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夏见晚舟

夏见晚舟

等你下课,等你长大

被渣男骗财、骗色后,我去警局报警。

警察问:「你都 25 岁了,还能被骗?」

我如实回答:「他太帅了。」

当晚,有人轻车熟路把我堵在家门口,「你说,他帅还是我帅?」

  • 我坐在警察局里,严肃的氛围下,不安的情绪让我忍不住开始抖腿。

    对面的桌子上传来两声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

    我抬头看去,警察一只手在本子上记着我的笔录,另一只手正放在桌子上。

    他的手指又长又细,手背上的血管走向尤为清晰。

    我看着,没由来地,想给警察的手扎上一针。

    「续晚。」

    听到警察叫我名字,我猛地回过神来。

    「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

    我抬眼,对上警察的视线,努力忽略其中夹杂着的某些情绪。

    「在酒吧认识的。他是个卖酒的,我去的次数多了,我们就认识了。」

    那支笔在警察手里,被他细长的手指转动着。

    警察微眯双眼,冷笑一声,「你还学会去酒吧了?」

    我没有回答,行使我的沉默权。

    「接着说,怎么在一起的?」

    我皱眉,歪头看他,「郑警官,这个问题,好像跟我被诈骗没多大关系吧?」

    他「哦」了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我姓什么。」

    我冲他胸前扬了扬下巴,「您胸牌上写着呢,郑行舟,郑警官。」

    郑行舟低下头去,轻叹一声。

    随后,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把门关上。

    紧接着,他又走到我面前,靠在桌子边缘,双手环胸。

    一阵沉默后,郑行舟轻声叫我名字。

    恍惚间,我联想到从前无数次这样面对面的时刻,他都是这样叫我名字。

    「续晚。」

    「你真的被他骗色了?」

    我抬头,直视他双眼,捕捉到了他眼中隐藏着的危险信号。

    「郑警官,我们已经分手三年了,你这是在在意什么?」

  • 郑行舟问我为什么会被那个渣男骗时,我说,因为他太帅了。

    这是事实。

    但还有另一个事实,我没有说。

    那个渣男,长得跟郑行舟太像了。

    与郑行舟分手之后,重逢之前,在这个不大的城市里,就算是故意去碰,也碰不到郑行舟。

    我随便去了一家酒吧,就看到了那个长相跟郑行舟有百分之九十相像的渣男。

    我买他的酒,他让我拉拉小手。

    最后,趁我喝醉,他顶着那张酷似郑行舟的脸跟我卖惨,说自己还不上债,会被人拆胳膊、卸腿。

    郑行舟会被这样对待,老娘决不允许。

    于是我怒转 3 万块给他。

    酒醒之后,渣男就人间蒸发了。

  • 「是啊,我们已经分手了。」

    站在我面前的郑行舟重复着我的话。

    不知道是在说给我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转身坐回椅子,合上本子,脸上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拽样。

    「你可以走了,之后会有其他同事联系你进度。」

    我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门口。

    握住门把手,即将向下打开门时,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视线中,郑行舟没有抬头。

    他的眼睛看着手中的其他材料,闷声说道:「不送。」

    我摸摸鼻子,说了声「再见」,然后径直离开了警局。

    毕业后,我在一家咖啡馆工作。

    今天为了去见郑行舟,哦不,为了去警局报案,特意跟同事换了晚班。

    下班到家时,已经接近九点。

    前几天,单元楼里最后一盏能亮的灯也坏了。

    我走进单元,漆黑一片,只有走到走廊的窗户底下时,才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脚下的台阶。

    走到三楼,一股烟草气味扑鼻而来。

    肯定又是那个讨厌邻居在走廊抽烟。

    我的手在包里翻找钥匙,在皮肤触碰到冰冷金属的那一刻,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搭在我肩膀上。

