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我的死对头。
我嫁给了我的死对头。
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我是皇帝的嫡亲姐姐,我俩立场各异,不死不休。
我弟问我:「阿姐,你真的要嫁?」
「嫁!」
谁叫我爹是个废物点心,我弟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我要是不努力一点,整个朝堂怕是要跟着摄政王姓谢!
我弟西子捧心,慨叹道:「也行,那这样摄政王就是朕的姐夫了。」
「以后我再拿奏折给他处理,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我了,嘿嘿嘿。」
我咬着牙,「你怎么不干脆传位给他!」
我弟眼睛一亮,「诶,这样也可以嘛?」
「滚,当然不可以!」
一个三百六十度回旋踢,踹得我弟缩在龙椅上,抱着腿嗷嗷叫。
1、
第二天上朝,我弟暗戳戳约了摄政王,同我面谈赐婚的事情。
我死对头摄政王谢诩,是个城府深沉手段高明的白切黑,表面如玉恬淡,端方守礼。
他面不改色地听完我弟的暗示,拢袖抬至额前,深浅不一的阴影落在他身上,衬得他好似天上月,人间雪。
他向来装得清冷如玉,即使是玩捧杀也显得情真意切:「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亲姐,金枝玉叶,聘婷秀雅,娥娜翩跹,温婉淑德,这般女子……」
我弟星星眼,「所以,你愿意做朕的姐夫吗?」
摄政王的动作一顿,似是浓稠的墨汁倾倒在他潋滟的眼眸。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
「臣也配?」
哈,怎么,不敢娶我,是怕我去监视他吗?
他不是能耐得很,都弄死我两个皇叔了,他还怕我监视?
「哪里哪里。」我笑着反驳他,似嗔似喜,「摄政王可是两朝功勋,人中之龙、龙章凤姿、姿态万方、方正不阿,可堪良配。」
「长公主殿下谬赞了。」摄政王收敛了眸光,语气像是隐忍下的平和,「殿下才是公认的艳压群芳、芳华绝代。」
「摄政王无需自谦,您才是……」
「……」
我弟作为合格的纨绔子弟,满头问号,「你们俩能不能说人话?」
我和摄政王一顿。
他倒是变脸变得快,眉峰一挑,就又是清冷的谪仙公子。
只有我,缓不过来,将眼底没有收敛好的火气,投射向了龙椅上的我弟。
他瑟缩一下,有点委屈,「别说成语嘛,朕又听不懂。」
2、
最后,摄政王还是妥协了。
没办法,谁叫本公主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词汇量就是比他大呢。
不过明明赢的人是我,结果,谢诩也没有像我期待的那般气得跳脚。
反而难得地将狭长眼尾上弯如月,笑得煞是好看,「既然公主如此钟意臣。」
「那好。」
「臣愿迎娶公主。」
我:「???」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答应得是不是有点太轻巧了,肯定有阴谋!
3、
不开心。
不过不重要,能嫁就行。
出嫁那天,我弟哭得鼻涕都冒泡了,不舍地说着「阿姐大了不由弟」,还嘱咐我,「阿姐一个人在摄政王府,若是受了什么气,尽管进宫来找朕做主。」
弟弟果然是阿姐贴心的小棉袄,我心里暖暖的,正想应。
结果,我弟话锋一转,「千万别自己偷偷地把摄政王打死了啊。」
「……」
我弟砸吧砸吧嘴,「他要是死了,谁给朕寅时就起来批奏折呢?」
「……」
妈的,这小棉袄,它漏风。
4、
比起我弟,最可气的其实是摄政王谢诩。
他为了不娶我,之前在我弟跟前,把我夸得跟个天仙似的,说是「上至花甲老者,下至三岁稚童,无不想做公主鱼塘里的鱼」「臣虽倾心公主,却也自知不配」,结果!
此时此刻,红绡幔卷,暗香涌动。
他却端坐在书案旁,任由我一个绝色大美人儿,穿着逶迤垂地的大红婚服,在他面前踱步,仍岿然不动地翻看着如山堆的奏折。
哈,拜托,洞房花烛夜诶,他居然在看奏折?
他简直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他是不是觉得娶了我,我就会向着他,眼睁睁看着他玩弄朝局?
不,怎么可能呢,我要榨干他,让他没有精力去左右朝局!
