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公主嫁不出去这事儿,早已成了赵国老百姓的谈资。
倒也不是公主行径恶劣,品行不端,也不是赵王找女婿不主动,大司马家的公子在家中听说赵王要赐婚,当场厥过去,大司马在宫门前跪了半日才让赵王收了心思。
第二次盯上了的风华正茂,年轻有为的大将军,赐婚的事儿是赵王当庭说的,大将军直接在众臣之中跪下。
八尺男儿面对刀剑不曾动容,面对赐婚却急红了眼眶。
大将军连声说道,臣不配啊,臣不配。
赵王心里有数,可还是挣扎着问了个为什么。
大将军咚咚叩头,活像一根捣药杵,边磕边说,扶风公主力拔山兮气盖世,嫁给臣实在是委屈了公主。
赵王一听,拍了一下座椅扶手,骂道,说人话!
求生欲驱使,大将军也忘了客气,泣声道,臣打不过!
此事一时间成为赵国奇事,江湖朝堂传遍。
哦,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啊。
我就是扶风公主,赵鄠(hu, 四声)。
天生神力也不是我的错,毕竟我娘怀我的时候沉迷修仙,也不知道怀胎十月的时候吃了什么,我生出来时就变成了这样。
三岁能扛鼎,九岁能徒手搏兽,十三岁和赵国最厉害的力士比试,直接将人丢进了宫内的荷花池。
之后名声渐起。
事后回忆,如果这会变成我日后找不到丈夫的理由,我一定不会这么炫。
大将军一事过后,我倍受打击,天天抱着饵食去荷花池子喂鱼,纤长的鲤鱼被我喂得肚皮滚圆,不幸撑死多条。
侍女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太妙,于是背着我偷偷禀报了我爹。
我爹来找我那天,是个红霞漫天的傍晚,我正抱着鱼食独自坐在池边惆怅,水中又有几条鲤鱼被我喂翻了肚皮,我爹先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而后同样面容惆怅望了一眼池子里的鱼。
他用宽厚的手掌撸了两下我的天灵盖,说:「嫁人这事儿也没那么重要啦,你生来尊贵,不必经历自然和一般人不同。」
听完老父亲的安慰我更难过,我垮着个脸问他:「经历和魅力不同,可以不成亲,可为啥赵国没有个男人喜欢我。」
我爹一时语塞,我见他不语,更加悲伤起来。
「连你也糊弄我。」我放下鱼食,哭得悲切。
父亲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憋了半天才想出一些说辞,「我未曾说假话。」
「赵国女子以能歌善舞为豪,扶风弱柳之资为美,可偏生我是个力大无穷又能以一当十的。」我展臂,食指遥指宫墙,「我都听宫外的人说了,宁打光棍,不娶扶风。」
我越说心里越委屈,细细的哭音散进这温柔的傍晚中,我爹站在一边听着,不知道心中作何感想,可是面上不怎么好看,沉默半晌,跟我说了一句:「好男人得自己追求。」
我擦了把脸,暗道我追求个屁。
「既然赵国没有对的人,你便去天子帝王城吧。」我爹说这话时,心头好似也哽着一口气,「阿鄠,不是你不好,是赵国男人心欣赏不到你的美,他们不配!」
当时我觉得他说的不错,不可能所有人都喜欢小娇娇,男人千千万,总有一款适合我。
我爹说,最近周天子正在选老婆,八国都在选世家女进天子城,问我要不要试一试。
「周天子比大将军地位高吗?」
「比你爹我还厉害,你爹是赵国的王,周天子是我的王。」
我的斗志熊熊燃烧。
当夜我就拿了信物,留了书信,骑上快马离开王宫,一骑绝尘。
「你们听说了吗?今年天子选女,出了个奇人!」
「啊?什么奇人?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姐夫表哥家的嫂子的小舅子在宫中当差,选女当日其亲眼看着的,当中有一女,施展环节上,拔了宫中比腰还粗的梧桐树,举着绕了三圈,宫里的侍卫以为是刺客,都亮刀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奇才……」
