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有罪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你怕我?」忽明忽暗的屋内,仅有一盏烛灯亮着。
我跪伏在地,下巴却被迫抬起,整个人撞进一双幽深的黑眸中。
「公,公子饶命。」我讪讪笑着,尽可能伏低做小。
话音刚落,眼前男人笑出了声,眉眼里掺了些虚假的柔和。
「在万春楼说与我床笫之好、鱼水之欢的时候,可没见你怕。」
男人低沉的嗓音暧昧得像氤氲水汽,可我的脑子却越来越清晰。
骤然间,轮廓分明的脸庞凑近,嘴角含着戏谑,「来,叫声夫君听听。」
我发誓,在今晚被抓之前,我只是万春楼一个说书的。
早前有人寄了话本给我,说若我照着上头说,便能得一百两银子。
我翻看半晌,也不过是个情情爱爱的戏本子,通篇以第一人称描绘了与一位称作闻琰的男子的凄美爱情,却不曾这竟是真人呐。
「你知道我家公子是何等身份吗!」旁边一随从气愤道,仿佛要将我活剥。
我眨巴着眼睛,咽了口口水。
只见那随从又冷嗤一声,话语铿锵有力:「当朝大理寺卿!闻、琰。」
话音刚落,偌大的屋内传来「咚」的一声。
是我,两眼发黑晕了。
……
醒来后,房梁木柱、屋内摆设通通换了。
本应在身旁的那只小黄也变成了俏丽温柔的姑娘。
「姑娘醒了!我是来伺候小姐的丫鬟,青荷。」
「这是哪儿?」
「这是清苑。我家大人的住处。」
姑娘话音软糯,我却如同晴天霹雳,忙不迭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期待这一切只是梦境。
「姑娘这可使不得。」青荷惊慌失措地按住我的手,「早前大人将您抱回的时候就叮嘱我了,得小心伺候。」
抱,抱回?
这该死的,不会真的是怪我辱了他的名声,要我以身抵债吧?
我还是先跑路吧!反正我这无名小卒,换个地方苟活也不成问题。
「那个,谢谢你照顾我,我这就先走了。」
「哒,哒,哒。」
话音刚落,身后便是一阵稳缓的脚步,我侧身,就看到一男人从门外踏入。
男人生得剑眉星目、鼻子俊挺、轮廓分明,着一身墨色印花锦袍,腰间还挂了块成色上好的翠玉,与通体的气派浑然一体,沉稳又矜贵。
「大人。」青荷忙不迭地蹲下行礼,只有我还呆站在原地。
眼前人挥挥手,青荷便乖巧地下去了。
霎时间,屋内便只有我与他两人。
「闻,闻大人?」我讪讪笑着,半闭着一只眼试探问着。
见我这副模样,眼前人笑意渐浓。
「是我。」
得到确认后,双腿便没止住软了下去,我「扑通」一声就跪在他脚边,嚎啕得昏天黑地。
「大人啊,我真不是有意编排您的啊,话本上就是这么写的,我一市井小民,哪有机会瞻仰您此等人物的大名!」
求饶间,他已稳稳坐在的茶桌前,捧了茶杯细嗅,继而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什么本子?可有署名?」
我面容哀哀,暗叫不好,「没有。」
听此,闻琰笑意渐浓,蹲下身子与我平齐,捏着我的下巴左右审视,而后那岑薄的唇缓缓开启:
「无妨,早前三场婚配无疾而终,现见姑娘骨骼惊奇,是个做官夫人的好苗子。」
他语气温和,眼里却尽是疏离。
这阴森森的话配上这副淡漠的表情,不禁让我瑟瑟发抖。
「或者……」
偌大的房间,风与呼吸都稍有静止,安静得过分。
闻琰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多了些深意,直直敛进眼底。
「做笔交易。」
闻琰所说的交易,便是让我当林清月的替身。
近日来京中接连发生两起弑女案。凶手作案手法令人发指:先将死者残忍杀害,后将她们摆成床笫间欢好的姿势,真可谓是心狠手辣、禽兽不如。
在案件依旧焦头烂额的某日,新任户部侍郎之女林清月收到一封预告:本月十五,便是你。
得知此消息的林府小姐,当下便昏死过去。
林侍郎爱女心切,大理寺破案心切。
为了不让豪门贵女受到伤害,又能不打草惊蛇,这群当官的最后一致决定,十五那日,悄悄送林清月出府,再找个与她相似的,引凶手出来。
而我,就是那个点背的。
若不答应这笔交易,我便会背负上议论朝廷命官、传播情色的罪名。可若是答应了,赌上的可是我的命啊。
「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