计划通√
「夫君。」
我当即给自己去了件衣裳,扭着腰,夹着嗓子,「春宵一刻值千金那。」
听到动静,谢诩抬眼看我,他朱唇似血,剑眉星目,喜烛赤红的火焰摇曳在他眼底。
比起我,他倒是更像个准备勾人的妖怪。
他看了我半晌,道,「殿下,天冷,将衣裳穿上罢。」
这次,他虽然还是用了惯常的语气,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我知道,他现在,和往常,全然不同。
显然,他下颚紧绷,连他捏着的奏折发了皱都没有察觉。
「别动了,不好看。」
我懂,是我这该死的魅力,他要拒绝不了了。
我娇嗔道:
「就要嘛。」
闻言,谢诩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在逼仄的桌案之间,他颀长的影子落到我头顶,极其具有压迫感。
那一刻,我察觉到有什么浓郁的危险气息,压过了他清冽如松柏的气质。
我刚想装出娇羞的笑意,他就已经干净利落地收回视线,捡了散落在地的外衣,放在我手边,坐回原处,道:
「可殿下挡住喜烛的光了。」
呵,什么危险的气息,什么压迫感,统统都消失地毫无踪迹。
5、
男人,你真的非常单纯不做作。
成功地激起了我的胜负欲。
我一把拽过他的衣领,眉眼弯弯,「夫君,难道我不比奏折好看么?」
泰山崩于前仍能面不改色的谢诩,龟裂了淡然的伪装,眼里惊讶的神色在无限放大,甚至我拽住的衣领都能感受到他脊背的僵直。
他保持这个僵硬的姿势好半天,倏地轻笑一声,「嗯,没它好看。」
我是真的会被气到的好吧,「你在欲擒故纵,我不信。」
他从善如流:
「嗯,我在欲擒故纵。」
「???」讽刺我是吗,就你有嘴是吗,「那你还批奏折,你是不是不行?」
说完,我骤然感觉如芒在背,谢诩在我的注视下微微挑眉,一根一根剥开我拽着衣领的五指,「哦,我不行?」
我不禁头皮发麻,咽了咽口水。
「虽然不知殿下为何有如此疑惑,但臣也只好亲自为殿下解惑了。」
他的尾音上翘,撩动耳膜。
6、
接下来的一万字长车,就不是大家不花钱就能看到的东西了。
总之,计划行不通。
因为,谢诩——
我抱着枕头,望了一眼倚窗的青年,他换了身绣竹的长袍,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端坐于桌案前,如行云流水般批阅着奏折,举止高雅,姿容清隽。
昨日的疯狂不在,也完全看不出一点点疲倦。
看到我醒了,他屈指敲了敲窗,吩咐候在外面奴仆,「公主醒了,传膳吧。」
我都不理解了。
这货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早就起来批奏折的?
他可真是本朝的「劳模」,为了权势这么努力。
7、
谢诩没被榨干,计划没成功。
不开心。
我戳着燕窝小米粥,舔了舔我尖尖的小虎牙,忽然想到一个点子:「夫君。」
「嗯?」
他散漫地应了声,声音磁性沙哑。
我眉眼弯弯,像是偷吃了糖果的小孩,「我给你纳几个妾吧?」
纳他个百八十个的,让他天天沉醉温柔乡,被酒色掏空身体,而且不需要本公主亲自出马,完美!
计划通√
谢诩在我殷切地注视下,缓缓地皱起眉头,又慢慢地松开。
他平和地说道:「行啊,不过臣纳妾的标准有点高,怕是不好找。」
我怎么可能让他找到借口破坏我的计划,「没事,就是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就行,我帮你找。你喜欢大家闺秀的,还是小家碧玉的?」
「文静的,活泼的?」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被我连环的问题轰炸,他也没有不耐烦,就道:「臣喜欢好看的。」
噫,好肤浅。
我暗自腹诽,面上还是温柔得体,「嗯,还有呢?」
「还有啊。」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盯得我头皮发麻,都快怀疑是不是被他看穿了我的计划的时候。
倏然,他勾起极浅的弧度,融化了他眼底的碎雪浮冰,「臣喜欢会跟臣抬杠的,脾气不好的,表面上笑得乖乖巧巧,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
阿这,这货口味还挺奇葩,「还有呢?」
「最好是姓孟的。」
我一个激灵,好他个谢诩,果然不怀好意。
孟是皇族姓氏,说明,他连纳妾都想纳个宗室女来巩固势力!