酒肆之中,说话的是几个卖货郎,大概天子城里吃同一口饭的人总是相识,聊着聊着就凑成了一桌。
距离天子选女已经过了多日,苍蝇馆子还能听见我的事迹流传。
本来想讨个清净,早知道就不来了。
我本以为周天子身为天地人主,战略眼光和审美一样,必定超于常人,所以当我在选女时我看到世家女们穿着花裙子,抱着乐器排队等待时,当时就觉得这事儿成了。
毕竟都是唱歌跳舞吹笛子的,我的才艺具备唯一性,出场一定能吸引周天子目光。
一个上午都是吹拉弹唱,远处台阶之上,凉棚里的周天子看不见脸,但是光从支着扶手托腮的动作,能看得出他开始审美疲劳。
刚过中午,就轮到我了,上台之前我难掩激动,暗暗搓手,直到宫中内人呼唤我的名讳时,我提着裙摆踏上了那个期待已久的台子。
台阶上有人传话,问我你要展示什么。
我胸有成竹,淡然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台下的那株枝繁叶茂的梧桐树。转头和台阶上的周天子说,我给陛下表演个绝活。
周天子的胳膊肘从扶手上拿下来。
我更自信了,几步下台,来到树前,弯腰反抱树干,力从地起,腰部发力,低喝一声,满树绿叶抖擞,梧桐树身歪斜,遒劲的根系连着土块见了日光。
我单手将梧桐树扛在肩上,朝着周天子的方向走,边走边说:「陛下,怎么样!」
日光白晃晃的,看不清远处周天子的神情,只是台阶上或坐或立的一溜人已经起来了,四周的侍卫也立刻围了上去,没有围上去的,都冲我跑过来,边跑边拔刀。
远处的呼和我没听清,等离近了才听清。
「护驾!快护驾!」
……
事情的经过那卖货郎说得大体不差,但是让我重新听一遍,还是倍感心酸。我臊眉搭眼地付了酒钱离开,将卖货郎的笑音抛在脑后。
盛夏的日光总是毒辣又明亮,连处想要逃避现实的阴凉都不愿给。
看样子,不仅是赵国男人,世上的男人都喜欢小娇娇,唱歌跳舞吹笛子,最好还是会叫郎君的那种。
我之所以还没有回到赵国,是因为还没有想好一个面对我爹的理由,我都开始盘算着让我爹帮我找个术士,从此智者不入爱河,从此专心修仙,道法无边。
思绪纷乱,等我再抬头时已经到了下榻的驿馆,八国来的世家女都住驿馆,住在同一个地方确实几家欢喜几家愁,选上的眉开眼笑,没选上的都像我这样。
还没进门,远远就看见一帮宫人围在门口,还有几个持刀的侍卫,大概是接那些选上的世家女进宫。
我也没多想,准备和领头的打声招呼就进驿馆,谁知没到跟前,宫人中就有人人除了我。
我听见人群中有人轻声说:「掌事,在那儿呢。」
人堆里分出一条缝,一银发老者一身锦绣宫装,走了出来。
老者堆着笑,平声道:「扶风公主,陛下召见。」
「内官,我没被选上,还惊了天子。」我起初没懂,继而害怕起来,又添了句,「天子难道要杀了我吗?因为我拔了宫中的梧桐树?」
「公主,老奴不知天子召见所谓何事,但是天子仁慈,不会轻易杀人,公主若不走,就是违抗圣命。」
言下之意,不走才是真的杀头。
我应下,跟着人速速进宫,一路上揣测天子意图,除了他想杀我,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老内官将我带到一处偏殿,其中除了我以外再无旁人,我的双腿不由得哆嗦起来,我自幼在王宫生活,眼下的这个场面像极了秘密处死宫人大臣的场景。
与此同时,一道阴暗的念头忽闪,要是周天子以为一棵梧桐树弄死我,今日无论如何,我至少要卸掉他一条腿。
当然要是能同归于尽最好不过了。
正想着,身后脚步声响,我被这声音吓得一机灵,几乎瞬间转身,与此同时飞快扫了一眼,便重重的跪下。
然后那道绣了龙纹的衣袂从我尾指扫过。
就一眼我便看清了天子的模样,年过不惑,髯须浓密,双目矍铄,眉心刻着三道深深的痕迹。
像是思虑过多。
「我看了你的册子,赵国的扶风公主?」
「是。」我趴在地上,如是相告,「臣女叫赵鄠。」
「起身,让我看看你。」
我心间一提。