见我思虑,闻琰又补了一句,虽然他这句话在我听来,并没有什么信服力。
「若你助我们捉到凶手,朝廷自有重赏。」
果然,钱是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
闻琰默不作声地将我眼里的迟疑纳入眼底,又浅饮一口茶,继而便是漫不经心地等待。
「豁出去了!」我一拍地板,直愣愣跪了起来,目光如炬,凝睇着闻琰的黑眸。
「成交。」
——
十五这日很快便到了。
我早早就被安排在了林清月的院子里,装模作样地画画。
可我花了一整天,别说凶手,连野猫都没见到一只,后续干脆开始拔笔上的毛。
「不会放我鸽子吧。」我躺在竹椅上,扇着蒲扇看月亮。
周围静得可怕,就连那群暗卫的呼吸声都听不见。
霎时间,树叶摇曳,空气涌动,烟雾四起。数十支短箭从院外射入,屋檐上的踩踏声连绵不断。
藏在的角落的暗卫也都奋起,纷纷冲入院子与他们展开搏斗。
可那群黑衣人不过浅试几招,又甩了几个烟雾弹跳墙逃走了。
所以当闻琰带着两队官兵从院外破门而入之时,见到的便是一地狼藉,还有尚未消散的烟雾。
「大人,属下失职。」
闻琰沉着一张脸,火把下他的脸明明暗暗,凝着浓浓的阴鸷。
但半晌过后,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她呢?」
暗卫一时哽塞,恍然大悟般环顾四周,却发现偌大的院子,做林清月替身那姑娘早已消失。
「给我找!找不到,你们都给我提头来见!」
「郁巧,醒醒。」
半梦半醒之间,呼唤声在我脑中响起,我半眯着眼睛挣扎了会儿,缓缓睁开了。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圈举着火把的官兵,还有闻琰那张满是忧虑的脸。
我挣扎着起身,脑袋还有些眩晕。
「怎么回……」
话音未落,只见几丈外空地处的一个草席上,一女尸额顶着席子,一头青丝凌乱地铺在席面,细腰微塌,臀部挺翘,背对着另一头,襦裙凌乱,亵裤褪了一半,卡在膝盖上方。
看那身形与衣衫,俨然是林清月。
「别看了。」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突然传来温凉的触感。
闻琰伸手盖住了我的眼睛,继而把我从地上提起来。
「没事吧?」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确保一点疼痛也没有后,便摇了摇头。
他了然,往前两步勘探尸体,一边看一边让下属记录。
「脖颈处有勒痕,舌骨断裂,是被勒死的。」
「鞋底没有污垢,路上没有拖行和挣扎痕迹,死者身上有大量香气,指甲缝里有木屑,这儿不是案发现场。」他淡淡道,「至于其他的,先找仵作过来验。」
「是。」
「此外,找到送林小姐出府的那群人。」
闻琰吩咐完,又深深看了一眼此刻已经完全呆滞的我, 转身说道:「带她回去。」
……
「当时,烟雾四起,我躲到一边花坛,但是很快就被人发现,紧接着被人打晕,醒来后就在天水林了。」我努力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说道。
「你还记得,带你走的黑衣人有什么特征吗?」他顿了顿,追问。
我摇摇头,讪笑两声,「当时场面那么混乱,我哪有时间记什么细节。」
「不过……」我顿了顿,思忖半晌,突然像是响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我晕过去之前,那黑衣人很轻蔑地说了句『转告闻琰,狸猫换太子不过是雕虫小技』。」
话音刚落,闻琰的脸色便又阴沉了几分,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桌边,青筋明显。
「大人,您的信。」闻琰身旁那凶恶侍卫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交上,期间还不忘瞪我一眼,仿佛还在为我编造闻琰风花雪月故事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撇撇嘴,目光不经意游离到闻琰手中那封信上,简短两行中穿插的「替身」瞬间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个……」好像提到我了哈?