然后,他猝不及防地贴近我的耳廓,清冽的松竹香气勾人,喑哑道:
「如果叫孟枝,就更好不过了。」
8、
众所周知。
孟枝,是我的名字。
9、
真是天雷滚滚。
我都给谢诩听懵了,「不是,你纳妾为什么要和我同名同姓?还是说,你就是享受这种喊一次名字有两个人回应你的待遇?」
果然,权倾朝野的权臣总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话本子诚不欺我。
许是被我戳穿了他不为人知的小癖好,谢诩眯起狭长的眼眸,按了按太阳穴突起的青筋,「算了。」
清冷的谪仙公子形象,瞬间龟裂,甚至还冷笑一声,道:
「孟枝,我就不应该对你说这些。」
「昂。」
我新奇地瞅了瞅他这「恼羞成怒」的亚子,但怕被他迁怒,还是乖巧地低头嘬了一口燕窝小米粥。
我懂的,给你留点面子。
10、
我也不知道,戳穿谢诩的小癖好,后果居然这么严重。
总之,自那之后,谢诩就对我爱答不理。
除了每天晚上,说是暖两个被窝费炭火钱,非要蹭我温暖的被窝以外,我俩几乎零交流。
哪怕我确实找到了个同名同姓的,他也瞅都不瞅一眼,冷声让我带那些画像离开。
很大程度上,耽误了我纳妾大业的进程。
直到大婚后第三天,我要回门的时候,他才简明扼要地同我说了三句话——
「殿下。」
「臣无须纳妾。」
「对,臣不行,再多几个臣便力不从心了。」
他可真是精通人性的男讲师,三句话就让我比鹌鹑还听话。
边跟着他走去养心殿,边思考着怎么改良计划,差点走错了路。
与养心殿的方向,背道而驰。
「殿下,错了,这边。」
谢诩冷不丁地轻拽我,我一个踉跄就跌进他的怀里。
他平日瞧着清冷如玉,关键时刻揽我腰的动作却格外熟练,松竹的清香馥郁,「殿下若是站不稳,臣可以牵你走。」
说完,他的眼里还漾起促狭的笑意。
我冷笑:「呵。」
狗东西,居然嘲笑我。
要不是你拽我,我会摔倒吗?
我气死了,在他错愕的目光中,离开他的怀抱,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自然,我也就没看到,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的背影,眸色渐深。
指腹碰了碰被我撞到的地方。
11、
我弟老早就在养心殿门前,啪啪地甩着扇子,一瞧见我,就委屈地红了眼眶,丢了扇子,向我跑过来。
呦,小没良心的,三天不见这么感性了?
我悄咪咪地展开双臂,等他乳燕归巢般扑过来。
就见他在我灼灼的注视下,直直扑进了…… 谢诩的怀里,「姐夫啊,你可算来了,朕等了你好几天了。」
谢诩任由我弟拉着他往前走,若有若无的视线瞥了一眼我悬在半空的手。
我被他戏谑的目光看得脸上挂不住,冷笑着别过头:
「呵。」
果然还是挺没良心的。
12、
接着,谢诩他就戏谑不起来了。
养心殿的书桌旁滚落一堆的纸团,我弟身边的内侍匍匐在地上,已经捡了一箩筐的纸了。
我弯下腰,捡起一团纸,展开看了一眼。
上边赫然写着「检讨」两个歪歪扭扭的毛笔字。
抬眼就见谢诩被我弟摁在书案前,我弟指着镇纸压着的宣纸,道:「是这样的,姐夫。前日太傅看了朕的文章,说朕没有用心,让朕写篇文章反省一下自己的错误。」
听到此处,谢诩含着笑意,微微颔首,不予置评。
「咳。」他还知道不好意思,轻咳了一下,继续道,「所以,姐夫,作为给小舅子的见面礼,你能不能替朕反省一下?」
「要求也不多。」
「只要看似在检讨,实则在反抗命运的不公,让太傅看完深深地反思自己对朕的苛刻,就可以了。」
「放心,朕到时候自己誊抄一遍,不会被太傅发现是姐夫你写的。」
谢诩听了都沉默:「……」
我皮笑肉不笑:「呵,你想得还挺全面?」
我弟脑子缺根筋,压根没发现我在反讽,「对呀对呀,谁叫上一次被抓了呢?」
13、
对不起各位。
失态一下。
我撸起袖子,接过谢诩给我递来的鸡毛掸子,虽然不知道他哪里掏出来的,但是不重要,顺手就行,嗯。
「嗷嗷嗷,阿姐——姐——疼疼疼。」
我弟抱头痛哭,满地打滚。
