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那?」
他显然记得我,看清我的脸后收回刀,「原来是你。」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你是秋华什么人?」张起继续问。
「我们是朋友,我想你心里清楚。」
「倒没听说她还有个这样的朋友。」
张起一步步向我逼近,手里的瑞士军刀的刀片一下收拢一下弹出,脖子上银光也忽明忽暗。
我看清了那条项链,死神手握镰刀的吊坠和秋华尸体被发现时所戴的那条重合到一起。
——凶手是张起的可能性极大。如果真是他,此刻他手里又有刀,四下偏僻无人,我无疑是把自己置于险境。正思索对策,张起面色冷峻地盯着我,眼露寒光。
「秋华的死,你明白怎么回事吗?」我喉咙有些发涩。
「我不知道,相信警方会调查的。你觉得秋华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张起话锋一转,竟然跟我谈论起秋华为人。怎么,是想两个大男人一起怀念故人吗?不知道张起玩的什么把戏,直觉告诉我他正酝酿某种阴谋!
我缓缓后退,没有回答他,眼神忍不住往他脖子上的项链瞥。
张起忽然笑了,低头看了眼项链。一步步向我逼近,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觉得眼熟?」
糟糕,他果然起疑了!
「秋华是个很好的人,温柔,善良。」我话题转移得很生硬,
「你刚刚说警方调查,你知道警方调查是个什么情况吗?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我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装作轻松的样子。
「你说的是我认识的秋华吗?她性格……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好吧。」张起神色幽深。
张起和秋华关系这么熟吗?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情侣。」
我脑子嗡地炸开,情侣?难道秋华骗我吗?
……
「就是那个男的,你身后那个,偷钱包的时候被我撞见了。」
「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我爱的人……」
……
怎么会是张起呢?秋华这样欺骗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大脑一片混乱,就像塑料袋勒住一样,一切模糊又让人难以喘息。
「秋华小时候,父母涉毒被判无期,她一直因为这事抬不起头来。性格也变得内向、敏感。我们从小就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我亲眼看着她从一个活泼明媚的小女孩一点点变得阴郁。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真的是一辈子的,你说是吧?」
张起停在距离我一步之遥的地方,语气很是感慨。
「秋华明明是被人贩子拐卖……」
真真假假,我已经分不清了。
一阵狂风刮起,对面的芦苇丛被风吹得低伏。隐约露出一个黑色的鬼影:
「对面……好像有人!」
我指着草丛对张起说道。没想到张起置若罔闻,反而拽住我的胳膊,面色狰狞。
「面馆那次,她是不是跟你说我偷了你钱包?」
我后背撞在柱子上,火辣辣的疼。雏菊花散落一地。心里腾起一阵恐惧。
「其实偷东西的是她,她说想整整你。后来你家门口是不是出了几件怪事?」
张起的话像刺一样一根根扎在我心头。
「胡说,秋华怎么会做这种事?」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对,张起一定是在胡说八道,想借此打乱我的情绪让我放松警惕。秋华生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死了,而张起很可能是杀害她的凶手。
我应该先想办法脱身,然后向警方告知情况。
「时间不早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谈吧。」
我试图挣开他的胳膊起身,但他更加用力地把我禁锢在墙上。
「你就是看到她隐藏的真实面目,才痛下杀手的吧?」
张起面露寒光,话语毫无逻辑,竟反咬一口、把罪责强加在我身上。但无论从体力还是工具上我都处于下风,不能激怒他。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说话间掏出裤兜里的手机,在背后摁下 110。幸好我习惯性地将手机调成静音。只是昏暗的桥洞里,手机屏幕的光亮还是没能躲过张起的眼睛。
「你的手机亮了。」
张起右手从兜里再度掏出那把刀子,朝我脖子逼近。我把手机塞回裤兜。
