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好处
芳华怨:烟花易冷为谁折腰
为了给沈家大少爷冲喜,沈家先后纳了六个小妾,她们齐齐整整全死了。
而我,就成了第七个。
深宅大院,人鬼难分。
病入膏肓的大少爷,笑里藏刀的老夫人,楚楚可怜的大少奶奶,嚣张跋扈的二少奶奶、资质平庸的二少爷,到底谁是敌,谁是友?
所有的人都觉得我软弱可欺,可是他们都不知道,越是表现的胸无城府的女人越会骗人。
1
嫁给病入膏肓的沈君临为妾,非我所愿。
我爹赌钱输了,欠了一百两银子的高利贷。
他因无钱还债,准备投缳自尽时,无意中捡到了沈家的告示——愿意出三百两银子买一个十六岁的黄花闺女嫁给沈君临冲喜。
我爹二话没说,喜滋滋逼着我上了花轿,换来三百两银钱还债兼作为赌资。
拜完堂后,沈君临连连咯血,病情似乎有所加重,被下人们七手八脚抬回东厢房。
我被视为不祥人,被勒令不准踏入东厢一步。
我也不太在意,在我之前沈君临娶的六个冲喜小妾倒是都可以登堂入室,结果她们齐齐整整全都死了。
作为一介贫女,我从小就习惯了孤苦伶仃的生活,现在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孤苦伶仃而已。
何况,自从得知刑风哥战死沙场的消息后,我嫁给谁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第二日一大早,我梳洗完毕后,就被丫鬟带去给给老夫人请安。
走到花园里,却看到两个女子在吵架。
丫鬟告诉我淡妆素颜,楚楚可怜的是大少奶奶梅若华,浓妆艳抹、盛气凌人的是二少奶奶苏小小。
苏小小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指着孩子小脸上血红的划痕斥责道:「梅若华,你个贱人,你相公快死了,自己又没有孩子,就想来杀死我女儿,你真恶毒!」
梅若华的芙蓉玉面上露出一抹红晕,愠道:「苏小小,你欺辱我诬蔑我随你去了,但我绝不许你诅咒我相公。」
苏小小不以为然,嗤笑道:「我不仅要诅咒你相公,我还要找道士来开坛做法,让他早日升天!」
「你……」梅若华气得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苏小小越发气势凌人:「你这个恶毒女人,少在我面前装柔弱!你居然敢弄伤我女儿,我教你不得好死。」
说完后,上前去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还用护甲狠狠划了一道,她脸上顿时渗出血迹,看得出来伤的不轻。
「我真的没有伤害眉儿……」梅若华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指着襁褓中的孩子,委屈的说道。
「呵呵,做戏给谁看呢,你这个下贱的渔家女!「苏小小说着,把孩子交给她身后的丫鬟,就去撕扯梅若华。
梅若华一边往后躲,一边轻声泣道:「小小,你冤枉我没什么,但眉儿是你亲生女儿,她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划伤她来诬陷我……」
苏小小也不睬她,拿着金钗就往她身上一顿扎,远远看着都觉得肉疼。
早就听闻沈家二少奶奶苏小小是开封的大家闺秀,没想到她泼辣至此。
我微微皱眉,准备上前去劝解,丫鬟连忙扯着我的衣袖对我摇头,示意我不要多管闲事。
听着梅若华的惨叫,我还是没忍住上前去拦住了苏小小,对她福了一福说:「见过二少奶奶。」
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冷笑道:「你就是沈君临新娶的小妾?」
我低眉道:「正是隽烟。」
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冷漠,仿佛看一个将死之人:「整个沈家除了老夫人没人敢管我和梅若华的事,你一个卑贱的小妾敢来多事?」
「妾身不敢,只是老夫人方才传话让隽烟先来拜见大少奶奶,再由大少奶奶带我去向她老人家请安。」我眼皮都没抬,从容不迫的说道。
苏小小举着手中的金钗,迟疑了片刻,才对梅若华说:「下贱胚子,今天算你走运,若是下回再教我遇见你对我女儿动手,仔细你的皮!」
说完,就带着丫鬟气势汹汹走了。
2
我把绢子递给大少奶奶,指了指她微微渗血的脸庞。
她接过去,清水的眸子中满是感激之色,对我说:「多谢你,隽烟。」
我微微行礼说:「大少奶奶客气。」
她诚恳的看着我,柔声说道:「我与你都出身寒微,都是相公的女人,以后当不分大小,姐妹和睦,守望相助,一同照料相公。」
说罢,就拖了我的手,一同去见老夫人。
到了正厅,苏小小早就陪老夫人在那坐着了。
