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公主为尊

李为出生寒门,拜在礼部侍郎门下,礼部侍郎是太子党,父皇也放心的下,希望借此牵制住我,而我也需要这个驸马正式和太子党搭上关系,加之六公主的事,我顺水推舟地答应这段婚事,父皇并未过分起疑。

既然李为知晓我为何选他,那事情就好办了,唯一…

我舔了舔下唇,给他提醒道:「本宫府中有一个…郎君叫还封,他性子冷些,不好相与,若是他日刁难你,你…」

李为两只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我。

我叹了口气,「你就忍着吧。」

14、

这边的事刚安排妥当,那边就有人通传说还封跟三皇子打起来了。

说是打起来了,其实是还封单方面被打,他根本没还手。

等我过去,就看到还封嘴角淌着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身上的衣服都脏了,三皇子手持钢鞭,甩得还封皮开肉绽。

我心跟着还封摇摇欲坠的身子一紧,赶忙压制住担忧,大步上前。

「打狗还要看主人,三弟,好大的威风,要不要连本宫也一并打?」

我冷呵一声,并没有看还封,而是直直盯着三皇子。

三皇子顽劣,没少被我教训,怕我怕地紧,听到我的声音,本能一哆嗦,手上的钢鞭跟着掉在地上,「皇、皇皇姐,是这个下贱东西先——」

我反手一巴掌把他掀翻在地,再一脚把他踹开,捡起地上的鞭子,就像他抽还封一样地抽向他。

悍风带着寒芒见其一片血花,三皇子在地上打滚,痛得鼻涕眼泪一块出来。

周围的小太监个个抖如筛糠,没人敢劝。

我甩了两鞭,一道丽影扑了过来跪在我脚边,「殿下放过胄儿吧,他年纪小不懂事,你放过胄儿吧!」

三皇子元胄,母妃是宫女出身,虽然生了皇嗣被封为贵人,但并不得宠,应该是早就得了消息赶过来救她那不成器的儿子。

我目光飘向她,嗤笑一声,但还是停了手,「既然不懂事,贵人为何不教呢,如若再有下次,本宫不介意替贵人教导皇帝!」

我振袖甩开女人,便径直带着还封离开了。

上轿,还封一身血,伤口上还粘着尘土,但表情十分轻松,丝毫感觉不到疼一样,跟我胡侃,「殿下见了驸马,驸马可俊俏?」

我撇头望着窗外,「比你俊俏,本宫很是喜欢。」

还封猛地揽住我,低头咬上我的唇,口腔中满是血腥味,唇齿交融间,他恶狠狠地说,「不许喜欢。」

「不喜欢他,难不成喜欢你这个丧家犬?」我嘲讽道,指腹毫不怜惜地擦过他脸颊上的伤口,看他吃痛的神情,哑声道,「起码人家干干净净的。」

接吻时,还封的血蹭到了我的脸上,他看到后,轻声笑了起来,「如今殿下沾了臣的血,也不干净了。」

「知道自己脏还不快滚!」我踢开他。

还封闷哼一声,应当是碰到了伤口,我虽顿了一下,终究没说一句软话。

14、

父皇着急操办我的婚事,不顾体虚亲自操持。

驸马进府那天,群臣来贺,贺礼堆了山高,李为不擅饮酒,但人逢喜事精神爽,几桌敬下来,来者不拒,等入洞房时都需要旁人搀扶。

我在婚房里等他等得无聊,揭开头纱自顾自去书桌那儿处理事,边上的嬷嬷想劝也不敢。

房中安静,外面礼乐声喧哗,像是两个世界,我愣神地看着手中的密信,落笔也迟疑起来,屋外吹拉弹唱吆喝声越来越大,我望向窗外的一片大红,有一些怅然的出神。

还封与我耍性子,成日避着我,手下说他在酒楼买醉,还在赌坊输了好大一笔钱。

我自知还封并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人,故而找了人去探查盯梢,如今调查结果出来了,目光回落在信上,白纸黑字写着:赌坊背后势力来自西朔,还封多次逗留,疑似在密谋潜逃回国事宜。