我欲要开口,闻琰阴鸷的眼神就扫了过来,淡漠地将手中信纸递给我。
我接过信纸,看着那上头简短的一句「寺卿大人,劳烦看好那位替身姑娘」,差点没惊掉下巴。
「闻大人……我不会就要在此命丧黄泉了吧。」我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起来,泪眼盈盈望向闻琰。
闻琰抿着唇,沉默无言。半晌,才缓缓开口:「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好家伙,又是一样的话术。
「可是你之前派的暗卫……」
话语被他突然伸来的大掌打断,我怔怔看着放在我肩上的手,抬眸,对上他的眼睛。
「抓到凶手之前,你都跟着我。」
翌日。
红檀木雕刻的精美案几前,闻琰正着偏头垂眸细细重阅着前两名死者的卷宗,骨节分明的手节奏稳缓地点着桌面。
第一名死者大发米铺千金梁落落,被绳子勒至窒息,死亡时全身赤裸,手被捆绑,双腿被扯开。
第二名死者杜茗是郎月棋社杜老板的女儿,死因也是被绳子勒至窒息。死时全身赤裸,跪坐在床榻上,双手交叠置于腿间……
「第三名死者,林清月。」
我从青荷手中接过茶,轻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瞟到验尸单一小行。
闻琰瞥了我一眼,端起茶杯浅饮一口。
我止不住好奇,又见闻琰皱着眉头,便尝试开口:
「闻大人,可有头绪?」
闻琰继续翻着验尸单,薄唇轻启:「未有。」
「嗯……或者您可以找找她们三人之间的联系。」
「名门贵女,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出门也是衣服首饰,几乎没什么交集。」闻琰揉了揉额间,「何况,我已派付良查过,梁、杜、林三家,分别来自于云州、青宇、百岁三城,近半年才到了京中。」
我点点头,却忍不住又多嘴了几句:
「但是,她们难道一直生活在这三座城市吗,若再往前查查,会不会有什么交集呢?」
我单指撑着下巴,没注意到闻琰恍然的表情,继续道:「要说这关联嘛,三人皆是死于窒息,死状离奇,会不会是哪个见色眼开的男人下的手?」
「要论姿色……」闻琰顿了会儿,上下打量我两眼,冷笑两声,「你和林清月,应该杀你才对。」
「……」
「若只是为色,京中这么多貌美姑娘,何必专门挑这几位平日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凶恶侍卫付良一边从门外走进,一边说着。语毕还白了我一眼,那眸子里尽是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也是,虽然凶手变态,但三名死者并未遭受侵犯。是个女人也说不定。」我无视付良的鄙夷,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付良没理我,对着闻琰拱了拱手:「大人,已经找到林小姐的丫鬟,当日她和两名侍卫护送林小姐出府,但在半路就被迷晕了,醒来后林小姐已经不见了。」
闻琰眉头稍有舒展,「迷晕地点有何发现?」
付良摇摇头:「没有痕迹。」
「凶手行动快捷,心思缜密,断不会是随机作案,这三人之间一定有联系。你再去查查,三名死者来京之前的事,仔细一点」
「是。」
我看着他们二人一唱一和配合极好,连手里的茶冷了也不知。
反应过来后就只见闻琰从案几旁利落起身,看向我的目光幽深,「去天水林。」
天水林是京中有名的荒林,林深树茂,鲜少有人出没。
「前日林清月便被抛尸在此处。」闻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块空地,说道。
「哦……那我应该是被丢在这儿?」我依照着印象,大致比了个地方,随后又接着问,「可是,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天水林是出了名的鬼林,早前有冤死的鬼魂传说放出,所以到了晚上几乎无人敢进。凶手既要昭告天下他杀了林府小姐,又要拖延时间不被人发现,加上这儿离林府还有段距离,选在这儿,不难猜。」
我点点头,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再来一次?」
「再来看看,指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闻琰说完,蹲在地上探看许久。
「咱们能不能早点回去,林子这么深,万一……」我突然想到这树林的鬼怪传说,心里不由发憷。