滚着滚着滚到了谢诩的脚边,像个树懒似的,抱住了他的腿,「姐夫,救我救我救我救我。」
谢诩冲我弟温文尔雅地笑了一下,「下次一定。」
一双骨干修长的手,掐住了我弟命运的后脖颈,把他提溜起来,把压力重新给到我这边。
可怜我弟,父母双亡。
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体会到男女混合双打,没想到运气竟然是守恒的。
想通这点,我弟缩成一团。
哭得比依萍去她爹家要钱的那天的雨还要惨。
我被他哭得心烦,「哭什么哭,你这么能耐,怎么不自己写检讨?」
「呜呜,我,我要是能写出呜,文笔俱佳的检讨,那我就能写出好的文章,又怎么会被呜,太傅罚来写检讨呜呜。」
「……」
那什么。
我竟无言以对。
14、
最后,还是谢诩解救了我弟。
他主动揽过了辅导我弟写检讨的活,我诧异地瞅了他两眼。
他如往常一样,阳光倾泻而下,跳跃在他舒然的眉眼,将清冷与温柔毫无违和地交织在一起,平静又淡然。
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的能力太有信心了,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总之,我难得对他肃然起敬。
敬他是条汉子。
汉子坐下。
汉子讲题。
汉子奔溃。
这一系列的变化,只发生在一盏茶的功夫之内。
我连内侍刚端上来的雨前龙井都还没细品,就听谢诩咬着牙,隐忍愠怒道:
「宋太傅悉心教导陛下一年,陛下究竟学会了什么?」
说实话,在我眼里,谢诩一向是个城府极深的老阴逼,表面上温文尔雅,还是少见得破功成这样。
面沉如水,堪比被我揭穿小癖好的时候。
我弟贼骄傲,「朕会写自己名字啦!」
叉腰. JPG
15、
虽然道路是曲折的,但未来是光明的。
等宫门落锁前,谢诩终于让我弟写出了一篇还能看得过去的检讨。
我感动地老泪纵横。
就连他回去的路上说要枕在我腿上睡觉,把我的腿都压麻了,我也没把他踹下去。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把谢诩骗去教我弟读书?
这样,就可以把我弟培养成一个贤明的好皇帝。
以后他就能重揽大权,铲除朝中的奸臣……
思及此处,我垂眸,看着谢诩恬淡如玉的睡颜。
睫毛随着马车的行驶而微微颤动,眼睑下淡淡的鸦青,显得温驯而脆弱。
以及他不安分地捏着我乌发的手,指节分明,指如削葱,凌冽又好看,漂亮得不像话。
但我深刻地知道,我不能被谢诩的表象所迷惑。
因为,他是一个与外表全然不同的人。
他可不是什么只有脸的花瓶,而是手上尸骨累累的大奸臣。
「害。」
我在想什么呢。
他是奸臣又不是脑残,怎么可能培养一个好皇帝,来挡自己的路呢?
16、
震惊了,家人们。
他真的是脑残!
我激动地猛地站起身,却因为腿麻了,径直扑到谢诩怀里,磕到了他梆硬的胸膛,疼得龇牙咧嘴,姿势很不雅。
但是这不重要,我拽住他的手,眼巴巴道,「你真的愿意去教我弟?!」
天呐,我为什么会这么幸运,能碰到这种品种的脑残?
哦,我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世界吧?
「是,臣心甘情愿。」谢诩搀着我,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答案,然后扫了我两眼,揶揄轻笑,「不过…… 殿下,这是又站不稳了吗?」
他虽然在嘲讽我,但我还是第一次觉得他的声音这么好听。
这声音低沉内敛,就如泉水淌过山涧,泠泠作响。
等下,脸有点红。
可能是臊得慌:「那个,松了吧。这次我站稳了。」
谢诩松手,指尖微蜷,淡淡道,「好。」
17、
等下,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我食不知味,琢磨了半天,直到晚上谢诩来蹭我被窝的时候。
刹那间,我脑子里灵光乍现——
咱就是说,谢诩是什么人?