「他不想留在我身边了」,我想。

这等背主之举,按理我应当直接杀了他。

但想起他在车轿上对我说「不许喜欢」时偏执而狠厉的神情,便生出了一些愧疚与于心不忍。

此等优柔寡断使我大脑一团乱麻,我深吸一口气,在信下回道:「全力阻挠,派人清查赌坊,除了还封全部处死,动手前切勿打草惊蛇。」

把信交给身边的人,我耳尖微动,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想来是李为来了,便盖上盖头坐会床上。

来人步伐沉着,一言不发在桌上倒了杯合卺酒,他凑近,我鼻子耸了耸,身上没有酒味,必然不是李为…

「还封?」我皱眉。

那人没说话,只掀起盖头一角,自己钻进来,瞬间,还封的俊脸放大在我面前,眸子黑得发沉,藏着万顷雷雨。

我目光向下游去,只见他一袭红袍,明艳得跟大婚一样。

「疯了。」我抿唇,不由笑了出来,「郎君今日也大婚?」

「娘子何必明知故问。」还封回道,上前封住我的唇。

随着动作,盖头落在了床上,他另一只手还拿着酒杯,我就这么仰躺着,眨眨眼望向他,他居高临下,将银杯悬在上方,缓缓倾斜。

酒落在了我的口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涩与难耐,盯着我嘴角流下的酒。

「殿下真美。」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时竹避本宫这些天,可能忘了本宫的长相吧。」我故意勾人魂一样,语气缠绵。

「殿下喜新厌旧,要忘也该是殿下忘了臣。」还封神色落寞,像被抛弃了一样,「即便我去联系西朔的人,佯装要逃,殿下也毫不在意,不是吗?」

「……」他主动坦白?我有些困惑,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可能是喝了酒,一杯下去,我竟然分不清他话中几分真假,只能狠狠回道,「若是你真的逃了,本宫把南朔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你的尸体带回来锁一辈子。」

还封脸上终于出现了浅浅的笑容,似乎很满意我的霸道,覆身吻在我的侧颈,低语,「臣怎么舍得…」

红烛摇曳,我们皆着婚服,恍然间,这似乎是我们的婚宴。

直到房门被吱呀推开,在一声「驸马」的高呼声中,李为踉跄而入,我气息不稳,还封掀起衣服挡住春光,阴沉着脸对外喝道,「滚出去。」

李为被吓一跳,愣在原地不敢动。

我急忙说,「把驸马带出去,本宫明日再找驸马。」

下人把驸马搀走,还封一口咬在我肩头,不满道,「明日?臣还是不够努力,让殿下还惦记着明日,想着别人。」

……

小心眼的狗东西。

15、

镇国公主大婚之日,留宿面首冷落驸马。

消息一出,在朝中引起热议,尤其是我在上朝时脖子上还有一抹殷红,更是坐实传言,礼部侍郎更是做出「怒不可遏」的模样,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父皇稳坐朝堂,憔悴的脸上挂出满意的笑容。

我没理会风言风语,在成婚后更是连「娶」了几个出身风尘的面首,父皇三番五次找我,但都没有对我多加责怪,只要我对皇位无所觊觎,就算我闹出再出格的事,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他又爱惜我的才能,预计我「不成气候」,又开始给我安排事务。

我进宫议事之后,带着「狐媚惑主」的还封在宫中招摇过市,借口还封身子不适,径直去了太医院。

独坐帘后,我支着手臂躺在还封怀里,太医院人来人往目光不敢往这儿瞟。

太医院院使给父皇请完脉后匆匆赶过来,小心翼翼地给还封把脉,他瞥了我一眼,道:「公子先前受过伤,有些顽疾在身,又与三皇子有过争执,恐伤了根本。」

还封处变不惊,肌肉有力,哪儿像是伤了根本的样子,我闭目点点头,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么严重?那就怎么舒服怎么治吧,药效强一点的,时日无多也罢,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坦最重要,院使有空来本宫府上,负责给时竹调理身子吧。」

院使弯腰称是。

「以后用药需得先问过本宫,不得擅自决定。」

院使吞了吞口水,额角冒出冷汗,但仍旧说是。

诊也诊完了,我掸掸衣服站了起来,带还封离开,离开时轻拍院使的肩膀,淡淡道:「有你,本宫也算放心了。」

回到府中,李为在房中等我。

见我和还封相携而归,落寞地低下头。

我这驸马是个直心眼,让他忍让还封,还真就谦逊有礼,自己跟个不上台面的妾一样,我见犹怜,如若没有还封,我应当会与他举案齐眉。

可惜,腰上的手越环越使劲,还封说:「臣可时日无多了。」

「……」什么屁话,那说的明明是父皇好吗?他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李为吓一跳,瞪大眼睛看向还封,受了惊吓一样。

