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地表审核

地表审核

暗宇识微光:深空、梦境和时间之外的科幻故事

寒纪 100 年,地下城育儿院。

我,杨长枫,正在休息。

我是一名养育师,我之所以成为养育师,不是因为我耐心细致喜欢小孩,而是因为我妈妈是个养育师。

在地下城里,职业是继承的,而且分工明确,我没见过爸爸,所以我继承的是妈妈的职业。

养育师是负责养育的职业,地下城所有的小孩都不是由父母带大,都是由养育师养大。

吃过了营养剂和代餐后,小孩子们进入了游戏环节。

悠悠离开了小朋友们,来到我的身边。将毛茸茸的脑袋搭在我的膝盖上,歪头瞪着大眼睛问我:「长枫姐姐,你真要去参加考核吗?留下来不好吗?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

「怎么会呢?悠悠那么可爱,大家都很可爱呀!我喜欢大家,但是姐姐还是有自己想走的路。」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参加?如果考核失败了,姐姐也没有机会来看悠悠了。」

悠悠人小鬼大,她说的没错。

参加考核失败的人要接受惩罚,被派遣到更深的一层,进行简单、重复的工作,日复一日,没有尽头。因为离地心的热源更近,那里的高温很熬人。

沉下心绪,我抚摸着悠悠的头说:「姐姐怎么会失败呢,姐姐一定会成功。等姐姐到了地面,有亲属探亲机会的时候,你可以来看姐姐。」

到底是小孩子,听到将来可以去地面,悠悠顿时高兴了起来:「听说地面上有山川,有海洋,我都没有见过呢,我只有在书上才见过。」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去过地面,我对地面的了解也是来自书本和妈妈的口述,听说地面有一些地方已经恢复到了寒纪元年以前,这都是建设者的功劳。我也想成为一名建设者,让地球回到以前的样子。

人类是被迫转入到地下生活的,没有人不想回到以前的日子。

在人类胆战心惊害怕变暖的几百年里,地球向着另一个极端发展了,它变冷了。幸而科学家掌握了使用地心热源的技术,所以才能在地下城生存。当然,人类也没有放弃重返地球表面的计划。

建设者就是负责地表建设的人,也是我想要成为的人。

地下城的人在成年之前有一次成为地表居民的机会,就是参加考核,通过考核的人可以成为建设者,失败的要走向地心——那个炎热的地方。

地表建设者的生活不会暗无天日,不会吃一些花花绿绿的药片,那里有四季。

想去那里的人很多,可大多数人野心勃勃地想要去地面,却没有承担后果的勇气,于是那种可以参加考核却又不用承担后果的信息卡开始在黑市出现,人称「黑卡」。黑卡钻了系统的 bug,即使考核失败也可以回到原来的位置。这种卡很稀有,贩卖路径隐蔽,卖价很高,我并没有打算买。

可是艾略特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张,送给了我。

此刻,这张卡就握在我的手里,我还没决定用不用。

入场时,信息卡的筛查很简单,一般不会出现问题。但是考核成功后会复检一遍信息卡,这次审查十分严格,黑卡能不能通过就很难说了。

以前凡是有什么选择,无论大小,我总是能在梦中准确地预料到结果。

比如说,以前小朋友们孤立艾略特,我在梦中预判到只要我肯跟他一起玩耍,最后大家都会接纳他。可是随着年纪的增大,这种能力好像慢慢消失,很多时候梦境都没有给我预判。昨晚,梦境依旧没有告诉我是否要选择黑卡。

犹豫再三,我决定把手里的卡还给艾略特。

艾略特说:「你不要就算了,我再去趟黑市,还能换回来一根儿糖葫芦。」

「那你这根儿糖葫芦也太贵了吧!」

晚上,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虽然在白天我已经选择放弃使用黑卡了,但是对于明天的考核,我还是有些担心。

「睡一觉也许就能有答案了。」我对自己说。

可是梦境还是没有给我答案。如今在这个最需要预判的时刻,我已经失去了预判的能力。

我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有成为建设者的想法时,我的梦告诉我:你一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建设者。可是这么长时间都过去了,当年的预判是否准确呢?