见到我们,她冷哼了一声说道:「大少奶奶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都做了皇商世家的儿媳妇,脸上还时不时添红挂彩,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诅咒我们沈家见血。」
梅若华脸上的伤明明是她用护甲划的,却红口白牙反咬一口,属实不要脸的紧。
梅若华也不理她,见过老夫人后就在下首端坐了。
我接过婆子递过来的茶,跪下给老夫人敬茶。
老夫人满头银发,精神倒是矍铄,人也很慈祥,她叮嘱我几句后,就把茶水喝了,随手赏给我一件九纹镶银羚玉佩。
我又按照规矩给梅若华敬茶,她也笑着喝了茶,赏给我一对耳环。
轮到苏小小时,她皱着眉说:「这茶凉了,换一杯吧。」
就命令丫鬟重新上了一杯热茶,我举着银制托盘,把茶杯递给她。
她端起茶水后,皱着眉头说:「这是要烫死人么?」
说完,就故作失手,将整杯滚烫的茶水对着我的脸迎头泼了下来。
幸亏旁边的梅若华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扯开,否则那开水倒在我脸上,我这张脸多半就毁了。
饶是我平时处事不惊,也被吓了一跳。
梅若华有些不平,忍不住为我出声道:「苏小小,你平日里欺负我也就罢了,隽烟只是个妾室,你何苦要对她赶尽杀绝?」
苏小小却妖妖俏俏的笑起来,满脸无辜的说:「我只是不慎打翻了茶杯,大少奶奶就要给我安一个谋害大哥妾室的罪名,便是我那做开封府尹的爹爹都不敢这么判案呢,老夫人您说是与不是?」
老夫人听完后,不置可否,半晌才说道:「都散了吧。」
苏小小站起来,满脸挑衅的看了梅若华一眼,嚣张跋扈的离开。
梅若华也带着惊魂甫定的我从正厅走出来,她挽着我的手臂,歉声说:「隽烟,今天是我连累你了。苏小小只是不忿你帮我出头,才出手惩治你,只是……她这手段忒也狠毒了些。」
我抚着胸口说:「不怪大少奶奶,若是二少奶奶看我不顺眼,今日里不出手对付我,早晚也会出手,而且……似乎她针对的不仅仅是我。」
梅若华这才把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诉我。
沈家老爷沈万山原是酿酒高手,自己开了酒坊后,很快名声鹊起,后来就被朝廷聘为皇商。
他在世之时,娶了老夫人杜氏,老夫人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是我嫁的沈君临,二儿子便是苏小小的夫君沈长青。
沈君临年少有为,甚得沈老爷和老夫人宠爱,沈老爷去世时,指定他做沈家酒坊的继承人。
而沈长青资质平庸,只分得了沈家酒坊的地契,来保障后半生的富贵生活。
没想到前几年沈君临染上重疾,久治不愈,失去管理酒坊的能力。
老夫人被迫把酒坊的管理权交给了二儿子沈长青,但她内心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儿子很不喜欢,一心想治好大儿子的病,重新把酒坊交还给他。
二少奶奶苏小小对此心中不忿,就千方百计针对沈君临和他身边的人。
我听完后,心中微微一凉,下意识问道:「相公死去的那六房小妾,是被苏小小害死的么?」
梅若华姣好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哀愁,苦笑道:「我也曾这么想过,毕竟最不希望相公身子骨变好的,就是苏小小夫妇。」
我沉思片刻,继续问道:「我看老夫人对苏小小,似乎颇为纵容。」
梅若华无奈道:「她是开封府尹的长女,只要不是太过分,老夫人也只能纵着她去了。」
我俩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东厢房的外面。
我连忙摆手说道:「大公子下令,不准我踏入此间一步。」
梅若华笑得温婉,轻声道:「有我,不怕。」
就拉着我走了进去。
沈君临正斜卧在床榻上读书。
他原本生得丰神俊朗,如今便是瘦了也很有风华气质,只是看书的时候身子微微颤抖,看几眼便是一阵咳嗽,偶尔咳出血来,教人觉得好不心惊。
梅若华倒像是见惯了,上前去倒水递给他,指着我笑道:「这是相公新纳的妾室隽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沈君临看她的眼神,像极了热恋中的眷侣,满眼的温柔和热切。
只是听她说到我后,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面无表情的对我吐出一个字:「滚。」
「相公,你不要吓坏了隽烟妹妹。」梅若华连忙抚慰他。
他却不为所动,继续对我冷声道:「出去。」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我叹了口气,哪里想留在这里惹人嫌,连忙施礼走了出来。