这算什么,又看上我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双手交叠压在腹间,脊梁挺直,端住王女的仪态。
可以输,但是不能丢人。
不能直视天子,我的视线只能落在第地砖上,片刻之后我听见天子笑音。
「赵还闽给你的封号,倒很合适。」
我不能张口,于是就用表情问了个为什么。
「扶风有疾风之意,疾风过处,暴雨将至,赵王没有将你当作寻常王女。」天子言辞间带了一种探寻,「你想向她们一样,做孤的姬妾?」
以前想,现在不了,我才十六,天子太老。
我摇头,想了个合理的说法,「臣女在赵国生活十六年,因力大无匹,即便身为王女也无人愿娶,赵国人以能歌善舞,细弱杨柳的女子为美,臣女心有不甘,听闻天子城选女,于是互前来一试,结果……」
不用我说,周天子已经知道了。
对面静默片刻,再次开口:「扶风。」
「臣女在。」
「如果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你的愿望,你可愿意?」
周天子大抵是书读得太多,对我的封号有些误会。
而我对他也有些误会,人家没看上我这个人,只是看上了我的力气。
周天子让我去加入宫中的一支军队,由他直属领导。天子意图为人臣者要竭力完成,于是当周天子说完,我答应了。
完全是因为身为人臣的本分,并不是害怕被杀头。
当中曲折百转千回,却让我得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当我看见一群宽肩窄腰,披甲带刀的年轻人在我眼前往来交织,顿时心花怒放,喜不自胜。
我唤了一声引我前来的那位老人家,从在驿馆时就是他给我带路,大概是周天子身边常年侍奉的人。
「内官,这是…… 极乐天堂吧?」我看着来往的披甲青年,眼神震颤。
老内官侧身看我,没懂我话中含义,我惊觉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赶紧又接了一句:「我说,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回公主,此地是虎贲军驻扎所在,待会儿公主要去见的人,是虎贲中郎将梁翀。」
「天子为何让我来军营?」
老内官想了想,问:「陛下没有和公主说?」
「未曾。」
「那老奴也不知晓,不如待公主进去,问问中郎将,定有说法。」
也对,天子不说,内官就算知道,也不会多说半个字,倒不如去问问当事人。
我没再问,只是跟着内官到了营帐,守卫的看见来人,长戈横在帐前,等老内官从容亮出宫牌,守卫直接收了兵戈后退。
我跟着老内官进去,只见桌案后一披甲青年端正坐着,头盔放在桌边,低头认真审视着桌上的舆图,相貌英俊阳刚,可是神色却严峻冷肃,看着不好相处。
帐内没有他人,此人应该就是梁翀。
梁翀闻声抬眼,先是看了老内官一眼,而后又落到我身上。
他似与老内官是旧相识,拧着眉心问了一句:「宋老为何带了个女人来?」
宋老:「陛下和老奴说,中郎将这边缺人手,让我将人带过来。」
梁翀连眼神都变得困惑起来。
「中郎将,这位是赵国扶风公主。」宋老侧身朝旁边迈了一步,将我让出来,「陛下亲自点的人。」
「陛下」二字难以让梁翀拒绝,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为难至极。
要不是看在那张英气硬朗的面子上,我恐怕转身就回天子殿中,告他一个抗旨不尊,蔑视王族。
我忍着,他也忍着,最终还是他顶不住,从桌边站起来,经过我与宋老身边,说了句话。
「随我来。」
去就去呗。
我和宋老跟在梁翀屁股后头,走了一路,来到校场,不是操练的时辰,场内虽然有士兵,但也只是三五一堆,做着自己的事儿,眼尖的看见了梁翀,胳膊肘捅捅身边的同袍,示意不知道的兄弟去看。
渐渐地,人传人,校场里的人慢慢围成一个圈,静悄悄地看热闹。
初来乍到我也不懂,难道这是每一个新人来校场的必须经历的洗礼?