如果一件很困难的事,看不到做下去是否有成果,而且失败的代价那么大,这件事是否要坚持呢?我心里很乱,最后一咬牙,还是决定去参加考核。准备了那么久,怎么可以没开始就放弃了呢?

即使没休息好,我还是准时到达了考核地点。刷完信息卡后,大家通过电梯到达地面。电梯很大,里面有很多考生,速度也特别快,我为了减轻耳膜的压力嚼起了口香糖。忽然一个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是艾略特。我挤到他面前,问:「你怎么来了?」

「我也想去地面看看。」

「你是不是傻?」我气得跳脚,考核不通过的人会被派遣到地心,这个胖子最怕热了。看着艾略特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明白了。他可能根本没把黑卡给退掉,他是靠黑卡进来的。

虽然说他已经经过了初检,进入了电梯,只要不通过考核,他依然可以通过系统 bug 直接回到地下城,但是我还是内心隐隐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到达了地面。

同行的人不。绿植是极其奢侈的存在。所以冰糖葫芦这种东西才会在黑市里出现。

艾略特知道我是真的生气了,一路上赔着笑脸。见到此时的美景,他对我说:「你别生气了,我也知道自己不像你一样为了考核,练习了很多,我肯定不能通过考核,我就是想来地表看一看。能亲眼看看书本里才有的东西,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的脸色缓和了很多,我说:「既然来了,就多过几关吧!」我并没有说自己心中的不安,因为说了也没有用。

在他们还在打量草地的时候,一块显示屏在空中出现。考核的第一个任务出现在屏幕中:在 20 小时内完成 100 公里的越野跑。

艾略特面露难色,回头望向我。我嘴边露出不经意的微笑。

「你不是连越野跑都练过吧?」艾略特问道。

「算练过吧。」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每天真的跟着小孩子跑很多路。五六岁的小孩子精力旺盛得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了出去,要是不能及时地将他们放在视线内,不知道会出什么危险。很多年老的养育师因为实在追不上孩子而提前退休。

至于野外的环境,我通过读书也了解了不少,所以我说自己算是练过吧。

「啥叫『算练过』?咱们那儿连野外都没有,你怎么练的?」

我没回答,只是跟他说:「跟着我点儿,你一定要安全地回地下城。」

这片草地就是第一个任务的起点,出发之前,考核组还提供了一些装备,什么都有。

我从里面挑了几样递给艾略特,便一起出发了。

一开始,还是平坦的草地,艾略特还能跟得上,后来周围的景色变成了树林,山路崎岖,天色也黑了起来。艾略特开始变得吃力,便跟我说:「你先走吧,不要管我。就算现在能回到地下城,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脱鞋!」

我给艾略特的脚底重新贴了胶布,这样才能防止他脚底长水泡。

边贴我边说:「你自己学着点,下次你就需要自己贴了。还有刚才我还给你选了抗寒服,遇到大风和雷雨的时候,穿在里面,防止失温。看见补给点的时候不要睡太久。睡太久反而会丧失体力。一次最多 15 分钟,你设好闹钟……」

「哎呀,你怎么这么絮叨。像我小时候的养育师一样!」

「废话,我本来就是养育师。你注意安全,别逞强,实在不行就回去。」我最后交代了几句就慢慢消失在艾略特的视线里。

跑着跑着天空起下起了雨,这也是我在地下城没见过的。好在雨并不大,我套了一件冲锋衣,又挡风又挡雨。这件衣服是妈妈给我的,据说是姥姥留着作纪念的,没想到在这里发挥了作用。

手表里的路线图显示我还差几公里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了,我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忽然隐约听到有人在呼救。