    我惊慌失措,以为是渣男知道我报案后回来报复,连忙转身,后背靠着门,企图借着月光看清来人到底是谁。

    下一秒,他抬起另一只手垫在我后脑,同时,搭在我肩上的手微微用力,带着我向后,直到我的后背紧贴着门。

    随后,他倾身过来。

    咫尺之距,他吐出的呼吸瞬间让我的鼻腔被那股熟悉的烟草气味占据。

    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来人脸上。

    抬起头,我看到郑行舟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我。

    他缓缓凑近,轻声问道:「续晚,既然分手了,为什么还要回来招惹我?」

    我抬起手,横在我与他之间,「你想做什么?」

    我话音刚落,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更用力了些。

    「我想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 黑暗的楼道中,郑行舟离我越来越近,手臂紧挨着我的。

    三年没见,他的手臂似乎更粗壮了些。

    与当年那个在我身边吵着闹着,说自己要做警察,然后保护我一辈子的少年,好像有些不同了。

    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扬起下巴,抬头看他。

    「不知道。」

    我说着,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角,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在郑行舟的禁锢下,我深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却在一瞬间吸入了更多那股熟悉的烟草味道。

    只有老天知道,这三年里,我有多想念这气味。

    别人身上的都不行。

    只有郑行舟身上的,才能让我安心。

    我的手缓缓向下,轻车熟路摸到他的腰带。

    像那些年里的每一次一样,手心收紧,把他的腰带握在手里。

    黑暗中,我用指腹确认腰带中间的 logo。

    嗯,是我们分手之前,我送他的最后一份生日礼物。

    「郑警官,你在这个时间来找我,是为什么?」

    等不到郑行舟回答,我微微踮起脚尖向他靠近,将我们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又拉近些。

    「难道,郑警官,你对我,余情未了吗?」

  • 我话音落下,郑行舟没有回答。

    黑暗的走廊又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他吐出的呼吸依旧沉重、灼热,让我知道,他还在这。

    我站在他对面,脸颊依稀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余温。

    几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我觉得那余温仿佛烈火燎原,要把我燃烧殆尽。

    郑行舟沉默良久后,刚要开口,就被他口袋中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喂,对,是我。」

    不知道电话那边说了什么,郑行舟突然低低骂了一声。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局里。」

    他挂掉电话,把手机装回口袋。

    一阵夏末的冷风自走廊的窗户吹入,穿过我与郑行舟之间,带起我和他的衣角,相互触碰一秒后,又重新回到原位。

    我垂下手臂,后背向后,紧挨着门,重新与他拉开距离。

    同时,郑行舟也缓缓向后,我看到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身,走下楼梯。

    走到楼梯口时,郑行舟却突然停下脚步,站在那扇有些破旧的窗户下。

    「续晚。」

    我转头看他。

    「三年前,咱们是因为什么分手来着?」

    借着月光,我看到他把双手插进口袋,歪着头看我。

    月光虽然微弱,但足够让我把他眼里的嘲讽看得清清楚楚。

    「不对,我应该问,三年前,是什么原因,可以让你毫不犹豫地抛弃我呢?」

  • 夜里,我再一次梦到了和郑行舟分手时的场景。
    

    分手那天,是郑行舟的生日来着。

    那一年,正是大一的暑假,郑行舟邀请我去他家,一起过生日。

    临出门前,我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日渐虚弱的奶奶。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婚,又各自再婚,把我扔给奶奶一个人带。

    对我来说,我只有奶奶这一个亲人。

    但是不久前,奶奶生病了。

    好不容易坚持到我高考结束,病情却突然加重了。

    我轻抚着奶奶那双布满褶皱却温暖的手,告诉她,我很快就回来。

    我快速穿好鞋,小跑着下楼。

    走出单元门,我抬头,望向天空。

    此刻,乌云密布,看起来像是要有一场大雨的样子。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我的人生就好像这天气,也即将要迎来一场不会停歇的暴雨。

  • 郑行舟的家在市中心单价最高的小区,与我居住的「老破小」,是这个城市的两个极端。

    刚走进他家,我就看到正对着门的餐桌上摆放着好几盘水果,有几样,我甚至叫不出名字。

    他拿出拖鞋,在我脚边摆好,又带着我走进客厅。

    茶几上,也摆放着许多包装精美的小零食,远远看去,上面印着的都是外语。

    郑行舟的妈妈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用打量的眼神把我从头看到脚。

    除了打量,他妈妈那双与郑行舟酷似的眼睛中,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他妈妈。

    尽管心里清楚他妈妈并不喜欢我,但我还是逼着自己,挂起最乖巧的笑容,跟他妈妈问好。

    他妈妈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电视屏幕。

    郑行舟拉着我手腕,把我拉到他身后,「妈,晚晚在跟您问好,您应该回答。」

    紧接着,他妈妈冷哼一声,「人家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还没结婚呢,先在我面前护起犊子来了。」