「不打开来看看吗?」
「可能是短消息,没什么重要的。」
一阵寒风吹过,树叶唰唰作响。张起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要下雨了吧,我们差不多回去吧。」
冰冷的刀锋贴近我脖子的皮肤,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
「你到底想怎样?」眼前这场景,只能把一切都摆到明面上。
话刚说完,我被猛地推倒,背部狠狠撞在地上。幸好地面是黄土,不至于很疼。
张起的情绪一下变得很激动,
「我知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秋华就不会死!我们一起这么多年,我比谁都要了解她,都是你的出现才害死了她!」
张起颠三倒四说了一堆,就像忽然间疯了一样。他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眼眶欲裂、充斥着猩红的血丝。肩膀传来剧痛,指甲陷进肉里。
张起力气竟如此之大,我一时挣脱不开。幸好这时有辆出租车从路边经过,朝着我们的方向驶过来。我仿佛看到希望,「救命」还没喊出,被张起一把捂住嘴。
出租车在距离桥洞十米远的地方调转车头,很快行驶到大路上。
我的心简直沉到海底。
瑞士军刀「刷」一声弹出,眼看着刀光朝着我的脖子逼近,越来越近——
我挣扎间四处摸索防身的东西,一把抓住墙边的砖头,猛地朝张起额头拍过去。
19
出警声逐渐逼近。
很快,我家门外响起敲门声。我开门的手都在颤抖,正要说刚才的险况,却被狠狠摁倒在地。
「警方怀疑你与一起谋杀案有关,现将你逮捕,采取刑事拘留。」
脑子「轰」一下炸开来。
20
审讯室。
两个警察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无论我怎么解释自己的清白、提及张起的嫌疑,都不能引起他们注意。
「你和秋华什么关系?」
「朋友。」
「哪种程度的朋友?」警官冷冷问道。
我有些不耐烦:
「你们真的搞错人了,再不去抓人,真凶手很可能会逃掉。」
审讯的警察置若罔闻:
「死者电商直播激基地的经理、同事以及死者男友指控你行为可疑,多次鬼鬼祟祟地打探警方调查进度,险些把死者男友张起打成重伤。又在深夜里偷偷跑到埋尸现场。对此你怎么解释?」
指控?秋华公司肠肥脑满的经理、尖酸刻薄的女同事、张起一头蓝发胶片般从我眼前滑过。怎么会这样?除了张起——我怀疑他有杀害秋华的重大嫌疑,其他人和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跳出来诬陷我?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张起不也深夜出现在那里吗?」
「他代表公司同事祭奠死者,提前告知过警方。」
审讯员显得有些不耐烦。
「你们说我杀了秋华,有什么证据?」
审讯员把手机放到我跟前。那是一段监控录像,时间显示从四月初到中旬,我几乎每天都徘徊在秋华家门口,不时打开房门走进去。
「还要看吗?从四月到七月的都有。而且监控曾在三月被人恶意损坏过,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你在四月之前也鬼鬼祟祟出现在死者家门口,并不时潜入其中。说说看吧。」
审讯警官拿回手机,面色严肃而冷漠。
「秋华跟我说她要离开一阵,叫我帮她照看房间里的两盆植物。房门密码是她临走之前告诉我的,所以我每天都会去她家看看。」
我有些慌了,
「仅凭一个录像就给我安上重大嫌疑的名号,你们办案未免也太过草率。」
「你是否有七年的抑郁症史,并且伴随有严重的臆症?」
审讯员话锋一转。
我喉咙有些干:
「是有过,但我的病早就痊愈了,对我现在的工作生活完全没有影响。」
审讯员没有接话,锐利的双眼紧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割开一道名为谎言的裂缝。
看来他们逮捕我之前对我做了全面的调查,连臆症也……可是,知道我有臆症的只有一个人——柳柳!
分手那天她说让我后悔,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眼前一阵发白,又冷又饿,连悲伤愤怒的力气也没有。
审讯室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警员,俯身向审讯员说了句什么。很快,审讯员眼神闪烁,如鹰隼般死死刺向我。
「我们从死者阴道中,提取出和你的 dna 相匹配的精液残留物。你还有什么辩驳的?」
犹如当头棒喝,我这下彻底懵了。
我和秋华的确发生过一次关系,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难道我真的遗忘了什么?真如柳柳所说,我的抑郁症还没有康复,并且催生出第二人格,在主意识之外犯罪吗?
