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重重真相

重重真相

白夜暗涌:人性的双杀游戏

五年前,我爱上了一个叫做秋华的女人。

然而,就在我们相识三个多月后,她的尸体在工地被人发现。

我因谋杀罪被警方逮捕,锒铛入狱。

出狱后,郊区家具城,死去的秋华竟再度出现在我的面前。而站在她身旁的,是另一个男人……

1

「别过来!」

女孩跌倒在地,瘦弱的身体不断向后退缩。双腿在泥地上拖拽出两道墨色的印迹,就像垂死挣扎的动物在被宰割前留案板上的抓痕。

「不要杀我,求你……」恐惧扭曲了她姣好的面容。

「你还想着背叛我吗?」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竟是我的声音。

我怎么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右手不受控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女孩的心脏!

「不——」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阳台的瓷砖上。后背湿透,化作一股股凉意。

七月,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蝉鸣声此起彼伏,阳光热烈地照在大地上,仿佛一切晦暗都无处遁形。

房间里飘荡着一股腐肉和汗臭味儿。

柳柳走进房间。我还瘫坐在阳台地面上,没缓过神来。胡子拉碴,颓废至极。

三天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入睡。

回忆和现实在我眼前交替。一闭眼,总能看见她对着我微笑、听见她甜脆的嗓音喊我的名字。

我反复回忆那一天的场景。如果那天她离开时我多问她几句话,或者挽留她一番,事情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坐在阳台边上,睁开眼就能对面工地。警方拉起黄色警戒线,把桥洞以内的区域圈起。线外依旧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还有些媒体博主用手机做现场直播。

「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柳柳压低嗓音,仿佛忍着怒意。

房间乱七八糟。书、脏衣服、废纸扔得到处都是,花瓶和碗的瓷片碎了一地。搬家用的打包袋、纸箱胡乱堆在客厅角落。

我沉默不语。

「你真是个公子哥,一天天等人伺候。」

柳柳转身走进卧室,开始动手替我整理衣柜。

「我们分手吧。」

柳柳转过头来看着我,面色异常平静:

「你想清楚了?」

「我们……性格还是不合适。」

柳柳冷笑一声:

「你会后悔今天说的话。」

大门「咚」一声关上。房间死一般的静。

我打开语音新闻,再一次点开那则消息:

「7 月 3 号晚,我市发生了一起重大事件。xx 区轻轨施工工地 5 号桥洞,工人作业时挖出一具尸体。致命伤在心脏,被利器刺中。由于尸体腐坏严重,无法确定准确死亡时间,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月……

……死者是个年轻女性,左耳耳垂上挂有圆圈耳饰,颈部戴有一根别致的银色项链……」

死去的是一个名叫秋华的女人。

2

我是二月份才搬到这栋公寓的,当时因为某些原因从原公司离职,转租了之前的房子。公寓位于郊区,四环外,到市中心近一个半小时车程。

搬来之前,我和女友柳柳大吵了一架。

柳柳是个敏感又强势的人,平时一点风吹草动都夸大成不得了的事。

她在北二环租了套三十平的小房子,我刚离职那会去她家住了几天。

有天夜里,家里进了小偷,客厅保险箱被撬,五千块现金不翼而飞。

但柳柳拉着我死活不让报警。

「算了,也没有多少钱。」

我感到奇怪,柳柳平时可不是会吃一点亏的人。

「当是花钱免灾,要是报警被人报复就得不偿失了。」柳柳反过来劝我。

那段时间她有些古怪,还总爱对我发脾气。半夜嚷着要吃冰淇淋,散步的时候忽然说脚疼闹着要我背,又或者叫我大清早赶两个小时公交去一家烧饼店给她买早餐——近乎无理取闹的事上演了很多次。

