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狐作非为

江俞也没有说话,等着我自我消化这件事。

过了很久,我抬头问他。

「所以,为什么是我?」

我就是一个无父无母,被胡辞在街头偶然捡到的孤儿。

为什么,偏偏是我?

闻言,江俞正色道:「听起来可能有些扯,但,千年前妲己身死,灵魂被镇压转世,而你……」

我蹙眉,接上了这不可思议的话题,「所以,我是妲己转世?」

江俞缓缓点头。

「是也不是。与其说是她的转世,不如说是她的灵魂被镇压在你体内,你们共用一副身体,只不过,她的灵魂始终处于封印状态。但当你过了 20 岁生日,狐族便会动用秘法将你献祭,用来复活妲己。」

我沉默不语。

好他娘的深奥。

江俞住的是我原本的房间,床边有一台化妆桌,我起身,停在镜前,缓缓打量着镜中的那张脸。

平心而论,我自认为长相还不错,但是……

还远达不到神话中,妲己那种祸国殃民的地步。

我充其量就算是生活中会被夸一句小美女的普通姑娘。

想想之前江俞说我是妲己转世的那番话,我不觉着殊荣,只想骂娘。

沉默半晌,江俞忽然问我:

「你知道……胡辞当年为什么会带你回家吗?」

我怔住。

尽管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某种猜想,但我还是嘴硬道:

「他是在街上偶然遇见我,见我可怜,所以才把我捡回来的。」

江俞没直接否认,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林旖,胡辞也是狐族的一员,说捡到你只是意外,你相信这种巧合吗?」

我其实……不信。

既然狐妖一族一心想要复活妲己,而我又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当年胡辞遇见我,又怎么可能是误打误撞?

我看着面前住了多年的房间,忍不住背脊发凉。

更让我心寒的是,胡辞也要杀我吗?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胡辞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

他在我最无助,最脆弱的时候出现。

多年前的那一晚,我至今仍记忆犹新。

父母意外去世,仅有的家产被那些恶毒亲戚抢空,租住的房子到期,我被房东赶了出来。

整整两天,我偷过早餐铺的包子,喝过垃圾桶里捡来的半瓶水,还蹲在大排档捡过别人的剩饭。

秋末冬初的夜,冷得刺骨。

那天夜里,我没有表,记不清时间,只记得天色已黑透,月色寒凉,而我流落街头,穿着单薄衣衫,几乎要被冻的晕厥。

那年,我十三岁。

没有亲戚肯收留我,没有店铺肯留我工作,我走不动了,便靠在路边的长椅坐下,蜷缩一团。

我想,自己当时像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可实际上,我连能带来微末暖意的火柴都没有。

直到,胡辞出现。

他站在椅前,穿了件褐色长风衣,垂眸看我,瞳孔是好看的棕色。

他单手抄袋,影子被头顶路灯的光亮拉的很长。

寒风中,月色里,他朝我伸出手,「无家可归了?」

「跟我回家吧,小家伙。」

记忆中,那一刻的胡辞,宛若神祇。

17

我从记忆中抽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背已沁了一层冷汗。

面前,江俞静静地看着我,眉心微蹙。

一时间得知太多消息,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莫名地恐惧。

不是因为那些狐妖想要将我献祭,而是因为,想要将我献祭的人里,有胡辞。

相处七年,我不信他不明白我对他的感情。

江俞这时开了口,「不过,你放心,胡辞将你囚在这里,不是为了献祭。」

「这里被他施了秘法,别人进不来,为了护住你,他和整个狐族为敌。」

反转来得太快,我有些回不过神来。

本以为胡辞将我困在这里,是怕我逃跑。

「但是,」江俞正色,「你记得,不要完全相信他,他终究是狐族的妖,人妖殊途。」

「说不准什么时候,他就会改变心意,不要完全相信任何人。」

江俞静静地看着我,眸色深沉,「包括我。」

话落,他拍拍我肩膀,转身出了房间。

「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热一杯牛奶。」

我没说话,坐在床边出神。

几分钟后,江俞端了一杯热牛奶进来,递给我。

「你最近身体太虚了,喝点牛奶。」

我缓缓接过,入手一片温热。

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一想到可能随时会被抓去献祭,我还是把牛奶全部喝了,总不能到时候跑都没跑,就直接腿软摔倒吧。

