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老祖宗驾到

老祖宗驾到

穿成女配后我只想搞事业

我死之前是个贤妻良母,死后也不忘护佑子孙后代。

八百年了,无论怎么改朝换代,我傅家子孙从政则官运亨通,经商则富甲一方。

是出了名的「祖坟冒青烟」家族。

而我,自然也毫无疑问常年盘踞「地府富豪榜」榜首。

地府人间,心照不宣。

相辅相成,共同富裕。

1

风水这东西一旦盘活,顺风顺水,自成一体。

在我坚持不懈的运作下,傅家祖坟早已被我盘成了一块风水宝地。

即便我不去守着,灵气也不容小觑。

所以近些年没有要事,我也懒得跑上跑下。

每日窝在忘川之畔的大别墅里撸猫追剧,好不快活。

可这段时间连通祖坟的可视电话总是响个不停。

那是地府新科技,坟前有亲人前来探望,我在家里就可以接收到信号。

其实这就是当初地府为了卖别墅搞出来的噱头,时灵时不灵的。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不年不节的,它也响个不停。

我投诉好几次了,他们嘴硬非说这是高科技,绝对没 bug,既然响了肯定有人找。

可我傅家子孙每年只在清明、重阳祭祖,其他时候绝不会来扰我清净。

响的次数多了,我也烦。

挂又挂不掉。

我只得从窝了三十年,自带按摩功能的沙发上坐起来,准备上去一趟,一探究竟。

2

人间此刻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好在我坟边有一棵梧桐树,冠盖如伞,为我挡住了刺目的光。

我坐在坟包上拧眉看向跪在我面前嘀嘀咕咕的小帅哥。

一颗早已冷却的心大受震撼。

这孩子一身休闲西装穿得人模狗样,倒是继承了我们家族一贯的高颜值,甚至眉眼间还有一两分像我这个老祖宗。

确是我的子孙无疑。

可你听听他说的什么鬼话?

「求列祖列宗保佑,一定要让晓瑜爱上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千万不要让她喜欢顾云珘那个讨厌的家伙。

「求求了,求求了。」

我不禁露出人间经典的地铁老人看手机脸。

想我傅家八百年前就是簪缨世家,文能经世治国,武能领兵打仗,人人都很争气,个个都是好样的。

怎么到这一代,谈个恋爱这点小事也要来麻烦祖宗?

小帅哥还在继续祈祷:「神通广大的列祖列宗啊,最好可以保佑顾云珘那家伙出个柜,这样他就永远不能跟我抢晓瑜啦。」

说话间自己还乐得嘿嘿直笑。

我满头黑线,不禁拍坟而起:「没想到我傅润年一世英名,第三十三代孙竟然是个傻白甜!恋爱脑!」

「啊?」傻白甜猛地抬头。

清亮的眸子片刻间由疑惑到惊恐再到极力镇定,精彩至极。

「你谁啊!怎么坐在坟头上!」他站起身指着我大叫。

「我是你老祖宗!」我没好气道。

……

「啊!!!」

他鬼哭狼嚎大叫着跑走的样子简直把我气笑了。

家门不幸啊,我傅家竟然出了这么个怂货。

「唉!」我长叹一口气,准备回我的大别墅继续追剧。

身后却有一个声音弱弱传来:「你、你真是我们家老祖宗?」

「比珍珠还真!」

我回头,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略显慈祥的微笑。

3

对于一个连续八百年祖坟冒青烟世家,祖宗显灵这种事倒也见怪不怪。

毕竟,孩子们有这个底气在。

傅以安平静过后简单问过几个家谱上的名字,见我如数家珍之后也就不疑有他。

可能是血脉相连,有一种天然亲近。

他死皮不要脸,硬是挨着我坐在梧桐树下,眨巴着一双干净澄澈的小鹿眼委屈巴巴向我控诉那个叫顾云珘的男人的丑恶嘴脸。

「顾云珘,他就是个男绿茶!心机狗!白莲花!」他狠狠骂了半个时辰,没一个好词。

历数这个男人如何如何装腔作势,心机百出地在他心上人叶晓瑜面前博取好感,还时不时内涵他不成熟不懂事保护不好女孩子。

啧!这不就一小学鸡恋爱溃败史嘛。

我眯着眼睛听了半天,表示杀鸡焉用宰牛刀。

起身的工夫顺手揉了揉他蓬松的发顶,语重心长:「乖孙啊,下次再敢拿这种小事来扰祖宗清净,小心我开除你祖籍哦。」

作为一个开明的家长,我八百年前就懂得给孩子们绝对的自由和信任,绝不插手他们婚恋上的事。

可这混小子却一把抱住我的大腿,嚎得像个一百二十多斤的熊孩子。

「祖祖你不要走啊,我爸妈退休之后环游世界去了。

「大哥二哥管理公司,约他们见一面还得找秘书排队。

「三姐最过分,一心搞科研,叫我有多远滚多远!

「我没人管没人爱!

「我只有你了啊!!

「祖祖!!!」

我无语望苍天。

熊孩子当我瞎,鬼哭狼嚎的当口还不忘偷偷把眼睛打开一条缝,观察我的脸色。

见我丝毫不为所动,索性站起身,吸了吸鼻子,乜着眼看我:「顾云珘他还骂你!」

嗯哼?!