话音未落,闻琰便起身朝着林深处走去。
「闻大人,你不怕林子里有鬼啊——」
「我不信鬼神。」
——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我俩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
我和闻琰万万没想到,这弯弯绕绕的树林中,竟然藏了个小房子,造型质朴素净,衬着这树和午后的水,倒也别有韵味。
然而一推开房门,屋内景象直直将我吓退到闻琰怀里。
木屋内空空荡荡,房梁上却挂满了红灯笼。正中央摆了一张木台,上头立着一块雕刻精细的牌位。
「楚星之位。」闻琰一边摊开手掌半揽住我的腰,一边扫视这牌位上的字,顺势读了出来。
然而我此刻并没有心情管什么字不字的,这地方好生阴森恐怖。
「大人,大人,我们要不撤了吧。」我拽着他的衣袖,直往后退。
闻琰偏过头来,拍拍我的手背,神情柔和,「别怕,你先跟着我。」
我攥紧了他的手,半闭着眼睛生硬地移动步伐,闻琰却好整以暇地查看屋内各种情况,直到从走廊绕向后方,他才停住脚步。
闻琰将那地面的抓痕、角落摆放的已经凋谢的昙花以及丝带揽入眼底,缓缓扬起唇角。
「原来是这。」他呢喃出声,转身欲要对我说什么,却见我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继而笑了笑。
「别自己吓自己。」
「……」
果不其然,这大理寺卿真不是盖得。如此偏远的木屋配上满屋的红灯笼,是谁见了不得吓一跳?闻琰倒还很兴奋,八成也不太正常。
闻琰无视我,继续研究着那片狼藉,身子蓦地怔了怔,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脸色沉了沉。
「大人,你怎么了?」我拍了拍他的肩,关心问道。
闻琰摇摇头,薄唇轻启:「没事。如果我猜得没错,这里就是案发地点了。」
「在这儿?」我有些惊讶,「可是凶手是谁呢?」
闻琰抿着唇沉思,半晌后薄唇微动,就在我以为他要说出凶手的时候,他却只是轻笑两声,一双黑眸深不可测。
「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吧。」
「哦哦。」
从木屋出来,已经日暮时分。
闻琰与我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着,一前一后。突然间,天水林树木摇曳,晚风也带有几分诡异气息。
一道短小的箭影从我身侧穿过,又快又狠,直直朝着斜前方的闻琰射去。
「小心!」出于本能地,我冲了上去,本来想推开闻琰,却不料一个趔趄径直环抱住了他。
「啊!」
「郁巧!」
在我的惨叫与闻琰的惊呼落下后,天水林又恢复了宁静。
「大人,郁姑娘虽然受了伤,但好在只是伤在手臂,并无大碍,喝了药,只需要静养就好。」
「多谢大夫。」闻琰对着大夫点点头,见大夫收拾东西要走,礼貌地比了个「请」后,又坐回到我床头。脸上的忧虑消散,又染上几分愠怒。
「你一个姑娘家,遇到事情理应顾着自己,还胆大到给我挡箭。」闻琰说着,语气中带了几分恼意。
我望着伤了的右手小臂,又抬头怔怔咽下他送来的药。真是好心没好报,救了他还要被训斥!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多想就……」
许是见我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闻琰拧着的眉头有所舒展,紧绷面容都柔和不少,「没有下次。」
他沉声说完,便又继续为我喝了几口药,直到付良来找他,他才将药碗交给青荷,走之前还不忘警告一句:「哪儿也不许乱跑。」
我气呼呼地对着他英挺的背挥舞拳头,然而青荷却笑声清脆。
「姑娘,看来大人很在乎您呢——」
——
出了屋的闻琰,一路背着手快速穿过长廊,和付良进了书房。
「说吧」
「大人,我已经查到,八年前,梁、杜、林三家曾一起在宁城居住过,且是当地有名的大户。」
「宁城?那不是林侍郎八年前当知府的地方吗?」闻琰蹙眉,只觉得这件事情的眉目越来越清晰了……
说不定,与木屋里那块牌位上写的人也有关系。
付良点点头:「正是。我还查到,当年这三户风光无限,三家千金在天禄书院作威作福,好像,还闹出了人命。」
闻琰握着茶杯的手指一顿,黑眸抬起,望向付良,「人命?」
想来定是要为那条人命报仇,才会造成今天的悲剧。
但是凶手,为何要采取这样的手法?仅仅只是为了羞辱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吗?
