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太子妃

母亲说:「天下苦的人太多了,遇到的话能帮点就帮点。」

哥哥也点头:「希望他真的能考取功名,造福百姓。」

四月底,皇家祭祀。

皇上病了段时间,最近才恢复些,所以想趁着机会大办仪式,也算是冲冲喜。

最近的朝堂上本就暗流涌动,祭祀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于是我爹和我哥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几乎不着家。

祭祀那天,倾盆大雨。

爹爹上朝前特意嘱咐,今日无事不要出门。

我乖乖点头:「那爹爹和哥哥也要注意安全。」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也开始跟着七上八下,而且眼皮左右跳个不停。

我一整天都和母亲待在一起,我知道她也紧张,她只是不说。

我从小就知道,母亲会笑着送爹爹去战场,然后回到房间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哭。

「将军夫人」这个光鲜亮丽的称谓,其实就是在一次又一次的离别和盼归中不断徘徊。

深夜,终于等到爹爹和哥哥冒雨而归。

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下,我和母亲连忙迎上前去。

「爹爹,你们总算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啊?」

爹爹并没有回话,看了我一眼之后便低头进了屋。

我心里咯噔一下,转过头看向哥哥:

「哥,怎么了?」

宋觉予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母亲拉着我俩进屋:「别急,先休息一下再说。」

「婉婉,你先答应哥,听完,别急也别哭。」

「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太子今日遭到伏击,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你说什么?谁受伤了?」我不可置信地问道。

父亲从位置上起身,走到我的旁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今日祭祀,回程的时候有人行刺,太子殿下为了保护陛下,胸口中刀,身受重伤。」

脑中轰的一声,我恍惚间没站稳,往后猛地后退了两步,哥哥伸手紧紧拉住了我。

我就那么看着父亲和哥哥,脑袋里好像什么都想不起,只有眼泪唰唰地往下流。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这会都在东宫守着。别太担心,殿下吉人天相。你明早进宫去看看吧。」

【18】

第二日,母亲带着我进宫。

整个东宫都很安静,李公公带着我和娘亲往里走。

刚进门,就看见坐在上首的皇后娘娘。

我随娘亲刚准备行礼,皇后娘娘却一把拉过我的手:

「瞧这肿起来的眼睛,昨晚是不是哭了一宿。」

我有些被人看穿的尴尬,低下了头。

「好孩子,去看看他吧。」娘娘拍了拍我的手背。

我往床边走,扑面而来全是药味。

顾嘉衍就那么躺在那。

双眼紧闭,嘴唇发白,胸口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还能看见星星点点的血迹,整个人和往日的意气风发大相径庭,苍白又脆弱。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那串黑曜石。

我跪在床边去看他,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我想伸手碰碰他,却又不敢动。

「刀上有毒,此番伤及了心肺,按理来说,太医止了血也清除了体内的毒素,人是应该清醒的,但还是毫无反应,皇上已经去悬赏名医入宫了。这一遭,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挺过去了。你陪陪他吧。」

皇后娘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哽咽,听上去像是沧桑得老了十岁。

门口传来一阵开关门的声音,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顾嘉衍。

我一直努力地眨眼睛,想要忍住眼泪。

宋婉婉,不能哭了,不能再当着顾嘉衍的面哭了。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滴到他的手腕上。

我跪在他床前,哭得撕心裂肺:

「顾嘉衍,这就是你说的要我等你吗?

「你个骗子,大骗子。

「那么危险的事情,你都舍不得和我说一句。

「空口白牙让人等你,这到底要我怎么等你?