然而最让我难以忍受的,是她又逼迫我吃药。花花绿绿的药片递到我嘴边,一遍遍催促我吃下去。理由仅仅是有天夜里我梦游围着客厅跑了两圈。

「你知道你当时多么可怕吗?」

柳柳嗓音尖细,

「嘴里念念叨叨,满屋子翻东西,眼神还特别吓人,我都怕你谋杀我。」

她再度把药递过来。

我受够了她近乎病态的控制欲,不止吃药这件事上。

大吵一架后,我从她那里搬走了,连着几个月都没再联系。

3

公寓附近处于开发阶段,配套还没搞起来,充斥着荒地、烂尾楼和一片片杂乱的树林。虽地处偏僻,但房租便宜,入住率倒是挺高。工人、学生、上班族、自由职业者和无业游民,进进出出什么人都有。

每天清早,我都是被对面工地电钻声叫醒。轻轨将在不久的将来延伸到这片区域,工人每早五点多就开始忙碌。

楼下的商场空空荡荡,只有几家商户入驻。到处都是废弃的广告牌、宣传页,以及堆成小山的泥沙。楼下垃圾箱倒是每天扔满新鲜垃圾,沿着靠墙的角落堆积,每次进出单元门,厨余垃圾发酵后的气味异常冲鼻。

唯有街对面那家电商直播大楼,高耸气派,和周围环境诡异地割裂开。

每天,很多浓妆艳抹的男女从那进出。

秋华也是其中一个。

4

认识秋华,是在三月初。当时天还冷,公交站处的洋槐冒出嫩绿的新芽。

那天我下班晚比较晚,到公寓楼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意外发现一家新开的兰州拉面馆,走进去点了一碗牛肉面。

店面很小,仅四张桌子。除我之外只两个人。卡其色大衣的女孩坐在进门左手边一号桌,另一个一身黑的蓝发少年坐在她对面右手边的位置,脸上还画着夸张的烟熏妆。

我在男孩前方的三号桌旁坐下,顺势把背包挂在靠背上,忍不住回头打量了他两眼。男孩脖子上项链吸引了我的注意——身披斗篷手拿镰刀的死神。他发现了我的窥探,眼刀子飞来,我赶紧转过身装作看手机。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但总感觉一道目光冷冷地扫在我后脖颈上。

5

走出面馆没多远,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

是方才面馆里那个女孩,面庞清秀,左耳耳垂一只精致的圆圈耳环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你的钱包掉了。」

伸手摸了摸背包侧边,果然空空如也。我尴尬地点了点头。

「下次记得放好一点,别再被人顺走了。」

「被人……顺走?」

「唔……就是刚刚在面馆,坐你后面那个人。」

见她走进电梯,我忙不迭跟了进去向她道谢。

「不过,你是怎么帮我拿回来的?他不会报复你吧?」

「没事的。他拿你钱包的时候被我看见,我横眉一竖,瞪得他手直抖,钱包就『啪』地掉地上了。当时想提醒你,谁知道你动作那么快,提着包转身溜得飞快。」

她故作无奈又带了点俏皮的微嗔,陌生人之间的隔阂感一下就消失了。

电梯「叮」声响后打开。八楼。

「我们竟然在同一层。」这令我有些惊喜,「我住在左手边最里面那一间,801。」

她也像是感到十分意外,杏眸闪烁:

「还真有缘。我在右手边最里面那间。」

秋华朝我伸出细白的手,两颊的梨涡像两个调皮的逗号,

「我叫秋华,很高兴认识你。」

6

之后半个月时间里,我只碰到过她三次。一次在公寓楼下,一次在她公司楼下,还有一次在电梯口。

短暂偶遇后,我忍不住一次次幻想她的生活。她爱美,很注重形象,衣服和包配色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爱笑。一笑,两颊梨涡深深。看到荒地上躲藏的流浪猫,也要停下脚步买点东西喂它们。

每次见她都会从她身上发现一些新的侧面。那是我在柳柳身上无法找到的女性的另一种特质——恬静、娇俏、温柔。

没错,我当时就喜欢她,男人对女人的那种。

可惜每次我们的行进方向都相反。我只能面上装作波澜不惊,点头致意后匆匆离去。

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地铁偶遇。那天夕阳是粉紫色的,地铁从黑洞洞的地底驶向色彩斑斓的地面。