「他…受了点伤,胡说的。」我宽慰李为,问他何事。

李为说后日礼部侍郎寿宴,欲与我同去祝寿,画外音是借机去和文臣交际,他已经打点妥当了,我点点头让他先下去。

等房中没了人,还封把我压在门上,「殿下好谋划,就是不知道臣的身子还能不能好,府上那么多虎视眈眈的男人,臣舍不得死啊。」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半是玩笑半是警告,「只要你乖乖的,就是需要太白金星入药,本宫也给你把命吊着,阎王不敢在本宫手里抢人。」

还封也笑,「那我就放心了。」

16、

赌坊被捣毁,我去审问时,他们只说自己是南朔商人,和南朔朝廷没有勾结,饶是我怎么查也查不出来,总觉得好像漏了什么线索,百思不得其解。

但眼下南朔之事需得先放一边,因为父皇又昏迷了。

我全身心投入了朝廷诡谲的权力风云中,与太子斗得不可开交,天下无公主继位的先例,虽然我极力铲除异己,但是仍有迂腐之人不停反对。

太子仁慈,素来与兄妹和睦,并不想和我斗得你死我活,逐渐有颓败之势。

太医院使每次出入公主府,父皇的身体就虚弱一成,我渐渐把控了养心殿,父皇却浑然不知,他像是回光返照,成了那个慈父,每次睁开眼见到我,都会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

他给了我摄政之权,想要让我停手,但此时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父皇弥留之际,给我留下了最后的话,「战儿,你太要强了,容易伤了自己。」

皇帝驾崩,按圣旨理应太子继位,但他被我软禁宫中,等葬礼之后,我准备让其让位。

然而就在一切都往计划的方向发展时,变故陡生。

太子在东宫被刺杀,背后主谋是…

——镇国公主。

17、

我很忙,忙到疏忽了还封。

还封也很「体贴」,并未缠着我,而是帮衬我处理一些大小事务,进出宫门也频繁了许多。

我没有想过,正是因为我们亲密的关系还有我给予他的权力,让他在最后关头给我背后一刺。

他刺杀了太子,趁乱逃走了。

朝廷哗然,传言是我在背后指使,这使我的声望受到冲击,即便是手下军队也不敢贸然行动,一动就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就在这时,一向只会玩乐的三皇子突然带兵闯入公主府,把我压入了大牢。

因为太医院院使惨死家中,被人搜出与我的密信,疑似是加害先皇的证据,有人借题发挥检举我谋害先皇。

名不正言不顺。

现在的我就是如此,纵有滔天的权力,背负上杀害父兄的罪名都举步维艰。

二皇子体弱,在父皇驾崩前暴毙,此时只剩下三皇子「可堪大任」,我谋划多年竟然给老三做了嫁衣,可笑之极。

我盘坐在牢中,虽着囚衣但面容宁静,只是心口顿疼的厉害,疼到哭不出来。

还封负了我。

我提防了所有,没有提防到他会和三皇子勾结。

这时我才明白过来,什么私通南朔准备离开,都是谎话,赌坊的老板确实没有说谎,他与南朔朝廷并无关系,是还封故布迷阵,声东击西,让我以为他会借南朔势力逃跑。

如今…他应该已经回南朔了吧?