声音来自旁边的峭壁,我小心地向外探了探身,看到了一个人摔倒在那里,旁边还有很多血迹。我呼喊了两声,没有听见回应。

没有办法,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往下面挪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到达伤者的身边。我检查了一下伤者,发现他的脖子被装备包的背带勒住,我掏出匕首将背带割开。好在那片血迹来自伤者的头部表皮,人类的头部表皮血液是有限的,虽然看着吓人,但是不会产生失血过多的情况。

此时的伤员已经昏厥过去了,连呻吟也没办法发出来。

给他做了简单包扎之后,我帮他按了退赛紧急救援键。按照常规,只要触碰到这个按钮,就会跟考委会取得联系。选手退赛,接受救援。可是按键之后,伤员的手表投影出来一个屏幕,伴随着刺耳且急促的警报声。

「警告——由于本次考核出现大量虚假信息卡,E—M4 考核系统遭受病毒感染,救援人员无法到达,请自行处理,或者耐心等待系统恢复。」

「糟了!」

我终于明白自从遇到艾略特之后的不安感来自哪里了。虽然黑市里的糖葫芦很贵,但是不应该跟黑卡一个价格的。如果糖葫芦跟黑卡都一样价钱了,只能说明了黑卡已经泛滥了。那么多黑卡涌入 E—M4 考核系统,系统不崩溃才怪呢!

现在来看系统崩溃的后果是没有救援,可是还有没有其他更严重的后果还不得而知。

想到这里,我慢慢将他唤醒。

「你还能走吗?」

伤者虚弱地摇了摇头。

此时,我的手表也响了:「考生提醒——离第一项任务考核结束时间还有 30 分钟。请合理安排时间。」

听到这里,我眉头不由得一皱。我只是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不要睡着。」

我再次回到路线上,只是步伐比一开始更快了。

在规定的时间内我到达了第一个任务的终点。就像我记得的那样,终点站确实有救援所需要的大型无人机,我二话没说,扛起无人机和担架又往回跑去。

当我再次遇到伤员的时候,伤员只保持着最后一丝的清醒。看见我的影子越来越近。他终于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大型无人机耗电量大,我用它把伤员从悬崖下运上来,电量就所剩无几了。

正当我对着担架冥思苦想的时候,我看见艾略特追了上来。此时已经超时了,艾略特照例应该已经被送出 E—M4 考核系统了,可是他还在。再看看眼前的伤员,我明白了,不仅救援系统坏了,整个系统已经全面崩溃了。

艾略特看了一眼伤员,又看了一眼担架,最后又看了看我。他自觉地抬起来了担架的一端。

「长枫,系统坏了,我回不去了。」

「嗯。我知道。我帮这个人按了求助键,他也是。」

「那我们该怎么办?」

「先去第一个终点再说吧。那里物资多一点。少说点话,节省体力。」

当我和艾略特将伤员抬到第一个终点时,终点已经聚集了一群考生。考生里有疗愈师,见到伤员二话没说便参与了救助,我在一旁当助手。

这时,终点站的任务器响了,屏幕里的虚拟人像说:「本次 E—M4 考核系统已经全面崩溃。恢复时间不确定。想要终止此次考试有两个选择:1.考生们到极地找到终止键,并启动它,不仅能终止考试,还能顺利晋级,即便第一关没过也可以。2.等待考委会修复系统,继续考核。现将考核空间整体信息和地图传送给大家。」

这个人工智能的声音毫无波澜,没有一点情绪,却让这里的每一个人情绪崩溃。

我也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倒霉。」要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不能通过考核也就罢了,可现在被一群投机取巧用黑卡的投机者给连累了,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连旁边累得瘫软在地上的艾略特,我看着也不顺眼了,谁让他用黑卡来冒险的?