正想着,身边的梁翀说话了。
「十五骑不收无用人。」梁翀瞥我一眼,话音冷淡,「会什么,让我看看。」
我看了眼梁翀,又看了眼宋老。
只见宋老眨了眨眼。
那就展示呗。
周围的虎贲军似乎都很好奇,凑热闹都快将脖子抻断了,我环顾四周,扬声问了一句:「各位壮士,哪位身高八尺啊?」
人群中有人嚷嚷「有」。
我朝着人群里打眼一看,瞧见个壮实的,伸手一点,「壮士,出来。」
被我点名的猛汉被人簇拥着,左右看看,指了下自己,「我?」
「对。」
壮士走了出来,朝着梁翀和宋老拜了一下,我劳烦猛汉帮忙,让对方双手交扣,抱膝蹲在地上。
走的匆忙,早知来军营肯定不穿裙子,不过也不影响发挥。
我提前告诉梁翀:「中郎将看见什么都别太惊讶。」
不过梁翀似乎并没讲我的话当回事儿,「扶风公主请吧。」
我叹了口气,单手抓着猛汉腰带,将人拎了起来。
猛汉不仅倒抽了一口冷气,接着围观的虎贲中,发出阵阵惊叹。
我从那阵阵惊叹里,听见有人絮语。
「这是不是赵国的扶风公主啊?」
又有人说:「扶风公主又是哪位?」
「就是前几日宫中倒拔梧桐树的那个公主啊……」
「嚯!」
于我而言,天生神力是难言之隐,可在虎贲军眼里,就是一道夺目的光。
围观人群的眼睛里满是艳羡,毫不掩饰,以至于我现在坐在梁翀的军帐里,都有些忐忑。
我攥着膝间裙摆,趁着梁翀还没进来,悄悄问对面的宋老:「在虎贲办事,也要才艺展示吗?」
宋老沉吟片刻,笑答:「算是吧。」
又道:「适才看见中郎将在你将士卒抬起来时,神情微变,看样子对公主的…… 能力,十分欣赏。」
正说着,门帘被一只手挑开,不知去向的梁翀低头走了进来,手上多了一件武卒穿的制服。
梁翀将制服顺手放在桌案上,转头道:「人我收了,宋老回去可以和陛下交差了。」
话却不是对我说。
「中郎将也不必心有埋怨,的确如同陛下所言,除了你,没人能扛住这个担子。」
宋老本是说句好话,可梁翀这里好像就变了味道。
梁翀低笑了一声,「是,终归苦差事也轮不到贵人们,流血流汗都是虎贲军的事儿。」
这下宋老的脸上也挂不住了,这毕竟在周天子身边侍奉的,梁翀这样实在太冲,连我都有些看不下去。
但是我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苦差事…… 是什么差事啊?」
二人同时转头,定定看着我,仿佛才发现我的存在。
我看见宋老的脸色缓了缓,但是也没比刚才好到哪里去,抄着手说了句:「中郎见既然领了人,后面的事情,就由中郎将交代吧。」
接着宋老一拱手,转身就走,将我一人留在了这里,我望着宋老的背影伸了伸手,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陛下和你说什么了?」
我闻声回神,梁翀正盯着我。
我道:「什么也没有和我说。」
「那你为什么来。」
「忤逆君命可能会被斩首,更何况我之前还惊了驾……」
梁翀疑惑,「你之前干什么了?」
问什么不好,梁翀偏偏要问这句话,我怀疑他是故意戏弄我,我平日虽然温和憨厚,可你要是这么羞辱我,那可不行,我也是当公主的人,被人折辱,这辈子都不可能。
「城里的卖货郎都知道的事儿,中郎将怎可能不知道,难道你常年住在鸡蛋壳里,连个传闻都听不见?」
他一时间被我噎得说不出话,反应过来后,脸色沉下来,低喝了一声「放肆」。
「放肆的是你。」我冷声道,有些生气所以其实也强了几分,我凝声喝道,「谁允你直视公主容颜!」
「这里没有扶风公主,只有虎贲军中郎将和虎贲十五骑。」梁翀走近半步,常年行军习武,身形轮廓比我健壮,压迫感极强,「你是我的部下,我为何不能看你。」
「部下。」这回换我笑了,「你死去!」
我转身就走。
这年月真是奇了怪了,什么怪狗都能守城,我本心想憨厚,即便赵国百姓那般那我当笑柄,我也未曾扬言杀人…… 大概是没像今天这般和梁翀争吵,不然我可能也承受不住。
「来人,摁住他!」
梁翀声如洪钟,帐外的守卫冲进来,一时间也有些为难,只是堵住门口,却不敢上手。
大概是怕我一手一个,将他们丢出去。
「试试。」我启声。
士兵不动,看完我看梁翀,表情简直要哭。
谁知铁器嗡鸣声骤响,一柄长刀横在我颈间。
我侧头,凝望同样面色寡淡的梁翀,梁翀却动也未动。
「进来容易,想出去…… 得死一次,你去陛下那里,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答案。」梁翀平声说,「扶风,兵要听令,你若不听,我就提着你的头,去面见陛下,信不信陛下都不会知会赵王真相,只会说你为国捐躯,死得其所?」
周天子当天要是原原本本将事情和我讲清楚,我绝对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和杀头没区别。
天下之大,不止周朝,国土之外,有一大国,名曰鹗闲,两国之间隔着一片青青沃野,北牧之国占据着这片土地。
北牧人的本是游牧,挨着周朝多少沾了些周朝的风尚,本来靠打猎放羊为生的人,渐渐也建立起了城郭和礼仪,善战又抗打,小小国家也守了这片土地百年之久。
周天子本想派人去和鹗闲做生意,可北牧就在这同上的必经之路上,之前周天子派人去找北牧国主商量能不能借条路,等和鹗闲生意做成了,分给北牧过路钱。
北牧国主不干,心说你要从我地盘当中过,怎么不干脆推了我北牧政权呢?
