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到惊吓,下意识地睁大双眼。那一刻,我觉得完了。
那些风声和凉意让我意识到我现在在外面,而不是某个房间里。我仰面朝上躺着,头顶就是天空。接着我睁大了眼睛,我会看见那个月亮了。
但是我没有看见月亮。
一块布片罩在我脸上,我张开眼睛看见灰蒙蒙的一片。
「醒了啊,」翔哥的声音出现在我耳边,「小心点坐起来。」
我用手遮住额头,拿开布片,坐起来。云云突然大喊大叫起来:「向祁,你不要相信他,他才是坏人!」
局势变得格外奇怪。我坐在主卧的阳台上,云云被绑住坐在阳台另一侧。翔哥站在推拉门旁边,低头望着脚下的地面。唯一不变的就是月光与黑夜。
「她给你下药了吧。趁你睡着了把你搬到阳台,等你张开眼睛,就可以看见月亮了。」
翔哥在我发问前解释了我的疑惑。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向云云。我很难受。终于还是,我身边的每个人,都还是无一幸免。
云云很激动,她使劲儿地想挣脱身上的束缚,大声地回答:「我没有想要害你,向祁。你忘了我们以前有多好吗,我那么爱你我怎么会害你?你要相信光,抬头啊,抬头看看月亮吧,就在你头上。你相信我啊!」
云云的语气很真挚,但言语令我不寒而栗。她始终还是想要害我,这该死的月亮,该死的月亮!我心中无比愤慨,但无能为力。
这时,云云冷笑起来,她将话锋转向齐翔:「向祁,因为他救过你,你就这么相信这个戴面具的男人?你有没有想过,你究竟有没有想过,看了月亮以后真的是坏事吗?你看我,看李子奇,我们不都是好端端的。看月亮到底有什么不好的,他跟你说过吗?没有吧,那是因为看月亮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他不让你看才是在害你!」
云云的话如一道惊雷,让我浑身一震。我半晌没动,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啊,虽然都说不可以看月亮,但始终没有人说看了月亮会有什么恶果。
如果,如果真的如云云所说,希望我看月亮才是在帮我呢?而这个翔哥只不过是一直在借着帮我的名义,拖累我?
我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翔哥。他还是依旧冷静。
「你知道官方的消息。」
翔哥说。
「官方?谁是官方?这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了,官方到底是谁?」
云云继续争辩道。
「所以,翔哥,看了月亮究竟会怎么样?」
我再次发问。
「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翔哥说。
「多糟糕?」
「你究竟是谁?你把面具解开。不然我无法相信你。」
此时,三个人再度陷入沉默。齐翔的手肘微微地动了几下,他似乎想有所动作。我立刻跳起来,随手拿起身边的晾衣竿防身。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就知道,看见月亮究竟会有什么后果了。信不信在你自己。你可以跟我去,也可以留在这里陪着你女朋友。」
说完,翔哥往门外走。
其实我心里还是有基本的判断。吃完东西后奇怪的困意、被弄到阳台上等等,足以证明我的女友并非表面上那么「正常」。和她待在一起不是最好的选择。何况我又要找到父母,搞清楚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我还是得跟齐翔走。我走过去跟云云最后交待了几句,让她在家里锁好门窗,保持警惕,等一切结束了我会来找她。我帮她松开绳子,然后离开了。
走到卧室门口,我依依不舍地回望了一眼。她正站在阳台上,抬头看着月亮。
我和齐翔重新坐上车。这时候我感觉到有些尴尬,坐到了后排。
「去哪儿?」
我问齐翔。
「岳麓区,枫林三路那边。找一个叫阿戴的女生。」
齐翔依旧波澜不惊。
车子开出去以后,我们又遇到了一拨人。齐翔加快车速,从小堆人中冲出去。这次我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那些人的样子,他们叫着我的名字:「向祁,向祁,抬头!月色好美。」
但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齐翔又忍不住问我:「你真的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他们都认识你?」
我也很想知道啊。我打开手机,社交媒体再次 99+,都是些叫我看月亮的讯息。这次我高兴不起来了,这些东西让我感到疑惑。父母也还是没有回电话、回微信。一切,都毫无头绪。
齐翔对这里很熟悉,他带着我走进一栋酒店后的小区,溜进居民楼。进屋前,他没有敲门,而是给对方打了个电话。接着,404 的门打开了,是一个清秀但是满脸透着疲倦的女孩儿。看见她的一瞬间,我感觉有些眩晕,模糊的画面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我看见我和她,我们分别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东西。仿佛死了一般。
我及时地扶住门框,才勉强地站稳,跟进屋子。回想方才诡异的画面,我心有余悸,不知道那究竟是过去还是说,那是我们的未来?