生气是最无用的行为,我很快恢复平静,如果可以启动终止键,我依然可以通过考核。于是我仔细研究了一下考核空间的资料。考核空间是建设者们已经重建的地表的一部分。他们现在所在的区域是生态环境比较好的一部分,但是空间内的大多数土地还处于极寒的气候中。

我起身收拾了一下背包,准备向极地出发。

艾略特在后面拉住了我的背包,低声问我。

「你真的要去?」

「当然,我来就是要通过考核的。」

「去极地会很危险的。而且系统坏了,除了意外也不会有救援。不如再等等。」

「等等?等多久?系统到底是一天能修复呢?还是一周?还是一个月?而我们身上带的代餐又能坚持多久呢?」

「可是……可是……」

我明白了,艾略特在害怕考核通过后的复检。他用的是假卡,如果系统恢复了,他就可以直接回地下城了。可是,如果通过考核了,这种情况下,复检会十分严格的。

「你留下。我自己去。你做你的选择,我做我的选择。」

我知道这组人里想法和处境跟艾略特一样的可能不在少数,想要趁大家不注意闪进一条小路。艾略特却紧拉着我的背包不肯放手,他说:「长枫,你不是真的以为你有什么预言的能力吧?你不会真以为你会像梦里一样顺利地成为一名建设者吧?那都是假的,那是因为你妈给你进行了催眠。我曾经见过你妈催眠你。不要因为小时候的梦去冒险!」

我一时间愣住了,即使是好朋友,预言能力这件事儿,我也没有跟艾略特说过。而且,现在仔细想想我的预言能力确实是在妈妈去世之后消失的,只不过在妈妈衰老的过程中,我在长大而已。

「即使知道真相,你也要去吗?」

我留给艾略特的答案是一个背影。

这次我没有犹豫。从心选择的路,怎么肯半路就放弃?

因为第一关已经跑了几个小时的山路,我已经很适应这个环境了,所以速度一直较快。跑着跑着我突然听到「滴滴滴」的警报声。我以为是腕上的手表又给什么系统提示了。我抬起手腕,还没看清手表,便失去了意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人,是艾略特。

自从进了考试系统,艾略特就变得神出鬼没的。

「你怎么来了?我怎么了?」

「你被默默蛇咬了,你自己不知道。幸好我带来了蛇毒血清。」艾略特说。

默默蛇?我有些奇怪。我做了这么多功课,不记得地表有什么默默蛇。这个名字怎么听都像临时起的。

「默默蛇是很厉害的蛇吗?它咬了我,我会不会基因突变呀?成为蛇女什么的。」

艾略特没心情跟我开玩笑,他说:「你还是不要去找终止键了。你看,这多危险!」

「你这么远跟过来,就是跟我说这个?」

「不是。实话跟你说了吧。黑卡用户得到了一个消息,如果有人启动了终止键,所有黑卡用户都会被系统筛查出来,接受地下城的惩罚。他们决定阻止所有想要启动终止键的人。」

「所以,你是来帮我的。」我笑了,这是我这几天来最舒心的笑。

「我是来劝你放弃的。」

「你刚才要是没救我,就不用劝我放弃了。」因为他还是不赞成启动终止键,我赌气说道。

「你是我朋友!我不可能见死不救。你能不能也因为我是你朋友,而放弃终止键。我不想去地心工作。」

「黑卡用户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能证明准确性呢?你想没想过,如果是假的呢?黑卡的制贩者都是些弄虚作假之人,他们的话又几分可信呢?」

艾略特沉默了许久,拎起了我的包:「走吧。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

我们两个还没走多久就发现,气温在急剧下降,即使穿上了防寒服,也无法抵挡这种寒冷。

我们明白控温系统也崩溃了。我们得快点了,否则在到达极地之前,我们就冻死了。

天空飘起了雪。很美,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样子。但是我们无心欣赏,只能在风雪中裹紧了衣服。行至第一座雪山处时,我叮嘱艾略特要小心,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否则会引发雪崩。