一路聊回公寓。我惊喜地发现我们竟然有这么多相同的喜好,没事的时候也爱玩原神、看推理和科幻。

「比起本格,还是更喜欢社会派。」秋华说,

「读完一个文本后,只是感叹『哇,原来如此』,心里什么也没留下。哪怕再惊险刺激,总觉得差点意思。」

她的一切彷佛都长在我的偏好上。

之后,每晚我下班走出地铁都会径直朝她公司方向去。

她下班时间也晚,总是一个人从大厦出来。昏黄的路灯打在她瘦弱的肩膀上。

一个多星期,我们都是一起走回家的。虽然只是很短一段路,但我们的脚步都不约而同迈得很慢。

然而,我渐渐发现她从不提起自己的家人、故乡或别的朋友。我只从她口音听出她老家是外地的。每当提起求学和家庭这些话题,她总是兴致缺缺的样子,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别的上。

令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像浮藻一样飘在表面,有关海底的部分什么也看不清。

7

真正跨过和秋华之间那层信任隔膜的,是后来那件事。

一天早上,我像往常那样七点出门。俯身往走廊鞋柜里拿鞋,却摸到一手黏腻。

伸出一看,是血。

下班后我立马去物业办公室,要求查看从前一晚到早上的监控视频,却被告知我们那层楼监控损坏,过段时间才有人来修。

夜晚,狭长的楼道在昏暗灯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阴森。

——那会是谁的血?难道我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吗?

想来想去理不出个头绪。

第二天晚上,怪事再度发生。

半夜,我被猛烈的敲门声惊醒,外头的人似乎来势汹汹,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大,就像是点燃的土火炮,急促剧烈得令人心惊。

我大喊了一声:

「谁啊?」

没人回应,敲门声依旧不停。

我们这小区安保不是很好,管理松散,楼下的门禁也形同虚设。我以为是碰到小偷或者变态之类。从厨房拿菜刀往门口走。

敲门声忽然停了。

耳朵贴在门上,外头什么声音都没有。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推开门。

过道空空空如也。穿堂风呼呼刮过,吹得玻璃窗嘎吱作响。声控灯熄灭,亮起,熄灭,亮起。

我走进过道左右探看,一个鬼影也没见到。

转身。

浅桃木色门板上印着无数个鲜红的手掌印。

第三天早上,一只死猫蜷缩在鞋柜上,红褐色的血沿着柜门流淌,滴落在瓷白的地砖上。

恰巧碰上秋华出门上班。见了死猫,她忍不住惊呼起来,主动提出帮我处理掉猫。

我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看着她把猫放进黑色的口袋。

「前天我还喂过它吃火腿肠呢,怪不得这两天不见它。」

她语气很是哀伤。

8

晚上下班回来,秋华蹲在过道里同一个小男孩说话。

看见我,她眼睛一亮:

「回来啦?」

小男孩一见我却眼神躲闪,猛地转身钻进我对面那间房子。

「该不会是……」

往我家门口放死猫的,该不会是这个小孩儿吧?

「别担心,他不会再骚扰你了。」

「这不是我怕不怕被骚扰的问题。连猫都杀,这孩子心里估计有问题,不好好治一治,以后怕酿成大错。」

我第一次觉得和秋华之间意见分歧。

秋华叹了口气:

「这小朋友因为生病不能正常上学,爸妈天天把他关在房间里,才憋成这样的。」

再怎么说也不能做这么残忍的事啊?

「你会找他爸妈吗?」

秋华忽然问我。

「当然,我觉得有必要把他们孩子的恶劣行为告知他们一下,让他们好好看管他。」

「别去好吗?」

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为什么?这样做是在害他。」

「我答应了,说……我们不会告诉他爸妈。」

她拉住我的手,

「我们约定,我不告诉他的父母,他也不会再做这样的恶作剧。」

「可是……」

「大人都有糊涂的时候,为什么不给小孩一个改变的机会呢?」

「告诉他的父母,才能让他变得更好啊。」

秋华松开了我的手:

「他的父母既然能做出把孩子一个人关在公寓这种事,不说是怎样的父母了。要是我们说了,不也摧毁了他对大人的信任吗?」

我没有吭声。我忽然觉得秋华很有辩才,我怎么也说不过她。

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虽然短暂地争执了一番,但的确是秋华帮我解决了这恼人的麻烦。也因为那一番争执,我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更密切了一点。

9

3 月底,回家的地铁上,我接到爸的电话。听说我在给一家小公司做财务助理,他气得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加上白天工作上也出了点差错,心情很是糟糕。走出地铁,看着空荡荡的荒芜的空地,感觉自己二十五年活得有够失败的。

我约秋华到楼下烧烤摊喝啤酒。

她穿了一条红色的碎花裙,毛衣外套搭在肩上,显然精心打扮过。

那天我喝了很多,啤的白的混在一起,很快就感觉轻飘飘的。酒精给了我胆子,我靠近她的身体,伸手触摸她的脸。

秋华显然也醉了,眼睛里漾起一阵阵涟漪。

桔灯笼罩在我们身上,气氛暧昧。

「那个人啊,要多烂有多烂!开着会呢,手就伸到人大腿根来了。」

秋华难得透露出这么大情绪,

「部门经理那个老色鬼,不分场合地占人便宜……办公室女的之间也是,一天到晚比来比去,谁的包更贵,谁的男朋友更有钱啦,但凡对着个男的又争相献媚。真让人受不了……天天我都在想,挣够钱我就走,多久才能攒够钱呢?」

「你们经理简直不是人,赶快辞职吧。」

我舌头都有些打结。

「辞职你养我啊?」

秋华脸红红的,说话还清晰。

「养啊,怎么不行?」

我想我是真醉了,这样的话也可以不经大脑就说出口。

一阵没声。我抬头一看,见秋华眼睛里噙着泪水。

「我来这其实是为了找我妈的。你之前问过我我家里人,我没回答。」

她强笑了一下,垂下眼眸,眼泪在我没看见的地方化开,

「我小时候……走丢了,被人贩子卖到山里。那两个人经常打我,打碎碗或者摘坏一根菜都免不了一顿狠打。十六岁那年,村子里来了几个男的,说可以带我们挣大钱。我和几个女的就跟着他们来到了这里。我知道我亲生父母就在这座城市。刚来那会……吃了很多苦。后来因为年龄不够,人生地不熟的,很难找事儿做。洗碗工啊玩具厂之类的,什么都做过……到这公司也是运气好,经人介绍才才来的。」

虽然有些醉,听了秋华这番话还是愣了好久。我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但从未接触过经历这么惨的人。更让我难受的是,经历这么多苦楚,秋华还能像如今这样善良乐观。

我很心疼她,一时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

「那……你有找到亲生父母吗?」

秋华耸耸肩,话锋一转:

「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找到了我爱的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假装毫不在意:

「谁啊?」

她语气娇嗔,让我分不清真假:

「反正不是你。」

心里还是点的落寞。

「我和他之间差距太大。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对他表明心意吧。」

「他对你好吗?」

「忽冷忽热的。他心里装了很多事儿似的。但就是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他,了解他,帮他。」

秋华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毛刷一样在我耳边轻刮。

灯光下的她看起来越发楚楚动人。她的脸朝我越靠越近,微红的脸颊、漂亮的眼睛、秀气的鼻尖,最后,是两瓣莹润的微颤的唇。

我伸手搂住她的腰,吻上两片惹人心乱的红唇。

10

那晚,我们发生了关系。

第二天醒来,秋华却不见了。我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

一连几天她都没再出现。

我以为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过界了。她心心念的那个人,原来真的不是我。

我感觉心灰意冷,没再给她打过电话,下班后也再没去她公司楼下等她。

11

周末早上下楼扔垃圾,意外地在电梯上碰到秋华。她不是住八楼吗?

站在她身边的,竟是面馆里坐我身后的那个蓝发少年。

四目相对,她率先移开视线。我们都没有跟对方打招呼。

电梯甫一开,她就急匆匆地跑出去了。蓝头发跟在她身后,回过头瞪了我一眼。

回家后我越想越不对劲,秋华是不是因为上次为了帮我得罪了那男的?那她岂不是有危险?我怎么能因为自己一点小情绪就把她置于危险中呢?