孩子极有眼力见,察觉我态度有了松动,马上学起顾云珘冷冽高傲的神态:「呵~祖宗有灵?我看你们家是风口飞猪,哪个脑残死了几百年还不投胎?有本事你把她请出来我看看。」

嘶~这家伙是有点欠揍哈。

熊孩子当即抱着我的胳膊,将头搭在我肩上,乖乖巧巧:「祖祖~我就是气不过才来找你的,你一定要去教他做人!」

…………

「安安呐,去给祖祖找把黑伞!」

「好嘞!」

4

作为一个死了八百年的老鬼,除了过不去忘川河投胎,我还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

譬如现在,我只需撑着一把黑伞挡住头顶的阳光,就可以正大光明行走于人间。

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这些年社会在进步,时代在发展,地府也一直与时俱进,所以我的装扮与现代人无异。

说起来,我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正美着呢。

所以这会儿走在街上,回头率还挺高。

「话说,祖祖你到底为什么死了八百年还不投胎啊!」安安追上来,随手递给我一杯奶茶。

「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管!」我猛地吸了口奶茶。

艾玛,香迷糊了~

这玩意儿我很多年前也喝过,但味道差了点。

安安见我三两口就吸掉满满一大杯奶茶,转身就拉我进了一家麻辣火锅店。

一双小鹿眼亮晶晶的,好像天上的星子,不停地涮菜,布菜。

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甜:「祖祖你吃啊,多吃点,你肯定没吃过这个,可好吃了!」

孩子一顿饭吃得很兴奋,小嘴喳喳喳就没停过。

我听出来了,这孩子孤单。

爸妈哥姐都很忙,给他花不完的零花钱,就是没空搭理他。

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姑娘,还被心机男截胡,换谁都得着急上火。

到底是隔代亲啊。

我忍不住给他夹了一筷子毛肚:「乖孙儿,你多吃点,吃饱了祖祖帮你教训男绿茶!」

眼瞅着孩子嘴里嚼着毛肚,眼睛却湿润了。

我沉寂多年的火气噌噌噌开始往上冒。

老祖宗护孙子,不讲原则!

5

听说那个男绿茶顾云珘也颇有家势,年纪轻轻就接管家族企业,很有些作为。

半年前还出过一场车祸,医生都判定脑死亡了。

结果他在病房躺了三个多月之后竟然奇迹般醒了过来。

「真是个打不死的小强!」安安说起他就气鼓鼓。

「不生气不生气,祖祖打得他满地找牙!」

…………

吃完火锅,我和安安雄赳赳气昂昂,直奔男绿茶所在的公司。

却在大厦门口被保安拦住:「刷卡进闸机。」

安安小小声问我:「祖祖,你会穿墙吗?」

会啊。

不仅能穿墙,还能隐身呢。

但是不能带人。

我让安安在楼下等着,打算先上去一探究竟。

穿墙之前,安安突然拉住我,面色羞憨:「祖祖,顾云珘的秘书就是晓瑜,你不要误伤她哦。」

唉,孙大不中留。

「知道啦!」

我说着转身就穿墙而过,进到大厦内部。

听安安提过顾云珘的办公室在顶层,我飘了没一会儿就顺利找到总裁办公室。

坐在他办公桌上,随手拈起一张名片。

确认无误,这个坐在电脑前凝神工作的男人就是顾云珘。

可这男人五官出色,气质清冷,年纪不大,眼神却清冷沉寂,像是万千红尘历遍,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也无所畏。

看来看去都跟「男绿茶」这三个字不沾边。

难道是人不可貌相?

我在他身后转来转去,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先扇上一巴掌试试手感。

恰好门外有人敲门。

有个小姑娘端了杯咖啡进来。

轻声细语叫了声「顾总」,顺手就把咖啡往桌子上放。

可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她在抽出手时竟然手指一钩,暗暗使劲带倒了咖啡杯。

滚烫的咖啡立马溅了顾云珘一身。

啧~我都替他疼。

小姑娘该不会也是我家安安找来教训「男绿茶」的吧?

顾云珘倒是好脾气,一声没吭,只是站起身,往办公室一侧的隔间走去。

小姑娘瞪大无辜慌乱的双眼,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道歉,也进了隔间。

我顺势坐上了还留有他体温的真皮座椅。

靠坐在椅背上,不由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懂享受啊,比我那按摩沙发舒服多了。

等回了地府,我也弄一个坐坐。

「咳咳,我是傅润年,你们的总裁!」

我在办公桌前自导自演,玩得不亦乐乎。

当然了,隔间里也很热闹。

小姑娘带着哭腔,一直喋喋不休:「顾总,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怕你渴了。

「我真是太笨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

「顾总,我来帮你脱吧。」

顾云珘从头到尾没出声,听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冷不丁吼了一句:「叶晓瑜,你给我滚出去!」

有那么几秒,空气安静到窒息。

我拍了拍并没有心跳的胸口,重新坐好。

这孩子,给我这把老骨头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叶晓瑜哭着跑了。

而我看着换过一身衣服,浑身上下几乎嗞嗞冒寒气的顾云珘陷入了沉思。

6

大概长得好看的男人,就连动气的样子都差不多,危险又迷人。

而我这老鬼,应该在地里,不应该在这里……

纷乱的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

顾云珘面色不虞,三两步走过来隔着长桌伸手从我面前捞走了手机。

我没想偷听来着。

可他刚一接通,对面就大声嚷嚷:「顾总,傅家那傻小子又在楼下骂你!」

我深感震惊,但这通电话确实很有必要听完。

顾云珘见怪不怪:「又骂我什么?」

「说你玩弄女孩子感情,他已经摇了人,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嚯~出息了我的好大孙!