我隐约看见山顶处好像有人,还不止一个,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巨大的雪球。很明显是敌不是友。我轻轻地拉了拉艾略特,示意他躲起来。可是已经晚了,我们被发现了。

几个人中有一个年纪较轻的女孩子,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突然喊了一句:「快跑!」

她虽是好心,反而办了坏事。喊声引发了雪崩。巨大的雪球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大雪向艾略特和我涌来。

我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拎起身边的艾略特,向右上方的石壁跳去,雪不断下涌,我不停向右上方腾跃。也不知道到底跳了多少次。他们终于落在了最上方的一块大岩石上。

我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我问艾略特:「除了我妈给我做过催眠,关于我,你还知道些什么?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我到底是谁呢?」

其实在被毒蛇咬伤之后,我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常。比如我总能听到遥远处的叹息声,刚才那么远的距离,我竟然能看见那个小孩愧疚的眼神。还有那几个跳跃,明显不是人类的体能范畴。本来我真的以为自己基因突变了,可是小憩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是闪现 0 和 1,交替出现的还有妈妈和艾略特的面孔。我觉得艾略特一定知道点什么。

艾略特正在吃代餐,没有水,他抓了一把雪,但还是被噎到。他咳了好久才回答:「可能是危险激发了潜能吧。催眠那事我也是巧合看见的。你该不会认为你妈有什么事情不跟你说,而是跟我说吧?你还能是谁?杨长枫,15 岁,养育师。我的朋友。」

我了解艾略特,他一紧张就会说一堆废话,还想追问几句,但是此时,有信号在连接我的私人频道。我接通了信号。

傍边的艾略特暗自庆幸这个信号来得很是时候。

「你好。这里是编号 6824 私人频道。收到请讲话。」

信号连接成功。手表投出一块屏幕,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

「杨长枫,你好啊。」男人说。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

「你难道不是应该先问问我是谁吗?」

「你知道我的名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侵入我的个人频道,想必您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了。」

「你可以叫我我艾慕先生。」艾慕先生是在地表、地心、地下城都很有名望的慈善商人。这套考试系统就是在他的免费资助下建设起来的。我自然也听过他,「我想让你放弃启动终止键,加入我们的团队。作为回报,我会救你出来。」

「既然能救我出来,你应该也可以救其他人出来吧。为什么要阻止我启动终止键呢?」我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那你该不会是不想让他们出来吧?让我猜一猜原因。所以,该不会黑卡也是你们公司卖的吧?」

我一直想不明白了黑卡为什么仿真性那么高,所以大胆猜测因为真假卡片本就是一家公司开发的。

「果然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反应够快。黑卡确实也是我公司的。」艾慕先生摇了摇手中的红酒杯说,「我是个商人,答应了免费开发系统,总得在别的方面赚点钱吧。」

他承认得这么坦然,我心里开始不安。他都不怕把这件事告诉我,他可能有把我困在里面的把握。

「系统真的崩溃了吗?既然真假卡都是你公司的,系统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失控。」

「照理应该是这样的。」艾慕先生故意顿了顿才接着说,「但是凡事都有意外嘛!黑卡也有了盗版。这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现在系统是真的坏了,现在气温骤降,你们应该已经感觉出来了。不想冻死在这里,就快点加入我们吧。」

「你早就知道系统不可恢复,你就散播系统很快会恢复那样的信息,并且让假卡持有者去阻截真卡持有者。你是想让他们坐着等冻死?你想让所有人死!」

「不不不,不是我想。是他们自己懦弱。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们使用黑卡投机钻营,他们懦弱胆小。但是你不应该要他们的命!」

「你竟然替他们说话?你难道不应该讨厌他们吗?」

「他们坏了规矩,地下城自有惩罚。你没有权利处罚他们。」

「在这里,我就是规矩。」

「你这种规矩,我不认!」

「是吗?你就这么决定了?不问问你朋友的意见?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或许可以把他也救出来,当作赠品。」