他可是能耐到手刃了我两个皇叔,却还让朝臣交口称赞的狠人!
而且,像他这种精明到连自己找人暖被窝都嫌废炭火,非要蹭我被窝的人,怎么可能是脑残呢?
他有阴谋!
绝对,有阴谋!
我猜,他绝对是想,故意教我弟花天酒地,让我弟走上歧路。
要不然就是想让我弟依赖他,以此来蒙蔽圣听。
我喊他名字,「谢诩。」
「嗯?」
他声音散漫而低哑,不是很想搭理我。
但我还是得说,「你教我弟的时候,我能在场吗?」
他没说话,「……」
我戳了戳他,「你说话呀。」
他说:「能。」
「只要殿下明日起得来。」
18、
呵,怎么可能起不来?
本公主三岁识字,五岁能诗,七岁能赋,凭的是什么?
当然是本公主坚不可摧的意志力!
哪怕没睡够三个时辰,哪怕下一秒就要跪了,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皇宫去监视他!
「累了。毁灭吧。权力爱谁谁拿走。」
对不起,我是废物,我要躺平。
谢诩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也不再催我,「那殿下多睡会。」
「嗯,你走吧,别耽误了。」
我打着哈欠,闭上眼睛。
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替我掩了掩被角。
我下意识地蹭了蹭,然后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19、
一觉醒来,又是熟悉的场景。
谢诩在我床榻旁支了张桌子,如山堆的奏折摆在案头。
他垂眸翻看着,声音很轻,很安静。
然后,他听见我翻身的动静,发现我醒了,「殿下,该用膳了。」
他把我从床上捞起来,顺便糊了我一脸口水,美其名曰「早安吻」。
我本来也想糊回去的,但看在他去教我弟这个小废物的份上,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我吃着早膳,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他,「谢诩,我弟表现怎么样?」
「……」
好的,气氛成功地尬住了。
换个话题缓一缓,「我在民间给你找了几个叫孟枝的美人,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看看画像?」
我明明是在讨好他。
但是,谢诩反而看起来脸色更难看了。
他将惊涛骇浪的漩涡隐藏在眼眸里,与我四目相对,他说:「殿下。」
「殿下有没有想过。」
「或许臣当时说的孟枝,不是指其他人,而是指殿下。」
他的语气平静,却令人心颤。
我被他吓得瞠目结舌:「你的意思是说,你想纳我为妾?」
好家伙。
他还没篡位成功呢,就搁这儿想羞辱公主了?
谢诩定定地看了我两眼,似乎是为我的机智所折服。
他叹气:「…… 算了。」
20、
我瞪圆了双眼,其他的可以算了,这个怎么可以算了!
他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都。
不行,我必须得看看他怎么给我弟上课的。
「阿姐,你昨天晚上做贼啦,怎么比朕还困?」我弟戳了戳我,悄咪咪地用手做喇叭状问我,自以为很隐蔽。
实际上,在端坐在不远处的谢诩不瞎,睫毛微颤,余光将我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甚至,嗤笑声在胸膛鼓噪。
他在嘲笑我弟,你们懂吧,家人们?
我猜他是出于把我弟养废的目的,所以,迟迟没有纠正我弟这种上课走神的行为。
我气都被谢诩这狗东西气清醒了,说道:「别走神,写你的题。」
「哦。」
我弟恹恹地重新拿起笔。
他在答卷上写道「阿姐是坏人,阿姐凶朕,阿姐不帮朕写题。」
「朕太难啦,小小年纪承受了生命无法承受之痛。」
21、
终于,在我弟差不多累成狗时,谢诩清冷道:「今日便到这里吧。」
我弟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了,直接怼在桌案上,就像是被狂风骤雨无情蹂躏后的娇花。
我弟可怜兮兮地揪着我的衣袖,「阿姐。」
「说真的,让姐夫少布置点任务吧,假如你还想要一个会呼吸的弟弟的话。」
我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迎着他希冀的目光以及节节攀升的期待感,唇瓣微动,吐出三个字:
「想得美。」
我弟小脸一垮,气得跺脚,「哼,你见色忘弟!姐夫让朕写五篇文章,你就让朕写五篇文章,哼!」
「你以前就是这样,书房里有好多关于姐夫的东西!你果然只喜欢他,根本就不喜欢朕!」
我是糊弄学大师:「啊对对对,你说得都对。」
「我不仅见色忘弟,我还为他痴为他狂,为他哐哐撞大墙。」
22、
「哦,是么?」
大片的阴影自我头顶落下,我仰起脸,恰好能看到谢诩下颌线利落,脖颈苍白如玉,好看得不像话。
他素来是成竹在胸、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使是笑,那也只是云淡风轻的。
只有近些日子,我才能见到他弯起眉眼,碾碎了眼底的碎雪浮冰:
「臣竟不知,殿下有如此深情厚意。」
完蛋,这狗东西怎么又出来怼我?
