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长情

如果是从前,我大概会觉得很难过。

因为那个时候,我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我像一株无助的藤蔓一样攀着他,被他主导着情绪,卑微地渴求着他能给予我从未在别人身上得到的爱。

为此,我强迫自己忽略他一次又一次对何夕的偏爱。

甚至给自己洗脑,只要他肯爱我,哪怕我不是第一顺位,哪怕我受点委屈,也没有关系。

但委屈是不能求全的。

委屈只能求来更大的委屈。

「秦南。」

我面无表情地开口,「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一看到你,甚至只是想到和你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我就觉得恶心反胃。」

10

婚礼闹成那样,我跟公司请了一星期的假。

我的上司是个比我大五岁的女人,叫唐敏。

她与我虽然不算相熟,却有知遇之恩,我性格内向不讨喜,在公司没交到什么朋友,婚礼给出去的几封请柬里,就有她。

她准许了我的请假需求,甚至给我多批了一星期,然后提出,想跟我见一面。

「那天发生的事情,还有网上的视频,我都看到了。」

她坐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里,神色平静地看着我,「周柳,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上班,还是想换个环境去拼一拼?」

我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心头忽然浮现出一抹紧张的期待。

果然,唐敏继续说:「公司要在广州成立分公司,需要几个熟悉业务、工作能力强的人过去开荒,工作量比现在大,也很辛苦,但你会得到应有的回报。」

「要不要去,你决定,可以不用急着回答我。」

毫无疑问,她给我的,是一个天大的机遇。

「唐敏姐,为什么您会选中我?」

她笑了一下:「因为,我有过和你很像的经历。」

「周柳,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工作和能力不会背叛你,对你最长情的人,是你自己。」

于是最终,我告诉她,我愿意去。

那天离开警局后,秦南曾经试图再追上来,和我谈谈。

当着他的面,我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那天晚上,我写了篇长文,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公之于众。

并且告诉大家,那三十万的事情,自始至终我都不知情,就交给我爸妈和秦南自己去协商解决。

评论区不乏有人骂我,说我串通我爸妈骗取彩礼。

我大致扫过一眼,就神色平静地关掉了。

去广州后,我换了张新的手机卡,也开始了新的生活。

如唐敏所说,分公司什么都在开荒阶段,工作强度很大,也很辛苦。

这样也好。

每天光是工作已经让我筋疲力竭,就没有什么余力再去悲伤。

只是偶尔,我还是会梦到秦南。

在一起的四年,他对我其实也有过很好的时候。

有段时间我骨折住院,因为行动不便,连上厕所都要他帮忙。

秦南一个有洁癖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句怨言。

从小到大我爸妈都没怎么给我过生日,知道这件事之后,每年我的生日,秦南都策划得特别认真。

亲手做的蛋糕、很难抢的游乐园通票、我在购物车放了半年都没舍得买的新电脑——每一份礼物,他都用尽心思。

只是,人最怕比较。

我一直用「他也对我很好」来催眠自己,以至于强行忽略了一个事实——如果要在我和何夕之中选一个,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走向她。

所幸何夕又回来了。

他做出了选择,我也做出了选择,还不算太晚。

也许是因为昨晚梦到了秦南,醒来后我怔然了片刻,才去洗漱。

然而就在我走到公司楼下时,才发现那里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秦南。

11

离开原先那座城市后,我多多少少还是从大学同学那里,听说了他的消息。

婚礼上的事情闹大后,加上我的长文澄清,他的公司以个人道德缺失和作风不良为由,将他辞退。

秦南投了很多封简历,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甚至牵连了他在体制内工作的父亲。

而何夕家里是做新媒体的,风评败坏后,口碑和经济效益都大幅度下滑。

到最后,他们彻底吵翻,连朋友都没做成。

十年长情,在现实的利益面前,竟然也不堪一击。

「柳柳。」

原本我想当做没看见,可秦南却叫住了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找我干什么,想让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吗?」

秦南摇摇头,表情近乎贪恋地看着我:「你消失了快三个月了,原先那个号码打不通,连你爸妈都说联系不到你。」

「嗯,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我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秦南,你因为品德败坏丢了工作,可是我还要上班呢。」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你还关心我的近况,是吗?」

「只是想看笑话而已。」

我不再理会他,径直走进公司。

然而直到中午快一点,我和同事忙完方案的事,打算出门吃个午饭,才发现他居然还在楼下。

就在广州将近四十度的天气里,暴晒了一上午,连嘴唇都发白。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

广州的天气多变,有两天下午,突然下起暴雨,行人都匆匆躲避,只有他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下班后,他看到我背着包路过,有些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柳柳。」