喝完,我把空杯递给江俞,却见他低头看我,眉心蹙得很紧,神色晦暗不明。

「怎么了?」

他摇摇头,目光收紧,落在我手里空了的杯子上。

「没事。」

江俞声音莫名地喑哑了些,接过杯子,转身离开了。

18

跑也无处跑,也没有心思追剧打游戏,我靠在床头出神。

脑海中走马观花地,全是我和胡辞相处的那些细节。

比如。

刚被他捡回家时,我战战兢兢,每日提心吊胆,并努力地讨好他,生怕哪天他一个不顺心,便直接把我丢弃了。

再后来,我发现这个整天冷着一张脸的男人,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他有洁癖,从不让人碰他的东西。

所以,尽管他似乎很有钱,这栋别墅里却依然没有一个保姆。

只有我们俩。

而我的一日三餐,都是他亲手做的,他做饭很好吃,也记得我的所有口味。

但是,他会吃我剩的食物,我喝过水的杯子,他也会神色自然地接过喝水。

可家里来过客人,旁人喝过水的杯子,他都是在事后直接丢进垃圾桶。

再后来,相处得久了,我开始对他依赖,胡辞的存在也渐渐填补了我心里空缺的安全感。

我开始对他撒娇,也会给他讲笑话,看那张向来神色淡漠的脸上,浮现起几分微末笑意。

再后来。

我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而我已经成人,褪去青涩,身材渐渐丰盈。

我甚至还试图勾引过他,那双棕色眼底明明有着一闪而过的情动,可他最后还是淡淡开口,将我赶去睡觉。

但是,胡辞也有很暖心的时候。

比如,家里没有姨妈巾了,为了不让我吹冷风,他会亲自去替我买姨妈巾。

回来时,黑色袋子里装满了各种款式的,递给我时,这人耳根处有着几分可疑的红晕。

比如……

当我洗澡忘记带浴巾时,会呼吸扯着嗓子喊他。

每次,他都会把门打开一条缝,飞快地把浴巾塞进来。

还比如,有一次我在洗澡时,不小心踩到洒在地上的沐浴露滑倒。

在惊叫声过后,他瞬间出现在门外,开门进来,将我抱了出去,并扔在床上用被子将我裹住。

当时,我只觉着那速度快的不是人,怀疑他本就在门口偷窥我洗澡。

现在想想,原来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人。

七年。

回忆延绵不断,他占据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七年,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没有之一。

我在想,如果……

如果胡辞改变主意,要拿我献祭去复活妲己,我会怎么办?

思考过后,我发现自己的答案是:放弃。

放弃挣扎,遂他的意。

正出神,院内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思绪被打断,我赤着脚跑到窗边看去。

是胡辞。

19

他速度很快,几乎是几个呼吸间,这人便从院内,出现在了房间门口。

「胡辞……」

我没有再叫他小叔,而是轻声叫他的名字。

胡辞蹙着眉看我,快步走来,拽着我下了楼。

离得近了,我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赤着脚踩在楼梯上,脚下忽觉有些黏腻。

低头一看……

是血。

血迹是从胡辞身上滴落的。

「你受伤了?」

我惊呼,本想停下来查看他的伤势,却被他再度拽走了。

「不碍事。」

他声音低冷,语气匆匆。

然后,他将我拽去了一楼书房,关门,走去书柜前,不知在哪按了一下,书柜竟直接转开,里面是一道长长的楼梯。

在这栋房子里生活了七年,我竟还不知道这里有暗门。

他握着我的手,带我下了楼梯。

里面有些暗,我有点害怕,下到一半时,我轻声问他:

「胡辞,你会把我献祭吗?」

胡辞脚步顿了顿。

回过神,他脚步不错,继续带我下去。

「你相信我吗?」他不答反问。

而我不假思索,「信。」

胡辞似乎笑了,笑声很轻。

「那你就安心地等在这里,等到安全时,我会放你出去。」

说着,我们走完了楼梯,进入了地下室。

胡辞回身看我,掌心落在我头上揉了揉,「在这里等我,无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别出去。」

我点点头。

本以为他还会和我说些什么,可他转身便欲离开。

「胡辞!」

我连忙叫住他,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

他转过头。

尽管知道此刻不太合适,可我还是没忍住,低声问他。

「你究竟,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胡辞没有回答我。

但他用实际行动,来回应了这个问题。

他走到我面前,指尖捏住我下颌,俯身吻了下来。

他的唇很软,触感温热。

我整个人几乎僵住,等我回过神,这个吻浅尝辄止,已经结束了。

他揉揉我的头发,笑了。

生平第一次,我看见他神色柔和,原本冷戾的目光,此刻柔得几乎要化开。

「有,一直有。」

这是他给我的答案。

可是,这句话后,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被关在地下室里,有灯,有水,有食物。

只有我一个人。

我甚至不知道外面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我开始后悔。

为什么要放任胡辞离开,如果他有危险怎么办?

我试图出去,可楼梯上方的门重若千斤,任凭我怎么推搡,都不动分毫。

我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心底的不安也愈发浓重。

我担心胡辞。

担心他会不会遇见危险,还有江俞,他是无辜的,其实不该将他扯进来。

我疯了般想要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心底里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想不想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她轻声问着,语气娇媚蛊惑。

又是她……妲己……

20

我知她不是善茬,正想拒绝,可她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倏地。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是此刻的别墅院里。

院里站了许多人,大抵分为两个阵营,这边是胡辞,江俞,以及那日在小树林里险些杀了我的女狐妖等人。

等等……

胡辞怀里护着一个女人,身形背影,竟与我像极了。

我皱眉,正想仔细观察时,视线中,女人缓缓抬头,露出了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是……我?

不对。

我蓦地想起,那晚上胡辞逼着我用匕首捅进一个女人的身体,而那张脸,和我一模一样。

是她?

我出神的片刻里,面前情景已经有了变化。

两波人打斗了起来,胡辞一边护着「我」,一边与对面之人缠斗。

一切都像是被按了快捷键,一幕幕外面发生的情景浮现在我眼前。

为了护「我」,本就受了伤的胡辞不敌,被人一剑刺入肩头,重伤倒地。

而「我」,则被对面抓了进去。

江俞那边见胡辞倒下,惊呼一声,见着众人朝他围去,索性放弃我,逃走了。

画面一转。

另一边人马,将胡辞这边都控制了起来,而「我」,被她们抬进了一个房间。

正是走廊尽头,那个多年来始终上锁的房间。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那个房间出奇的大,里面竟还摆放了一个巨大的祭祀台。

我明白她们要做什么了。

也明白了胡辞的意图。

狐族要开始行动,将我献祭。

而胡辞将我藏起,用那个与我生得一模一样的女人,狸猫换太子,送上了祭祀台。

我开始担心,身子忍不住颤抖着。

如果他被她们发现了异样怎么办?如果,她们发现一切都是胡辞的算计,会不会杀了他?