然后周天子就真的准备干掉北牧,谁断周朝财路,就是和他周天子过不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于是周天子调了虎贲精锐,以中郎将梁翀为将,攻打北牧。
就连个要求,带个使臣,赢了带使臣去鹗闲,输了就都别回来了。
我听完梁翀的话,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我琢磨着梁翀口中那句「赢了去鹗闲,输了别回来」,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问他:「我怎么听着,像是替周朝卖命还不受人待见呢?」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出了周朝土地我们就不能被人知道是周朝军队,赢了是周朝荣耀,输了就是四处掠夺的部落攻打的北牧,和周朝没有半点关系。」本来挺恐怖的一件事,被梁翀三言两语说得十分平静,「还有,不是你们,是我们。」
我整个人陷入空茫,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
什么赵国公主,踏着七彩幸运来接我的夫婿…… 没了,都没了。
「我又不会舞刀弄剑,让我跟你们去打北牧,这是想要我的命,还是想要你们的命啊?」
我的声线颤抖。
「绝对力量面前,技巧就是个屁。」
梁翀如是回答。
虎贲军本就是精锐,梁翀还要优中选优,作为虎贲军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同时保护使臣安全。
很不幸,我成为了十五骑中的最后一位。
后来才知道,梁翀将十五骑分为五组,三人一队,我被交给了黄小麦和余兰惊两位队友,一个圆眼窄脸头顶稀疏,一个窄眼圆脸毛发浓密,特征醒目,分外好认。
他们对于我的到来格外开心,我以为他们并不知晓他们要面对的事实,于是问,「你们知道为啥打北牧吗?」
黄小麦:「知道啊。」
余兰惊接话:「发家致富,升官发财。」
都是放屁。
我一时间有些头疼。
校练场的一举成名,人们不仅知道我能举壮汉,同样也知道了我是个公主,黄小麦和余兰惊也不例外,所以言辞间还是带了几分恭敬的意味。
「扶风公主,俺和你说,想那么多没有用。」黄小麦语重心长地摆摆手,似乎挥动两下就能将那些烦恼扇飞似的,「很简单一个道理,赢了祖上添光,输了狗命赔光,想想怎么赢,干就完事儿了。」
余兰惊深以为然,配合点头。
我意识到和我共事的是两个傻子,一时无话。
正沉默着,梁翀交代完事情,远远走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已经指着这边开始吼。
「傻站着干嘛!教不会她用刀,我抽死你倆!」
也不知梁翀到底会用什么抽他们,反正黄小麦和余兰惊花了大力气教我,黄小麦和余兰惊,前者是剑术名家出身,后者从小耍枪,曾百人之中挑取敌将首级,奈何我久居深宫十几载,笔墨摸得比刀剑久,最多也只能和黄小麦他们学了个皮毛,学了一个月,与之对战走不过十招。
最后余兰惊都绝望了,武器一撇,有些泄气地嚎。
「这下真要挨抽啦!」
我着刀也不太敢讲话,但是也能从会黄小麦的眼睛里看到那些早已坍塌的希望。
「算啦,这样也很不错啦,总不会得好啊……」
黄小麦用鞋尖刨地面,生死看淡,今天是梁翀过来验收的日子,我们三人已经准备等死了。
梁翀向来说一不二,说午时到,变午时到。
他也不知道打哪儿过来的,并没穿甲,一身武将劲装,提着马鞭走过来。
身边的余兰惊和黄小麦,瞧见那鞭子,身形哆嗦了一下。
「学会了?」梁翀直接开门见山,等了片刻没听见回答,眼风一扫,黄小麦和余兰惊像被烫着似的,齐刷刷地往后一缩,恨不得贴到一块。