阿戴示意我们不要出声,仿佛在躲避什么人,蹑手蹑脚地把我们带进她的房间。她的房间里窗帘打开,一片明亮。我急忙摆过头,这时她才恍然大悟,走过去把窗帘拉紧。
「这是?」
她邀请我们随便坐,向齐翔发问。
「和原来的你一样,难得的,没有见过月亮的人。叫向祁。」
「你好,叫我阿戴就可以。」
她笑了笑:「有什么事吗?」
「翔哥说,你知道看了月亮以后会发生什么。究竟会发生什么,我的朋友看了月亮以后,好像没出现什么大问题?」
我着急切入主题。
阿戴笑了起来,起先是微笑。接着她大笑了起来,但十分无奈和凄凉,有些病态。我感到愧疚和不安。
「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我的房间没有拉窗帘?」
我点点头。
「我原来和你一样。那时候我刚刚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我谨遵官方的要求,绝对不看月亮。但是有很多人,他们用各种计谋、诱惑想让我看月亮。后来我遇到了齐翔,我们一直彼此帮助,勉强地在这里生活。后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不明白我也觉得看月亮不会有什么坏处。相反,看了月亮我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了啊,和我那些看了月亮的朋友们一起,过和原来差不多的生活。只要我看了月亮一切都可以变好起来。齐翔劝我不要冲动,但我心意已决。我还是看了。刚开始,一切和我想的一样,生活变好起来了,我爸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我的朋友也回来了,我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整天怕那个月亮。但是噩梦总在后面发生。」
阿戴突然站起来,惊恐得睁大双眼。她快步地走到卧室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仔仔细细地听。
她拧紧卧室门锁,转过头轻声地对我们说:「小声点,他们回来了。」
接着她走到床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尖锐的水果刀,牢牢地抓在身前,又坐回床上,继续和我说话。
「我看了月亮以后,我的眼前就一直一直有个月亮。永远在那里,怎么都摆脱不了。只要我一睁开眼睛,那个月亮,又圆又亮的月亮,就在我眼前。这很烦。比如现在,」她用尖刀指向我,「你身上就有一个惨白惨白的月亮。还有水声,老是有水的声音,到处都是水。」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因为她说的我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这时,有人开始敲门。
「阿戴,你在房间里吧?阿戴,让爸爸、妈妈进去呀。」
阿戴转身,肉眼可见地僵硬在那里。她表情狰狞,对我们做出「嘘」的手势,示意我们千万不要出声。
敲门的声音变成了砸门的声音。有人在门外用力地踢门,试图闯进来。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门锁,门框上加装了好几道锁扣,门把手那个锁早就坏了。
「我爸妈。嘻嘻嘻,不过我会抢先。」
阿戴又笑起来,她的精神明显地有些恍惚了。
「看了月亮一个月以后,我记不清了,过了挺久的。我感觉我爸妈开始对我很冷漠。我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怎么理睬我。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发现我爸妈在厨房窸窸窣窣地密谋什么事情。我一出现,他们就散开了,给我赔笑。太不对劲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在研究怎么杀了我。是半夜的时候,我被热醒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然后,我房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我赶紧假装入睡。我感觉得到,有个人走进来,走到我的床边,然后不动了。我很害怕,我以为是小偷,但是我不敢睁眼。我就故意动了动,翻了个身面对那个人。过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声音,我以为那个人走了,我就睁开眼睛。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我摇摇头。