我拿话堵自家弟弟的嘴,他也看不惯吗?
莫名其妙!
我没好气道:「被你知道还得了?」
「是不得了。」
他兀自勾唇,怡然地笑着,清冷的眼瞳迭出繁花秋水的艶丽,「臣自幼思慕殿下,若早知殿下的心意——」
「你我婚期,决不会在此时。」
像小钩子似的尾音,吊着我的心七上八下,「而是应该在殿下及笄之初。」
23、
我望着谢诩缱绻又惋惜的神色,瞳孔隐秘地颤了颤。
表面上稳如泰山,但脑子里其实是一团乱麻。
谢诩喜欢我?
谢诩居然喜欢我!
原来如此,那就可以说得通了——
等等,这他妈还是说不通啊!!!
我脱口而出一个问题:「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你还要跟我抢被窝?你就非得抠那么一点炭火钱吗?」
谢诩:「……」
似是被我发现了无法解释的疑点,谢诩选择缄口不言。
于是,同他斗智斗勇多年的我,也逐渐冷静下来,将脑子里的乱麻一根一根捋清楚。
一时间,更多的疑点涌上心头——
「我问你能不能给你纳妾,你都不拒绝!」
「你还想纳一个和我同名同姓的妾!」
「大婚那天,我勾引你,你居然嫌弃我挡光!」
「还有,其实你根本不想娶我来着,你还跟我玩成语接龙捧杀我!」
「……」
我跟炸锅似的一口气说完,一锤定音:
「你压根就不喜欢我。」
这要是喜欢,那他的喜欢真的好虚假好廉价哦。
24、
在我仿佛要将他洞悉的灼灼目光中,谢诩倏地嗤笑出声,笑弯了腰,尽显少年的疏朗风流。
然后,他凝睇我的眉眼,胸膛鼓噪稍歇,道:「殿下,王府不缺那炭火钱,只是臣想每日的第一眼见到的都是殿下。」
「是臣的错,为了试探殿下的心意,就假意应允纳妾。」
「臣不会有妾,如果非要有,那也只能是殿下。」
「殿下美艳动人,臣若是不冷言相斥,只怕是把持不住。」
「…… 臣怕殿下只是为了一时之气,做了错误的决定,下嫁给臣。」
他用他惯有的平静,完整又正面地回应了我的每一个质疑。
宛如过堂清风,渐渐安抚了我焦躁的内心。
「殿下。」谢诩好整以暇,一字一句重若千钧,「您是臣的心上人。」
从前。
现在。
将来。
25、
谢诩像是破碎了深渊埋骨的隔阂才站到我跟前,一字一句都敲击在我的心尖,引起一阵战栗。
他垂着眸,眼底像是揉碎了星光。
指腹温柔而缱绻地摩挲着我的脸庞,似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娃娃。
「殿下。」
此时此刻,我才有所感悟。
我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喜欢我。
那张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会让我惊艳的脸,无限放大,我红了脸,心如擂鼓地低下头,想道:
他居然喜欢我!
好耶!
可算抓到他的把柄了!
26、
我愉快地思索着怎么利用一下这个把柄,谋取利益,结果温热的唇瓣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眉心。
我抬眼,与他盛满碎星的眼眸,四目相对。
似有无形的种子,埋藏于我们周围,即将破土而出。
然而!