    郑行舟低下头,不再回答,只拉着我走到沙发旁,让我坐下。

    他也随之坐下,大腿与我的腿紧挨着。

    在这阴冷的天气里,只有他身上的温度,在源源不断地传送到我身体里。

    下一秒,他妈妈拿起一袋零食,扔到我手边。

    「这些都是进口的,你在家里没吃过吧?」

    她说着,眼睛瞥过我怀中那个已经洗得有些掉色的帆布包。

    「借着阿舟的光,尝尝鲜吧。」

  • 我低头看向手里的零食,原本毫无温度的包装袋好像突然变成了一锅煮沸的热水,烫得我手心好痛。

    随后,郑行舟长臂一挥,从我手心里把零食拿走,又重新扔回到茶几上。

    「妈,晚晚自己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吃过午饭,他妈妈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巨大的生日蛋糕,以及,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我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后,就一直紧抿着嘴唇。

    我生怕,心里最阴暗处的羡慕会变成眼泪,不合时宜地流下来。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像这样为我庆祝过生日。

    对其他人来说,我的出生,好像只是个累赘。

    直到郑行舟出现,他成为了第一个为我庆祝生日的人。

    他会给我买礼物,会给我写信,会兴高采烈地为我唱一整首生日快乐歌。

    仿佛,在这个世界里,需要我存在的,只有他一个人。

    半小时后,我以兼职为借口,离开了他家。

    刚一走出他家的单元门,我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淋成了落汤鸡。

    身后传来一阵小跑着的脚步声。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是手里拿着伞的郑行舟,正向我这边小跑着。

    跑到我身边后,他打开伞,把伞全部撑在我头上,自己却站在雨里,名贵的衣服都被淋湿也毫不在意似的。

    「晚晚,我送你回家。」

    我抬起头,看伞的边缘上印着的 logo。

    在郑行舟的生活里,就算只是一把挡雨的伞,都是我买不起的。

    暴雨中,一道惊雷轰然劈了下来。

    我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

    是爸爸打来的。

    刚一接通电话,我就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里充斥着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我爸还没开口,先沉沉叹了口气,

    「你奶奶,刚刚……过世了。」

  • 我爸话音刚落,又一道响雷劈了下来。

    身后传来一阵踩着水的脚步声。

    我拿着手机,呆愣地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是郑行舟的妈妈,正撑着一把伞,向我们跑来。

    不对,是向郑行舟跑来。

    她小跑着到郑行舟身边后,把伞全部撑在他头上,自己则站在雨里。

    一瞬间,名为「自卑」的情绪在我的身体里轰然爆发。

    自卑这两个字,写起来不过十五道笔画。

    可当它出现在我身体里时,就像一场不会停歇的暴雨,又像是地震之后引发的巨大海啸。

    只需要短短几秒,就把我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自尊击垮、冲刷干净。

    除了一片狼藉,其余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画面一转,我又梦到了高中时和郑行舟初次见面的场景。

    那天早读,老师说,会有一个新同学转来我们班。

    早操时,我去办公室给老师送卷子。

    穿过走廊,路过我们班级时,我看到原本应该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此刻却坐着一个男生。