可我随即便意识到,他摇的人就是我……

但凡顾云珘有一点点小错误,我都可以无限放大,然后昧着良心把这个犊子护到底。

可惜他没有,一点都没有。

是我那傻孙子年纪轻轻就瞎了眼,跟人胡搅蛮缠。

虽然顾云珘根本看不见我,但是他按掉电话时嘴角浮起的那一抹轻蔑笑意,还是让我羞愧得脚指头抠出一栋大别墅。

我捂着几乎已经丢尽的一张鬼脸,默默离开大厦。

在离顾云珘公司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店里找到我家傻白甜时,他正跟个舔狗一样忙前忙后,安慰柔弱小白花叶晓瑜。

小姑娘有两把刷子,在顾云珘那里碰了壁,转头就到备胎这里装柔弱,博同情。

克制住自己想马上把他暴揍一顿的冲动,站在原地醒了醒神。

俗话说教育孩子得讲究方式方法,劝是不可能劝的,越劝越逆反。

我在心里反复默念:「亲孙子,亲孙子……」

然后麻溜上了叶晓瑜的身,打算来一场「绿茶的自我揭秘」。

傻孩子含情脉脉:「都是顾云珘耍心机,利用自己成熟男人的魅力引诱你,我懂!」

「不,你不懂。顾云珘又帅又有钱,能把他拿下,我这辈子也算有保障了。」

「我也又帅又有钱,可是你都不稀罕,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傻白甜无比真诚。

我替叶晓瑜翻了个白眼:「你那点零花钱我看不上,告诉你吧,就算顾云珘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只要他愿意娶我,我就愿意嫁!」

哼哼,这一记绝对直击灵魂!

结果傻白甜一听拍案而起:「我终于明白顾云珘的套路了,原来他在 PUA 你,让你否定自己,贬低自己,然后依附他,做他的奴隶!」

这强大的脑回路,让我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这个老男人真是太恶毒了!」他义愤填膺。

我一口老血哽在心口差点当场灰飞烟灭。

慌忙跳出叶晓瑜的身体,我扶着隔壁桌的椅子极力平复心情。

傻白甜握着叶晓瑜的手,含情脉脉:「晓瑜,我一定会帮你的。」

「以安,有你真好……」

我不禁认真打量起面前看似柔弱娇软的叶晓瑜。

想我一个八百年的老鬼上了她的身竟然弄得神魂不稳。

并非我有意护短,我家小傻子几句中二发言还没有那么大威力。

这女孩,有点古怪。

7

坐在马路牙子上打到第三个盹儿的时候,傻小子终于把人送走。

我摸了摸怀里的小黑猫:「黑啊,你在地府好吃好喝跟了我三百多年,也该干点活了嗷。」

它点点头,「喵呜」一声就蹿出去,跟上了叶晓瑜的车。

傻白甜送走心上人,乐得原地转圈圈的样子简直没眼看。

我叹了好大一口气,到底还是现了身。

谁让我答应过我的丈夫,也就是傅家家主,要替他看好儿孙,护好家呢。

他看到我时眼前一亮,嘴里嚷嚷着「祖祖」,人就跟个大狗熊一样扑了过来。

我将手上的伞压低了一点,想挡住他,谁知他丝毫不以为意,猫着腰就钻了进来。

贴在我身上撒娇:「祖祖~一会儿没见我都想你了!」

唉,到底是自家孩子,还能扔了是咋地。

「回家,祖祖给你做好吃的!」

「耶!」

…………

八百年没下厨,但我的几样拿手菜还是整挺好。

吃完饭,傻小子自然而然往沙发上一躺,顺便把头枕在我腿上,打起了哈欠。

眼看他慢慢睡熟,我将指腹搭在他额间印堂之处探查。

果然,有一团薄雾萦绕其间,像是被下了咒。

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恰好小黑从窗外蹿进来,准确无误落入我怀中,喉间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

我一下一下顺着它后背上的毛,慢慢安抚。

小黑原是养在道观的一只玄猫,颇有灵性,只可惜死于一场山火,被烧得渣也不剩。

魂魄游历忘川恰好被我捡到。

相伴三百多年,它的所思所见我都可以感知到。

原来叶晓瑜离开之后,径直去了一个藏在深巷里的旧屋。

她进去之后就气呼呼向一个老得辨不出年纪的女人抱怨为什么下在顾云珘身上的咒完全不起效果。

是啊。

我也很想知道我宝贝孙子被搞得五迷三道,他顾云珘有什么特别的,竟然不受桃花咒影响?

8

关于我半夜潜进一个单身男人独居的房子里,恰好遇见他刚洗完澡,只穿个内裤就走出卫生间这件事。

到底是他在耍流氓,还是我在耍流氓?

我窝进他家沙发一角,捂着脸认真思索。

应该是他吧?

就算一个人在家也不能这样放浪形骸啊,不讲男德!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女鬼逛进来,不得时刻保持警惕吗?

虽然看不见,但人与鬼最起码的尊重得有。

这事儿小顾全责。

我这样想着,终于心安理得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

可谁知这人毫不收敛,擦着头发上的水,竟然还闲庭信步来到沙发前。

弯腰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又直起身开始咕嘟咕嘟喝水。

带着沐浴露清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男人宽肩窄腰大长腿,八块腹肌人鱼线得以充分展现。

另有部分知乎不允许,我这老鬼看了也脸红的内容,不好多说。

我只得再次像个鹌鹑一样缩回沙发一角。

小场面,镇定!