走出院子,却不巧又遇见了苏小小。
她正慵懒的躺坐在凉亭里吃话梅,旁边两个小丫鬟正给她打着扇儿。
她斜睨我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小嫂子,在沈家要想命长,一定要学会明哲保身,装聋作哑。」
见我不置可否,她又继续凉凉地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好人坏人也不一定是你觉得的那样,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才好。」
说完,便不再理我。
我也施礼后匆匆离开。
3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给老夫人请安外,我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
大少奶奶倒是时常来探望我,也会给我带一些美食锦衣,偶尔婆子丫鬟服侍的不周到了,她也会帮我出头。
她当真是待我极好,把我当做亲妹妹一样疼惜照顾。
这天我正在精心伺弄一盆兰花,我的贴身丫鬟腊梅忽然急匆匆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说:「小少奶奶,大事不好,大少奶奶与男人私通,被老夫人抓了个正着。大少奶奶说是被冤枉,当场就撞了墙……」
我的手势微微停滞,问道:「大公子知道么?」
腊梅摇摇头说:「谁敢去知会大公子,若是他受不了刺激一命呜呼,岂不是要跟着倒霉?」
我瞟了腊梅几眼,沉思片刻对她说:「我们去找大公子。」
说完后,就带着她奔东厢而去。
沈君临看我的眼神仍旧是极其厌恶,让我滚出去。
我行了一礼,把大少奶奶的事情告诉了他。
他缺少血色的脸上,顿时露出紧张的神情,吩咐我和腊梅道:「扶我去见老夫人。」
到了正厅里,就见到额头流血的梅若华正跪在地上,泪光莹然,甚是可怜。
旁边苏小小扇着扇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夫人,大嫂出了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世人会怎么耻笑我们沈家?依我看,她应该服毒自尽保全家声才是。」
梅若华声音里,极尽凄凉,她全力说道:「老夫人,媳妇真是冤枉的。」
「你的意思是说老夫人冤枉你?」苏小小俏丽的脸上,露出一抹讥笑。
老夫人神色冷漠,似是沉吟不决。
梅若华见状,凄声道:「如果老夫人不肯信媳妇,我愿意服毒自尽,以示清白。」
沈君临闻言,开口虚弱的说道:「你若是死了,我又怎么会独活?」
梅若华一转身,惊讶的说道:「相公,你怎么来了?」
她看到旁边的我,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眸子中向我投来感激之色。
老夫人看到沈君临走路走得浑身颤抖,也很是心疼,连忙吩咐人拿靠榻给他倚了。
这才沉声说道:「临儿,我知道你对梅若华情深义重,只是她被捉奸在床,确实是我亲眼所见。」
说着,就指了指旁边的奸夫,奸夫竟然是管家的儿子李贽希。
李贽希跪在那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君临盯着他,问道:「贽希,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冤枉若华?」
李贽希连忙摆手说:「大公子,我和大少奶奶早就两情相悦,我们偷情很多次了,只是没想到这次被你撞上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沈君临嘴角扯出一抹凌厉的笑意,那样的凌厉真的不像是一个病人身上会有的。
他说:「你跟我做酒坊这么几年,也知道我做事的手段。你不肯说实话也没什么,只是你若害死我的妻子,我只能拿你至亲之人的性命来偿还。」
李贽希愣了一下,良久才磕头说:「大公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祸不及父母。」
沈君临只是冷哼了一下,不说话,已经派人去绑管家安叔。
李贽希闻言,已经吓得双腿颤抖如筛糠一般,他连连磕头说:「大公子,求你放过我的父亲,我说实话!是二少奶奶给了我二百两金子,让我迷晕大少奶奶冤枉她,她说等事成后,大少奶奶被赶出沈家,她再给我三百两。」
「你说什么?」苏小小见状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