梁翀没再追问,冲着余兰惊伸手。
「枪给我。」
余兰惊乖乖递过去,等枪握在手里,梁翀又道:「你拿刀,用给我看看。」
这话是对我说的,我心头一梗,只见梁翀抬腿走远了些,手里的长枪凌厉地甩了个花,空气被抡得呜呜响。
看这架势,梁翀是想捅死我。
眨眼功夫,黄小麦和余兰惊早就撩出去好远,我提着刀,走到他跟前。
事实证明,梁翀确实想捅死我,每一个招式都本是杀招,横扫劈挑,我在他手底下没走过五招,就直接里被一记枪尾戳中胃袋,腾腾连退好几步,一屁股跌在地上。
梁翀也不着急,似乎是特意在折磨我,慢悠悠地倒提着枪,朝我走来。
「一个月就学成这样,怎么…… 就因为你是公主,敌军就会放过你?」
话像是一根刺,扎进我的心间肉上,我翻身而起,转身就跑。
只听身后的梁翀冷笑:「跑得掉么?」
谁说我要跑了。
趁他毫无防备,我回身将手里的那把长刀当成矛,回身瞄准梁翀的脸掷了过去。
我被梁翀打红了眼,这一下也是动了杀念,用了狠力气,长刀像剑一样飞了过去。
回身那一瞬间,我看见对方连眼神都变了,刀飞出去的时候我就后悔了,这要是真的杀了梁翀,我不就成了阻碍周天子发财的大罪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梁翀持枪的手果断一挥,只听「当」地一声响。
刀刃磕在枪身上,打着圈飞出去,扎进了泥地里。
余兰惊他们估计也吓得不轻,来的速度比之前快多了。
「将军…… 将军你没事儿吧?」
二人凑过来,胆战心惊地将梁翀看了个遍,除了颧骨边一道细细的擦伤,没什么大事儿。
惊吓过后才知道问罪,余兰惊登时转过来朝我怒斥:「想什么呢?你想杀了中郎将啊!」
「比试而已,不能玩真的!」黄小麦想将我搀起来,却被挣开了手。
我一声不吭。
「赶紧赔罪。」黄小麦地上的脚丫子一撇,踹了我屁股一脚。
「刚才比试的时候,没见中郎将对我手下留情。」
「从未来的那日起,中郎将句句不离公主,难不成我这身份,让中郎将看着碍眼?」我抬头冷望着梁翀那寡淡的脸色,「又不是我非要呆在这里,既然如此,我去向陛下说明,省得你我都难受。」
我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衣摆,我能感觉到梁翀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良久,过了一会儿,才听他开口。
「余兰惊。」
「啊…… 在。」余兰惊一拜。
「刀她不行,教她掷矛,找工匠制五十枚玄铁矛与她战场用…… 投不准,你提头来见。」
梁翀伸手,用拇指揩去颧骨处的血痕,不禁皱了下眉头。
正准备走,又忽然想起件事,抬起的脚步又收回来。
老梁翀转头看向黄余二人,指着我道:「押她去行刑处,以下犯上,杖她二十。」
长矛可比刀好用多了,没有固定套路,我本身力气大,但凡瞄得准,手中的长矛掷出去,直接能将人戳穿。
余兰惊修改了一下我掷矛的手法,黄小麦修正了我的准头,一来二去,我出手必中。
余兰惊看着一个个被我扎烂的靶子,感慨道:「学什么刀呢,早知道就学矛了。」
黄小麦问我:「你说…… 你最远能扎到哪儿啊?」
我也不知道,从地上拔出玄铁矛,掂量了两下,「要不…… 试一试?」
三人想找个开阔地,余兰惊却提议去后射箭场,弓箭手常去训练,场地开阔,不容易伤人,于是我们专场来到了射箭场。
弓弩手看见我们拎着根长矛走过来,也有些迷惑,有好心的兄弟走过来提醒。
「兄弟莫不是走错了,操练场在北边……」
黄小麦笑哈哈地支走弓弩手,「兄弟,我们就是从操练场来的,借个地方练手。」
估计对方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提着根长矛来到这儿,只听得余兰惊说:「你看见最远的那个靶子了没?就扎那个。」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苍茫野地里寻到黄豆大小的一张靶子,示意他们退开一点,以免我施展起来被我误伤。