我头也没回地走了。

这种近乎自虐的行为,他倒是很坚持。

也许是为了感动我,或者感动自己。

可是我的心里一派寂静,甚至连怨恨都在一点点淡去。

那天晚上,我加班改方案到半夜一点。

走出公司门时,风有点冷。

我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走了几步,却一阵头晕目眩,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旁边一道身影飞奔过来,及时扶住了我。

秦南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柳柳,你怎么了?」

我喘了两口气,勉强让气息平静下来,然后挣开了他的手。

「我没事,可能晚上没吃饭,有点低血糖。」

「我送你去医院。」

「秦南,收收你自我感动的行为,这种迟来的深情,真的只会让我恶心。」

我表情漠然地看着他,「我现在的生活很充实,工作很有挑战性,我很满足。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过得轻松一点,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秦南的眼睛几乎快被痛意和懊悔填满了,他看着我,嗓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颓丧和无助。

「柳柳,就算我像你之前那样,锲而不舍地追你两年,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

我冷笑一声:「秦南,这个世界是以你的意志为中心运转的吗?造成伤害后,你只要道歉,我就该原谅你吗?」

从前我在他面前卑微忍耐惯了。

如今的尖锐攻击性,他大概是不习惯,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别再骚扰我了,如果明天你继续站在我们公司楼下,我会报警处理。」

我丢下这句话,转头就走。

头还轻微地发着晕,所以我走得很慢。

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12

后来有一年时间,我都没再听说过有关秦南的消息。

但分公司发展顺利,人员几度扩招,我已经坐上了项目组小领导的位置。

每个月的收入,几乎是从前的三倍。

我渐渐明白了当初唐敏说过的话。

我不会背叛我自己。

对自己的爱,只会日渐深刻,而永不消退。

那天,部门拿下了一笔上千万金额的合同,为了庆祝,去附近一家海鲜餐厅聚餐。

席间,我喝了几杯酒,头有点晕,出去天台上醒酒。

湿润的凉风拂过面颊,手机忽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你好。」

「你好?」

我接起来,问了好几声,那边却迟迟没有说话。

还以为是有人打错,我正要挂掉,秦南嘶哑的声音就这么响起来:「柳柳。」

「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

他好像是轻轻笑了一下:「一个将死之人,想见你最后一面,就算对我再不齿,他们也会把电话给我吧。」

我冷声说:「秦南,你快三十岁的人了,耍这种无聊的手段有意思吗?」

「……」

「柳柳,我没有耍手段。」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快要死了。」

半年前,秦南终于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却在入职体检时查出了白血病。

有配型合适的骨髓,他做了手术,但排异反应严重,病情反而一再恶化。

「清创……很疼。以前是半个月一次,现在越来越频繁。」

「我可能快坚持不下去了,临死前,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柳柳,你可以再来见我一面吗?」

沉默良久,我还是问他要了医院的地址。

见面之前,我都在心里想着他用苦肉计装病骗我过去的可能,却在走进病房后,一下子就确认了他说话的真实性。

因为秦南脸上的憔悴痛苦,和因为长期病痛而笼罩的那股死气,是没法演出来的。

大学那会儿,他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哪怕我们恋爱后,还时不时会有学妹在表白墙发出偷拍的照片,询问他单身与否。

可现在躺在病床上,快要瘦成一片纸,面色惨白的秦南,看上去是那样陌生。

「……看来你现在过得还不错。」

他艰难地冲我扬起唇角,「柳柳,总算这世界没有对你太差。」

我想了想,问他:「何夕没有来看你吗?」

就算之前闹翻了,他们毕竟是十多年的朋友。

「她结婚了。」

我点点头:「哦,那是该避嫌。」

我在他病床边坐了一会儿,看着柜子上几个已经皱巴巴的橘子,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终至无声。

秦南突然说:「柳柳,我真的,很后悔。」

「现在想想,过去是我不知珍惜,你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那时候,我被执念蒙蔽了眼睛,何夕越是若即若离,我就越是放不下她。」

「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就是报应吧。」

我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吧。」

他慌乱地坐起身,不知道是不是牵扯到了创口,痛得嘶了一声,又惊慌失措地看着我:「你这么快就要走吗?」

「我过来述职,等下总公司那边还有会议。」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所以,你并不是专程回来看我的……也是,我做出那么伤害你的事情,不该痴心妄想。」

他苦笑一声,表情难过到极点。

「再见,柳柳。」

我转身,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地面刚拖过,有些湿滑,我穿着高跟鞋,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护士与我擦肩而过,走入身后秦南的病房。

片刻后,从里面传来他压抑着极大痛苦的嘶哑吼声,几乎令人心惊肉跳。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包带。

可我走得很稳,连头也没有回。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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