「二少奶奶,你也知道大公子虽然平素温和,但是手段狠辣,事到如今,我不能为了金子把我老父的命也给搭上,只能实话实说了。你给我的那些金子我藏在炕膛里,一分一毫也没有动过。」李贽希不敢看她的脸,显然十分害怕。
「你不要冤枉好人,李贽希!」苏小小的阴谋被揭穿,显然有些气急败坏起来。
李贽希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沈君临抬眸看了一眼老夫人,淡淡的说道:「娘亲,这个结果您可还满意?」
老夫人慈祥的脸上,布满了阴翳,她冷冰冰的说:「李贽希,你居然敢冤枉主子,原本应该送官究办。但如今为了沈家的名声,我饶你一次。」
说罢,吩咐道:「来人,打他一百板子,撵出府去。」
下人们就上前来,拖着李贽希下去了。
不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打板子的声音还有李贽希的哀嚎声。
一百板子下去,就算李贽希不死,也会落个终身残疾。
我抬头看了看老夫人、沈君临,这才明白能在沈家生存下去的人,不管看起来多么温和,骨子里都是凌厉的。
老夫人又斜了一眼苏小小,冷笑道:「我念在你是开封府尹千金的份上,素日里你再怎么胡闹都原谅你,这次竟然糊涂至此!你给我滚回房中,闭门思过,不准再踏出房门一步,否则我便让长青休了你。」
苏小小再骄纵,也知道害怕了,她连忙跪下肃容说:「娘亲,这次的事情媳妇真的不知,我是被李贽希冤枉的。」
「李贽希拿自己的命来冤枉你?」面对她苍白无力的辩解,老夫人不屑一顾。
苏小小听到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知道再怎么辩解也没用,只好收敛了脾气说:「媳妇这就回房闭门思过。」
她站起来转身就走,经过我身边时,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别以为见到的就是真相,总有一日你会为今天的愚蠢付出代价。」
她说的很轻,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
说完后,就愤然而去。
老夫人连忙着人扶起梅若华,亲自为她擦拭血迹说:「媳妇你受苦了。」
梅若华的眸中满是盈盈清泪,却露出感激的笑容说:「谢谢老夫人还媳妇清白,我不苦。」
她又转身握着我的手,对我说道:「谢谢你隽烟,没想到危难时刻,只有你肯帮我。」
我含笑摇了摇头,也为她感到高兴。
一转头,我的目光接触到沈君临的目光,他看我的眼神似乎……也变得异常柔和起来。
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我心里总觉得隐隐有些不安——今天这一切,似乎太过于顺利了。
4,
自从苏小小被禁足后,沈家就安静了很多。
我正在小院里栽兰花,梅若华笑吟吟走了进来。
她的额头仍旧包扎着,但是人却显得精神奕奕。
我连忙对她行礼,她却笑着问我说:「妹妹似乎是很喜欢兰花?」
我有些羞涩道:「古往今来,世人多爱牡丹,陶渊明独爱菊,周敦颐独爱莲,我却喜欢兰花——-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
梅若华点点头说:「我是渔家女出身,没有读过书,却也能明白妹妹话中所达。我今天来,是想送妹妹一件礼物,感谢妹妹那日以身犯险帮我。」
说着,就把手中的锦盒递给我。
我拿出来一看,是一串镶嵌着兰花的南红玛瑙八棱手串,做工十分精美,触手生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我连忙摆手说:「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梅若华倒是急了起来:「东西再贵重,有我的命贵重吗?妹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这是相公送给我的,我瞧见妹妹喜欢兰花就借花献佛送给妹妹,你若不肯手下就是嫌弃了。」
「我怕大公子怪罪。」我说道。
「相公听说我送给你,倒是很欣喜。相公原本觉得妹妹你是为了银两嫁到沈家冲喜,心里瞧不上,自从你上次舍命救我后,他便改观了。」梅若华说着,就亲手把手串给我戴上。
我总觉得她说我舍命救她什么的,太言过其实,但也不好再推脱。
我俩正聊着,她的丫鬟春雪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哭哭啼啼说:「大少奶奶,大公子大不好了!」
「什么叫大不好了?」梅若华脸色一变,身子微颤。
春雪抹着眼泪说:「大夫说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梅若华惊呼一声,跌跌撞撞便向东厢飞奔而去。
我丢下手中的花锄,也跟着一起冲了过去。