「阿姐!姐夫!」气呼呼的童声打断了这旖旎的气氛,「朕还在呢!就不能干点人事吗你们!」
我和谢诩同时轻咳了一声,闻声又相视一笑,才别开脸。
被我们酸到的我弟,已经气成了河豚,腮帮子鼓鼓的:「啊啊啊啊啊啊,你们是一伙儿的,压根不把朕当人看!」
「哼!」
我眉梢带笑:「啊对对对,所以记得把你姐夫布置的文章全写完。」
我使了个眼色,谢诩心领神会地跟着我溜了。
只留我弟独自在养心殿无能狂怒。
「你们没有心,呜呜呜,你们没有心!」
我弟的哽咽声逐渐被我们远远地抛在后边,谢诩将目光投向我们无意抓在一起的手,哑然失笑,「殿下。」
「啊?」
他别开目光,笑道:「没什么,就是殿下的脸很红。可能是跑累了。」
我正色道:「不是累了,是害羞,懂吗懂吗懂吗?」
笨死了!
不过,我永远无法对一个那么优秀而且还有利用价值的人生气,谁叫他眼光好到看上了我。
「嗯,懂了。」
谢诩意味不明的笑着,视线划过我们纠缠在一起的手。
他悄悄滑进我的指缝。
在我丝毫没有觉察的时候,便与我,十指相扣。
1、
我同殿下的婚事,本是一场误会。
其实,我也知晓殿下一直把我当成陛下的绊脚石。
也曾多次同她解释,但她面上对我信赖有加,说什么「摄政王乃朝中重臣,父皇钦命,本宫怎会疑心王爷心怀不轨」。
背地里就戳着小皇帝的脑袋训诫,「你可长点心吧,谢诩他最会蛊惑人心了,说的比唱得还好听,他说对皇位没有兴趣你就信他啊」。
次数多了,我也就放弃了。
反正无论我如何解释,她都会觉得我在狡辩。
2、
我本以为,我同殿下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但是,却没想到,会因此因祸得福。
3、
殿下竟然忌惮我忌惮到要亲自下嫁。
小皇帝的暗示我的那几句话,在我脑海里打转,我觉得又心酸又好笑。
拢袖抬至额前,挡住了我隐忍的视线。
我说,「臣也配?」
我是真的觉得我不配。
或者说,至少,她为了一时成见愿意下嫁给我,但我不能利用这一点就胡乱娶了她。
她应该嫁给一个她喜欢的人。
光风霁月、心思澄澈,一如从前的我。
但是她笑着,一一赞扬了我的相貌、品行、能力等,反驳了我婉拒的话语。
她从小就这么执拗,要做的事情,谁都拦不住。
甚至,她不惜自污名节,泫然欲泣,「我自幼爱慕王爷,为王爷神魂颠倒,王爷当真不愿意垂怜?」
确实,谁也拦不住,就连我也溃不成军。
就如同她素手轻轻撩拨,我脑海里的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啪」地断了。
「既然公主如此倾心臣,那行,臣配得上。」
4、
大婚那夜,喜烛摇曳,暗香浮动。
我搬过奏折,坐到离床榻最远的书案旁,绷紧下颚,努力不把一丝余光投向她。
我本告诫自己,不要动情。
但是,我的心上人啊,她穿着我亲自给她挑选的婚服,任由摇曳的烛火朦胧了她的玉面,染红了她的唇瓣。
更显得她容貌绮丽,身段窈窕。
抱歉。
可能,我又要食言了。
5、
我对她的喜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大抵,也只有她不知道。
她就像是木头变成的精怪,我找借口与她同床共枕,她便以为我是穷到没有钱自己烧炭火;
她劝我纳妾,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便描绘了她的样子,甚至说出了她的名字,她却觉得我是想纳她为妾。
我向来是有耐心的,但是却被她磨尽了所有的耐心。
我等不了了,也不想等了。
所以,我索性不弯弯绕绕,郑重地同她说:
「殿下,您是臣的心上人。」
她登时红了脸庞,白玉似的耳坠也染上了霞光。
我猜,我的心上人,
也许、大概、可能,也是有一点点喜欢我的,
是吧?