我苦笑,终于懂得了被辜负的感觉。

父皇说我太要强,太自信,最终太阳的光灼伤了太阳本身。

狱卒走过来,腰间的钥匙叮铃咣啷,我抬眼,三皇子,哦不,现在应该是新帝了,他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满脸的春风得意。

「皇姐,朕来看你了。」

还是那吊儿郎当的语气,即便成了皇帝也没个正形。

成王败寇,输了就是输了,我淡淡的嗯了一声,连坐姿都没有变。

「毒杀父皇,谋害太子,你可认罪?」

「不认。」我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像是在看跳梁小丑,我嫣然一笑,问,「一派胡言,你可有证据?」

他没有证据,我知道。

我与太医院院使的书信中没有提过一句先皇,刺杀太子一事更是无稽之谈,我都能限制他的自由,何须多此一举,不是傻子都能想明白。

而且我也自信,他不敢杀我。

三皇子骤然上位,在朝中并无根基,除了一些宦官佞臣会拍他马屁,谁又真服他,再说我手握兵权,我一死,群龙无首,他这个皇帝也当不安生。

「你和…还封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我问。

三皇子奸笑,「你猜。」

「我猜…」我目光放空,「在御花园我踹你那日?」

我话音未落,三皇子脸就气绿了,他受不了我高高在上戳他痛楚的样子,抓起侍从手上捧着的鞭子就要打,我目光灼灼直视过去,他暴怒的神态猛得一僵,似乎对我本能的恐惧又涌上心头,脸色几变。

这时候还是他身边的一个眼生公公一脸谄媚地拉住了他,一边偷瞄我一边跟他耳语。

聊了两句,三皇子才不甘心地哼了一声,他瞪着我嘲笑道:「云星平,你从小就跋扈,自以为是,真的以为有人会喜欢你?他早就想从你身边逃走了,你去救他那天,正是我们设的局,就是为了让你以为我们不和!」

他留下一句「好好照顾镇国公主」后便甩袖而去。

皇帝走后,我又在牢里呆了一个月,或许是受了皇帝的指令,他们对我用过几次刑,毫无理由的用刑。

等一个月后我出狱,右腿已经落下了病根。

我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出地牢,那天阳光刺眼,姹紫嫣红的世界让我生出已经死过一次的恍惚感,李为翘首以盼等在门口,一见到我就冲过来抱住我。

我肩头一片湿润,想来他哭了。

「殿下!我们回家!」他颤声说。

我第一次回抱了他,「回家吧。」

18、

一个多月不见,李为清瘦不少。

府里的面首听说我被抓进去,都一溜烟跑了,连几个下人怕受到牵连也溜走了,只有驸马,一个月来为我奔波,搜集证据,向皇帝求情。

他好像,似乎,真的爱我。

只是我现在提不起去爱人的精神了。

新帝为表仁德,将我放出来稳定人心,但剥夺了我参政之权,也摘了我镇国公主的头衔,如今我想参政,只能借助李为。

他看我才受了苦,不忍我那么累,专门学习了按摩,每日帮我按摩右腿,眼里盛满了心疼。

他是个风度翩翩的君子,温润如玉,顾忌我的伤,下手总是轻轻的。

他问我舒不舒服,我说舒服。

只是还会不时想起还封,他下手总是只看效果,不留情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野心勃勃的狼终归会噬主的,养不成忠心耿耿的狗。

我识人不清,认栽了。

那天夜里,驸马给我按完摩起身要出去,我拉住他的袖子,笑道,「你我夫妻,何必分房,睡这儿吧。」

李为满脸惊喜,「谢殿下!」

「我是你娘子,不是你的君,不必叫殿下。」我温柔道。

他脸红了起来,颤抖着嗓子,小声喊:「娘、娘子。」

我微笑,「夫君。」

那日,李为留宿在我房中,他只抱着我,像在水中拥抱月亮。

我问他「为何对我这般好。」

他说,「因为我喜欢你,我见过你骑着马剿匪的样子,从此情根深种。」

原来还是有人简简单单喜欢我的,我失眠了许久,在他怀里第一次睡了个踏实的觉。

梦里,我又一次梦到了还封。

还封一会儿叫我娘子,一会儿叫我殿下,我们走近彼此做出拥抱的姿势,却发现我们手上都拿着匕首,双双捅进了对方最柔软的腹部。

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想还封了。

父皇说得不错,我太强势了,或许需要一个温柔的人去照顾终生。

19、

再听到还封的消息,是他登基做了西朔的皇帝。

他回去后,西朔太子离奇暴毙,其他皇子也被他铲除干净,他就这样踩着兄弟的尸骨坐上了皇位,西朔本就富裕,当年一仗虽伤了元气,但调养几年后已经恢复,他登基后,联合周边部落,不断发起战争,以战养战,国力一日胜过一日。