到了东厢房,见到老夫人面色阴沉坐在外面,听丫鬟说有几位大夫在房中给沈君临会诊。
过了半个多时辰,那几位大夫才一起出来,对老夫人作揖说:「老朽们幸不辱命,把大公子救回来了。」
老夫人这才面露愉色,连声感谢大夫们,吩咐下人们奉上金银。
为首的林大夫捋着山羊胡须,沉吟道:「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老夫人道。
林大夫缓缓说道:「老夫原是宫中御医,后来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这件事想必老夫人也是清楚。我在宫中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今天看大公子忽然发病的情况,竟像是我前些年在宫中见到的……」
他对老夫人轻声说了四个字:「厌胜之术。」
「厌胜之术?」老夫人惊道,「林大夫医术高明,竟也相信这个?」
「宫中见过,不得不信。」他叹口气,拎着药箱子走了。
老夫人神色不虞,过了半晌,才转身问梅若华道:「你觉得呢?」
梅若华低眉顺眼,柔声说:「妾身也觉得相公此次发病来得奇怪,毕竟他前些日子为我得罪了人,莫不是有人下咒害人?」
老夫人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说得也有道理。既然这样,你就跟着刘嬷嬷把阖府上下搜一遍,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梅若华答应着,就带着刘嬷嬷去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总是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
看到老夫人急不可耐的进了大公子房间,我这才恍然大悟。
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大公子刚被抢救回来,老夫人身为亲娘自然是迫不及待想见他,只是……大少奶奶不是他心尖上的人吗?
为什么——
我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婆子们喊进去探视大公子。
他的脸色看起来倒是不错,呼吸也渐渐平稳,只是双目紧闭还没有醒转。
我和老夫人陪着坐了好大一会,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果然搜出来实行厌胜之术的物件。
老夫人一听,神色凛然,带着我回到正厅。
就见到梅若华带着丫鬟婆子下人们乌压压的站了一地,旁边就连被禁足的苏小小也来了。
老夫人坐下后,问梅若华说:「你们搜到了什么?」
梅若华给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刘嬷嬷就把手中的物件递了过去。
打开黄绢子一看,里面包着一个小小的稻草人,稻草人上被密密麻麻扎了好多针。
刘嬷嬷说:「老夫人,这稻草人上写的是临哥儿的名字,上面还有他的生辰八字。」
老夫人被气得睚眦俱烈,双手颤巍巍的指着苏小小说:「你这个贱人,纵容你是开封府尹的女儿,敢害我儿子,老身也要让你不得好死!」
苏小小见状,双目圆睁,连忙摇头说:「老夫人,你弄错了,这稻草人可不是从我们二房搜出来的。」
老夫人有些惊讶,也渐渐恢复了冷静,厉声问道:「那是谁?」
刘嬷嬷指了指我,说:「是从小少奶奶房中的兰花盆底搜出来的。」
「我?」我略一怔忡,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刘嬷嬷点头说:「当时有十多人跟着,大少奶奶也在旁边,没有人可以栽赃嫁祸。」
说完,她看了一眼梅若华。
梅若华双眼通红,点点头说:「刘嬷嬷说得对,只是妾身无论如何也不信妹妹会做这样的事,还请老夫人查清楚,还妹妹一个清白。」
她话音刚落,侍奉我的丫鬟腊梅猛地跪了下来,哭着说:「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奴婢不该为虎作伥,帮小少奶奶实行厌胜之术害人。」
「腊梅,你胡说什么?」她的举动让我猝不及防,我连忙斥责她。
她却哭着说:「小少奶奶,我知道你心里不忿被你亲爹卖入沈家,嫁给大公子冲喜,葬送一世幸福,但是你也不该心生歹念害人。如今既已经被人查出证据,你不如就招了吧。」
「你收了陷害我的人多少银两?」我目光如炬,盯着她问道。
她却转而望着老夫人,脸上满是视死如归的神情:「老夫人,是奴婢错了,不该伙同大少奶奶害大公子,奴婢愿意以死赎罪。」
说完后,她就猛地向旁边的柱子撞了过去。