「我看见我爸举着枕头,站在我床边。我一睁开眼睛,他就扔下枕头离开了。他是想捂死我。」
「不要随便看月亮,有的人看了月亮会幸福,有的人看了月亮会越活越痛苦。你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阿戴说完,「噌」地从床上站起来,提起刀:「所以我要在他们杀我之前,先杀了他们。我在他们的饭菜里下安眠药,然后趁他们睡觉的时候把他们捅死了。但是第二天他们又活了!」
阿戴猛地凑到我脸前,眼神绝望,她缓缓地开口:「这是一个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循环,我死了又活,活了又死,他们死了又活,活了又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结束。」
她走到卧室门口,打开了门锁。一会儿,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这就是阿戴的父母。阿戴的父母扫视了卧室一圈,二人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阿戴的妈妈突然对我说话:「向祁,看看月亮吧,月亮多美。你爸妈会很高兴的。」
「我爸妈?」
我几步上前大声地问道:「我爸妈在哪里?」
「在那里。」他们举起手,指向窗户外面,「在月亮的那一边。」
月亮的另一边,我看向厚重的窗帘,那里只有一片昏暗。我知道,月亮正高高地悬挂在外面,如一只随时觊觎的眼。
可月亮的那边,究竟是什么?
「谈话结束了吗,爸妈?」
阿戴边问边从背后抽出尖刀,两下捅向她的爸妈。血聚集在地板上,滴落成一小摊深红色。阿戴骑在尸体身上,继续补刀。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不想受皮肉之苦,就必须先下手为强。」
齐翔对阿戴说了声「谢谢」,冲我点点头。我在震惊中,赶紧跟着他走了出去。回到车上,我仍然处在无比的震撼之中,紧皱眉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看月亮以后,可能会变成阿戴那样。一开始是幸福的团圆,但过一段时间,你的至亲就会开始烦你、怨恨你,甚至想要杀死你。为了不承受死亡的痛苦,你只能先杀了他们。这是一个循环,你们会互相谋杀,痛苦永无止境。风险还是挺大的。」
翔哥帮我总结了在阿戴那里的见闻。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面临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是别人?」
我回想起阿戴恍惚的精神状况,还有她捅死父母的那一幕幕可怕画面,觉得生理反胃。我捏紧拳头,痛苦地捶打着自己。重压之下,我忍不住开始抱怨和泄气。
一瞬间,我真的很想抬头看一眼 TMD 月亮,看了以后爸妈就会回来,一切都可以暂时回到正轨。毕竟,也只是有可能,有可能变成阿戴那样,不一定真的会变成阿戴那样的循环。我的心有些松动了。
「阿戴比我先到这里,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正常人。这里的人想要你们看月亮,但是他们想要杀死我。所以我不得不也杀死他们以求自保。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戴着面具。官方给我的消息是,永远不要摘下面具,也不要死去,杀死那些看月亮的人。这就是我的任务。每个人从官方那里获得的消息都不一样。」
齐翔笑了一下:「不过这里永远在循环,我杀死谁,他们都会复活。你呢,我已经和你说了我的事,交换一点信息。」
「我上午跟你说过了。啊,对了,除了那些,我还遇到几件很奇怪的事。有人敲我的门,跟在我女朋友家里一样,那些人趴在猫眼上。但我打开门后,门口居然留下了几束花。你说,为什么要留下花?这有什么意义?兰花。」
我想起来今天遇到的怪事。这些事绝对事出有因,可能蕴藏着很多线索。
「还有啊,我们路过妇幼保健院那里的时候,我浑身剧痛,像被人打了,比被人打了还痛。我觉得我见过阿戴,我进门的时候一恍惚,好像看见了我和她一起躺在床上。」
翔哥身体微微后倾,他现在的表情应该是很不可思议。
「哎哎哎哎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两张床。像太平间或者医院病房,白茫茫一片,我们躺着不动,好像死了一样。」
我比画着。
「你…… 把你说的这些事联系起来,你是不是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出过什么事情?医院、花束、疼痛…… 比如,车祸或者打架受伤。」