21
很快,我被带到一件没有窗子的黑屋子里,受到严酷的审讯。
饥饿、缺觉、高压之下,臆症终于复发。
朦胧间,我看到秋华一边在桥洞里逃跑,一面回过头惊恐万分地看着我,尖叫声不绝于耳。最终,她跌倒在地,恐惧地瑟缩身体。
「别杀我,别杀我!」
我从身后掏出一把瑞士军刀,狠狠地刺向心脏的部位。
——这下,她终于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了。
我签下认罪书。
由于精神疾病,我被判十年有期。
22
五年后,因为狱中表现良好,我提前出狱。
出了监狱铁门,一时不知该往哪里走。自由变成一道沉重的枷锁。
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人。柳柳。
我站在原地望着她,心里百感交集。我知道,我的世界只剩她了。
23
柳柳让我住到她那里,我没有拒绝。
无论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是人来人往的地铁,都让我感到陌生甚至有点恐惧。手机不曾有人打来过。以前那些玩在一起的朋友都没了踪影。
唯一一个上门找我的,是一位姓陆的警察。
「早就想找你聊聊了。」
陆警官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堵在嘴边,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出来还适应吗?」
「还好。」
我的表达能力衰退了不少。
「那就好。」
陆警官这话有些苍白。
柳柳把热水放到他跟前,招呼客人喝水。随后坐在我身旁,笑着和他寒暄起来。
「其实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噢,你别多想,最近在局里破获了一起多年前的人口拐卖案,想了解一下其中一个受害者的情况。」
陆警官转过头对我说道,
「十一年前的夏天,是不是有个自称洛县来的小姑娘曾去过你家,说要找一个名叫李莉的人?」
我回忆起那一天的情形,印象深刻。
「记得。」
那是我妈走后第二年,我在复读。当时家里就我一个人,的确接待了一个洛县来的小姑娘,说要找李阿姨。
李莉是我爸的第二任妻子,她很讨好我。那女孩来那天恰好是我生日,阿姨一早出门采购东西,说要替我庆祝。我看那女孩似乎有急事,就让她进门到客厅等。结果李阿姨回来后一见到小姑娘,笑容僵在脸上,脸色瞬间变了。就像驱逐瘟疫一样将她撵走。
「她说那女孩是个要钱的骗子。」
陆警官眉头紧锁,神色严肃地微垂下头:
「那女孩生母就是李莉,二十年前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卖给人贩子。」
一旁的柳柳低呼出声。
我却没有多大反应。其实当时我就猜到了李莉和那女孩的关系,只是事不关己又不想惹麻烦,没有多问。
24
我时常想起秋华,独自带在家里的时候,以及每一个下雨天。我会想起我们在一起时所有美好的时刻。但每次回忆都会以她临死前狰狞的表情、眼里恶毒的诅咒结尾……
柳柳依旧每天晚上把大把药片摆在床头。不用她催促,我自己就会乖乖吞下。
然而午夜梦回,还是好几次叫着秋华的名字惊醒。
醒来后,总能看见柳柳幽怨的眼神,无声地责备。
「没有我你该怎么办?」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习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从不反驳她。我明白,是我背叛并伤害了她,我应该为此羞愧,应该加倍补偿她。更何况她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嫌弃我的人。
面对柳柳时的愧疚感折磨了我很长时间。
直到有天,我不小心打翻厨房的垃圾桶,一瓶蓝色的空药瓶从垃圾桶里滚落出来。我记得以前服用的抗抑郁药物根本没有这样的瓶子。
捡起瓶子一看,发觉这药里竟然有致幻的成分。
我以为是柳柳觉得这药效果好才私自掺到我的日常用药里,她一向对这些稀奇古怪的药颇有研究。我便没有追问。毕竟这涉及我俩之间的敏感话题。
只是怀疑的种子不知不觉间在我心头埋下。
这之后,柳柳给我的药统统都被扔到马桶中。
25
年过三十又有前科,加上疫情下经济不景气,找工作是一件及其困难的事。
我准备用妈留给我的钱开一家咖啡馆。选址、调研到规划,生活一下子被待办事项塞满。连秋华都很少出现在我梦里。柳柳工作间隙都会来帮我忙。
很快,咖啡馆到了装修的阶段。
为了节省成本,我打算自己来,本想着去就近的家装市场采购就行,但柳柳吵着非要去郊区的一家家具城。
采购完后,我们路过一家挺有情调的饰品店,柳柳把手中的袋子递到我跟前:
「你在这等我一会,我进去逛逛。」
没等我回话她就走进店里。
逛了一上午,大包小包提一路,我也有些累了。便在奶茶店点了一杯绿茶坐下休息。
奶茶店正对着饰品店。透过玻璃橱窗,我看见柳柳的身影若隐若现。她什么时候也喜欢起这些小饰品了?看来我对柳柳的了解并不全,她内心也有小女生的一面吧。
这条巷子位于家具城老街区里头,纵横交错,巷道比较窄,来往的人也不多。偶尔三两个结伴从某个巷口钻出来,很快又钻进另一个巷口。
我百无聊赖地看着来往的人,年轻的,中年的,步伐匆匆,无一不带着被生存压迫的疲乏。某种无力的闷痛在微小的摩擦中找到爆发口,最终落在无力反抗的孩子身上,化作一声声响亮的啼哭,盘旋在巷子上空。
意外地,我捕捉到一张熟悉的脸——沧桑不少、但依旧冷淡而厌世。张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蓝发终究染回了黑色。
张起脸上还残留怒气,像是刚跟人发过脾气一样,疾步往前走。身后跟了一个女的,头埋地很低,不时四下打量,像是在躲藏什么人。
待看清那女人的脸,我背部腾起一阵阵凉意,身上汗毛倒立。
那张脸我死也不会忘记,正是这五年来时常出现在我噩梦里的人——秋华!