「可能在你的眼里,这次考核只是一个游戏,我只是这个游戏里的 NPC。可是,对我来说,这里不是游戏,每一个参加者都是活生生的人。也许他们也许不完美。但是我想要守护他们。」

「你竟然想守护他们?刚刚他们还想让你死!愚蠢的家伙,那你就跟他们一起消失吧。」艾慕生气地将酒杯摔碎,与此同时,信号断开。

「走啊,早点出去,早点戳穿他的阴谋!」艾略特早就收拾了背包。等我信号一断,他便干劲十足地说道。

「走!戳穿他!」

翻过最后一座雪山,我和艾略特来到了地图上的极地。那一刻,我们都傻掉了。严格来说,终止键根本不是一个按键,而是一个巨大的齿轮。齿轮面前已经有了几个考生,他们是别的考区的「少数派」。

见我来了,其中一个面色稍稍缓和了一下,我也因为遇到了相同的人而高兴。

「太好了,你们来了。」他的语气就像等来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嗯?我们认识?」艾略特问。

「不认识,不过现在认识了,你们可以叫我小黑。我们在这里等了快两个小时了,一直没有新的伙伴加入。你来了就有希望了。」

「有啥希望,我们现在缺的是电,又不是人!启动这个齿轮,需要持续而强大的电流,E—M4 系统里根本没有这种电池。」一个不认识的人黑着脸说。

我想到了路过的一段废墟里有发电机,或许我可以将它修好。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每个人的抗寒服的左肩都闪着红光,这是抗寒服的警报。

沉默许久,我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说:「或许,是人也可以呢?」

我用右手扯掉自己的左手,里面露出两条手指粗的电线。在大家错愕的眼神中将电线接到了齿轮的电源处。

齿轮启动了,我的身体却在高强度电流的刺激下崩坏。艾略特在电光火石之间冲了过去,连我的一个衣角都没有触碰到。

寒纪 103 年,地表城实验室。

「谢谢你,救了我。」我望着面前的艾略特说。

此时我的大脑系统已经修复完毕,被艾略特抢救回来的中枢芯片也已经植入。我还是从前那个我,只不过我的四肢还在修复中,我还没有办法走动。

我被固定在巨大的无菌玻璃柱子里。作为一个花季少女,我不想被熟悉的人看到自己满身电缆的样子,所以一度拒绝艾略特的探望。这是我们在考核后的第一次见面。

「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哦?是吗?看样子我的朋友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要告诉我呢。」

最后一座雪山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自己是一个高精度的机器人。在小憩的时候我的自主意识打开了自检系统。系统显示我是版本为 Noova3.0 的机器人。除了版本,系统还显示了处理器信息、认证信息以及电池信息等。所以,我才能准确地判断出自己的电池可以启动终止键。

「是有一些。」艾略特在旁边娓娓道来。

寒纪元年,大多数人类开始转入地下城生活,只留下了少数科学家留在地表热源丰富的地方研究恢复地球温度。在科学家不断的努力之下,地表的宜居区域慢慢扩大,于是可以接纳更多的地下居民。

空间有限,而且进来的人必须要有建设地表的能力,选谁进来成为了一个问题,后来便形成了考核制度。没有人不想回到地面,若是人人可以报名,则会造成更大的混乱。于是,又有了考核失败的人要去地心工作这样的一个规定。如此,既控制了考核人数,又保证了地心劳力。

可是,后来又出现了新的问题。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了谣言,说能通过考核的人都是内定的。于是很多地下城居民为了避免被罚到地心工作就放弃了考核的机会,地表建设者也开始不足了。

为了鼓励更多的地下城居民参加考核,于是科学家启动了「沙丁鱼计划」。Noova1.0 机器人被造了出来,发挥沙丁鱼效应里鲇鱼的作用。

机器人被派遣到地下城生活,他们看起来跟正常的居民很像,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机器人。只有一个区别:他们被植入的程序只有一个终极目标,那就是通过考核,成为一个建设者。