6、
我回想这些的时候,殿下正枕在我的胳膊上,乌发逶迤地纠缠在我手上,睫毛柔和地扑闪,指尖戳了戳我:
「谢诩,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嗯。」
她不好意思地蹭了蹭我的胳膊,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啊?」
我低头,不偏不倚地望进她眼里细碎的星光。
她在等我夸她,在她眼里,我无非喜欢她的美貌、地位、才情,但是,我笑着揉了揉她的乌发,「殿下还记不记得自己在太学时的伴读?」
她先是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随即恍悟道:
「你的意思是你就是…… 不对,可他不姓谢呀?」
「谢诩是先皇赐予臣的新身份。」时隔多年,我终于能淡然同我的殿下提起这些往事,我总觉得像是在做梦,「先帝在位时,外敌似狼,还有两位皇叔虎视眈眈。臣向先帝请命,愿做陛下与殿下的急先锋,替新帝登基扫平障碍。」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卷入朝堂的?」
「嗯。」
她明艳的眸子黯淡了几分,缄默了许久。
我当是她觉得这些事情太过于沉重,刚想安慰她,她却倏然笑起来:
「嘿嘿,原来你小时候眼光就那么好啊。」
我有些无奈:「…… 殿下,有些晚了,睡吧。」
「哦。」
我替她掩了掩被角,或许是这晚睡得早,翌日我下朝回来的时候,她竟然难得地已经从床上爬起来了。
听我的眼线说,她在书房制定了教学计划,大概率是怀着一种「好耶,他居然这么喜欢我,总算是抓到他把柄了,让他好好教我弟」的心态。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算了,我早就应该猜到的。
即使向她表明了心迹,她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也不知道会偏到哪里去。
7、
「夫君。」殿下捻着教学计划,柔柔地环住我,睫毛扑闪着,问道,「你觉得这计划怎么样?」
我压根没瞧那计划,说:「甚好。」
「那,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把束脩给交了?」
听到这意有所指的话语,她揪着衣角,抿了抿唇,别过头去不看我含笑的眼尾。
就在我以为她转身要走的时候,她倏地踮脚,蜻蜓点水地吻上我的唇瓣。
紧接着,蓦地红了脸,「这总行了吧?」
我嗤笑出声,勾起她的脸庞,慢慢俯下身去,舌尖在她的地盘攻城略地:
「这样才行。」
8、
不过无妨。
她是木头也好,不是也罢,我们将来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
1、
家人们好,朕是阿姐和姐夫的弟弟。
为什么朕不介绍自己的名字呢?
因为作者,没给朕取名字。
毕竟,这是两个人的电影,朕不配拥有姓名。
2、
朕这辈子,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任由阿姐嫁给了摄政王。
这两人简直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蛇鼠一窝。
自打他俩大婚之后,朕就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每天三张卷子,五篇文章,甚至不知道为啥,突然从某一天开始,朕的课业逐步增加。
朕,很麻。
朕抱着朕的大太监哭得好大声。
大太监安慰朕,「摄政王与长公主如此苛待陛下,等到陛下亲政,大可以褫夺他们的权柄,以报今日之耻。」
朕一个爆炒栗子,吼道:「闭嘴!」
「谁让你文绉绉地跟朕说话,朕又听不懂,滚!」
3、
不过,朕小的时候,确实以为,等朕亲政了就好。
没想到,朕刚一亲政,摄政王就提交了辞呈。
朕:「???」
朕:「为什么?」
不是?
你都不准备帮朕创造太平盛世吗?
你还有没有心!
朕没有心的姐夫说,他要和阿姐去度蜜月。
什么破烂借口,他俩都大婚七八年了,儿子都能打酱油了,还度蜜月?
岁月格外优待这个没有心的男人,让他清冷的样貌,如酒一般越酿越醉人,「陛下记得真清楚,臣还总以为,与殿下昨日才大婚呢。」
朕:「……」
就是说,大家,有没有闻到一种酸酸的味道?
4、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只有朕……
还有朕的外甥。
「皇帝舅舅。」他少年老成,像极了他那个没有心的爹,无奈道,「你还要盯着我看多久?」
朕和他大眼瞪小眼:「你爹就准备把你丢皇宫里了?」
想到他没有心的爹娘,他皱了皱眉头,「不是他想丢我,是我不想跟着他们了。」
「舅舅,我还是想跟着你,我觉得我跟你最像了。」
朕好感动,果然是外甥肖舅,「朕也是这么想的。」
他点点头,「是吧,全皇宫只有我们没媳妇。」
朕:「……」
他果然跟他爹一样,没!有!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