只听到砰的一声,身躯重重落在地上。
刘嬷嬷上前探了探鼻息,竟然已经死了。
腊梅这一死,算是彻底坐实了我用厌胜之术谋害大公子的事。
她若只是为了金银,又怎么会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
老夫人拍案而起,怒斥我说:「真是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封隽烟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我儿子与你无冤无仇,你居然谋害亲夫,我沈家绝对容不得你。来人,把她拖出去沉井。」
她话音刚落,就有护院上前拖我。
我连忙跪下,说道:「老夫人,请您给我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我有证人证明稻草人是有人栽赃陷害。」
苏小小在旁边冷言冷语的说:「封隽烟,我劝你认命,不要做垂死挣扎了。反正大哥的侍妾都死了六个了,也不多你一个。」
倒是梅若华,向老夫人求情说:「求老夫人给隽烟一个解释的机会,若是她说得不可信,再处死她不迟。」
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就让我说下去。
我说道:「求老夫人命人去大公子床榻下的锦盒中取一封信。」
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很吃惊,但老夫人还是命人去做了。
过了没多久,信被取了回来。
老夫人看了一眼,让刘嬷嬷念出来。
信是腊梅的遗书。
她在遗书里写她的身世十分不堪,与府中一个贵人有关,被人发现后,那人就用这件事威胁她,让她拿命来诬陷我,为了保全那位贵人的声誉,她只能牺牲自己。
为了防止指使她的人反悔,她就写下了两封遗书,一封说明事情原委,一封写出指使之人的名字,分别藏在府中不同的地方。
这封信十分荒诞,没有人肯相信。
我落落笑了起来,说道:「这封信也是我前几日种兰花挖土时,无意中在园子里深埋的一个坛子里发现的,当时我将信将疑,但为了稳妥起见,就把这封信交给大公子帮我保管,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了。」
「你和相公私下见过面?」梅若华脱口而出问道。
我点点头说:「我只是向大公子求助而已,姐姐不必紧张。」
我又向众人说:「假如我在说谎,我怎么能未卜先知,提早伪造出那么一封信来?若是诸位不信,可以等大公子醒过来时问他。」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老夫人也信了我的话。
只是,她的心头应该也和我一样萦绕着疑团:对沈君临施行厌胜之术的人是谁?他/她的目的是仅仅想害我这个小妾,还是真的想害死沈君临?
5,
厌胜之术这件事,我侥幸逃脱。
但是自此之后,我的身体变得很差,精神也是恹恹的,做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趣。
倒是大公子醒转后,身子好了很多。
我也时不时会去东厢房探视他,我们两个的相处也渐渐融洽了起来。
梅若华见了,也很为我欢喜。
这日里她看我无精打采,就问我怎么了。
我如实告诉了她,并说道:「我最近时常会出现幻觉,总觉得腊梅的冤魂夜夜在喊我,大少奶奶,你说我是不是被冤魂索命了?」
恰好,我们的对话被从园子里路过的苏小小听到,她嗤笑一声道:「腊梅若真是想索命,也应该去找那害死她的正主,找你有什么意思?」
梅若华拉着我避开她,叹口气说:「这人最擅长的便是贼喊捉贼,不要睬她。」
我应了一声。
她继续说道:「倒是你一直精神不爽利也不是法子,听说普济寺的菩萨特别灵,不如明日我陪你去上香祈福吧?不管什么冤魂,总是害怕菩萨。」
我原本笃信佛,她这话是说到我心坎上了,连忙应了下来。
第二天,我们就带着丫鬟仆人一起去普济寺上香。
从普济寺回来的路上,经过一段人烟稀少的山路时,没想到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强盗持刀跳了出来,打跑了仆人家丁后,就把我和大少奶奶掳劫到旁边的一间破庙里面。
梅若华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被绑起来后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来,与平时端方柔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倒是还算镇定,只是觉得这个强盗特别奇怪。
他单枪匹马打劫我们,既不求财,也不图色,是何用意呢?