秋华没死!那死去的那个是谁?是我看错了吗?还是这世上存在两张一模一样的脸?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手里的绿茶洒了一地。
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在我脑海里乱成麻。如遭遇雷击一般,我愣了好久。
等到两人即将消失在转角处,才猛地起身朝他们的方向狂奔追赶。
眼看两人走到路边,拉开轿车后门,我终于大声喊出秋华的名字。女人开车门的手明显抖了两下,脊背僵直,匆忙地钻进后座。
「出租车!出租车!」
等我打到车,那辆滴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后背汗湿,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
——秋华没有死?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跟张起在一起?这么多年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不出来替我洗脱冤屈?
冷静下来后,我开始分析和秋华认识的经过,我对她的了解真的很少。
——她在直播公司工作,身世悲惨,和公司里的人关系也不好,独自住在公寓的 815 室。除此之外呢?她的家人、朋友、籍贯、学校,我竟一无所知。而且我对她所有认知的来源,全都是她对我说的话。
这些话到底有多少是真?
——等等,有哪里不对。秋华明明没死为什么不出来澄清死者另有其人?而张起是告发我的人,她却一直和他在一起?难道警方就没怀疑死者身份不对劲吗?
我不得不承认那个最不愿接受的事实——
死去的那个人就是秋华,真正的秋华,而她——虽相处短短一月却有着我无比熟悉的面孔的「秋华」,只是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也许我们的相识也是一场阴谋吧。为什么选我做这个替罪羊?仅仅因为我患有臆症?他们怎么会知道——
26
饰品店门口。
「怎么一声不吭就跑了,电话也不接,害我到处找你。」
柳柳站在大堆购物袋旁,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张起是你弟弟吧。」
我没有力气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直言不讳地戳穿她。
「你在说什么?」
「张起,你不用装了。那个高中毕业后失踪的弟弟。我算了下,他年纪对得上。」
柳柳的脸色变得阴沉。
「你都猜到了。」
「什么时候找到他的?」
柳柳长吁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头许久的暗匣找到一个开口。
「还记得那年年初,我家进贼的事吗?」
「难道说……」
「没错,那就是他。当时他遇到了些麻烦,需要钱了才想起来找我。我见他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实情,就没有给他,没想到晚上他跑来我家撬开保险箱。」
「遇到了些麻烦」、「实情」,
「是指他杀人吗?」我发现自己说话的双唇都在颤抖。
柳柳冷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强忍的痛苦,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就这一个弟弟……你站在我的角度想,要是他进去了这辈子都毁了,我妈肯定也活不下去的。」
「可为什么是我?你们有无数种选择,为什么让我当这个替死鬼?」
我抓住她的肩膀,她的眼泪竟瞬间落了下来。
「我的病情是你告诉张起的吧?包括后来你出来作证,对警察说我有臆症。是吗?我虽然在医院确诊过抑郁症,但臆症的事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所以张起他们才会利用我的病情,还有……」
——蓝色药瓶装的致幻成分的药。
理智再也无法支撑我分析下去,胸口一阵钝痛,
「柳柳,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仅仅因为我是那个你最了解的人,还是……」
最亲密的人总是理所当然地承受身边人最大的恶意。
柳柳用力擦干眼泪,神色淡然,
「如果你对我足够忠诚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我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的人禁不起任何测试,哪怕是最亲密的人。」
我喉咙发涩,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计划,是你提出来的吗?」
瞒天过海,李代桃僵。
柳柳嘴角勾起嘲弄的笑,
「如果我说是你爱的那个女人一手策划的,你会有多痛苦?那你就会体验到,我每天都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了。」
柳柳话一说完,旋即头也不回地离开,
「带你过来是想让你亲眼看看她,从始至终她都在骗你。」