那条人命,莫非真是木屋里的那位……
「是一名叫楚星的男子。」付良翻阅着查来的信息,一字一顿,再看向闻琰之时,捕捉到他眼底闪过的错愕。
「大人可是认识?」
闻琰将那错愕敛下,唇角抿着,沉稳地点点头:「算是见过。」
「八年前,云州城河涨水,众人只见到楚星从天禄书院跑出,指着那三人含恨说了一番话,便转身跳到了滚滚江流中。」付良皱着眉头将手中的簿子递到桌台。
闻琰垂眸,将那字句揽入眼底,下一瞬,低沉冰冷的男声萦绕在房梁。
「我想,我们得去拜访一下林侍郎。」
林府。
林侍郎偏好自然,府内设计别致精巧,绕过立于东西交界处的假山,再穿过曲回廊坊,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处雅致的院子。
闻琰与付良到的时候,大厅内依旧是一副死寂,时不时穿插林夫人的抽泣声,林清月的贴身丫鬟翠儿,正在一旁抚慰。
「侍郎大人,节哀。」闻琰拱手行礼,客套地念出准备的悼词。
林侍郎面容哀哀,随意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为闻琰准备茶点。
「闻大人,此次前来,可是有了凶手的什么消息?」
闻琰礼貌地笑着,「有点眉目。」
「闻大人,既然有了眉目,那就快去抓人啊!我家清月,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的,都多少天了!」
一旁的林夫人一听这话,忙不迭地从抽泣声中回神,扯尖了嗓子。
闻琰颔首,浅饮一口茶水道:「此次前来,是想问林侍郎与林夫人,可曾认识一名叫作楚星的男子。」
「啪——」
伴随着闻琰的话音落下,林正德手中的茶杯便掉落在桌台,一旁林夫人也一个没站稳,倒在翠儿怀里,面色难看。
闻琰将此二人的表情敛入眼底,了然淡漠,气定神闲地为林正德添茶。
「看来是认识。」闻琰轻笑两声,黑眸清冷,仿佛一眼能看穿林正德的心底。
「闻琰,我们清月尸骨未寒,你放着凶手不去查,偏要去追究一个死了的人!你有完没完!」气氛微妙,林夫人终于站不住脚,上前几步指着闻琰埋怨道。
闻琰却好整以暇,骨节分明的手敲着杯口,继而浓眉拧起,沉声道:「朝中派我查探此事,便是有权力将隐情彻查到底。如今已是三条人命,若是有人想隐瞒,我不介意请他回大理寺,慢慢审。」
林正德捋着胡子,闻琰此人年纪轻,但公正严明,不畏权贵,若真把他惹急了,想来是得不偿失。
「八年前,小女就读于天禄书院,据她说,有个叫楚星的小子,贪图我家清月美色未果,被众人耻笑。许是受不得道德谴责,后投河自尽了。」
「楚星那厮,行为怪异得很,明明是个大男人,偏一副扭捏姿态,细声细语,一个不如意还哭鼻子。书院的人都看不惯这样的男人,觉得他矫揉造作。小姐也不过是说了他几句罢了。」
林正德话音刚落,林清月的贴身丫鬟翠儿就愤懑开口,提起楚星这个人,难掩不悦之色。
林夫人「啧」了一声,示意她闭嘴。
闻琰淡然地上下扫视翠儿一眼,思忖着什么。
「你可还记得,事发那日的迷烟,是何时放的?」
「记得,约摸着是戌时。」
「十五那日辰时就出了门,怎会戌时才走到那儿?」
「大人有所不知,那日护送的侍卫们不知为何半路腹痛,小姐身子骨弱,一路停停歇歇,便行得慢。」
闻琰应了一声,继而开口:「劳烦翠儿姑娘带我去下林小姐的院子。」
翠儿点点头,毕恭毕敬:「大人这边请。」
闻琰和付良回来的时候,我正和青荷在院子里画画。
「你俩倒是有雅致。」他坐下沏茶,虽能看出眼中疲惫,但举手投足不失英挺。
「大人。」青荷行礼后,便安静地站在我身后。
「闻大人。」我也学着蹲了蹲。
「大人,怎么皱着眉头?」
闻琰敲敲桌子,示意我也坐下,「今日伤口还痛吗?」
「咳,这点小伤,早就不疼了。」我说着,还活动两下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不过大人,你今天去林府,问出什么来了吗?」
闻琰听此,轻抬眼皮,「怎么?」
我讪讪缩了缩脖子,「事关我的小命,我当然得关心啦。」
「你放心,不会让你有事。」
闻琰说完,院外便传来一阵仓皇脚步。
付良一边踏进一边开口:「大人,这是林府送来的,那丫鬟说要今夜亥时请您去迷晕地点,她想起了一些细节。」
「知道了。」闻琰接过信,叠好放入袖内。
不知怎的,我只觉得真相终于要大白。
林府这个丫鬟,可要给点力啊!