「你说啊你说啊,你倒是和我说清楚啊。

「顾嘉衍……

「顾嘉衍,求求你起来好不好。」

再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房间。

我刚准备动动手想要起身。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一脸焦急的阿阮连忙伸手扶住我。

「阿阮,这是哪里?」

「小姐,这是东宫的偏殿。您刚见着太子殿下,情绪太激动晕倒了,太医给您开了安神药。您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殿下醒了吗?」

「还没有呢,听说陛下已经请到江湖名医了,正在准备进宫呢。」

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过去看看。」

「小姐,您慢点。「

正穿着鞋,娘亲走了进来,把下人都遣了出去。

「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她一把拉过我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好些了娘。」

「你这一晕倒差点把为娘吓死,皇后娘娘听到消息也立刻赶了过来,刚看完你就被叫去殿下那边了。还好太医说没什么事,不然你爹估计该冲过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让自己试图微笑:「对不起娘,让你担心了。」

「傻孩子,这有什么对不起的。」

娘亲就那么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又捏了捏我的手:

「婉婉啊,真就那么喜欢了?」

我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只能呆呆地看着她。

母亲笑了笑,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背,温声细语地接着说道:

「以前你们年纪小,就算走得近些,在长辈眼里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做不得数。我和你爹打小不拘着你,也不太管束你,是因为想让你自由自在地成长。一直想着你年纪小,做爹娘的嘛,谁还不想留儿女在身边多几年。其实你出生的时候,可把你爹高兴坏了,他那个时候还没成大将军呢,就想着说必须要拼一身功勋,『以后咱们婉婉喜欢谁就和谁在一起』。所以就算是皇家,咱也是完完全全配得上的。」

我眼眶湿热,喊了一声娘。

「但娘必须要和你说,殿下是个好儿郎,可这皇家却深似海。你可真的想清楚了?」

我吸了吸鼻子,很认真地说:「娘,我是真的喜欢他。」

我不知道未来会有多少困难,但从遇见顾嘉衍开始,我的世界再也没有过其他人。

所以,他让我等,我便等。

等我的少年郎苏醒。

等我的少年郎来兑现他的承诺。

【19】

回家前我又去看了顾嘉衍,他还是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一动不动。

在我晕倒的几个小时里,顾嘉衍又重新发起烧来,太医们前后手忙脚乱一场,好不容易才降了温。

我坐在床边,一边用毛巾给他擦手一边跟他说着话:

「顾嘉衍,我要回家了哦。母亲说留在这里总归是不太好的,而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太医嘱咐我说你需要安静休息,我知道的,其实他们还担心我又哭晕过去,因为皇后娘娘冲着他们发了好大的火。

「皇上找来了江湖名医,待会就进宫了,感觉这种江湖人士都会很厉害,等明天我来看你,你肯定就能醒过来了。」

我刚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阿阮的声音:

「小姐,夫人说准备出发了,要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宫。」

起身给他掖好被角,我轻声道别:

「顾嘉衍,明天见。」

带着阿阮往外走,正走到院子中间,迎面遇上李公公领着一个赤脚道士往里走。

莫非这就是名医?

还没等我开口,对方倒是先用手里破烂的芭蕉扇拦住了我:

「这位小姐还请留步。」

「放肆。」阿阮正想走过去打掉他的扇子。

我拦住了她:「不得无礼。」

然后看着赤脚道士,开口问道:「您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赤脚道士扇着扇子,围着我走了一圈,然后大笑两声:「你家殿下有救。」

这话是对着旁边的李公公说的。

「那还请大师跟老奴来,殿下在里面。」李公公作势邀请他往里走。

我沉默地打量着他,衣衫褴褛,疯疯癫癫,倒像是个讨饭为生的小老头。

「不用去看了,你家殿下能不能醒还得看这位小姐。」

我抬头与他对视,满脸疑惑:「道士可是说我?」

小老头笑得灿烂:「是的,能救他的只有你。」

我的心里猛地一震:「可是我并不懂治病救人。」

「姑娘,救人除了医术还有命数之说。殿下这一劫需要的是命数解局。而你,就是他的命数。」

我被震惊在原地,心底又传来一阵劫后余生的快感,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

「敢问大师,我能做点什么?」

赤脚道士从背着的箱子里翻翻找找半天,最终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看全是草药:

「这是能让他醒过来的药草,但是里面还差一味最重要的药材,需要姑娘你去拿。」

「您说在哪,老奴派人去。」李公公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

「不行,这味药只能她去。」道士指着我,语气笃定。

我上前一步:「好,我去。」

「城外有座大峰山,山顶有座招提寺,去找寺庙里的慧空大师,你去了他便会给你。」

我点头,表示记下了。

然后就听见他话音一转,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

「姑娘,这通往招提寺的阶梯共有九百九十九层,要想见到慧空大师,那你可必须脱簪散发,身着布衣,从山脚开始,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整个过程不能假手于人,更不能中途放弃。什么时候拿到药材,殿下便什么时候能醒。」

李公公一下就急了:

「大师,这事万万不可。老奴可以去,也可以找其他人,但宋小姐乃是千金之躯,真的万万不可。」

「你是哪里来的怪和尚,说的尽是满口谎话,这不是摆明了害人吗?」

阿阮也跟着着急,恶狠狠地护在我跟前。

道士也不恼,只是扇着那把破烂扇子,看着我笑着问道:

「小姑娘,你去还是不去?」

「我去。」

顾嘉衍,等我。

【20】

回家的路上,母亲刚听阿阮说完前因后果,便大声怒斥荒唐,气急败坏地骂道:

「且不说那个赤脚道士什么来头,就这法子,除了折磨你我看没有任何作用。招提寺我倒是听说过,不过是城外众多寺庙中毫不起眼的一个,根本没什么人去,又怎么可能有什么慧空大师,这简直满口胡说。而且就你这娇生惯养的身体,还没到一半就挨不过去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拿到了,可万一人家骗你,随便给你个什么药材,实际上根本就没用呢!」

「娘,可万一真的有用呢?」

我知道母亲是良苦用心,她说的也全都是实话。

可是没办法,躺在那的是顾嘉衍,就算是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要去试一试。

「你呀,我看你就是糊涂了。」母亲气急,干脆转过眼不肯搭理我。

等回了家,父亲和哥哥在大厅坐着等我们。

「怎么了这是?」

宋觉予走上前来,扶着还在气头上的母亲坐下,又奉了杯茶:「母亲消消气。」

「我倒是想不生气,你问问你这个好妹妹,准备做什么?」

父亲也抬头看向我。

阿阮上前支支吾吾地说完了和尚的话。

父亲全程都在皱眉,越听越觉得不可置信:

「什么疯魔和尚这是。我明日早朝会如实启奏陛下,如果真的有药,陛下自会派其他人前往。」

宋觉予思考半天也跟着说:「确实不可盲目相信。」

我站在原地认真听完他们的话,突然深呼吸一口气,往后迈一步,屈膝跪下,向父母行了个大礼:

「爹爹,娘,你们是为婉婉好,我知道,」我跪在地上,头低垂着,声音不大却坚定,「但是请原谅,这一趟女儿必须去。」

「去什么去?我看你是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父亲很是生气,指着宋觉予命令道:「给我把你妹妹看好了,哪儿都不准去。」

转身拂袖而去。

母亲叹了口气站起来:「婉婉,你也心疼心疼爹娘。」

宋觉予送我回了房间。

「哥,你也觉得我不该去吗?」

他靠在窗边,听见声音转过头看着我:「婉婉,你是知道爹娘不同意的原因的。」

是了,八岁那年我不小心落了水,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皇上派了四五个太医轮流照看,最后才捡回一条命。太医嘱咐说不可过于劳累,要好好将养。自那之后身体就留下了病根,一到冬日就容易咳嗽发热,所以家里最好的炭永远都是紧着我的院子先使用,顾嘉衍更是在东宫专门找人重新装置了地龙。

「你可知这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首有多累人,想要走完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习武之人都要斟酌一二,以你的身体条件,还有命回来吗?」

宋觉予说着有些于心不忍,别过了头。

他就这么一个妹妹,放在手掌心里捧着长大的,如今要让他看着她搭上命去做这种事,他不愿意。

「哥,你有喜欢的人吗?