反观大晟,在没落的道路上也是一去不复返。

新皇从来都是混账,做了皇帝,更是天下第一的混账头子。

他纵容宦官干政,轻信佞臣,谋害忠良,而且为人暴虐,才登基一年不到就下令建一座百花宫,强抢民女入宫,连面容姣好的孕妇都不放过。

我多次给他上奏折,他只当我在嘲讽他不会当皇帝,怒气冲冲地叫嚣着祖宗留下的成绩足够他挥霍,在那儿坐吃山空,被人糊弄得根本不知道大晟之外的世界风云诡变。

而且他虐杀质子,事迹传扬出去,引起了他国的仇恨,登基两年打了五场仗,无一不以战败求和告终。

我就算有通天的手段,也拽不住这沉甸甸往下坠的大晟。

我原以为西朔进攻大晟还有些时日,没想到…才五年不到,还封就迫不及待地对大晟宣战了。

等到那草包意识到大事不妙,西朔军已经兵临城下了,他吓得抱头鼠窜,黄袍凌乱地坐着轿子来到早已门庭冷落的公主府,呜咽地跪在我的面前,大喊,「皇姐救我!」

我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真的想一剑捅死他。

但我不能这么做,我只是一脚踹开他,提上剑,率兵去守城门,多么荒唐,大晟重武轻文,现在却找不到一个能带兵打仗的将军。

听说我要上战场,李为焦虑地直抓头发,恨不得现学一番武艺跟我同行。

我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关系,我生在帝王家,守护大晟是我的命。」

20、

我终于又见到了还封。

在刀光剑影中,在模糊的血海里,我的盔甲被鲜血染成红色,我的臣民皆变成了泥泞残破的尸骸,我生长的皇城燃起了滔天的大火。

这般红,胜过任何一场大婚。

我真的竭尽全力了,却还是挡不住敌人一刀斩下皇帝的脑袋,他那张肥硕滑稽的脸滚到我的脚边,我知道…大晟完了。

当年牢狱之灾,我右腿受伤,今日天阴欲要下雨,我腿疼得厉害,五个敌军向我攻来,我杀了三个,最后还是被两枪压在地上。

骨头疼得要裂开,我喉咙处涌上血腥味。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银靴踏过血滩来到我面前,那双沾了血却被擦拭干净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

「殿下。」

还封深情的拥抱住我。

「孤来娶你了,现在可还够格?」

21、

他变了好多。

眼中压抑着暴戾与残忍,他征战四方,哪儿是从前的他呢,或者说他向来如此,只是一直蒙骗着我。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我,又有着一如既往的如小狗般的执拗。

我嘴唇干裂,咧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摇了摇头,哑声道:「不够格,还封,你从来没资格娶我。」

他面色一沉,随后大手一挥,手下拖来一个人,是李为。

李为脸肿了一大块,一路应是受了折磨,被人拖了过来,下巴处好长一条划痕,他被迫跪在地上,看向我时却下意识弯了弯眼睛,如一泓清泉入了眸子,好似已经坦然接受了亡国甚至是即将亡命的事实。

我双唇颤抖,却不敢发出声音,李为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他许久没这样叫我,从夫君变成臣子,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是甘愿为我去死的意愿,眼眶跟着红了起来。

我们的视线交织显然触怒了还封,他的剑径直抵在李为的脖子上,带着愤怒地问:「是因为他吗?」

我瞳孔紧缩,兀地紧张起来,我忘了还封的睚眦必报,我与李为相敬如宾五载,他想必已经嫉妒地发疯。

「他算什么东西。」我捏紧拳头,故作冷漠道,「时竹,从你负我那天起,你就什么资格都没有了!」

我以为把李为贬得一文不值,再转移话题,就能帮他躲过一劫,谁想还封斜眼看向我,偏执地让我胆颤,「战儿,我比谁都了解你。」

「不要!」我大喊。

然而无济于事,还封手起刀落,斩下了李为的头颅。

那张从来温柔,从来对我微笑的脸,咚地坠在地上,失去焦点的眼睛变得灰蒙蒙的,却还有一如往昔的温柔。

我心跳跟着停了,浑身的血液也跟着凝固,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呼吸,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摇欲坠,重重摔在了还封的怀里。