「你总是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
27
一星期后,市报刊上登载了一条新闻,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仅占据不到十分之一的版面:
「近期,我市破获一起五年前的郊县工地埋尸案,系两人合伙作案。2017 年二月初,秋某与张某、李某因情感纠葛发生争执,随后被残忍杀害,尸体于 2017 年 7 月在轻轨施工地 5 号桥洞被一名工人发现……由于地处偏僻、摄像覆盖不全,破案难度较大。但我市警方五年来一直坚持调查此案,不畏艰难、恪尽职守,展现出应有的责任与担当……」
我在短视频上偶然刷到这条新闻,脑海里那些乱如麻的部分全都分明了。二月、三月、七月——一个个时间点连同记忆的碎片在我脑海里闪过。
原来,真正的秋华早在二月就被「秋华」和张起杀害。他们把秋华的尸体埋在工地桥洞底下。但随着施工进度,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于是张起找到柳柳想拿一笔钱逃掉。
这时「秋华」提出一个计划——将罪责嫁祸于人以摆脱嫌疑。这个计划大胆又冒险。谁会这么傻乎乎地甘愿做这个替罪羊呢?机缘巧合之下,张起从柳柳那里了解了我的情况。恰巧我又搬到那栋公寓,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于是很快被他们瞄准。
理智在情感羁绊下变得不堪一击。
「秋华」很聪明。先是在拉面馆设计一场相遇,让我对她产生不错的印象。后来地铁相遇那次,肯定也是事先计划好的。她一定暗中观察我很久,把我每天的行程摸排的一清二楚。投其所好,话题总围绕着我感兴趣的点展开。再是死猫事件,一点点卸下我的防备。醉酒那晚的对话,现在看来都是一个个精心编织的谎言——故意向我透露她和公司同事之间交恶、讲述她的身世激发我的同情,甚至……发生关系,都是为了一步步引我钻进圈套。
回想起来,「巧合」无一不是捏造——楼道里摄像头忽然损坏,又在「秋华」走后修好,恰巧记录下我在她家出没的所有画面。
等尸体的事浮出水面,我以为死去的人是她,按我的性格一定会刨根问底。首先怀疑的就是她曾说过和她有过节的公司的人。和那拨人之间矛盾的种子埋下,并留下一个「古怪鬼祟」的形容。无论是同事谈论的、还是那夜张起所说的那个秋华,都和我所言的大相径庭。加之那夜张起故意挑衅我,激我出手伤他,更是在众人心里加深我「精神错乱」的印象。
同事和张起的指证、我的病情、监控以及 DNA,给了警方充足而有力的证据。
没有人细究细节之处的疑点。无论是媒体、大众还是别的,人们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急于推出一个可供泄愤的「交代」。
……
「你就是看到她隐藏的真实面目,才痛下杀手的吧?」
「如果不是你,秋华就不会死!」
……
而不断施加的心理暗示、血液和尸体带来的精神刺激、「秋华」的死给我的痛苦、接连的震惊和打击……也许还有长期服用致幻药物导致的后遗症。
最终,连我自己也被说服了。
我把脸深埋在手臂中,丧失面对生活的力气。从遇到她开始,不,也许更早,从柳柳开始,我一直处在一个「楚门的世界」。剧本早已写好,唯有我是那个傻乎乎全情投入的人。
「她都消失了五个月了现在才想起找人」
——秋华公司同事的话早就提醒过我事情哪里不对,可惜当时我并没有注意这个细节。
从我和「秋华」三月认识算起,失踪时间不过三个月。
28
咖啡馆装潢差不多到尾声。
我独自坐在角落卡座,透过落地窗朝外看。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世界一片阴沉。
从始至终,我只是她找的替罪羊。出于某种原因,也可能仅仅是凑巧,她从茫茫人海中挑中我来扮演这个冤大头。
在这段关系里,爱情只是达成她达成阴谋的手段而已。
我们一起走过的路,地铁上一起看过的夕阳,她说过的每一句俏皮话。美好也蒙上了一层暗色的纱。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世上哪有什么完美的爱情,都是无尽欺骗罢了。
……
「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卖——」
「最近破获了一起多年前的人口拐卖案——」
「那女孩生母就是李莉,二十年前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卖给人贩子——」
……
陆警官的话在我耳边回荡。
我知道为何她会挑中我来扮演这个角色了。原来,我们在十多年前就认识。
「我来这是找我亲生父母的——」
「秋华」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朱红色大门渐渐开启,一双黑亮的如浸水的李子般灵动的双眼进入视线,然后是一张瘦弱、蜡黄的小脸。「秋华」的脸逐渐和这张脸重叠在一起——
「你找谁?」
我语气淡淡。
「请问——有没有一个叫李莉的住这里?」
全文完
作者署名:黄闲闲
备案号:YX01PqmjypyYenBd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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