八百年没见过男人光膀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想当年我男人还是大将军呢,那身材更是一等一的好!不像现代人细皮嫩肉的,他身上深深浅浅好多伤疤。

「这是大将军的勋章,更是真男人才有的魅力!」他自己说的。

每次替他换药包扎伤口,他都会这么说。

然后状似不经意,用指腹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将我吻得喘不过气才肯罢休。

八百年了,只要想起他,就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一样。

…………

我做好心理建设了,可顾云珘还是没有穿上衣服的意思。

我只好往他身上吹冷气。

他起初不以为意,还跑去关窗户。

我加大力度继续吹,直吹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才终于想起来套了件浴袍。

「嗳~这才像话嘛!」

看着穿好浴袍坐在沙发上翻书的顾云珘,我忽然理解了那些头发都薅秃了的家长看别人家好孩子的心情。

顾云珘,就是那个哪哪都看着特别顺眼的别人家孩子。

9

可我面带姨母笑盯了这好孩子两小时,他愣是不睡觉啊……

大半夜的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连窝都没挪过。

还黄泉出版社出版的《亡灵笔记》,也不知道从哪弄到的。

就是再这么耗下去,该耽误我正事儿了。

于是我从沙发上坐起来,松了松手脚,开始搞事情。

悄然打开窗户,让带着凉意的夜风丝丝缕缕吹进来。

灭了所有的灯,只留下一盏。

再一闪一灭,一闪一灭……

深夜的沉寂,让明灭的灯光和微凉的夜风显得尤为凄惶可怖。

气氛烘托到位,我弯腰将散在身后的长发甩到身前,遮住了脸。

喉中发出极其可怖的低沉狞笑。

张牙舞爪,好像一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既然他不肯睡觉,那我就把他吓晕过去。

可我绕着他飘了好几圈,他连眉毛都不抬一下,搞得我很尴尬。

虽然我已经是个从业八百年的资深老鬼,可确实没出来吓过人。

难道是我业务不熟练?

可再不熟练,我到底也是个鬼,这活见鬼的事,怎么能这么淡定呢?

他不对劲。

他有古怪。

所以叶晓瑜的桃花咒也奈何不了他!

就在我进退两难的时候,他忽然放下手上的书,走到我面前。

不仅如此,还胆大包天,伸手就掀开了挡在我脸上的头发。

这、这是不是也太不尊重我们做鬼的了?!

四目相撞之下,他神色晦暗,我满目震惊。

「找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足够冷厉凶狠。

他却丝毫不怵,只是寒暄似的勾唇轻叹:「傅以安他,长得很像你……」

安安眉眼确实有几分像我,但其实我倒觉得他再过几年,再长开点,应该会更像他祖爷爷,也就是我的丈夫,傅珩。

不过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我一般不跟外人唠。

我冲他干干一笑:「没错,我就是傅家那个死了八百年还没投胎的脑残,听说你想见见我?」

他紧抿着双唇不说话,眼尾泛红,眸中雾气氤氲,就连双肩也在微微发抖。

这是……害怕?

唉,我到底不是个斤斤计较的鬼,尤其是对待这些小辈。

见他怕成这样,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度安抚:「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不懂事,我不计较。」

他松了口气,闭眼叹息时,浓密的睫毛下竟悄然落下一滴泪来。

幸亏我闪得快,这要落到我手上,得给我烫出一个疤来。

我就近坐在了一张躺椅上,稍稍摆了点长辈的谱。

「你呀,以后不要随便欺负我们家安安,年轻人要友好相处,别动不动出言讥讽,和谐社会嘛。」

他笔直站在我面前,怔怔看着我,眼神倒很柔和,应该是听进去了。

「还有啊,你也要注意生活作风,就算在家里衣服也要穿好,不然……不然容易感冒!」

他下意识紧了紧浴袍领口,再抬头不知道怎么地,耳廓都红了,看我的眼神也很复杂。

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我不以为意,接着问他知不知道叶晓瑜的事。

这才是我今晚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他表示不知道,也并不清楚为什么桃花咒对他没影响,但是愿意陪我一起去那条深巷一探究竟。

我在他身上反复查看,确实没发现什么异样。

本着多个帮手多条路的原则,我坐等他换好衣服,随我出门。

10

顾云珘聪明又礼貌,从他家出来短短一段路,就尽显绅士风度,将我照顾得很好。

一点儿也没有初次见面的拘谨和尴尬,倒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我觉得他会是个不错的帮手。

果不其然,刚出大门口就从后面冲过来一辆摩托车。

顾云珘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拉过去护在怀里,那一瞬的紧张倒像是护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其实……我是个鬼,倒也大可不必。