「我…… 我不知道啊。我身体看起来也不像出了车祸什么的。」
我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痛不痒,确实不像有出过什么事情。
「那,我们就去那条街道再看一看。身体痛,忍不忍得住?」
翔哥提议回到妇幼保健院那里,看看我能不能想起来什么。痛也得忍着,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了。
「走吧。」
于是车开始往回开。越接近目的地,我越感到忐忑不安。目前身体还没有什么奇怪的反应。
拐弯过去就要到刚才我和翔哥被人群攻击的地方了,也是我感到身体四分五裂的地点。之前来附近时这里有很多人聚集,现在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极其诡异。
翔哥故意把车速放缓一些,以防我出现严重不适。这一次很奇怪,我完全没有先前那种身体碎裂的疼痛,浑身上下只有紧张而已。
「我想下车在附近转一转,看能不能想起来什么。」
我让翔哥在同一个位置停车。然后我们两人小心走下车,往人行道上走去。
「在正常世界里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经过这里上下班。」
我慢慢地往北走,仔细地回想着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并没有什么结果,我的脑子里只有我每天背着背包横穿马路到对面去的情景。于是我在斑马线前面停下来。尽管没有人,红绿灯依旧正常运作,此时正是红灯。我和翔哥站在马路边。
突然,汽车的轰鸣声远远地传来。我难以置信地皱紧眉头,除了我们还有其他正常的人类吗?还是只是那些看过月亮的人?我捏紧武器,紧紧地注视着路口来车的方向。
一辆黑色的本田飞速驶来。我的思维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
危险!我的脑海中自动地浮现出危险的讯号。可是哪里有危险呢?等我回过头再看向马路中间的时候,那里居然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孩子!我的身体同时和那辆疾驰的汽车冲向孩子。我几步跑过去推开孩子,而那辆车也撞上了我。
我被重重地撞飞,那锥心般四分五裂的痛出现了!
我趴在地上,呼吸不畅,每吸一口气肋骨和脖子都剧痛难忍。手和脚也失去了知觉。但我的意识格外清醒,我知道我的脸贴在柏油路面上,恐怕已经不成样子。
「向祁!」
翔哥着急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惊醒坐起来。
眼前没有汽车,也没有小孩。我浑身上下完好无损。我正呆坐在马路中央。等我循声扭头转向翔哥,才知道大事不妙。
原本空旷的街道突然涌出许许多多的人,他们嘴里叫着我的名字,重复着那句无比诡异的句子:「向祁,看看月亮吧。」
「翔哥!」
齐翔被控制住了。男的女的,大人孩子,他们紧紧地捉住他的四肢,将他摁住。我准备站起来逃开,但也来不及。那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我的出路围得水泄不通。接着他们捉住我,钳住我的手脚和脖子,我被死死地架住。
我往齐翔的方向看去。人群中闪现出翔哥那把尖刀。只不过那把刀并没有握在翔哥手中,而是另一个人。我想大喊却无法出声,只能睁大眼睛满腔愤怒地看着他们杀掉了齐翔!
「那些看过月亮的人想要杀死我。」
我回忆齐翔的这句话。是真的。那些人要杀死他。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他,而不是像我一样看看月亮?
我还没思考明白,那些手指来到我的眼睛上,他们推起我的下巴,把我的头向上仰起。接着,那些孩子开始抠我的眼皮,努力地撑开我闭紧的眼皮。
月亮仿佛在坠落,越来越大,离我越来越近。惨白的光线铺满了我整张脸,我感受到一股如酒精般的凉意。
我努力地闭上双眼,但我知道,这一次没有办法了。只有一赌。于是我不再挣扎。
我自己睁开了双眼。
而就在我睁眼看向月亮的一刹那,所有人,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了。
当我看向天空的时候,我发现了更加让人震撼的事情。我恐惧到无法行动。
天空一片黑暗,泛着朦胧的白光,仿佛涂抹了一层亮雾。
但根本没有月亮。我根本看不见月亮。
我呆呆地跪在原地,努力地睁大眼睛在天上寻找。我转身向南、向西、向北,哪里都没有月亮,只有一片朦胧的白光,只有一片月光。
一切再度回到原点,成为一团糨糊。如果这里根本就没有月亮,为什么所有人还要费尽心机地让我去看月亮?