联系的弓弩手也很好奇,起初不明白我要干什么,直到发现我准备以矛代箭扎靶子,纷纷被勾起了兴趣。
我向后退开两步,摆了驾驶,脚下靴履抓地,暴起助跑时踏碎了草皮,手臂扬起,觑准目标,手中的长矛「呜」地一声,飞了出去。
长矛在空中疾驰,直到气势将尽,朝着地面边飞边坠,最后消失在草地间。
我飞身追了出去,身后余兰惊和黄小麦紧跟,几乎是急奔,冲着靶子而去,想看个结果。
到了跟前,谁都没瞧见靶子上的矛,唯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穿透蔺草编织袋的靶子。
我们看着靶子,谁都没有说话。
「要不…… 找中郎将交差?」
我最终打破了平静。
我们三人一致决定,当天去交差。
去梁翀军帐的路上,碰巧遇上了一群人,拥着一个须发银白,身披朝服的老者徐徐而来。
看着是个大人物,我们心照不宣地闪到了一边。
等人走远了,我望着那些背影问:「这人谁啊?」
余兰惊和我一同打望,「快要开拔了,估计是跟我们一起打仗的使者吧?」
「不能吧…… 这么老?」黄小麦不太敢信,「你确定跟我们上路,他不会变成死者?」
我差点笑出来,「尊老爱幼,嘴上留德啊。」
黄小麦一歪嘴,「反正死不死也和我没关系,我只要胜仗。」
「俺也是。」余兰惊附和。
也和我没关系,我能活着回赵国就行。
到梁翀军帐前,又和那老头碰见一次,大概老头第一次进营,所以来和梁翀碰个头,看见他的时候,梁翀正在军帐门口送他,我们三个不敢造次,只能站在远处等。
等梁翀将人送走了,我们才从边上冒出来。
「将军,人训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得空,让公主演示一下?」
余兰惊说完,就遭梁翀一瞥,那眼神登时让他不敢出声。
「这里没有公主。」梁翀目光一转,落在我身上,「你说是不是?」
「是,只有赵鄠。」
我还能说什么呢?
碰巧梁翀无事,于是跟着我们去了一趟射箭场,等我用长矛在百步之外正中靶心,梁翀总算露出了三分惊讶,身边的黄小麦和余兰惊暗地里松了口气。
离开射箭场,夜里我们收到消息,说五日后拔营,彼时我正和余黄二人坐在火堆旁烤芋头,二人听见消息难言喜色。
我问:「你们两个为什么听见打仗这么激动?」
「公主你自是不懂,我们废了那么大的力气,被选进十五骑。即便是战死,给家人的送命钱也是普通士族的两倍,而且大周奉行的是军功制,脑袋可不是脑袋,是加官晋爵的本钱,换作是你,你开不开心?」
黄小麦说得滔滔不绝,仿佛五日后迎接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人间富贵,刀尖所向都是金山银山。
如果黄小麦刀术世家也这么想,那余兰惊这样真正出身民间的武士,或许有不同看法。
我又看向余兰惊,「那你呢?」
「赚钱,娶老婆,生儿子!」余兰惊说得那叫一个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宽厚手掌拍了两下胸膛,「肯定能成!」
我不再问,低头用树枝在火堆里扒拉两下,刨出一块芋头。边吹边剥。
余兰惊见我不言,撇着嘴憋出一句:「公主,你天生就是人中龙凤,和我们不一样,想的也自然不一样……」
「可别叫我公主。」这头衔我可不敢再接,「没听将军说么,这里没有什么公主。」
「那叫你什么啊?」黄小麦犹豫。
「我叫赵鄠,本名。」
「那可不成。」余兰惊不敢,「直呼世家名讳可是要杖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