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赵王宫让我心潮澎湃,许久没见过我父王,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再度相逢的画面。
直到我来到章华殿,我都认为父王会冲出来,激动地和我相拥,热泪盈眶。
内侍通传进殿时,我父王确实是冲出来了,也的确很激动。
他手中提着一只长棍,不见热泪盈眶,只见怒发冲冠,奔着我就来了。
我都不知道他理政的宫殿,什么时候有的棍子。
眼看着,我爹冲我来了,按理说我能制住他,但这是章华殿,梁翀还在,儿子打老子也不合适。
殿门口空荡无物,连个躲处都没有,情急之下只能将梁翀当成人柱子。
赵王逐公主,公主绕吴王,吴王失度,被拽得七倒八歪。
赵王年岁高,追了几轮未果,提着棍子喘,伸手指我,「孽障,你滚出来。」
怎么可能呢?棍子一臂长,三指粗,打我身上必定开花。
今日就我就是礁石上的藤壶,死贴在梁翀背后,谁都别想抓我出来。
身边随侍站在一边也不敢拦,侍奉久一点的,开始冲我使眼色,我心领神会,赶紧和我爹喊,「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无视规矩,私自出宫,狗崽子,我打不死你!」
天下父母急眼都一个样,连赵王也不例外。
父王左右比量了两下,怎么也够不着,顿觉梁翀碍眼,伸手扒拉他,「你起开。」
几下过后,梁翀纹丝不动,父王这才察觉到,这身装扮,并不是宫内人。
「你谁啊?」他总算想除我之外的事。
梁翀的身上挂着我,艰难行礼,「吴地之主,吴王梁翀。」
30
席间,三人对坐,父王半天没有说话,还在沉溺于不久前的尴尬中。
梁翀特别没有眼力价地给他倒了一杯酒,宽慰道:「无妨,赵王不知我身份,若是知道,一定得体。」
父王抬头瞧他,眼中一言难尽,接过酒盏仰头干了。
盏一放,父王就开始问,「吴王怎么会和扶风认识,扶风失踪的日子,你们也在一起?」
我早有预料,路上就告诉后梁翀,若我父王问到我失踪去了何处,绝对不能说我被抓去打仗。
「是,扶风一直在我军中。」
我猛然瞪向梁翀,这厮嘴上说的和做的,也不一样啊!
视线一转,眼看父王脸色沉下来。
「扶风进天子城选秀女未中,悲愤之下找到了天子的,扬言从军,扶风选秀那会儿为天子展示了个倒拔垂杨柳,天子记忆犹新,觉得她是可造之材,于是就投进了我麾下,灭了北牧,封了赐号。」
我伸手给梁翀布菜,示意他别说了,老头子的棍子才刚放下……
梁翀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我的暗示,「王公贵族中,世家女无数,可像扶风这种,人间难有第二个,我一路从赵国边境走来,却发现赵国百姓好像对公主并不尊重,还是说…… 这是赵国传统?」
「赵国风俗便是如此,几百年了,移山都比转变风俗观念要容易……」
「那便移风易俗。」梁翀拾起酒盏,「做些什么,总好过保持现状,对吧,赵王?」
父王笑了两声很是敷衍,梁翀身为吴国君主,又不好干涉赵国内政,风俗这事儿就没再继续聊。
接风宴吃完,父王说有机会让我带梁翀在赵国王城中转一转,感受一下风土人情,接着话锋一转说有事和我商量,要我留在殿中。
父王说话的时候,装得慈眉善目的,就算他忘了那棍子追我这事儿,我还没忘呢。
我背后伸手掐梁翀衣襟,「择日不如撞日,权当饭后消食,我带你在宫中逛一逛吧。」
梁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战场上一个眼神就能领会的事儿,赵国王宫里怎么跟个傻子似的,一点暗示都接受不到,他坦然的朝我父王行礼,伸手指了指他身边的老内侍,「老人家总比年轻人行事稳重,赵王若不介意,身边随侍可否借我?」
老内侍有些为难,见父王点头,只好上上前去引梁翀,为他带路。
我目送着梁翀走远,一口白牙恨得险些咬碎,耳边隐约听见二人对话。