眼中的还封,也变成了黑白色。

血液变成了浓重的黑,最后天地都碎裂变黑了。

22、

再醒来,我已经身处南朔皇宫。

宫殿完美还原了公主府的样子,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模一样,以至于我醒来时以为一切都是我做的一场噩梦,还封趴在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刚一有动作,他就警觉地抬起头。

「时竹。」我茫然地喊。

他没想到我会叫他的字,眼睛瞬间有了光彩,像得了肉骨头的狗,只差摇尾巴,「殿下!」

「这是哪儿啊?」我问,随后捂住脑袋,「我头好疼,快帮本宫揉揉。」

他狐疑地打量我,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小心把我抱在怀里,「这是…公主府啊,昨日府中来了刺客,您受伤了。」

闻言,我没做怀疑,点了点头,又闭上眼睛,蹭了蹭还封的胸口,「腿有点疼。」

「臣帮你揉。」他亲了亲我的太阳穴。

「好,有些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只要殿下想吃,我随时都可以学。」

我笑他油嘴滑舌,末了打了个哈欠,摆手让他去弄,自己再睡一会儿。

他抱了我很久,在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后,帮我掖了掖被子,猫儿似的退了出去。

我闭上眼睛,假装真的很困,半晌感受到停在门口的人真的离开了。

还封的离开带走了屋中唯一的生气,我仿佛一具尸体,在华丽的坟墓中缓缓睁开眼睛,满目疮痍,眼中迷茫不再,如秋凉转冬般,覆上了薄冰似的冷漠与悲伤。

还封…

我无声的叫了他的名字。

你从前骗我,这回也让我骗骗你吧。

23、

好像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什么也没发生,还封是那个永远陪在我身边忠心耿耿的狗,任打任骂,我还是镇国公主,有处理不完的公事,但由于受伤只能在公主府静养。

还封还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些大晟老臣,时不时安排他们来找我议事,但我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

他希望我真的失去了一切记忆,又始终不相信我会失忆。

为了让一切更真实,我时不时会陷入昏睡,一睡就是几天,每到这个时候,还封就会发疯,频繁地换太医,稍有不顺就处死那些人。

而我每次醒来,都好像忘掉了所有事,只记得自己是大晟的镇国公主,也借此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从来不出公主府。

还封忙完朝政就来陪我,他感受着我愈来愈深的依赖,眼中多了少年时的浪漫。

他跪在地上给我揉腿,会小心翼翼地亲吻我守皇城时留下的伤,会不停地求我嫁给他,许下无数的诺言。

他说他一辈子不会负我。

他说他只爱我。

我其实信了的,只是太迟了。

因此每一次他求亲时,我都会拒绝。

我说,「礼部尚书有一门生,叫李为,年少有为很有前途,我曾在尚书府隔屏风与他见过一面,心中很是属意,时竹,本宫不可能嫁给你,只会嫁给他。」

李为是我的夫君,即便他死了,即便我「忘了」一切。

我在故意刺激还封,而且他被我刺激了还不能发火。

还封听到我说的话,与我十指相扣的双手微微用力,我不满地甩开他的手,掐着他的下巴冷冷道,「时竹,不要耍小性子。」

我骤然的疏离让他慌了神,他赶紧又牵起我的手,勉强露出一个委屈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问:「殿下要嫁给别人,臣连拈酸吃醋的权力没有了吗?」

我时常昏迷,还封总处在患得患失的状态里,这种心理磋磨了他的锐气,与其说执着于娶我,他更执着于我这个人本身。

因此,我有恃无恐。

我阖眸,昂着下巴,「那就自己滚出去酸吧。」

「……」

还封恶狠狠地亲了我一口,离开了。

他走出房门,背过身去时,我悄悄睁开眼睛,傲气一扫而空,眼中的痛苦就满得要溢出来。

他每一次转身我都想冲过去,想抱住他,更想杀了他。

我是大晟的镇国公主,是生来的凤凰,栖在大晟的梧桐枝上,而不是还封给我编织的黄金笼中。

每次我心思动摇时,李为就会入我的梦,梦里他留着血泪,说爱我。

噩梦惊醒时,睁开眼却是还封的脸。

无限的悲哀我就要硬生生吞下去,是啊,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不是小情小爱,一朝一夕能磨平的。