许是有些激动,我撑着桌子起身的时候,碰翻了茶壶,洒了自己一身水。
「一个姑娘家怎的有这么莽撞的性子。」闻琰摇摇头,「快回屋换一件吧,马上要起风了。」
我有些窘迫。
「是。」语毕,便大步流星地蹿回了房。
院中只剩下闻琰和青荷。
「这便是你们今日作的画了?」闻琰喝茶喝到一半,蓦地发现桌上那幅鹦鹉图,笔锋利落,雕刻得栩栩如生。
「是呀大人!奴婢也才知道郁姑娘画工了得,右手受伤,用左手都能画得这么好。」青荷眉眼盈盈,「您瞧,她还教了奴婢如何写自己名字呢。」
闻琰接过字条,淡淡扫视一眼,波澜不惊的眸底突然翻涌。但他很快又恢复平静,继而又端起手中茶杯,细细品赏。
是夜。
荒无人烟的深林间,一女子正被人反身压制在地上,鬓发凌乱,衣衫早已在挣扎中变得凌乱。
「救,救……」被人勒住了脖颈,她艰难地从喉咙中闷哼出三两个字,竭力往后转头,想要看清歹徒样貌。
就在她几乎呜咽丧气之时,寂寥的林中响起整齐急促的小跑声。
举着火把的官兵很快包围了此地,将行凶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但很自然地开出了一条小道。
闻琰穿着锦红官服,脚踩官靴,一步一步驶向中心。
行凶者的脸被他的灯笼照得明晰又透亮。
「郁巧。」
闻琰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多颤抖。
他神情复杂,半晌,嘴唇翕动,低语道:「还是说,该叫你楚瑜。」
【闻琰视角】
不知道为何。
京中流行起了听书,话本的内容不是二女争一夫,就是苦命鸳鸯对抗家族伦理。
直到某一日,付良告诉我,有人在万春楼造我的谣,讲得尽是一些风花雪月之事。
朝中多的是与我不和的官员,想来应该是他们做的手脚。
不过那个说书的姑娘倒是挺可爱的,白日里孜孜不倦地说书,绘声绘色、眉飞色舞。
晚间收档时会去街对面,将包子、馅饼、烤地瓜买一个遍,再捐给街角那对乞讨母女几个铜板,继而哼着歌回家。
不觉间,我竟成了万春楼的常客,坐于二楼茶间,听她讲「我」与我的故事。
我不知道是谁给她上哪儿弄了这么个话本,但挺有趣。
后京中接连发生弑女,林家小姐想了这么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招。
我捉凶心急,也自信护那说书姑娘周全,便也应了。
与付良找到她时见她一脸慌乱又谄媚的样子,我觉得甚是可爱,后来抱她回府的时候想着,若是这厢了了,把她留在身边未尝不可。
只是结果不如人意,林府小姐死了,还差点搭上郁巧那条命。
仵作验出,我们赶到之时,林府小姐死了还不足一个时辰。
算上我们进林的时间,凶手必定不是往我们来时方向逃跑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藏在林子里。
再入天水林时,我与郁巧试着往天水林里头走去,意外发现了那间放着楚星之位的小屋。
郁巧吓得往我怀里躲,我一面安抚,一面关注屋内的一切。
打翻的昙花花盆、被扣破的木板地面、沾了血迹的麻绳……屋内的一切,昭示着这里便是案发现场。
只是……
那被抠破的木地缝隙中,夹杂着几根狼毫毛。
这支皇上赠予我的狼毫,从西域进贡,取自当地狼王,其成色、材质非一般毛笔可比。
上一次使用,还是在案发前日,我交于郁巧,给她第二日作画用的。
郁巧?
为何会有这狼毫毛,许是林府小姐也有一只同样的狼毫,许是凶手掳走郁巧时粘上的。
若她真的是凶手,又何必在林中帮我挡那一箭?
虽然那一箭于她是皮外伤,可若没有她,我便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也是这次受伤,我才发现这姑娘手上有这么多细小的伤,有的疤都上了年纪,还有不少茧子。
看来从前没少过苦日子。
也难怪为了一百两银子连这种话本都接。
……
经郁巧提醒,我吩咐付良去查梁、林、杜三家在宁城的往事。果不其然,三名死者于八年前,在天禄书院便已相识,手上还染了条人命。
「当时有个功课十足好的少年,只是说话细声细语,脾性软弱,敏感多疑又细腻得很……刚开始大家只图新鲜,后来书院里人人笑他,说他为何不投胎做女子,偏是一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
「但他确实心仪林府千金,还写了不少情诗。不过后来没过多久,他便在众目睽睽下,投河自尽了……」
「据村民们说,他跳河之际,含恨说,来世不愿生于这荒唐世代,只愿下一世堂堂正正是自己。」
「当时和他同窗的人自这件事后,便都搬离宁城了。他也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也不知所终,现在要找消息,怕是很难。」
「虽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但据宁城人说,林、梁、杜三家千金,嚣张跋扈,盛气凌人是出了名的。大家都轻易不敢得罪……」
付良在汇报消息的时候,我便也有了个大概了解。
这次连环弑女案,想必是有人为楚星报仇。
凶手能将前两个现场处理得如此干净,能张罗一群武功高强的人从林府掳走郁巧,却偏偏在第三个现场留下痕迹,怕就是希望我能查出楚星此人吧。
还他什么呢?