他将我圈在怀中,另一只手还自然而然环在了腰间,看我的眼神灼热发烫,这让我很不自在。

正准备推开他,却听身后有人义正词严地呵斥:「放开我祖祖!」

我挣脱顾云珘回头一看,原来刚才飞车过来的竟然是我家安安。

一身骑士装,穿得有模有样。

只是这会儿,他哈雷扔一边,头盔丢地上,指着顾云珘气得直哆嗦:「你这个绿茶男,勾引晓瑜就算了,竟然连我祖祖都不放过!」

「安安,不是那样的……」

我正要开口解释,却被他愤然打断:「还有你!还说要帮我揍他,没想到啊,这才一天时间,连你也沦陷了!」

安安很愤怒,很崩溃,气得直跺脚,发起脾气来喋喋不休,说什么都不听。

我只好环抱双臂,静静看着他。

顾云珘站在我身侧,同样环抱双臂,静静看着天。

看来我们的教育理念很相似。

孩子发脾气不能哄,越哄越上头,让他撒泼打滚疯个够,终归会平静下来的。

终于,他骂完了,吼累了。

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问我:「你们干什么去?」

我笑:「去捉鬼。」

顾云珘也笑:「冒险之旅。」

安安瘪了瘪嘴:「我也要去!」

于是,寂静夜空下,两个壮汉一只鬼,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入那条深巷……

11

就是安安实在有点聒噪。

一会儿拽我一把,将我和顾云珘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会儿在我耳边告小状,说顾云珘瞪他。

把我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探险队氛围搅和得一干二净。

为了让他消停点,我只好悄声告诉他:「放心,我只爱你祖爷爷傅珩,永不变心。」

谁知这混小子一听竟然以生怕顾云珘听不见的声音又复述了一遍。

见顾云珘蹙眉不语,他眨巴着天真的小鹿眼挽着我的胳膊撒娇:「祖祖,快给我讲讲你和祖爷爷的故事,你这么美,祖爷爷肯定爱死你了!还有哦,祖爷爷是不是帅炸了,不然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变心呢!」

他说到后面故意抬高音量,语气夸张,瞟向顾云珘。

我满头黑线:「你倒是长得挺像他,就是这性子不知道随了谁。」

安安嘿嘿傻笑两声。

顾云珘古怪又嫌弃地瞟了他一眼,随即迅速收回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顾云珘不太高兴看安安的脸,有一种不忍直视的感觉。

安安却不以为意,抓着我的话可劲借题发挥,刺激顾云珘,就差说自己是傅珩转世了。

我抱歉地看了眼顾云珘,用眼神向他致意:「谢谢你,认识他这么久,竟然忍得住没有揍他。」

顾云珘回敬我一个宽慰的眼神。

还挺大度。

「对了,祖祖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一直不投胎呢。」安安又发起新一轮攻击。

就在我思考是不是直接把他打晕扛着走的时候,顾云珘忽然冷声打断他。

「这个地方我们刚才走过。」他指着路边一个碎了半边角的路牌。

「鬼打墙。」

安安立刻闭嘴,跟个鹌鹑一样缩在我身后。

环顾四周,这条又长又窄的破烂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飘起了一层薄雾。

我扬声说了一串数字。

片刻后,巷子里的薄雾立马散得干干净净。

嘿,这就是「钞能力」。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地府首富」毕竟不是浪得虚名。

这么多年,我什么样的小鬼没见过,就连黑白无常也得给我三分薄面。

我领着他俩继续往前走,可能是不明觉厉,安安终于学会沉默。

我很欣慰。

12

找到叶晓瑜白天来过的那户人家。

我打算自己先进去,让他俩在门口见机行事,遇见小鬼就报我傅润年的大名。

准备穿墙的时候,安安靠在门框上看着顾云珘:「你家祖宗还有健在的吗?」

顾云珘撇过脸不搭理他。

「我祖祖今天给我做了咸肉菜饭吃,可香了!」安安不屈不挠。

顾云珘忍无可忍:「闭嘴!」

指了指屋子另一侧,对我道:「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安安满不在乎,转头冲我笑得可甜了:「祖祖你要注意安全哦,有事叫我。」

我忍不住拿手指戳他脑门:「你呀!」

随即抬脚从青砖墙一步跨入屋内。

一进屋,霉味、腐臭味、劣质香烛,还有隐隐约约的一股血腥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熏得我差点原路退回去。

借着月色四下打量,屋内陈设老旧,摆放杂乱,丝毫没有生人气息。

屋中央放着一个矮桌,我记得叶晓瑜来时,那个老得辨不出年纪的女人就坐在矮桌后面。

桌子上杂乱堆放着诸如龟壳、铜钱、红油,还有草纸之类的东西,应该是那神婆谋生的工具。

人间常有神婆饲养小鬼通灵,不过那都是为了生计,喂养的也都是香火宝烛。

只是,能给生人下咒的神婆,恐怕没那么简单。

我抽出压在草纸下的一柄只有三四寸长的小刀,上面锈迹斑斑却尽是血腥气。

听闻有一种最极端的小鬼喂养方式,是饲以精血,结成契约,饲主老而不衰,可通灵,可施术,强悍无匹……

一念至此,我慌忙召唤小黑,让它带上我全部身家去找黑白无常。

这种饲养方式能存在,必然是地府有人放水。

这次,不破点大财是不可能平事儿了。

我放下那柄短刀准备先出去,却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抬眼就见那个苍老佝偻得如同一截枯木似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卧房门口,正一瞬不瞬盯着我看。