那是无尽的错过。

24、

我演的太真了,因为我爱还封不是假的。

还封相信了我的失魂症,他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我,对我的防备也减少了许多,还会喊我娘子,像小孩子一样拱入我怀中,卑微地祈求我的爱抚。

我与老臣「议事」时,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还封要南下出巡。

他应当不会带我走,我思忖着,在南朔皇宫我逃不出去,所以南下是我出去的唯一机会。

于是,在他找什么借口离开之前,我先装病发晕了过去,昏迷后我死死拽着还封的手,嘴中还念叨着「时竹」。

果然,他放心不下我,带着昏迷不醒的我乘最舒服的马车离开了南朔。

昏迷了三天,我悠然转醒,醒时还在还封的怀中。

马车只有轻微摇晃,他们走得很慢,怕颠到我,我装作一无所知,问他这是哪儿。

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笑说是我决定南下游玩,怎么睡迷糊了。

我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久,但他神情坦荡。

「是本宫睡迷糊了。」我说,「既然游玩,你也别叫我殿下,我们就作一对平凡夫妻吧。」

他立刻黏糊糊地叫了一声娘子。

我眸中闪过一丝酸楚,强压住哽咽,佯装无奈道:「夫君。」

还封疯了,抱着我好一顿荒唐。

他动情之时,只狼似的盯着我,咬着牙哄到,「战儿,再叫一声夫君,我求你。」

我蒙住眼睛,其实是蒙住眼中的泪,哽咽道,「夫君。」

黄粱一梦终会醒,就让我在诀别之前,再放纵自己沉溺于美梦之中吧。

25、

我们游历了江南,还封竭力抽出时间陪我。

在月老庙中求红线,在集会上买银钗,闲时一盏茶听一下午的戏,还路见不平救过一个被恶徒欺负的小娘子,我把那恶徒缴械,悄悄藏起了那柄匕首。

我们去见当地的郡守,他们诚惶诚恐,一边偷瞄还封,一边给我磕头,叫「镇国公主」。

还封与我耳语,深情款款地说,「殿下,我和这天下都会是你的。」

我自负地点头,心里却说,「可我都不想要了。」

回京那天,正是灯会。

我劝还封与我出游,不要带任何随从,还封迟疑许久,还是同意了。

夜晚,城中放烟火,满街人来人往,我和还封手牵手走在外面,我突发奇想把月老庙求得红线系在我们腕间,还封视若珍宝,看着红线比看自己的命要珍贵。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敢摆弄还封,就抓住了这一人之劣性。

走在人群中间,我忽然停住,红线一端扯着还封,他迟疑地停在了我的面前。

「怎么了,战儿,哪儿不舒服吗?」他眼中的担忧不做假。

「不舒服。」我鼻尖翕动,「我们就停在这儿吧。」

他没明白我的意思,只皱眉看着我。

我扯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时竹,你爱我吗?」

他说爱。

我说,「那抱抱我。」

他似乎有所感应,眼中也有了许多极致而混乱的情绪,但是他还是走向了我,张开双手。

在他拥抱住我的瞬间,我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狠狠刺进他的胸口。

鲜血喷出,溅在我们的身上。

五年前我做过一个相拥的梦,原来那是一个预言,预言着我们的结局。

还封笑了,气息不稳,「我就知道,战儿,我就知道,战儿不会那么脆弱,你比我还会隐忍,但是…我真的…我真的希望一切都能从头来过,即便是假的也可以,为什么不多骗我一会儿呢,你知道,我永远都会自欺欺人地相信你啊。」

积蓄了数年的泪水,一瞬间从我眼眶流下。

我哭着抱紧他,「假的就是假的,时竹,我们背道而行走太远了,不要找我,除非你希望我死在你面前,放我走吧,我累了。」

我松开手,还封捂住胸口,勉强站着,我看到他痛得面色苍白,额角的青筋迸出。

摩肩擦踵,灯会格外热闹,我退后一小步隐退到人群之中,只一瞬间,除了被拉扯,绷到极致的红线,我再也见不到还封。

红线那头阻止我离开。

我眷恋地回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望不到了,下一秒,人群中传来惊呼声,一切喧闹戛然而止一般,只剩下那闷闷的倒地声振在我的耳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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