    他穿着崭新的校服,坐在靠窗的座位。

    我走到前门,看到窗户正开着。

    早秋的风把他身旁的窗帘吹起,遮盖住他。

    没由来地,我加快脚步。

    终于走到后门,我再次转头。

    被风吹起的窗帘重归平静,阳光透过玻璃窗,映照在他身上,那身洁净的白色校服好像在发光。

    梦境不断变化,我浑身湿漉漉的,像是被浸在水里。

    我翻了个身,又梦到了高中时被校外的大姐大围堵的那天。

    在那些蓄满了力的拳头即将落到我身上时,是郑行舟突然出现,挡在我前面,替我挨下。

    过后,他顶着那张挂了彩的脸,傻笑着安慰我。

    「等咱们长大,我要做警察,我保护你,然后把这些坏人全都抓进去。」

    「好啦,晚晚,别哭啦。」

    那时候的我以为,郑行舟会是我在这个奇怪世界里的唯一同类。

    我们会一直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

    梦中,一道道惊雷接连劈了下来。

    不知怎么,画面又回到了郑行舟生日那天。

    郑行舟接过他妈妈的伞,把她推走。

    我从包里翻出了想要送给郑行舟当作生日礼物的腰带。

    这是我用兼职两个月的工资买的。

    然后,我最后一次拉住了他的手。

    他生活的世界,被圆满与幸福包围。

    而我的世界,充满不幸与自卑,暗无天日。

    我与郑行舟,并不是同类。

    甚至,对他来说,好像我才是那个异类。

    「郑行舟,我们分手吧。」

    话音落下,不管郑行舟如何挽留,也不管他如何哭着拉我的手,我都没有回头。

    我奋力坐上出租车,奔驰的车激起地面的积水,甩了他一身。

    终于,把他甩在了身后。

    只是,我完全没有想过,之后没有郑行舟的人生里,我会有多难过。

  • 这场光怪陆离的梦,是被一通电话打断的。

    我睁开眼,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觉得嗓子干得难受。

    放在桌上的电话在不断震动着。

    我试图撑起上半身,这才感觉到浑身酸痛,稍微动一动都疼痛难忍。

    我「嘶」了一声,又无力地跌了回去。

    电话挂断,房间内重归安静。

    几秒后,震动声又再次响起。

    算了,摆烂了,不接了。

    刚一闭眼,咖啡店老板那张尖酸的脸突然出现在我脑海里,摆着他一贯的刻薄表情。

    打工人,打工魂。

    我睁开双眼,咬紧后槽牙,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终于从床上缓缓坐起。

    我抬起胳膊到书桌旁,把手机拿在手里。

    原来是警局。

    一想到电话那头的人可能会是郑行舟,我不自觉地又咽了几下口水,却被疼得皱紧了眉。

    我哑着声音开口:「喂?」

    「喂?续晚小姐吗?」

    不是郑行舟。

    我轻叹一声,卸了力气,又重新躺回床上。

    打开手机的免提后,我把手机放在枕头上。

    「对,是我。」

    我再次开口,沙哑的嗓音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您的那起诈骗案已经有进展了,目前呢,我们查到嫌疑犯是去了别的城市。」

    我安静地听着警察说话,手捂在嘴唇上,强忍着想要咳嗽的冲动。

    几分钟后,我实在忍不住,猛烈地咳了起来。

    等我平息后,电话那头却没了声音,不知道警察是不是也被我吓到了。

    我闭上眼,咳嗽的余波致使我快速呼吸着。

    下一秒,我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最熟悉的声音,用最熟悉的语气。

    「续晚。」

    是郑行舟啊。

    我赶紧把放在一旁的手机重新拿在手里。

    郑行舟又连续叫了几声我的名字。

    我张开嘴唇,刚要回答时,他的脸突然浮现在我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病,我突然好想摸一摸他的脸。