还他身为男儿,可以不必顶天立地、气吞山河,可像女子那样温柔似水的公道吗?
到底是谁呢?是他的亲人、朋友?
「付良。」
「属下在。」
烛火明明灭灭,我把玩着从天水林捡回来的断箭矢,犹豫几分,还是附在他耳边轻声吩咐。
「查查这支箭,还有,郁巧的来历。」
【郁巧视角】
被闻琰算计抓捕的那一夜,不知怎的,我竟觉得浑身畅快。
闻琰看着我,一向冷静的他眼尾竟有些泛红。
我对连杀三人的罪行供认不讳。
他吩咐付良将我收监,声音颤抖。
监牢狭窄,没有窗户。成日成日的昏暗里,只有老鼠在身边吱呀乱叫。
在度过几个暗日后,闻琰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一身墨色锦袍,仿若我第一次见他那样,神色淡淡地睥睨着我。半晌后,听他轻声开口:
「林府千金的那个婢女,收押在了你的隔壁。」
他无视我眼里稍纵即逝的讶异,继续道:「从一开始的万春楼,就是你们的一个局。对吗?」
我闭上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缓缓地,给他讲我的故事。
我是郁巧,也是楚瑜。
爹娘死得早,一直都是我和我哥相依为命。
八年前,天禄书院特招,告示上写,不论贫富贵贱,凡天资过人者,皆可入学。
他便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书院。
却不想,这是噩梦的开始。
我哥生得清秀漂亮,说话温声细语,待人诚挚友善。许是从小就像娘一样照顾我,他身上总有几分母亲的婉约与细腻。
第一次见我哥被欺负,是在他入学的第一个月。男男女女将他围在通往我家的巷子里,推搡、嗤笑、讽刺、质问他这样扭捏,为何不索性入宫做太监。
他眉眼哀哀,咬着下唇不说话,任凭他们欺凌。
分明眼里有恨,却连反抗都不会。
十岁的我抄起扫帚就冲向人群,将他揽在身后,凶恶又急迫地追着他们打。
那群人却以此为乐,一边躲闪一边笑话:「楚星,你妹妹都比你像个男人!」
家里穷,我资质平平,不爱读书。但幸好邻村的王夫人喜欢我的绣面,我便三天两头就得出趟远门,给王夫人送新样式。
这群人便经常趁我不在家,以捉弄我哥为乐。
尤其是林清月那几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她们带着几个纨绔将他的书包扔进河里;学他细声细气地说话,事态发展到后来,他们甚至用拳头伤人,试图用这个方法激他还手。
从一开始的磕碰,到后来的瘀青红肿,愈发严重,人也愈发怯懦。我见他身上的伤愈发严重,提出离开宁城。
可他支支吾吾,抱着他的包只是摇头。
我一边气这些作恶的权贵,一边愤懑我哥的懦弱。
气愤间,我夺过他的麻布包,里面成团的情诗,洋洋洒洒地落在破旧木地板上……
他不是喜欢林清月,而是喜欢她的贴身丫鬟,翠儿。
不知是无父无母的同病相怜,还是在我哥受欺负后,她偷摸着用手绢给他包扎,我哥十分倾慕翠儿。
他偷摸着教她认字,还拿我绣的鸳鸯荷包哄她开心。
我哥过得这么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喜欢的姑娘,为了她甘愿受罪,我也不得说什么,只是希望翠儿能对我哥好。
希望他们俩能有结果。
可偏偏事与愿违。
在我如往常去给王夫人送绣面的日子里,林清月发现了那鸳鸯荷包,令翠儿在林府外罚跪,说若不供出那奸夫,就要卖她去青楼。
翠儿胆小,将事情和盘托出。林清月便如之前一样,带着她那些喽啰将我哥堵在了下学必经的巷子里。
「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竟然还懂情爱。」
「那我们兄弟几个就为翠儿姑娘检验一下,这厮到底是男是女。」
「是啊,省得日后成亲,膝下无子,也落个笑话不是——」
翠儿说,那天的巷子里,只有狞笑与凄戾的叫喊……
第二日,我哥投河。
那些权贵,举家搬迁。宁城真如其名,一片宁静。
只是这宁静下的尸骨亡魂,是贫苦百姓的挚爱之人。
苦痛压垮了地府的奈何桥,人间却是金灿灿一片。
欺凌来去如此匆匆,快到好像,我不曾有过一个哥哥……
此后,我入墨如阁学武,化名郁巧。
直到在云州,再次见到当年梦魇——
我哥是如何含辱受冤而死,我便要她们报以同样的下场!