我拖着步子,走到齐翔身边。他已经死了,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刀。我忍不住痛哭,跪在他身边,无能为力。
不,这一切是个循环。这里的一切都是循环。翔哥自己也说过,阿戴也说过。死了生,生了死。翔哥还会再活过来的。我只要在他身边守着他就可以。现在我也已经看过月亮,虽然我并没有真的见到一轮圆月。但至少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再来骚扰我们。
我静静地坐在翔哥身边,拼命地思考。
为什么其他人可以看见月亮,而我就看不见呢?我既然看不见,为什么他们处心积虑地要我看见月亮?还有,为何会有一场不存在的车祸,我是否真的曾经救下过一个小男孩?如果我真的救下过一个小男孩,我此时是不是就会身负重伤,躺在医院里?
医院,我又想起我和阿戴躺在医院里的那一幕。阿戴,我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呢……
我最终决定先把齐翔的尸体先搬进车里,在车里等待比较安全。我弯腰托起齐翔的手臂,看到他面具的一刹那,我犹豫了。
我慢慢地伸出手,将他的黑色面具揭开。令人更加震惊的事情出现了。
齐翔,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这让我更加疑惑。我急忙把齐翔的面具重新戴上去,把他抗回车上。锁上车门,我开始了漫长的思考与等待。此时是下午两点左右。抬头看天,深黑天幕,一片朦胧的白光,依旧没有月亮。
我推断,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应该是救过一个孩子。所以,我才会在发生车祸的路口处出现身体疼痛症状与救人的幻觉。那么,此时我应该躺在医院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怪异的世界?
不断循环的世界,是否只是一个意识的世界?真正的我仍然在昏迷?大概率,很大的概率,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某个人的精神世界,有某种我不明白的原因,我被类似执念的东西困在了此处。
除开这个,更让我疑惑的是后座的齐翔。为什么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记得齐翔说过,官方会给每个人不同的任务。我是不能观看月亮,而那些人拼命地希望我看见月亮。齐翔是要杀死那些教唆他人看月亮的人,这样的任务设置又有什么深意吗?
唉,月亮,看到月亮究竟是指什么?为什么阿戴说,看见月亮以后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我很惧怕那种不幸福。尤其是看见阿戴和父母互相厮杀以后,我更加害怕去看那轮月亮了。
老话说心不诚则不灵。是因为我自己不想看见月亮,所以有关月亮的一切都无法在我身上发生效力吗?
我捋清楚一些,但有些东西却越想越乱。我决定先睡一觉,等齐翔重新活过来再跟他商量。
「喂。」
是齐翔把我叫醒的。时间过得很快。
我听见他声音时吓了一跳。手机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二十分。看来复活需要差不多六个小时的时间。
我将我的发现全部告诉了齐翔。
「我怀疑,我们被困在了某个人的精神世界。我记得我来到这里之前,因为救一个小男孩出了车祸,受伤很重,此时应该是昏迷的。出于某种执念,我不愿意醒来,或者脱离这个精神世界。」
「原来如此。」齐翔点点头,「也只有在精神世界才会有生死循环的奇迹吧。」
「还有,」我打开副驾驶的镜子,问齐翔,「你知道你自己长什么样子吗?」
齐翔摇摇头:「从我第一天在这里醒来,我就戴着这个面具,并且不允许我摘下来。」
「那你摘下来看一眼吧。现在我们必须相信彼此了。」
我对他说。
齐翔愣了几秒,摘下了面具。看向镜子后,他睁大眼睛,看着我:「我们…… 我们是同一个人?」
「是的。不过我们的目标统一,就是阻止我看见月亮。但是,刚才我们遭遇了袭击,你被刺杀,而我……」
「你看了月亮了?」
齐翔警觉起来。
「我看了,但是——」
「你什么也看不见,对吗?」
齐翔怎么也知道,难道他也早就?