    软软的皮肤,捏上一下,然后再抱抱他。

    所以,我故意没有回答。

  • 电话那头,郑行舟的音调逐渐升高。

    「续晚!回答我!」

    代替回答的,是我更加急促且浓重的呼吸。

    随后,我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大喊了一声郑行舟的名字。

    「郑行舟你又要去哪?!领导还在呢!前几天晚上你偷偷从局里跑出去,挨的骂还不够吗?!」

    猛烈的睡意如起潮的大海,卷起了巨大海浪,向我袭来。

    我握着手机的手越来越松。

    意识逐渐模糊时,我似乎听到郑行舟说了一句:「去找我女朋友。」

  • 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身体好像水里的浮萍,顺着一阵阵的浪潮漂来漂去。

    再次从一个噩梦中醒来,我忍着身体的酸痛翻了个身。

    没过多久,走廊里突然变得嘈杂。

    这老楼的隔音忒不好。

    旁边的邻居每天都会在走廊里大喊大叫,别人怎么说都不管用。

    迟早有一天,我要指着他鼻子,把他痛骂一顿。

    忽然,那阵嘈杂的声音似乎由走廊转移到了我家里。

    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男人连续叫我名字的声音,由远到近。

    下一秒,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放在我额头上。

    只一瞬间,我像是找到了救星,终于可以熄灭身体里熊熊燃烧的大火。

    我抬起双手到额前,胡乱地找到那只冰凉的手,紧紧握住后,把那只手带到自己脸颊旁,试图把它当成冰袋,给自己降温。

    恍惚间,我想到了还跟郑行舟在一起时,某一次,我也是这样高烧。

    是郑行舟,用他自己的体温,来给我降温。

    郑行舟。突然觉得,我好想他呀。可是梦里的他一直背对着我,不管我怎么叫他,他都不回头。
    

    我撇着嘴,呢喃了一句:「郑行舟,你怎么不理我呀……」

    于是,我握着那只手到我心口处,想让它感受我快速跳动着的心脏,以此证明我是真的很想他。
    

    「郑行舟,我是不是要死了……」

    在我所剩不多的意识消失之前,我感觉到我的手被那只冰冷的手反握在手心里,紧紧地。

    那个让我想念了三年的声音,犹如一段安神的咒语,在我耳边低语着,让我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可以安定下来。

    「别害怕,我在呢。」

  • 再次醒来时,入目一片雪白。

    我转了转有些发沉的头,往左右看了看。

    这才确定,我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这一场梦,梦得可真久。

    病床旁边,一个正在为其他病人换药的护士余光看到我醒来,一边低头写着病历,一边说:「小姑娘,你醒啦,先别乱动哈,你男朋友去缴费了,一会就回来。」
    

    我张开有些发干的嘴唇,「我男朋友?」

    护士合上病历本,抬头看我,「是呀,你发高烧,是你男朋友送你来的医院。」

    见我不说话,护士一拍大腿,「烧糊涂啦,自己男朋友都不记得了,就是那个穿着警服的呀。」

    护士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一个身穿警服的人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他低着头,正翻看着手里的单据,走进病房。

    等到走到我的病床旁边后,他把单据叠得整齐,装进了自己口袋里。

    我视线向下,看到他的膝盖上不知怎么,染上了许多灰尘。

    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醒来,抬头看到我睁着眼时,明显愣了一下。

    但是,只一秒,他那张脸又恢复了毫无表情。

    「你醒了。」郑行舟抬头看了看我的吊水,「马上就输完了。」

    他的声音冷漠,听不出一点起伏。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下一秒,郑行舟抬起他冰冷的手,置于我额前,确认我的体温。

    那温度,与梦里的,别无二致。

    我转头看他,却看不出他面上有任何其他的情绪。

    「退烧了。」

    郑行舟说着,打开了一瓶矿泉水,递到我手边。

    我撇撇嘴,看了看水瓶,又看了看他,「你喂我喝嘛。」

    郑行舟抬起眼帘,冷眼看我,「怎么?你喝多了的时候,也是让那个诈骗犯这么喂你喝水的?」

  •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把手从厚重的被子里抽出,接过水瓶,微微仰头,喝了几口。

    我刚想把水瓶放回桌子上,就被郑行舟一把接过。

    他低下头,泰然自若地旋好水瓶的瓶盖,低声问:「续晚,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学不会照顾自己呢?」

    没由来地,我鼻腔突然发酸,呛得我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

    我置于身体两侧的手紧紧抓住被子,强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

    旁边的郑行舟自顾自地搬来椅子,坐在我床边,似乎是要在这里等我把药全部输完。

    「郑行舟。」

    我紧盯着他,哑着声音开口:「我睡过去之前,听到你说,你要去找你女朋友。」

    他抬手确认输液管流速的动作一顿。

    「下意识说的,不用在意。」

    「下意识。」我小声重复着他的话,又突然想到什么,重新抬眼看他,「我们都分手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照顾我呢?」