「小的时候我就被送进宫里了,别以为我整天大大咧咧,但其实我都知道的。我知道入宫表面是公主伴读,实际上却是皇上忌惮父亲的兵权,这是天家人的警告。我也知道爹爹和柳丞相必须要掐得你死我活,这样皇上才会觉得制衡有道,不会出现一家独大威胁皇权,所以我也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柳夕瑶互相挑衅。我很早就明白自己的角色,我越不守规矩,越能打消皇上对父亲的猜忌。」

「婉婉,你……」

「嘘,让我说完。在那个宫里,小五儿比我小,大多时候是我要照顾她。皇后娘娘对我也很好,但应该是包含了些愧疚和无可奈何。只有顾嘉衍,是我不小心主动进入了他的世界,打破了他原来的平衡。我对他一分好,他便对我拿出十分真心,而这只因为我是宋婉婉,并不是因为我是将军嫡女。他也明明可以利用我,把将军府和他绑在一条船上,但是他没有选择那么做,甚至为了避嫌,不给我们家添麻烦,在我出宫后从未拜访过将军府。

「哥,我知道,和他在一起,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对于我来说,对于宋家来说,甚至对于顾嘉衍来说,我们在一起可能会带来很多问题。但是,哥,喜欢一个人,太不由自主了。

「你知道我进宫的时候,看着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那,心跟被刀割一样,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好不容易有了法子,如果我不去,那这辈子我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我的身体你知道,这两年已经养得好很多了,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咳嗽过了。而且现在是天气热些,我可以慢一点走。」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他旁边,拉着他的袖子,仰着头小声地哀求:

「长这么大,我还没求过你呢。

「宋觉予,求求你,帮帮我吧。」

【21】

宋觉予最终还是被我说服了。

带上郎中,吩咐阿阮给我在膝盖上绑好垫子,连夜带着我出了城。

到了大峰山的山脚,阿阮扶着我下了车。

哥哥虽然答应了,但是全程摆着脸,没有给我一个好脸色。

「今日这笔账我是记在顾嘉衍头上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必定去东宫给他再补两刀。」

他转身下马,一边说着话一边摸了摸我披散的头发。

我笑着给他顺毛:「好。」

我把外衫交给阿阮,然后站在楼梯前,抬头望去,月光和烛火照耀下依然遥不见尾。

提步踏上阶梯,开始。

走了三步,跪。

往上五步,拜。

再走七步,磕头。

整个山里死一样地寂静,只听见跪拜和磕头的声音,如此循环往复。

宋觉予带着人在后面跟着我。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不想让哥哥担心。

越上山的路越陡峭,若是白日里上山的话,基本还要搀扶着婢女走走停停还要歇一歇。

整条上山的路荒凉又寂静。

我不知道走了多少,脑子里只剩下三跪,五拜,七磕头。

膝盖很疼,腿也很疼,手掌也疼,脑袋更是晕晕乎乎的。

夜里的冷气越来越重,偶尔飞过不知名的鸟儿,低低地叫上一声后扑打着翅膀往林中飞去。

天空逐渐泛白,前方的台阶越来越清晰。

不知道是多少次的跪拜之后抬头望去,竟然隐约看到寺庙的建筑角落,我正想回头对着哥哥说快要到了,结果刚起身,脚步打颤,头重脚轻,整个人站不稳就往旁边歪了过去。

哥哥连忙上前扶住了我:「咱不受这个罪了,婉婉。」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宋觉予流泪。

尽管那个时候我已经头晕目眩,膝盖生疼,耳朵里一直在嗡嗡地叫,但我不能说。

我借着他的力重新站稳,笑着安慰他说:「快到了,哥。」

然后又重新往上走了七步,磕头。

直到天将将亮起,露出鱼肚白的天空,到处都是薄雾冥冥。

「小姐,到了。咱们到了。」

阿阮冲上前扶起我,一边哭一边激动地喊:「咱们到了。」

我抬头就看见了「招提寺」三个大字。

宋觉予向着门口的和尚走过去:「您好,请问慧空大师在吗?」

顾不上发疼的膝盖,我扶着阿阮跟上他们的脚步。

小和尚放下扫帚,看了看宋觉予,又越过他看了看我,然后对着我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师父吩咐我在此等候。这位女施主,请跟我来。」