而她后背上,影影绰绰除了轮廓,只有一双猩红的眼,在黑暗中闪着危险的光。

我一时只觉天旋地转。

心底清楚这是中了幻术,但身体和意志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13

有一个凄厉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呜咽着发笑。

她在嘲笑我。

她笑我流连忘川八百年,却等不到一个人。

我的丈夫傅珩,他在出征前嘱咐我守好家,护好孩子们,安心等他归来。

敌国来犯,他即将带兵出征,可我却心慌得厉害,比以往任何一次送他出征都要心慌。

我的手抖得连筷子也拿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他将我紧紧箍进怀里,用指腹抹去我脸上的泪:「润润,若我注定命丧此战,我定会在地下好生护佑你长命百岁,耐心等你一起投胎,我们来世继续做夫妻。」

他身为大将军,就要去做大将军该做的事,哪怕尸骨无存。

我爱他,自然也爱他这份风骨。

再不舍,也断没有阻拦他的道理。

长亭古道,十指紧扣,我叮嘱他一定记得我们的约定:「人间地府,生死不论,我们总要再见。」

他应了我,说此心永不变。

终是松开我的手,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奔赴边关。

我以为这一番铺天盖地不好的预感是因为他将战死沙场,我怕得很。

却没想到,我预感是准的,但那个将死之人,是我……

战事凶险,可傅珩用兵如神,战无不胜。

所以敌国派细作刺杀我,以此让他分心。

那一刻,其实我长长松了口气。

原来,我的傅珩不会死。

他终将得胜归来,长命百岁。

而我,耐心等他百年之后,前来赴约就好。

我们人间地府,生死不论,总要再见的。

可是啊,八百年,我已经等了足足八百年,还是没有见到他。

14

鬼魅般的笑声在我耳边来来回回响起:「他去哪了呢?他去哪了呢?

「他明明死了,为什么却不来找你赴约?

「他是不是根本不想要你啊!

「哈哈哈哈……」

我死后便被黑白无常带回地府,可我有执念未消,过不了忘川。

索性就在亡魂滞留地安营扎寨,住了下来,任是鬼差如何劝说,我也不走。

他最是疼爱我,得胜归来时,为我补办葬礼,搜刮了全城的香火纸钱尽数烧了。

我打听过,傅珩还有三十年阳寿未尽,我且安心住下,等他来就好。

可不到十年,傅珩就死了,我却没有等到他的亡魂。

我走遍人间,寻遍忘川,连他一丝气息也找不见。

他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成了地府的一桩悬案,也成了困囿我八百年的一个结。

滞留地的女鬼傅润年,痴等多年,成了整个地府的笑柄,甚至是个反面教材。

很多哭天抢地不肯投胎的小鬼听说我的经历之后,笑一阵,拍拍手,竟然想开了,愿意去投胎了。

只有我,始终过不去忘川河。

我固执地等着。

一年又一年。

久到地府都换了模样,忘川的滞留地搞起了房地产开发。

我还是不相信,他会失信于我。

一定是有什么缘由的。

他从未骗过我,他对我说过的每一个字,都会兑现,哪怕是连我自己都忘了的小事。

…………

「哈哈,你等不到的,傅珩就是不想要你,故意躲着你。

「他是个骗子!

「你是个傻子!

「哈哈哈……」

「你胡说!他不会!他不会骗我!」我头痛欲裂,双目流血,指甲也忽然暴长很多,浑身跟长了刺一样难受,乱抓乱打,根本不受控制。

如果八百年的痴念尽数化作怨恨,这世间只会多一个厉鬼。

可是,可是安安和顾云珘还在外面。

如果我真的变成厉鬼,只怕会活生生撕了他们。

安安听到声响,已经在外面使劲撞门,顾云珘应该也在附近。

灵台还有最后一息光,如果熄灭,就会陷入至暗,再也无法清醒过来。

可惜我是鬼,竟然连了结自己都做不到。

只能用最后一丝清醒大叫着:「你们快跑,快跑啊!」

15

门还是被安安撞开了,我看见他站在门口。

他真的,长得很像傅珩啊……

顾云珘也从阁楼冲进来。

可我周身都是戾气,他们没法靠近,我的样子大概也很吓人。

「快跑!」我冲他们大喊大叫。

顾云珘不动,他目色坚毅,视死如归。

安安也不走,站在那语气焦灼带着哭腔喊着:「祖祖!」

凄厉的笑声还在耳边回荡,拼命召唤,极力引诱:「你是个傻子,傅珩是个骗子,他骗了你,他骗了你……」

我只觉天旋地转,灵台即将陷入黑暗,眼前却是一片血红。

可是安安和顾云珘还在那里,我不能就这么变成厉鬼。

我拼命挣扎着嘶吼,想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没有骗我!」

「呵,他骗你的!」

「他没有!」

「呵,骗你的,你这个傻子,八百年还看不穿?」

我觉得我整个人快要爆炸了。

这时却有一个人不顾一切穿过戾气,紧紧将我抱住。

他说:「润润,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没法去找你,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你。

「我记得我们的诺言。

「人间地府,生死不论,我们总要再见。

「我闭上眼死去的那一刻,我想我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我真的太想你了。

「可是,可是我却回到了现在这个世界。

「我 TMD 怎么会回到这个世界?

「回到我自己的身体?

「我明明已经做了三十多年傅珩,怎么会重新回到顾云珘的身体里?

「我本来,以为傅珩的人生只是我躺了三个多月做的一个梦,可我看到傅以安,看到傅家……

「八百年,我们之间隔了八百年啊!