机器人发挥了巨大的榜样作用,很多人因为受到他们的精神感染而勇敢地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努力。

我就是众多机器人之一,每个机器人还会配备一个随察员,观察程序的运行情况,防止程序混乱。我一开始的随察员是我的妈妈。妈妈去世之后就变成了艾略特。

艾略特曾经偶然撞见妈妈给我进行程序维护。妈妈当时骗他是催眠。等艾略特成为随察员后,他才明白我是机器人。

就在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感染了病毒,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无论是随察员还是顶级程序员都无法再维护我的程序。

有了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对人类来说是很危险的。有的科学家提出要销毁我,有的科学家并不赞成,因为我这样一个精密的机器人耗费了巨大的精力、财力。

最后协会投票表决,如果我通过了麦西森试验,那么我就会以人类身份再次生活下去。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一次争取去地面机会的考核,而对我来说,这次考核是一场麦西森试验。如果,能够通过,我将以人类的身份继续生活下去。

很显然我已经通过了麦西森试验。

在给我写观察报告时,艾略特这样写道:(报告内容建议用不同字体区别)

我坚定,即使没有程序控制,我也坚定地选择了参加考核。

我有同理心,在考核过程中救他人。

我聪明,在复杂的环境中能够识别谣言。

所有美好人类所具有的共同品质,我都有。

最重要的是我爱人类。在可以选择独善其身的时候,我果断放弃,在舍己为人的时候,我勇于担当。

「正是因为你通过了麦西森试验,协会才肯重启中枢芯片,为你重塑身体。所以是你救了你自己,不是我。」

「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抢回来了我的中枢芯片。」我看着艾略特手臂上长长的伤疤说。

永久性伤疤,电击所致。

「你岂止是要谢谢我给你抢回芯片。你知道我为了救你写了多少字的报告吗?好几万字。你要请我吃糖葫芦。」

「你都多大了,你都成年了,你怎么还吃糖葫芦?再说了,你除了帮我,不也是我考核路上的绊脚石吗?几次三番让我回去。」

「那是组织的任务,让我考验你是否坚定。」

「胡说,你就是胆小,想要临阵脱逃。」

在恢复健康期间,我最爱看的电视节目就是《与艾略特同行》。主角就是我的朋友艾略特,节目展示了艾略特是如何一直默默努力为考核做准备的。原来他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做了很多努力。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艾略特,那就是他到底用没用黑卡。现在看来,我也没有必要再问了。

他没有用,而且他不是没有准备就去参加了考核,他在我的影响下一直努力着。想到这里我还忍不住夸了夸自己真棒,真有感染力。

几个月后,我终于可以走动。我受邀参加迎新仪式,埃厄尔博士热情地欢迎我的加入。除了几个参与「沙丁鱼计划」的科学家和艾略特,在场的其他人都只知道我是通过考核的新建设者,因为考试系统的崩溃受伤了才一直没有入职。

简单的入职仪式后,我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艾略特一起调查「艾慕集团」的罪行。虽然在我昏迷的三年中「黑卡案」已经破获,但是老奸巨猾的艾慕集团找了替罪羊,为了拔出这颗地表城市的毒瘤。他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艾略特说:「咱们得在年前完成任务。不要耽误我去给地下城的考生们加油打气。」

「知道了。你是这个考核的形象推广大使嘛。」

「对不起,抢了你的风头。本来这个形象大使应该是你的。」

「是你最好啦。要是我的,哪一天被发现是机器人,考生会幻灭的。而且,因为你的宣传示范效果更好,科学家已经终止了『沙丁鱼计划』,我现在可是独一无二的机器人了。」

「那我也是独一无二的随察员。」

「那我的随察员,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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