「不行,我要和她一起。」

宋觉予伸手拦住了小和尚的路。

「抱歉,慧空大师只让我带女施主进去,其他人还请在门口等候。」

「不行。」

宋觉予的手摸到了右侧的剑上,我上前按住了他:

「好,我跟你进去。」

然后对着宋觉予说:「你在这等我,要是不对我会出声的。别担心。」

「半刻钟,如果你没有出来的话我会直接冲进去。」

「好。」

然后我跟着小和尚往里走。

膝盖实在是疼痛难忍,于是走得慢了些,小和尚也放慢了脚步等我。

我没有告诉宋觉予的是,下车前我让阿阮把膝盖上的垫子解下来了,所以阿阮才会跟着哭了一路。

这傻子,声音都哭哑了,回去多给她做几盘红烧肉。

绕过走廊,我们来到了一个房间。

「慧空大师在里面,施主请进。」

我谢过小和尚,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缓缓推开了门。

屋内坐了个人,正在执手下棋。

「大师您好,我是宋婉婉。」

榻上的人转过身看着我,双手合十:「施主好。」

其实我在原地已无法站稳,勉强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保持清醒。

宋婉婉,再忍一忍,就快要拿到了。

「大师,我是来拿药材的。」

慧空大师笑了两声,很是爽朗:

「你倒是不客气,一上来就直接拿药。」

我勉强赔着笑: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师慈悲。」

他起身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走到我面前递给我:

「拿去吧,服下便可清醒,一日三次,一周内就会好起来。」

我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正准备磕头表达谢意,却被慧空大师伸手扶住:

「心诚则灵,施主此生将得偿所愿。」

小和尚将我送到门口。

宋觉予正急得团团转,看见我出来,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怎么样?」

我刚把药举起来,正想嘱咐他让人送到东宫,结果还没出声就没了意识。

我彻底晕了过去。

【22】

等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阿阮被我起身的动静吵醒,连忙扑了上来:

「小姐别动,你的膝盖要卧床静养。」

来不及管我的腿:「殿下醒了吗?」

「醒了醒了,殿下喝完药一个时辰内就醒了过来,太医们说其他一切正常,慢慢养着就可以了。」

我长叹一口气,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于是安心地躺下了。

还没一口气放松到底,房间门被推开。

「只知道问人家,自己的腿是不想要了吗?」

父亲母亲走了进来。

我爹此刻咬牙切齿:「吃了你用命换来的药,还能不好吗?」

我一时不敢说话,只敢将目光看向旁边的母亲,母亲亦是面无表情。

我只能讪讪地笑了一下:「爹,娘,这么晚还没睡啊。」

「有你这样的女儿,我还能睡?」

我爹的怒火持续燃烧中。

我伸头看了看,发现宋觉予不在:「我哥去哪里了啊?」

「能去哪里,敢私自带你出去,刚受了一顿板子抬回房间了。」

「爹,是我执意要出去的,我威胁哥哥带我去的,您别罚他了。」

「别叫我爹,我不是你爹。你这顿板子也是欠着的,要不是腿伤了起不来,跟他一起挨。再给他求情,我明天就罚他去军营里继续受训。」

我立刻选择闭嘴。

对不起,哥,等我好起来,一定给你当牛做马。

父亲还想继续发火,突然被侍卫叫走了,说是书房来了客人。

母亲走到我的床边走下,掀开被子看着肿得像两个粽子的膝盖,然后问我:

「我们婉婉是不是疼坏了?」

我抱着娘亲的胳膊撒娇:「娘亲原谅婉婉,婉婉就不疼了。」

「你呀你,」娘亲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这次把你爹可气得不轻。」

「娘,你是不是知道我那天会逼着我哥带我去。」

我一开始以为是我哥心软,被我说服了,后来仔细想想才觉得,如果没有娘亲默许,就算是我哥带着我,那铁定也出不了门。而且我哥那个榆木脑袋,他心疼我是真的,但是大概率还是会听我爹的,不让我去。