「是的。我也看不见月亮。我也厌倦了在这里生活,我也很想回到正常的生活,尽管我什么都不记得。甚至我愿意赌一把,像阿戴那样悲惨我也认了。总之我不愿意再这样整天孤苦伶仃。我就抬起头看了月亮,但天空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其他什么都没有。」
「等等,你是自愿去看了月亮,也什么都没有看见吗?」
「是的。」
「我之前做过一个推测,只有自愿看月亮的人,才可以看见月亮。因为我刚才是被人扒着眼皮被迫观看的。可是,你这样说不就又…….」
我又不明白了。自愿看月亮,可这个自愿又该怎么定义?但「自愿」一定不是自己抬起头的意思,而是有更多的心灵意义上的含义——愿意放弃某些执念。
「我们再去找一次阿戴。她还有东西没全部告诉你。再问一次,我感觉有一点头绪了。」
齐翔说道。
「好。」
我立刻启动汽车,往岳麓区飞驰而去。
404 号屋。
阿戴打开门,见到我们两个。她的父母被绑在了椅子上,阿戴正在准备今天的第二次谋杀。她邀请我们一起坐在客厅谈话。
「阿戴,我想问问你,你还记得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吗?」
我问她。
「不记得了。」阿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但从我醒来那天开始,我总是听到奇怪的水声,好像耳朵里有水的感觉。」
我想到自己那种被车撞击的疼痛感。我预感这一定和阿戴身前的事情有关,也许,她溺水是昏迷的。
「你有没有产生过幻觉?」
翔哥发问。
「常有。我总是看见几个穿白衣服戴口罩的人,站在我眼前说话。我躺在那里,无法动弹。但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
我和齐翔交换眼神。
「医生吗?」我说道,「很像医生吧?」
阿戴点头。
这就与我先前的幻觉不谋而合。我和阿戴在来到这个精神世界之前,都在医院昏迷。并且,我们俩很可能并排躺在一个病房。是空间的作用吗?
「阿戴比你我都先存在在这里,」齐翔说道,「会不会是阿戴你的精神世界?」
突然,我的脑子里出现一个想法,一个让我惊喜的想法。我急忙找阿戴确认:「你说,你可以一直看见月亮?那个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圆圆的、白色的,就是一个月亮。但是比一般的月亮要亮白了一点吧。」
「你是怎么看月亮的?是因为,你想要回归正常生活,所以你自己抬头看了月亮?」
我再次发问。
「是啊,我的那些至亲,都劝我看看月亮。」
我知道了!
我跳起来拍大腿,满屋子急急地踱步,难掩欣喜之情。
我走到大门边。对他们说:「准备好看那个真正的月亮了吗?」
阿戴和齐翔疑惑地望着我。我伸手将客厅的圆形大灯打开了。一瞬间整间屋子被白光照亮。
「抬头,」我说。
我们一起抬头,看见了一个圆形的灯具,发出幽幽白光。
「这就是月亮?」
齐翔不可思议地问我。
「月亮!重,重合了……」
阿戴移动了几下位置,站定不动,她抬头痴痴地望着头顶的圆形白色灯具。看了十几秒,又低下头,对我说:「重合了。和我眼前的月亮几乎重合了。」
「是的。因为这个世界的月亮,就是另一个真实世界的灯。」
我重新坐下,继续对他们说道:「翔哥,我和真正的阿戴应该都在医院昏迷中。我怀疑那个月亮,就是医院天花板上的灯。醒来的人,才可以看见月亮,也就是看见那盏灯。阿戴凭借求生的意志醒过来了,而我出于某些原因,仍然不愿意睁开眼。」
「那这里究竟是阿戴的精神世界,还是我们的呢。为什么我要存在?」翔哥百思不得其解,「如果,我是说如果。醒过来并不是一件坏事,我在这里阻止你们看到月亮醒过来,那我岂不是坏人了?」
这时,阿戴的父母突然开始说话:「你的父母,会帮助你看到月亮的,向祁。月色很美的。」
又提到了我的父母。同时,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振动。打开手机,我看到无数条来自父母的微信和未接电话。
「你去哪里了?」
「你没事吧?」
「儿子,怎么不接电话?这么晚还不回家。」
「爸妈来湘雅医院了,你一定要挺住!」
「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啊,醒过来我们一家人团聚…….」
「隔壁病房 1208 那个男生,他醒过来了。你也快了吧,儿子。爸妈不会放弃的……」
看到这里我眼眶湿润,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涌入心中。我一定要把这些事情全部弄清楚,然后醒过来!
