑一声,「不过……你现在也不需要谁护了……」
「不……不要。」我抱住他,「东渊,你不可以离开我,你说过的,你会为我开一树的花。」
「你还没为我开过花。」
「阿音。」他的手放到了我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无奈又心疼,「别哭了。」
我将他越抱越紧:「不要……」
「若不是你,我已经死在那悬崖之下。这数十万年原本便是你给我的,已经很值得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等我害怕地放开他时,便看到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破了手中的那颗珠子。
随着珠子的破碎,我也像是被撕碎了一般。
撕心裂肺的疼从身体每一个地方传来,疼得我连东渊都抓不住了。
「东渊……」看着东渊越来越透明,我的心也像是被人撕开,「不要……不要……」
他从来不听我的话。
就像当年他执意要搬回那座晒不了太阳的山上住一样。
看着他马上便要归于虚无,我哭着吼道:「东渊,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你欺瞒我。
也不原谅你杀死自己。
「好。」他缓缓勾起唇角。
随着他一声叹息落下,他化作一缕白烟钻进我的身体里。
在我身体里游走,带走了所有痛楚。
这时一根纯黑色的羽毛从空中慢悠悠落到我的手上。
那是当年我拔下来送给东渊的。
还记得那时他颇有些嫌弃道:「哪有凤凰的羽毛是黑色的。」
一直被黑雾萦绕的山洞突然明朗起来。
这世间再没有魔种。
也没有东渊了。
他将我的残魄养在心头数十万年,只是为了这一刻。
捏破我的元神,自己化为我的元神。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羽毛,气笑了。
到底是谁将他养成这样的!
舒华和丰元找来的时候,我还瘫坐在黑煞洞里。
「魔种呢?」舒华问。
丰元问:「上仙呢?」
我抬头看他们,又哭又笑。
没了。
全都没了。
只留下我一个人。
我最后还是没有和私生子完婚。
东渊从不听我的话,我也不会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