但不管我怎么打她电话、去她家敲门,都没有人应答。

就在我赶去秋华公司的路上并打算报警的时候,她的电话打了过来。

「加班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那个蓝头发,偷东西那个,他是不是为难你?」

秋华显得有些含糊其辞:

「没事,其实……我们是一个公司的。你别担心,我什么事也没有。」

电话匆匆挂断,我还陷在一片混乱中。

秋华和蓝头发是同事,那上次在面馆他怎么还当着她的面偷东西?听秋华说,他们那公司似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但再怎么乱,堂而皇之地当着熟人面偷东西这种行为不至于吧。

等等,难道秋华迷恋上的那个人就是蓝头发吗?秋华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搞在一起?

我打定主意,等她回来后一定要问个清楚。

12

没想到秋华却主动找来了。

「听我说,你什么也别问,好吗?」

秋华脸色有些苍白。我只好点头表示同意。

「我打算辞职,会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能帮我照顾一下房间里的两株绿萝吗?房间密码是 xxxx。」

「你多久回来,怎么不请年假呢?」

我脑海里被「她要离开」的想法占据,完全忘了别的。

秋华似乎有些急迫,朝过道尽头看了几眼:

「还不确定,总之你只管答应我就是。两三天去一趟就行,不用经常浇。」

「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秋华笑的有点勉强:

「我还能有什么?就是处理些私事而已。」

我以为她跟她亲生父母有关,于是没再追问。

秋华离开不一会,门口传来嘈杂声。我兴奋地以为她不打算走了。开门一看,却见两个工人师傅正在搬梯子,检修监控摄像头。

13

两个月过去,秋华也没有回来过。

我打过很多次她的电话,从来没有人接起过。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在她家门口徘徊一阵,期待推开门的下一瞬间看见她的盈盈笑脸。

柳柳倒是来找过我。

四个多月没联系,她瘦了些,精力却像更旺盛了。

她把大袋果蔬放在桌子上,又把桌面的外卖盒清理干净。像我们过去无数次争吵结束后那样,继续若无其事地扮演女友角色。

我躺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玩游戏。她以为我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

「有什么可气的。」

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说。

「我之所以那样做只是担心你。我看过太多类似的病例,常年的抑郁症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产生严重的幻觉,臆症频发,甚至导致精神分裂和多重人格。你之前的行为满足很多症状你明白吗?」

柳柳又摆出一副教导主任的语气,揪着一些细枝末节大做文章。

我不答话。柳柳幽幽说道:

「还记得七年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按动操作键的手指失控地停滞,血条瞬间降到零。

「我可以保证我不变,但是你呢?」

柳柳像在竭力压抑住激动的情绪。

我脸上一阵热一阵凉的,背上也燥得慌。

和柳柳认识是在高中。七年前我因为妈车祸去世、高考失利患上重度抑郁,是她陪我度过了最艰难的两年。

……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你们男的今天一个说法,明天对着另一个女的没准又是另一种说法。」

「我不会变,我发誓。」

……

「我没忘。」

「你忘了。」

「我没忘!」猛地把手机摔在地上。

柳柳捡起手机,脸上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

「看看你,还是连情绪都控制不好。」

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后感到无比懊悔。

柳柳眼眶红了,仿佛无声指责——看,你真是个糟糕透顶的男人。

我走过去抱住她。

就这样吧,也好,一切都回到原点。

秋华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我害怕这种孤独。

14

晚饭后,我们一块看了部电影。我留她在这住下,毕竟这个时间点回她那里都半夜了。

柳柳起身穿好白色风衣:

「不了,我妈今晚叫我回去住。她最近身体有些不大好。」

我把她送到地铁口。回来洗漱完却接到柳柳妈的电话。

「你都三个多月没来我们家了,我问柳柳她什么也不肯跟我说。」

柳柳妈在电话那头抱怨。

「没有的事,阿姨,我们挺好的。只是这段时间工作有些忙。」

「哎,小陈呐,柳柳要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多担待着点。这孩子脾气古怪,犟得跟头牛似的,一点也不懂服软,但心里比谁都善良。就像她爸。」