「是湘雅医院,去医院。」
于是我们三人立刻驱车前往湘雅医院。
1206 病房前。我们看见了这一切。
这间病房有两张床,各躺着一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阿戴。
一切回忆开始在这里流转。我试图用手去触碰走进病房的父母,但我仿佛一团虚无,什么也捉不住。
病床上,我和阿戴都闭着眼睛。
阿戴的父母进来了,与我的父母寒暄起来。
「你的儿子是个救人的英雄,希望他可以赶快醒过来。」
「你的女儿也一定醒过来,都是宝贵的年轻生命。她——」
「溺水,一直昏迷。我只希望她能够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啊……」
而后是两对父母,孜孜不倦地照顾。他们给两具昏迷的身体无微不至地擦拭身体。坐在床边讲着回忆里的各种趣事,小时候的顽皮、青春期的吵闹、工作后的烦恼,他们试图用故事唤醒这两个沉睡的灵魂,还让他们保持新鲜。
有人进来了。
是李子奇。他带着那个从我这里「诈骗」过去的奥特曼。他一个人留在病房里,跟我说话。
「兄弟,你这个兄弟我认一辈子。」
他把奥特曼摆在我的床头柜子上,继续鼓励我:「你说要相信光的嘛。赶快醒过来嘛。让光助你一臂之力啊。」
他开始偷偷地用袖子抹眼泪。
后来,是云云。
她提着饭盒进来了,她把饭盒递给爸妈,叫他们好好吃饭,一定要注意身体。然后她坐在我床边,替我整理头发,帮我检查药水。她守着点滴从一满瓶滴滴落下,直到穷尽。然后她叫铃,呼唤护士为我换药。临走前,她红了眼眶,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说她会永远爱我。
还有不认识的人们,和那个被我救下的小男孩。
他们神情严肃,在我的床头留下几大捧洁净的兰花。卡片上写着感谢英雄,希望我早日醒来。
社交媒体上成百上千的私信消息,都是在鼓励我,为我祈祷。
……
我偷偷地用袖子抹掉眼泪,心里满是愧疚与感动。
原来看见月亮就是醒来。
他们拼命地想让我看见月亮,其实是希望我醒来。所有人都在祝福我醒过来,回到这个充满爱与善意的世界。
我断定那个虚假的世界便是我自己的精神世界,可究竟为什么我要阻止自己睁开眼睛,在意识中不断地循环呢?
阿戴的父母走了进来。
穿着白衣服的医生出现了。
「如果做手术的话,很可能醒过来。但有 80% 的可能性只是睁开眼睛,身体无法活动。要恢复到正常人的生活,恐怕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如果不做手术,她的生命还可以维持两个月左右。在同意做手术之前,我们必须跟您说清楚这个问题。」
阿戴的父母,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手术。
阿戴睁开了眼睛,但也只是睁开了眼睛。如此而已。
身边的阿戴开始颤抖。我也忍不住叹气。我们都明白了。
这场博弈,他们没能成功。阿戴睁开眼睛,看见那轮月亮。这是爱,也是沉重负担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