    我话音刚落,他抬起头,望向天花板。

    随后,他轻叹一声。

    「不知道。」

    他舔了舔唇角,「也许是习惯了吧。」

    「习惯什么?」

    郑行舟转头看向我。

    他皱着眉,好看的眼睛里流露出某些不知名的情绪。

    「习惯了照顾你,习惯了跟在你身后,习惯了,只要你一出现,我所有的注意力和视线都会不受控制地集中在你身上。」

  • 郑行舟低声说着,声音喑哑。

    我转头看他,与他四目相对。

    虽然我还是我,他也还是他,但时隔三年,再次这样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说话,总觉得好像有些事情已经变了。

    突然,我床边的仪器响起了提示输液完毕的声音。

    郑行舟立即站起身,查看我的吊水。

    他探身时,警服的衣角挨着床边。

    我不受控制地悄悄抬手,摸了摸那片衣角。

    下一秒,他转身出去叫护士,把那片衣角也从我手里带走。

    我奋力去抓,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几分钟后,护士跟着郑行舟走了进来。

    她例行公事一般地握住我的手,想要拆掉针管。

    我连忙转过头,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紧接着,一双细长的手突然出现在我眼前,轻轻地覆盖住了我的双眼。

    我从小就害怕看见针头。

    郑行舟,也还记得。

  • 输完液后,郑行舟开车,把我送回了家。

    我打开副驾驶的门,下了车,自顾自地往前走。

    身后传来车门被关上的声音。

    紧接着,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向我家的单元门走去。

    就这样,我与郑行舟,一前一后,一起从小区门口走到了单元楼门口。

    明明曾经是最亲近的人,此时此刻,却活脱脱像两个从没相识过的陌生人。

    我刚要走进单元楼里时,身后紧跟着的脚步突然停住,不再往前。

    「续晚。」

    听到郑行舟叫我名字,我也跟着停下,转身看他。

    他低着头,慢步向我走近。

    到我身边后,郑行舟缓缓蹲下身去,抽出原本插在裤子口袋里的双手,到我鞋边。

    「你鞋带散了。」

    他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为我把松散的鞋带重新系好。

    这个结,似乎只有他会系。

    每次他帮我系过,总是可以坚持很长时间。

    和他分开之后,我自学了很久,却怎么都学不会。
    

    视线中,他那双细长的手快速动作着。

    莫名地,我好想去拉一拉那双手,然后跟他十指紧扣,一起走去哪里都好。

    很快,松散的鞋带在他手下又变成了一朵好看的蝴蝶结。

    「续晚。」

    他站直身体,与我面对面。
    

    「我们就到这儿吧。」

  • 我知道,郑行舟说的并不是路程。

    他说的,是我和他。

    但我还是假装听不懂,露出疑惑的表情,「你说什么?」

    他的视线由下到上,最后停在我脸上,与我视线相对。

    「我承认,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又不受自己控制,想要向你靠近。」

    「我克制、强装冷漠,但都没用。」

    「听到你的声音不对,我还是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你身边。」

    「但是续晚,」郑行舟停顿几秒,沉沉呼出一口气,「我不想重蹈覆辙了。」

    「我也不想,再体验一次被你抛弃的感觉了。」

    我紧盯着他,试图在他眼神中找寻到一丝其他的情绪——是悲伤也好,是对于我把他抛弃的愤怒也好,什么都好。

    但,什么都没有。

    他那双原本多情的眼睛在此刻就像一汪死水,任凭我狠狠掷入几个石块,都不会有任何波澜一般。

    「所以,你和我,就到这儿吧。」

    郑行舟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留下我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向远处走去。

    突然,我似乎看到有一串东西,从他的口袋里掉了出来。

    我快步走上前去,半蹲下身,把那串东西捡了起来。

    是个钥匙串。

    我把它拿在手里,视线停留在上面挂着的一个挂件上。

    挂件是一个小相框。

    刚一打开,入眼便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竟然是一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 她穿着高中校服,梳着高马尾,站在阳光下,笑着看向为她拍照的人。

    这是 18 岁的郑行舟,在毕业那天,为 18 岁的续晚拍的照片。

    我把钥匙串举到路灯下,仔细看了看。

    相框挂件有一个角已经缺损,而里面的照片,也已经有些泛黄。

    我拿着钥匙串上楼,刚走过拐角,就看到隔壁那个讨厌的邻居又站在楼道里抽烟。

    他靠着门,见我回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你那个小男朋友可以的呀。」

    我在包里翻找钥匙的动作顿住,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他狠狠嘬了一口香烟,吐出一大口烟雾,「就是你那个警察男朋友呀,敲门敲不开,马上就找了一个开锁的来,说什么女朋友在家里晕倒了,着急得很。」