「柳柳挺好的。」

「小陈你有所不知,我也不想再瞒你。柳柳爸在她初中的时候突发精神疾病,姐弟俩眼睁睁看着爸爸跳桥而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缓过来。弟弟当时年纪小些,从此性情大变,高中毕业后就再没回过家。柳柳也一直对精神方面的问题过度敏感……负责她爸爸病情的医生对我说,这种精神疾病具有遗传性,男孩子概率要更高。我想这些两个孩子都知道,所以才会……」

柳柳妈声音颤抖,估计在电话那头哭了。

原来柳柳当初执意要读心理学,原来她总是催促我定期做心理和精神方面的检查、提醒我吃药,竟是这个原因。

「小陈,我知道你学历好,家世性格都好。这丫头高中就很喜欢你,在日记里写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但做母亲的,并不觉得我们家柳柳差到哪去。最近看着她心情沮丧,失魂落魄的,我就想是不是和你吵架。」

我依旧搪塞过去。

柳柳妈没再多问。

「阿姨,那我挂电话了。听柳柳说您身体不舒服,早点休息吧。」

「我没有不舒服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柳柳妈疑惑道。

「柳柳不是说您不舒服,今晚要去您那住吗?」

我看了下时间,「这个点大概也快到了。」

「噢,好像……好像是有这回事。」

柳柳妈匆匆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愣一阵。什么意思?柳柳没有回家吗?

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对面电商大楼仍旧亮着不少灯光。要是秋华没有离开,估计又能会吐槽无休止的工作吧。

街道空无一人,偶尔几辆车子飞驰而过。

就在我打算进房间休息的时候,看见电商大厦里走出一个瘦高的女人,白色风衣被风吹得蓬起。

是柳柳。

15

秋华离开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

她的房子租期已到,房东过来清理房间。

我把两株绿箩带回家放在窗台上,想起和秋华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其实是个很神秘的女人,谈论的话题永远是她在公司里的人和事。不然就是一副小女生模样,笑着谈论最近看的某部电视剧,里面哪个明星很帅很有魅力之类。很少提起自己的心情、感受,以及过去。

自从那天嘱托我替她照顾那两盆草之后,她一下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就在我开始接受她离开的事实,并打算放下这段感情的时候,工地埋尸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更令我错愕的是,死者竟是秋华。

16

和柳柳分手后,我开始调查秋华死亡的真相。考虑到秋华社会关系网集中在那家电商公司,我打算先从那里着手。秋华曾向我提起的人一个个具像化。

「秋华啊,噢,我听说了她的事,真是不幸。」

经理油光满面,肥硕的肚子将白衬衣挤得满当当。

「你是她男友?」

我没有否认。

「秋华失踪前几天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或者说过什么她要去哪里之类的话?她向您请假了吗?」

经理站起身走向饮水机方向,从我身旁经过时散发出一股腐朽的味道。

想起秋华曾跟我讲这个经理曾如何揩她油,我就一股生理性反胃。

「喝水吗?」

经理走回位置,又带起一阵风。我婉拒了。

「要我说啊,这些问题都不是你该问的。警察早问过话啦,你也不必太难过,该做什么做什么,等警方的调查结果吧。人死没法复生,但活着的人呢还要继续讨生活。」

经理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也许我有点着急了,话语间质疑的意味让对方感到不舒服。既然如此,只好使出杀手锏:

「秋华跟我提起过您,就在失踪前几天。」

他云淡风轻的脸上果然露出一丝诧异:

「提起我?说什么了?」

「是对您声誉造成不良影响的话。而且……秋华还让我替她保管证据。您心里应该清楚是什么东西。」

我决定诈一诈他。果然,他的眼神逐渐拢聚怒意,隐约可见几分慌张:

「胡说八道!我对她做什么了?还能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不成?」

愤怒往往是恐惧的一种表现。

推荐截断点:

我气定神闲地站起身:

「告辞。」

转身要走,果然手臂被人拉住。

「你想知道什么?」

经理把我硬拉回座位,鬼鬼祟祟地走到门边检查了一番。

「秋华失踪之前在公司做过的事。」

「没什么奇怪的啊。她就跟往常一样上下班,忽然有一天就没来上班,也没告假。打她电话也打不通,我以为她不想干了呢,毕竟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也很多。哪天干的不高兴,不想来就不来了。他们称之为,个性。」

他显然一肚子牢骚。

「秋华不是这样的人。」

没想到经理古怪地上下看了我两眼:

「看来你对你这前女友了解不够。」

「你什么意思?」

「不好说,毕竟是死者为大,我又是她的前领导,你要是想听,出门左拐茶水间门口站会,最近的话题都是她。」

他这种面子上一本正经、实则龌龊伪善的人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正往办公室外走,脑海中闪过一头蓝发。

「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蓝色头发的,和秋华走得挺近。」

「你说张起?他的确我们这的一个主播,在网上小有名气。至于他跟秋华……不好说,我不清楚。」

我推门而出,朝左手边方向走过去。顺带掏出手机搜索张起的名字,本地人,我们竟还上过同一所小学,只是张起年纪小我五岁多。

17

「哎,看见没,刚刚进经理办公室那男的。」

脚步在茶水间外停下,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看到啦,谁啊,难不成经理私生子都这么大了?」

一阵笑声。

「好像是秋华的男友。」

「什么男友,冤大头还差不多。」

「秋华男友不是……」

「谁知道她有多少个男友,几天一个几天一个的。」

「还是少说点,人都死了,小心晚上入到你梦里。」

「怎么不能说?她这种人啊,死了都要下地狱的。业绩不行就在领导面前煽风点火,搬弄是非。背地里勾引别人男朋友,一肚子坏水。」

「对了,你跟男友现在怎么样?」

「一个巴掌拍不响。踹了。」

里面一阵啧啧。

一时无话。

「不过你说那女的脾气这么古怪,家里还那种情况,但凡公司男的稍微了解情况都对她避之不及,怎么还有男人看得上她?」

「装呗,平时沉默寡言,抽烟喝酒一样不落。发脾气的时候跟个疯子一样,穿些稀奇古怪的衣服以为自己很个性。好多男的看不穿。要我说那模样,每天跟个丧脸锯嘴葫芦似的。」

「砸摄像机那次真的把我吓坏了,就这样也没被辞退。」

「有手段呗。」

唏嘘声此起彼伏。

「之前还有听说她吸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还真不一定,不然你看她瘦成那样,一张脸白得像……」

我实在听不下去,猛地把门推开:

「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在这里造谣,内心这么恶毒就不怕遭报应吗?」

茶水间里五六个人齐刷刷望向我,男的女的都有。愤怒让我变得莽撞,但我已经无暇顾及那么多。

转身离开,背后传来刻薄的讽刺:

「失踪五个月,人死了才跑过来打听,到我们跟前装什么亲密爱人?」

我没往心里去,只是心疼秋华生前的处境。原来她每天在公司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怪不得她总是一个人下班,我们每次见面很多话要倾诉的样子。她内心很孤独吧。

打起精神来,现在重要的不是在这跟一帮人置气,找到秋华生前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我猜测,秋华很可能是在寻找亲生父母的过程中遭到毒手。我记得她提到过去的悲惨经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故乡、养父母家庭情况、拐卖儿童的案子……

一切都不明晰,看来警局要尽快去一趟。

在这之前,我得先找一个人,一个同样具有嫌疑、并且嫌疑不小的人——张起。

18

我还没有开始寻找张起,他却主动出现了。

夜晚,我买了一束雏菊花,偷偷掀起桥洞底下黄色警戒线,打算在秋华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祭奠一下。

走进桥洞,视线逐渐适应黑暗,借着灰白色月光,竟看见张起也在那里!

他蹲在尸坑附近,瑞士军刀刀光明灭。他用刀尖挑一抔土,凑到鼻尖,近乎病态地细嗅。

张起听到背后传来响动,反应很警觉,立马起身用刀子对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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