尽管我担心不已,视线中,她们还是开始了献祭。

仪式很复杂,看起来也很可怕。

胡辞演技很好,他的表现特为自然,既没有反常地嘶吼哭喊,也没有表现得特冷淡。

被几名狐妖牢牢按住,他双眼通红,目光死死盯着祭祀台上,身子微微颤抖着。

许是他表现的太过真实,也或许,是胡辞将那个我伪装的太过完美。

直到典礼结束,施法的众人疲惫倒地,才发现不对劲。

因为——

房间内一阵平静,她们的族长妲己,根本就没有复活的迹象。

妲己当然不会复活了,因为她现在还在我身上。

我能够感受到,她试图再度抢占我的身体。

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凭借着本能,再尽力掌控身体的主导权。

而这时,江俞忽然出现了。

原本已经遁逃的他,忽然又出现在房门口,并启动了他不知何时设下的阵法。

因着献祭而格外虚弱的那群狐妖,几乎没什么反抗能力,尽数被阵法压制。

局面,似乎是一边倒。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是,下一刻,妲己的笑声忽然再度响起在心头,「再仔细看看,他们真的赢了吗?」

21

莫名地,我心头一紧。

再度抬头看去,眼前画面一转,变故突生!

当敌方狐妖尽数被阵法压制后,另一边,原本站在胡辞身旁的江俞,却忽然对他下了手。

他出手利落,毫无预兆,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长剑,早已在顷刻间穿透了胡辞的胸口。

鲜血蜿蜒而下。

「不要!!」

我惊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僵住。

怎么……会这样?

视线中,我看见江俞朝着胡辞说了一句话,我听不到声音,但是从口型上来看,能隐约看出他说了些什么:

「抱歉,人妖殊途,妖,就要灭掉。」

我心底一寒,伸手朝着胡辞身前那把剑抓去——

却扑了个空。

一切都是映像,看得见,却摸不着。

可是,我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因为刚刚心情起伏太过剧烈,被体内妲己钻了空子,我能感受到,她的灵魂在一点一点地占据我的身体。

我惊恐不已,想要反抗,却根本无处着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体内另一个灵魂,彻底占据我的身体。

渐渐地,我发现四肢似乎都不再受我自己控制。

我……失败了。

妲己彻底掌握了我的身体。

我能看见外界的一切,可我说不了话,控制不了这具身体。

我,不对,确切地说,此刻缓步走上台阶的人,应该是妲己。

她走到地下室的门口。

那道我拼尽力气也无法撼动分毫的门,她只用手轻轻一推,便瞬间化为灰烬。

我错愕不已。

妖与人的殊别,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妲己缓步出去,径直上了二楼。

我看见了走廊尽头那个房间,也看见了里面的人。

让我心惊的是,妲己刚刚给我看的一切,都不是错觉。

都是真的。

包括最后,江俞忽然刺入胡辞胸口的那一剑。

「胡辞!」

看着坐在地上的胡辞,我忍不住惊呼。

可是,我的声音回荡在心底,传不出分毫。

胡辞受伤了,很严重。

鲜血氤氲了他的衣衫,红的刺眼。

整个房间内,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则以虚弱的状态被阵法镇压。

唯一笔直站着的,是江俞。

胡辞和江俞,几乎同时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两人神色极为一致,眉心都紧紧蹙起。

如临大敌般看着「我」。

最后,是江俞先开口,「妲己?」

自始至终,胡辞都一言不发,而是紧紧地盯着我的方向。

妲己缓步走过去,明明用的是我的身体,可对面镜子中,却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身姿妖娆,神色妩媚,径直走到胡辞面前,俯身。

手指勾上他弧度清冷的下颌。

「胡辞,为了这个女人,放弃整个狐族,值得吗?」

22

下一刻,她的手被胡辞踉跄推开。

胡辞站起身,只说了一个字:

「滚。」

而此刻,江俞忽然开了口。

他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甚至,身子微微颤抖着。

「林旖。」

他轻声叫我的名字,「对不起。我在你的牛奶里……下了蛊。」

我愣住。

蓦地想起今天在房间里,江俞递给我一杯热牛奶。

而且,我忽然想到,在去楼下给我热牛奶之前,他说过一句话。

让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他。

那会神思恍惚,不明白这句话其中含义,但是现在,我或许懂了。

一旁,胡辞单手捂着伤口,起身,朝着他怒目而视,「你他妈疯了?」

「不是说喜欢她吗!」胡辞吼着。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失控。

往日里,胡辞是清冷的,淡漠的,似乎什么事都难以激起他的情绪波动。

江俞却不看他。

他直直地看向我,双眼通红,

「林旖,对不起,我是一名道士,我的师父当年为了阻止狐族复活妲己,死在了她们手里。我必须……必须要阻止妲己复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