「但是你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我后悔了,尤其是看着你哥抱着你回来,脸色苍白,膝盖乌青,浑身是汗,虚弱得就剩一口气的样子,我的心就跟被人用针密密麻麻地戳着,痛在你身,疼在娘心啊。」

「对不起,娘,女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此刻,除了对不起我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好那个疯癫道士过来看了你,给了药,又给了祛疤膏,太医验过之后说确实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也不会留疤,只是要多卧床休养。不然你爹这会估计闹着呢。」

「大师还在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宫里说找不到人了。」

可能是白天睡的时间比较久,晚上的时候我仍显得精神奕奕。

阿阮在我的再三保证下终于去睡觉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床顶发呆。

脑海里一会想起我哥,觉得这事确实很对不起他,得多给他买点喜欢的武器装备。

一会又想起我爹,可能要多在他身边装装可怜,这事才能翻篇。

最后又想起顾嘉衍。

也不知道那人怎么样了。

正想得出神,突然窗户边传来响动。

我刚准备叫人,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是我。」

床头的烛火还亮着,我隔着灯光看过去。

一身黑衣的顾嘉衍,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了我的跟前。

他站在床边看着我,一时之间我们谁也没有说话。

「是不是很疼?」

他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

我哇的一声,压着嗓子哭出来:「疼死了。」

这么多天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在这一刻,在看到整个人站我眼前的这一刻,总算是断了。

顾嘉衍上前一把抱住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顾嘉衍,你怎么才来啊?」

在他怀里,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低着嗓子和我说话:

「哪里疼?」

「哪里都疼,膝盖最疼,腰也好疼,手也好疼。」

我一边说一边把被子掀开,露出两条又肿又青的膝盖,还有胳膊上被小石子划破的痕迹。

顾嘉衍眼底布满了心疼与自责。

他轻轻地摸过膝盖上的纱布,突然低下头吹了吹。

我于心不忍,吸吸鼻子,腿往回缩了缩,说的话断断续续:

「没事,其实已经包过药就没那么疼了。」

顾嘉衍没说话,他一直紧紧地抱着我,下巴放在我的颈窝处,像只狗狗,轻轻地蹭了蹭。

我感觉有些痒,却不敢动。

直至有一抹凉凉的感觉从我的后颈上滑过。

顾嘉衍,哭了。

我一下就慌了,赶紧开口解释:

「我就是太久没看见你了,想撒撒娇而已,真的已经不疼了,真的。」

他沉默了会儿,然后开口。

声音从我的左耳道传来,经过血脉,直击心脏:

「婉婉,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合适,也不够浪漫。

「但我还是想问,你愿意做我的太子妃吗?」

我仿佛又听见了在那长长的阶梯上我内心一遍一遍虔诚的祈求。

佛祖啊。

如果可以的话。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我按捺住心里的欢呼雀跃:「要不你先说服我爹?」

美好的表白气泡瞬间被戳破。

顾嘉衍被气笑,话到嘴边最后又是无可奈何:「你呀你。」

我小小得意地看着他。

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放开我,从兜里掏出了一瓶药:

「这个是祛疤的,之前西域的贡品,我跟父皇要的,听说效果奇好。」

又拿出一瓶药:「这个是去乌青疤痕的,专门从母后那拿来的。」

还有一瓶药:「这个是美容养颜的,可以没事试试看。」

最后补充道:「用完了我再给你送来。」

顾嘉衍把药全部放在桌上,又看了看窗外:「时间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我也突然反应过来,然后嘱咐他:「快去吧,被我爹发现你就死定了。」

他笑出声:「你真以为我来,你爹不知道吗?」

我一脸疑惑。

知道你还怎么进来?