我要复仇。
【闻琰视角】
郁巧在说她的故事,眉眼猩红,满是恨意。
我只觉得喉咙哽咽,不知如何安慰。
这世间这么多人,本应百花齐放,却被狭隘心胸、短浅见识还有人生来的劣根性搅得稀烂,真真是荒诞至极。
「大人,我想再去见见我哥哥。」她泪眼盈盈,轻声请求。
按理说这不合规矩,但我却鬼使神差般应声说好。
因我一念悲悯,抑或是还未捅破的心仪。
——
天水林。
郁巧给楚星上了香,往后退了两步,静静看着。半晌后,她才缓缓开口:
「大人,虽然事已至此,但我还想问,您为何会怀疑我。」
付良按照我的吩咐,扩大了搜索范围。最终在临县查到有人近日定做过一批短箭,其样式、材质与此案出现的别无二样。
「掌柜的说,那位客官,是一名男子。不过蒙着面纱,看不出样貌。大概这么高,体型如此……」
我在心里暗自思量,论身形,倒确实有几分相似。
但光凭这些,根本不足以证明什么。
让我确定是郁巧设局的,是她教青荷写的字。
我想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因为帮我挡箭上了右手,只能用左手写。
可偏偏,她当初为了不从字迹露馅,写话本和信条的时候,也用的左手。
这几者之间,字迹皆是一致。
但我始终都觉得,最后林清月这个案子,光是郁巧一个人,根本完成不了。
从最初设局要我选上万春楼的说书娘子,将郁巧成功塞入这整件事情,再到迷晕林清月,杀了她,再置于天水林。
环环计划,定是还有一个人。
熟悉一开始的替身计划,又亲近林清月。
便只有林清月的婢女,翠儿。
于是我与付良做了出戏,引她二人相见。
那夜,郁巧一反往日甜美模样,眉眼间是狠戾与决绝。
很久很久以后,我多次在梦里梦见她,身子单薄的少女在沙场与男子过招,在林间穿梭,在马背上驰骋,反手便甩出排排短箭,动作干净,目光锐利。
我好像确实心悦郁巧。
【郁巧视角】
云州连环弑女案凶手落网,引得全城百姓唏嘘不已。
在斩首示众的前一夜,闻琰又来牢里看我,与我说了许多话。
临走时,他英挺的身子总是莫名怔住,我知道他还有话想问我。
「若大人还有话要问,直说便是。」
昏暗的牢房内,烛火明明灭灭,捎带他的脸都有些虚晃。
可偏偏声音清晰无比,我听见他问:「为何是我?」
为何?
是啊,为何一开始我选中了他,成为我计划里的一部分。
明明知道将刑狱官扯进来,几乎没有退路。
我没看他,但明确感觉到他将目光停留在我的发顶,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我垂着眸,望着落在我腿间的细碎月光。
「听闻大理寺卿闻琰上任四年,公正严明、明察秋毫、铁面无私、不畏权贵……」我抬眼,直直撞进闻琰漆黑幽深的眸子,「不知为何,我觉得你是唯一一个能听我讲故事的刑狱官。」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里竟不觉有了泪意,「杀人偿命,是你处决我,我认。」
【闻琰视角】
郁巧死了,没撑到斩首那天。
据当晚值班的狱卒说,我走以后,郁巧趁着最后一次送饭的工夫,抽了狱卒的配刀自尽了。
动作干脆利落,一丝留恋也无。
狱卒们抬她的遗体出来的时候,我只觉恍若隔世,仿佛她跪伏在我脚边讨巧的样子就在昨日。
林、梁、杜三家纷纷上府,请命将她的尸体挂在城门曝尸三日,以此泄愤。
「三位该清楚,若不是当日令千金们的无知与偏见,作恶后利用权势隐瞒、逃离责任,八年后的今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闻琰你——」
「付良,送客。」我沉声吩咐,付良便也架着刀将这些聒精赶出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她,也命人将她抬下去安葬了。她在世上无依无靠,如今,也可以去找寻她的亲人们团聚了。
「大人,这便是郁姑娘留下的东西了。」
青荷捧着一堆东西,在我面前摆开。
那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里摆着洗净的狼毫笔,堆叠整齐的青绿衣裳上,有一块单独的绣面。
「郁姑娘绣工了得,您看这鸳鸯,真真是栩栩如生呢!」
(完)
作者署名:一滩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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