所以,他在房间里递给我牛奶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也许会发生意外,所以,提前在牛奶中给我下了蛊。

我只觉着好笑。

所以,我从头到尾都没怀疑过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给我致命一击的。

我脑中一片空白,其实也说不上特别害怕或特别恨,更多的则是无助。

因为无论事情要如何发展,都远不在我能控制的范围内。

我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我似乎能察觉到,妲己有些怕了。

看来……那个蛊虫,应该是为了阻止妲己复活,让我与她同归于尽的吧。

妲己试图去蛊惑江俞,可是,不等她开口,江俞便抬起手,做了一个我看不懂的手势。

我不知他究竟做了什么,只能感觉到,几乎在那一瞬间,体内似乎有虫子在啃噬在拉扯。

痛。

极致的痛意几乎让我昏厥。

可是下一刻,我看见胡辞缓缓起身,然后。

他在我面前变成了狐狸。

依旧是那天月色下,毛发雪白的狐狸。

唯一不同的是——

它的身后,有很多条尾巴。

与此同时,体内的痛意倏地消散,对面,江俞似乎停止了蛊虫的吞噬,他怔怔地看着胡辞,「八尾……」

痛意消散,我松了一口气,也数了一下。

胡辞的身后,的确有八条尾巴。

这世上,关于狐妖的传说很多,比如,修为高深的狐妖都不止一条尾巴,而九尾是极致。

胡辞竟有八条尾巴。

妲己似乎也怔住。

可下一刻,她冷笑道,「区区八尾,本宫便是灵魂状态,你也奈何不得。」

「错。」

胡辞淡淡开口,「当初为了救她,我曾自断一尾。」

我怔住,蓦地想起,两年前,我出过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当时医院已经给我下了病危通知书,甚至已经宣布了医学上的死亡。

可胡辞不顾阻拦地冲进了手术室,没有人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在他离开后,我竟奇迹般地醒了。

而且,那次之后,我身体恢复得特别快,每次医生查房,都要感慨一句「医学史上的奇迹」。

我曾经真傻乎乎的以为是奇迹。

而比起我,江俞和妲己则要震惊得多。

也许是和妲己共用一个身体的缘故,我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

这一刻,她终于收起轻蔑,敛去笑意。

我怔怔地看着胡辞,奇怪,此刻的他,明明是一条八条尾巴的白狐妖怪,可我竟半点不觉着害怕。

我只是有点想哭。

暗恋他多年,我从未想过会得到他的回馈,更没想过,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为我做了太多太多。

刚刚在地下室内,妲己轻描淡写地提起过,那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女人,是胡辞找来与我八字相同的女人,再用特制的匕首将我的魂魄吸入她体内几分,逆天改命,再度「创造」了一个我出来。

如此秘法,他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视线中,胡辞冷冷开口。

「妲己,你的时代早已过去,一切都该尘埃落定了。」

话落,胡辞忽然消失,下一刻,狐身已出现在了我面前。

而我眼前一暗,竟彻底失去了意识。

23

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院内的草坪上。

而一旁,我和胡辞生活了七年的那栋别墅,竟已楼倒屋塌。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我撑着草地坐起身,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我竟然又恢复了身体的占有权。

我兴奋极了,想要把这个消息给胡辞,可是,举目四望,却不见他的身影。

我只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江俞。

他看见我醒来,犹豫了一下,缓步走了过来。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胡辞呢?」

忍着浑身上下的酸痛感,我走上前去。

江俞沉默了一下,低声道:「和妲己……同归于尽了。」

同归于尽……

过去从未觉着,这四个字如此残忍。

我瞬间腿软,跌坐在地。

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掌紧紧攥住,无法呼吸。

「他……在哪?」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勉强出声,嗓音喑哑的可怕。

活要见人,死……总要见尸。

江俞走过来,蹲在我面前,他双眼通红,眼底满是歉然:

「他为了救你,和妲己……同归于尽了,神魂……具灭。」

我怔怔地盯着面前的草地,用了很久才勉强消化了这句话。

「所以……」

「他什么都没留下?」

江俞艰难地点点头,「他只留下一句话,只要你想他,他会出现。」

「可是林旖,」他轻声道,「我亲眼看着他形神俱灭,选择了与妲己同归于尽,他……不会再出现了。」

我踉跄起身,江俞伸手来扶我,却被我推开。

他神色一黯,低声道。

「林旖,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胡辞。」

「我以为,为了阻止妲己复活,为了铲除妖邪,为了维护盛世,我放弃你是逼不得已。我以为自己肩负重任,为此要付出任何代价,包括生命,和你。」

「可是,直到见了胡辞,我才明白,他的爱或许是自私的,但也是纯粹的。他只要你好,其余什么都不在意,他不管狐族计划如何,不管妲己是不是他的族长,他甚至不会在意自己的死活。他只要你,好好活着。」

江俞说话时,我已经缓缓走到了废墟之前。

身后,江俞低声道:「对不起。」

我没说话,也无话可说。

我没有权利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我,至于他在我体内下的蛊,想要让我与妲己同归于尽。

我打不过他,此刻也没有心情再计较。

我唯一遗憾的是,其实,我宁愿让妲己将我的灵魂吞并。

我与胡辞一样自私。

我宁愿让妲己复活,也不愿让胡辞魂飞魄散。

我只想,让他好好活着。

像过去一样高冷也好,不爱理我也好,哪怕他活着去爱别人都好。

只要他活着。

身后响起阵阵脚步声,江俞离开了。

而我站在废墟之上,回想着刚刚江俞转告我的那番话。

只要我想他,胡辞就会出现……

胡辞不会骗我。

我相信,他一定没有魂飞魄散。

说不清是对他的信任,还是我自欺欺人的说法,我蓦地想起,过去胡辞曾给过我一只小铃铛。

他通常在一楼办公,不允许我去打扰他,而我如果有什么急事,只要摇摇铃铛,他就会马上出现。

往日种种浮现心头,我愈发确信,只要我摇起铃铛,胡辞一定会再度出现。

他从来……不会骗我的啊。

废墟中。

我用双手挖掘,费力地搬着,挖着。

直到手指鲜血淋漓。

而我已经麻木,竟察觉不到半点痛意,也幸好,胡辞喜静,又太多秘密,买的这栋别墅坐落半山腰,周围没有邻居,过往车辆都几乎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从艳阳高照,一直到了夜幕初临。

终于。

搬开一块石板后,我看见了熟悉的铃铛。

不知是铃铛太过小巧,还是真的有什么神奇之处,被压在废墟之下,竟还是完好无损。

擦了擦上面的灰烬,我忍着鼻酸,虔诚地,认真地,轻轻摇了摇铃铛。

一阵寒风拂过。

面前仍旧空空如也。

心瞬间凉了一半,可是,也许是刚刚摇的太轻呢?