「只要想到我的润润在地下等了我八百年,我心都要碎了。」

…………

凄厉的笑声戛然而止,只有顾云珘一下一下轻抚着我的背,耳边是他心痛的呜咽声。

我陷在他的怀里,脸上身上黏糊糊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良久,终于有力气开口:「你是说,你就是傅珩?」

他低低嗯了一声:「半年前我出了一场车祸,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十三岁的傅珩。」

十三岁的傅珩,正是我遇见他的那一年。

我闭上眼,慢慢消化这场命运的顶级捉弄,却被安安惊断了思路。

他大叫着:「不!这不可能!」

而后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16

黑白无常捉住了那只食人血的恶鬼,也拘走了那个神婆的魂魄。

我看着地上枯树桩一样的尸体,心有余悸。

黑无常临走时对我道:「这两只鬼地府自会裁决,至于叶晓瑜,勾连恶鬼满足私欲,地府也会惩治。」

白无常则看着我语重心长:「八百年大限将至,你无论如何得去投胎了。」

那一瞬,顾云珘面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我扯着假笑,送走了这两个已经把我所有财产收入囊中的家伙。

天已拂晓,逐渐泛白的天光,将所有的阴霾一扫而光。

我也累了,只想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等我在傅家的别墅里睡醒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安安缩在床尾睡得正酣。

顾云珘坐在地毯上背靠着床沿,盯着窗外目色深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躺在枕上,静静看着他的侧脸。

确实是分别太久,其实我早该认出他的眼神与傅珩是多么相似。

还有他发脾气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察觉我已经醒来,他转身看我,猩红双目溢满温柔疼惜。

手自然而然覆上我的手,拇指轻轻在我掌心摩挲。

他一贯喜欢这样。

其实就这样静静对视,不说话,也十分美好。

「对不起……」

我就知道,他这会儿不能开口,一开口必然泣不成声。

我按着他眉间的褶皱哄他:「这哪能怪你,是造化弄人。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你穿成傅珩,把我这没名没姓的小叫花子捡回家当个宝,这世上哪有傅润年呀,早饿死了。」

他把我带回家,让我随他姓傅,是逢闰年,却大旱缺水,所以取名润年。

「我成为傅珩那天,真正的傅珩被追杀致死,浑身是血躺在泥坑里,你恰好路过将我刨出来,是你救了我啊。」

他半跪在地上,倾身上前,与我额头相抵。

我揉了揉他的后颈轻笑:「可能是老天爷看我孤苦无依,隔着八百年也要把你送到我面前,让你爱我疼惜我。所以,我等你八百年,扯平了。」

那年我七岁,枯瘦如猴,却被他一天天养成如花似玉的美娇娘,与世家小姐无异,婚事也是他一力主张,傅家父母全无二话。

其实,我真的很想很想抱抱他,可我不能。

哪怕他痛到几乎颤抖。

人心总是贪婪的,有一就会想二,没有止境。

可他现在是顾云珘,不是傅珩。

顾云珘有亲人有朋友有事业,他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而我是个滞留八百年的老鬼,再不投胎就该烟消云散了。

人鬼殊途。

我的执念该消了。

我们的缘分,也该尽了。

17

安安桃花咒解开之后,好像成熟很多。

应该懂得对什么样的人敬而远之了。

我可以放心地离开。

可是当他得知我马上就要回去投胎之后,却狠狠一拳打在顾云珘的脸上。

转身又抱着我哭成那个一百二十多斤的熊孩子。

我明白,顾云珘明白,安安也是明白的。

人鬼殊途,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一起。

最后,他抱着我的肩膀哭着说:「祖祖,你先去排队,等我结婚了你就投胎做我的女儿,我一定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让你做最幸福的人。」

我揉着他的发顶,开心到流泪。

我就知道我的安安是个好孩子。

18

其实滞留那么久,我早就没资格投胎做人了。

自助贩卖机上扫了一罐孟婆汤之后,鬼差让我在蚂蚁、毛毛虫和苍蝇之间选一个。

我吸着孟婆汤,随手指了指毛毛虫。

毛毛虫好啊,好歹还能破个茧,做一回扑棱蛾子,飞于花草间。

就是这些蛇虫鼠蚁寿命太短,我往返地府人间,跑得很勤。

把所有蛇虫鼠蚁都做过一遍之后,就可以做飞禽走兽了。

如果表现好,阴德攒得多,未来还是很有机会重新做人的。

而我一直表现很好,地府所有鬼差我都熟。

在我选择做鹌鹑那一年,地府多了个生面孔。

那人总是在地府办事大厅忙忙碌碌,听说是新来的临时工,很勤奋,一刻也舍不得闲下来。

毕竟干的活越多,积攒的阴德就越多。

可他每次看到我,都会停下手上的活跟我打招呼,问我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

我觉得他鬼挺好的。

而我的阴德进度条也跟打了鸡血似的飞涨。

可能是我不管做穿山甲还是傻狍子都很注重行善积德吧。

终于,在我做了三年黄鼠狼却没有偷过一只鸡之后,鬼差大哥兴奋地告诉我:「功德圆满,可以投胎做人!」

惊呆了,才练到黄鼠狼而已,就满级了?!

我在怀疑他们算错功德和我自己就是这么优秀之间,选择相信是我太优秀。

兴致勃勃准备投胎做人。

我想做个女孩儿。

那个新来的临时工也很兴奋,说要跟我一起去投胎。

已经安排好了,我们两家是邻居,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他好像很期待,眸子里闪着光。

我想了想,这简直血赚不亏,毕竟他那么帅!