是夜时分,他不知道从哪里端了两碗水给我们,对我们说道:「你们别害怕,明天早上我就放你们回沈家。」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便问他说:「派你来劫持我们的人,恐怕只是想你留我们在这荒山野岭一夜,坏掉我和大少奶奶的名节吧。」
他愣了一下,挠头说:「你倒是聪明。」
我看他人老实,就与他攀谈起来,知道他名叫潘粤名,四十一岁,是周围山上的猎户,练得一身好武功。
他平素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因着父亲病了,需要一大笔银子救治,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幕后主使他的人坏我和大少奶奶名节。
在我们这个朝代,女人的名节十分重要,尤其是像沈家这样高门大户的媳妇女儿,若是名节被玷污,就只能以死谢罪。
我耐了性子劝他说:「潘大哥,你若当真把我们两个女人囚禁到天明再放回去,不如现在就杀了我们,横竖都是死。你这样与谋财害命有什么区别?」
「我……」过了良久,他才说,「我也没法子,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爹死。」
「你把我和大少奶奶送回去,指证指使你做坏事的人,我们愿意付给你双倍银子,这样你也不必受到良心的谴责,还有钱给你爹治病。」我与他攀谈了很久,慢慢劝说他。
终于,他答应了我们的请求,把我和大少奶奶送了回去。
回到沈家后,死里逃生的我和梅若华,向老夫人汇报了这件事。
老夫人问潘粤名是谁指使他害我们,潘粤名形容过后,我们便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苏小小。
老夫人当即就把苏小小叫了过来,让她和潘粤名对质。
她惊慌失措,却死活不肯承认。
潘粤名想了一会说:「这位少奶奶指使我害人的时候,曾经不慎遗落在我家一个扇坠,我看是纯金打造,觉得能值些钱,就留了下来。」
说着,他把扇坠拿出来,赫然就是苏小小常用的扇子上的坠子。
苏小小大惊失色说道:「这坠子原是被人偷了……」
梅若华低低的说道:「二弟妹遗失的可真巧,恰好被谋害我们的陌生人偷了。」说完莞尔一笑。
苏小小怔忡了一下,忽然大哭了起来。
因为她知道,这次人证物证俱全,任凭她怎么辩解都没用了、
老夫人满脸愠色,怒道:「苏小小,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开封府尹的千金,今天老身定然把你交给官府查办。今天我就不要你性命,不过你这种心肠歹毒的女人,不配做我沈家的儿媳妇。」
说完,她就对二公子沈长青说:「你马上写一封休书给她,让她滚回开封。」
沈长青闻言,也跟着一起跪了下来,抱着妻子对老夫人说:「娘亲,就算是小小做错,也请你看在儿子和孙女的份上,放过她一次,儿子不能没有妻子,眉儿也不能没有母亲。」
「你敢违背我的意思?」老夫人目光如刀。
「儿子不敢。儿子知道娘亲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所以这么多年来,谨言慎行,用尽全力讨娘亲欢心。虽然您还是不喜欢儿子,但是我心里真的是把您当最亲的人,但是小小也是我最亲的人,我同样不能失去她。」沈长青真情流露说。
「你说什么?我不是你亲生母亲?」老夫人闻言,显然大为震撼。
「我小时候,娘亲就只喜欢大哥不喜欢我,我起初以为是我太过蠢笨的缘故,后来无意中听爹说梦话叫一个丫鬟的名字,才知道我是他和那个丫鬟生的儿子。」沈长青如实说道。
「你什么都知道了?」老夫人脸色铁青,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