一定是这样。

一定是声音太小了,胡辞没听见。

于是,我捏紧了铃铛,用力摇了摇——

铃声响起在夜幕中,格外悦耳,我屏息等待着,甚至悄悄闭上了眼。

我期待着,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能够看见胡辞那张脸。

清冷的,淡漠的,却也好看的,那张脸。

可是,待铃声过后,我缓缓睁开眼,面前仍是一片虚无。

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

胡辞明明说了,只要我想他,他就一定会出现。

我拼了命地摇晃着铃铛,急促的铃声回荡四野,竟显得有些凄凉。

「胡辞,你不出现,是因为我不够想你吗……」

我哽咽着,几度说不出话来。

我想起今天在地下室,那个浅尝辄止的吻。

想起他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回答我说,有,一直有。

过去,我一直以为他性子冷清淡漠,这世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他的心起半分波澜。

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

他明明就爱的深沉而热烈,他的爱是隐忍,是克制,是七年如一日,将我牢牢护住。

我无父无母,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也没有特别爱我的人。

就像江俞,他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在我与正义之间,毫不犹豫地舍弃了我。

除了胡辞。

我曾认为最清冷薄情的人,却恰恰是这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我蹲在地上,想要哭,想要嘶吼,想要歇斯底里。

可实际上,心脏几欲窒息,可我却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怔怔地看着铃铛,心如刀绞。

这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有些人,心痛到一定程度后,是真的哭不出来的。

寒风萧瑟。

我捧着那个铃铛,不甘心地再度尝试了一下。

轻轻晃动,铃声悦耳。

而后,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是一只白色毛发的狐狸,而它的身后,只有一条尾巴。

是……胡辞。

我认得它的眼睛。

他走上前,在与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缓缓开口,「别哭了。」

「我回来了。」

而我摸摸脸,才发现,在看见他出现的那一刻,始终紧绷着的情绪瞬间崩塌,眼泪如注。

胡辞果然没有骗我。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想他,他都会出现在我身边。

尾声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抬起爪子,在我头上轻轻蹭了下,语气是习惯性的清冷。

「别哭了,太丑。」

……我默默拨开他的爪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不能用手摸我头发,太怪了。」

「不行。」

他应得毫不犹豫,「太虚了,变不回去了。」

用爪子拨了一下我手里的铃铛,「如果不是这东西护住我原神,我现在连狐狸都变不成了。」

我的心颤了一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那会变成什么?」

「一缕清风吧,或者,天上一颗星。」

他说得随意,我却听得心头一闷。

清风星辰,说得好听,实际上,就是灰飞烟灭吧。

我不由得一阵后怕。

差一点,还差一点,我就要永远地失去他了。

我壮着胆子摸了摸他的狐狸脑袋,轻声问道:「你……怎么才能变回去?」

胡辞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他此刻虽然是狐狸,可目光却十分拟人。

「和我结为夫妻,不是名义上的那种。」

我暗暗咀嚼了一下这句话,似乎是明白了。

但问题是……

如果是过去,胡辞说这句话,我大抵是要高兴疯的,保证一定会主动拿起我的史努比小枕头钻进他房间。

但是现在……

我看看面前毛发雪白的狐狸,还是杀了我吧。

——

当晚。

我和胡辞躺在他在郊区另一栋房子的床上。

胡辞将手搭在我腰上,掌心温热。

没错,是手。

他变回人形了,只不过还有些虚弱。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个亲亲而已。

他让我亲他一下,吸我一丁点阳气,就能化形了。

得知真相的我,忽然发现其实我的母语是无语。

亲个嘴而已,让他说得简直没眼看。

窝在他怀里,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感受着他的体温,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晚,我不小心撞见你在小房间里对着窗外月亮祭拜,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胡辞语气淡淡,「狐狸拜月,以吸取月华,得道升仙。」

听见这几个字,我瞬间来了兴趣,「所以,你有一天是能成仙的吗?能不能带我一起。」

「不能。」

这人拒绝得特干脆。

在我失落之前,他转头看我。

「现在,再拜也成不了仙了。」

「为啥?」

胡辞的手掌落在我腰上,轻轻掐了一把,「你还好意思问?」

……我大概,似乎,不好意思问了。

出于心虚,我将脸埋在他胸口,「嗯……不成仙也挺好的,和我在人间快活吧,你有公司有别墅,再加上我这两千块月薪,咱们小日子不得过得风生水起?」

头顶传来胡辞的轻笑声。

「嗯,也对。」

「那就和你,留在人间快活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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