(正文完)

【顾云珘番外】

1

那场车祸来得很突然,很刻意,但我却无力回天。

再次睁开眼时浑身是血,不在车祸现场,却在一个坭坑里。

大雨滂沱,一个又黑又瘦跟个猴子似的小姑娘正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我往坑外拖。

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竟然穿越了这个离谱的事实。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我顾云珘不管换哪种活法都可以如鱼得水。

何况,受够了商战,将门虎子这个身份好像也不错。

小猴子洗干净的,扬着笑脸看我的样子竟然明媚如朝阳。

润年,傅润年。

我为她取了个名字,她开心得好几天睡不着觉。

我喜欢看她笑,瘦得像猴子一样,笑容却不含一丝杂质,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我教她读书写字,给她买衣服头饰。

她不挑食,吃什么都香。

可我总想把最好的都给她。

以前听说小女孩都爱喝奶茶,可古代没有奶茶,我就自己拿砂糖和茶叶熬了一锅。

不小心熬焦了,还齁甜。

她却当成宝,全喝光了。

笑得眉眼弯弯,比奶茶还甜。

后来,尚书府的公子托人打听她的时候,我才发觉一不小心竟然将她养得如花似玉,明艳动人。

我问她想不想去见见尚书府的公子。

她反问我为什么要见外人?

原来,倒是我后知后觉了。

全府上下,包括她自己,都认定她将是我的人。

这可真是……太好了!

2

我们成婚之后,愈加恩爱。

我带兵出征,她虽哭哭啼啼不舍得,但是从未阻拦过。

我总想着打完最后一仗就不打了,安心在家陪着她。

可一次又一次,我没法不去尽一个大将军该尽的责任。

直到那一战,我在边关收到传信。

敌国屡战屡败,竟然派刺客行刺我妻。

我的润润,她该多疼多害怕啊。

可是我却不在她身边。

我恨极了自己,也恨极了对面的三十万铁骑。

我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可我的润润,我的妻,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每次送我出征都说:「地府人间,生死不论,我们总要再见。」

我想她大概还在地府等我。

怕她没钱受欺负,我将全城的香火宝烛都寻来烧给她。

怕她等得久,孩子们成年,我便追随她而去。

毒药入喉的那一刻,我很开心。

终于可以见到我的润润了。

地府又冷又黑,她等了那么久,太辛苦了。

3

可我再次睁开眼,才发现这贼老天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我竟然醒在了二十一世纪的病房,回到了顾云珘的身体里。

明明我已经做了快三十年傅珩,为什么还能变回顾云珘?

算算时间,傅珩的时代与顾云珘,相隔整整八百年啊!

我的润润,还在等我吗?

我醒来后就一直在查傅家的资料。

八百年家族兴盛,为官则官运亨通,经商则富甲一方。

还有傅以安那个傻小子,他的眉眼像极了润润,脸却像傅珩。

时时刻刻提醒我:傅珩是真实存在过的,那不是一个梦。

他说他家有祖宗一直没投胎,为家族保驾护航。

我心下绞痛得厉害,几乎冒出冷汗。

会是润润吗?

她竟然在冰冷的地府等了八百年?

可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我故意激傅以安将他家没投胎的祖宗请出来。

没想到他还真的请来了。

润润吓我那天,她不知道我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那本《亡灵笔记》是我花了很大代价找大师请的。

上面说魂魄滞留忘川不转生,是逆天之举,至多八百年则烟消云散。

我拨开她的头发,怔怔看着她。

还是分别那年的容颜半分未改,眼神灵动,笑容明媚。

整整八百年,但凡有一丝怨恨怀疑,哪还有此刻颜色。

这个小傻瓜,全不知苦。

我却心疼得厉害。

4

神婆养的厉鬼用幻术诱惑她。

她痛苦不堪却仍旧不愿怀疑傅珩会骗她。

我心如刀绞。

她太善良了,知道真相便立刻释怀。

没有一丝责怪,甚至宽慰我,为我辩解。

其实人鬼殊途怕什么,顾云珘根本不怕和鬼共度余生。

但我怕她真的烟消云散啊……

《亡灵笔记》上的记载和白无常所说的一样。

我知道我不能将她留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能。

八百年已到,她随时会消失。

再不投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而我,也有属于顾云珘的使命要完成。

但是如她所说,地府人间,生死不论,我们总要再见的。

5

查明当年车祸的真相,有仇报仇。

公司和家里一切安排妥当,过继了远房堂兄的孩子做继承人。

我算是寿终正寝。

我想这一次,该我等你了,我的润润。

她一直在做各种小动物,有的几个月,有的一年半载就死了。

投胎办跑得很勤,孟婆汤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罐,早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但是没关系,只要我记得她,我们就不会再走丢。

我在地府做临时工,赚阴德。

赚的阴德全记在她名下,她傻傻不知道,还暗自窃喜是不是鬼差记错了。

看她偷着乐的样子我很开心。

不告诉她,就让她乐一乐吧。

两个人打工就是快。

她终于可以选择投胎做人了。

我早早安排好,选了相邻的两户人家,不是大富大贵,但知书达理,温和善良。

我和润润,一同出生,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顺理成章,余生共度。

这是我为我们俩选好的人生剧本。

就差她点头同意。

那天她作为一只黄鼠狼死去,刚回到地府。

我去找她说。

她看着我竟然慢慢红了脸,然后抓着我就往投胎办跑。

生怕我后悔。

哈,这个小傻瓜,我求之不得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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