顾嘉衍没再继续解释,只是替我掖好被角,又趁机轻轻地捏了捏我的脸。

然后起身:「这不是你所需要考虑的事。」

「宋婉婉。」

他走了两步停下来,转过身叫我。

「嗯?」

「乖乖养病,其他的都交给我。

「等我来娶你。」

【23】

九月初,皇帝赐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北大将军宋远之女宋婉婉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太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宋婉婉待宇闺中,与太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宋婉婉许配太子为太子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我不知道顾嘉衍私下做了什么,我只知道公公上门宣旨的时候,我爹的表情称得上春风和煦。

最终决定待明年我及笄之后立刻完婚。

皇家成婚程序极为繁冗复杂,就算还有一年的准备时间,我娘也已经开始手忙脚乱了。

原本我也有活,要自己绣嫁衣,但顾嘉衍派人来说,已经找好江南最好的十二个绣娘为我单独缝制,只需要配合她们上门裁衣,和她们提出我自己的想法就可以。

钱瑾瑜倒是常来,主要陪我解闷。

养伤时间长了确实也有点无聊。

「我说你这伤养得是真滋润,别说伤疤,你这皮肤简直吹弹可破。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我坐在院子里吹风,阿阮在旁边给我染着丹蔻,看见她来,让人立刻给搬了椅子。

「听我娘说,前几天,钱伯母还来打听了一下几家公子哥。」

钱瑾瑜最近被拘在家里学规矩,前段时间刚和梁家大闹一场,算是彻底结束这段孽缘。

于是钱夫人陷入了疯狂给她相看人家的忙碌中。

「别说了,刚走一个梁赫宣,又送走一个李公子,不知道下一个我娘相中的是谁。」

钱瑾瑜伸手拿了个葡萄:「还是你好啊,太子妃。」

「要我说,实在不行,将就一下我哥算了。」

她直接塞了我一口点心:「就你整天乱点鸳鸯谱。」

「我认真的,反正我娘也在给我哥相看人家,你也在相看人家,这多合适啊。」

钱瑾瑜打了个哈欠:「问过了,你哥说我们是朋友,无缘。」

我瞳孔一震,直起身子,刚想刨根问底,就被对方的话打断:

「别问了啊,伤心着呢,也别去问你哥,等我想和你说的时候自然会和你说的。」

然后她话音一转:「听说最近小五儿也有情况。」

我看了看她的神情,伤心不像是假的,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是的,顾嘉衍说,小五儿看上今年秋闱的状元郎了,好像姓沈来着,但听说对方有喜欢的人,进展不是很顺利。」

钱瑾瑜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柳树,似笑非笑地说: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两情相悦,大多是在吃爱情的苦。」

十月底,是我的生辰,恰逢也是城中一年一度的灯会。

顾嘉衍一早就派人来了信,邀我晚上去看花灯。

于是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吃完晚饭后,我回屋重新换了身丹碧纱纹月华裙,梳着朝云螺髻,带着阿阮出了门。

从轿子上走下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拎着花灯的柳夕瑶。

她走过来:「你这是病养好了?」

语气依旧不是很悦耳。

我手里拿着顾嘉衍亲手做的霞光盏,往前一步,正准备铆足火力。

她又开口:「宋婉婉,虽然我很不喜欢你,但是你真的很勇敢。我自愧不如。」

然后她退后一步,行了个礼,字正腔圆地对着我说:

「臣女提前恭祝殿下和太子妃花好月圆,琴瑟百年。」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转身走远。

我喊住她:「柳夕瑶,你也会幸福的。」

她冲我晃了晃手里的花灯。

而后继续往前走,步步生莲。

还是那个一如既往骄傲的柳夕瑶。

我回过神,拿上花灯去找顾嘉衍,才刚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他往这边走。

「看你好久没到,下来接你。」

顾嘉衍拿过我的灯,牵着我进了门,往楼上走去。

「我刚刚遇到柳夕瑶了。」

「嗯?吵起来了?」

「没,她说我很勇敢,然后祝福我们。」

「挺好。」

「你就这反应啊?」

「我该有什么反应。」

「那可是京城第一才女。」

「跟我有什么关系?」

「爱慕过你啊。」

「那抱歉,鄙人肤浅,只喜欢看脸,看来看去还是名动上京的惊鸿郡主最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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