    「把你这个锁给撬开后,抱着你就往楼下跑。」

    一根香烟抽完,他把烟头扔进走廊的垃圾桶里,补充道:「哦,对了,他还摔了一跤呢!啧啧,我看他膝盖都直接跪在地上了,都还紧紧把你抱着,没让你着地。」

    他关门前,抬起手,指了指我家的门,「而且,他这个办事效率真的高,上午还找了人过来,直接给你换了个新锁。」

    我转头看向门锁,确实如他所说,是个新的门锁,甚至,还是个指纹锁。

    看来,这个邻居还是有点用处。

    暂且先不骂你了。

    回家之后,一整个晚上,我都窝在沙发里,想了许多。

    一会是重逢后,郑行舟对我冷漠的模样,一会又是以前恋爱时,郑行舟对我温柔的模样。

    两个郑行舟的身影在我脑海中反复出现,最后,缓缓重合,交叠成一个。

    高烧后,眼眶还有些发热。

    我闭上眼,那只冰冷的手却突然浮现在我眼前。

    我抬手去抓,抓到的,只有空气。

    重新睁开眼,我把抚摸过郑行舟衣角的手举到眼前,摩挲指腹,回忆着当时的触感。

    与此同时,耳边伴随着郑行舟低低喊我名字的声音——冷漠的与缱绻的,交替着出现。

    窗外,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有暖光照进客厅。

    我猛地从沙发里坐直身体,从包里拿出手机。

    解锁屏幕,输入一串没有存在手机里,但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时隔三年,再一次拨打这个号码,我甚至不知道,主人还是不是他。

    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听。

    我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紧握成拳。

    等了几分钟,却像等了一年那么久。

    终于,电话被接通。

    我却不敢说话了。

    几秒后,是电话那边的人先开了口:「续晚。」

    电话那边,郑行舟似乎在抽烟。

    甚至,我可以联想到他抽烟的样子。

    烟雾缭绕中,他细长的手指之间夹着香烟,火星点点。

    我咽了下口水,「那个骗财、骗色的渣男,你们抓到了吗?」

    郑行舟冷笑一声,「时隔三年,你再次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问那个诈骗犯的事情?」

    他呼出一口气,没好气地说道:「我挂了。」

    「郑行舟!」

    我赶忙叫住他,深呼吸几下,嘴唇颤抖着。

    「明天晚上,学校门口见。」

  • 我约郑行舟在以前的高中门口见面。

    其实,我根本不确定他会不会来。

    毕竟,我在我们最相爱的时候,即将要一起拥抱一个崭新未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把他抛弃了。

    直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我决心跟他分手的原因。

    但我还是早早出门,打车到学校门口,站在最显眼的位置,等着郑行舟。

    此时,正是高中生放学的时间。

    无数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簇拥着走出校门,他们或是梳着马尾,或是留着干净的板寸。

    他们背着书包,嘴里讨论着老师留的作业,就连抱怨的模样都是青春洋溢的。

    每一个,都像是以前的续晚与郑行舟。

    我转头环顾四周,看向左侧时,视线中,有一个人,正小心地穿过拥挤的人流,向我走来。

    是郑行舟。

    他的背后,是那些常年摆在学校门口的小吃摊。

    每一个摊位都冒着热气,周围围着学生,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尽管,这一年,距离我和郑行舟的高中生活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现在在这里摆摊的叔叔、阿姨,几乎每一个都是以前就在这里的。

    恍惚间,我生出了一种错觉,还以为现在就是高三那一年,什么都没有变。

    视线中,郑行舟每走过一个摊位,我就好像可以看到 18 岁的我和他站在那个摊位前,一起吃着小吃,说说笑笑,还以为这一辈子里,一定可以有无数个这样的日子。

    渐渐地,在我眼前,郑行舟的动作好像被放慢了。

    我看着看着,便走了神。

    直到他走到我面前,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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