老内侍:「吴王还是救救公主吧。」
梁翀:「没必要,这顿打,你们公主早晚要挨。」
……
我父王大概将几个月来的憋屈都发泄在我身上了,棍子抡得呼呼直响。
可惜没有一下能打在我身上。
父王力气用尽了,瘫坐在座椅上,「来人,来人!摁住扶风公主,给我用着棍子仗!」
内侍们小心翼翼围过来,又不敢抗命,硬生生将我摁在地上,开始抽我。
三十棍过后,屁股都麻了,父王那边才开腔,「停。」
内侍们连忙四散而去,我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
「知错没?」
「知错了知错了,饶了儿臣这次吧。」
人也打了,气也撒了,我又腆着脸讨好他,父王的脸色才渐渐好了些,教训了两句让他自己有个台阶下,这才让我站起来,坐在他旁边。
我以为就是陪着他待一会儿,就能走了,可父王却忽然闻起来。
「鄠儿,你觉得吴王人品怎么样?」
我回忆了一下,给了个很客观的评价,「同辈之中能力出众,就是有点倔强,又不太好说话,
…… 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
「那他对你怎么样啊?」
「他……」我正要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拧头看着父王。
「您打听他干嘛?」
父王脸上被戳穿的尴尬稍纵即逝,「我看吴王那小伙子不错,千里迢迢的送你回来,人也周正,配你不差。」
当时我害怕极了,「父王你别想太多,人家一来是同僚情谊,送我回来,二来吴赵相邻,这次来赵国走个过场。」
父王觉得我在胡诌,「得了吧,哪个君王单枪匹马的回封地,不丢人啊?再说了不急着去封地,先过来送你,真要不重要,谁会来送你,封地不比人重要?」
我一时无话,仔细想来说得倒有几分道理,可是梁翀也不可能啊,不是吴王的时候也没什么表示,当了吴王之后,那吴国女人还不随便挑?
和父王解释了两遍,既不乐意听也不乐意信,父王紧紧抓住我的手,严厉告诫我,「扶风你记着,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过两天你再将吴王请进供,为父替你掌掌眼。」
好容易从父王手里逃生,内侍们说,梁翀住在宫外的王家别苑。
夜里,我按着内侍所言出宫去别院寻,一路问着侍从,才找到了梁翀住所。
灯光透过窗纸,忽明忽暗,屋内人影迎在门上。
看样子是没睡。
我几步过去,到了门口,开始拍门。
「梁翀,梁翀我知道你没睡…… 梁翀…… 梁翀!」
半晌,我听见脚步声,赶紧收手后退几步,门板从里面拉开,现出一道人影来。
哪怕我那时受伤,与梁翀同住,都没见他如此随意过,白日里乌鸦色的袍子退了护臂和腰带,当成斗篷披在肩上,里头穿着一件赵国形制的素色禅衣,似乎是别院的侍从给他穿着睡觉用的。
我敲门前他在看书,掌间的书卷的未来得及放下,披散的长发同身上的袍子融为一体。
天上月色澄明,地上树影交横,梁翀浸润在夜色里,靠在门边望着我。
嘴边的话一时间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梁翀开了个头,「做什么?」
「你…… 当日同你讲的话,你是不是都就着白饭吃了?」我慌乱收回思绪,明确此行目的,「你要不说打仗这事儿,我也不至于挨打。」
他咧嘴一笑:「你私自出宫,你跌大半年找不到你,换我是你爹,我也打你。」
「谁能想到周天子抓我和你去打仗?」
我也是受害者,今日我挨打,他梁翀就是有责任。
梁翀似乎也不愿意和我再理论,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这才重新看向我。
「你就来找我吵架的?」
「不是!」我随手掸去衣摆间站上的草籽,「我父王很惦记你,看架势想收你做女婿,我给你提个醒,过几天找你进宫吃饭,你千万按我的吩咐行事,万一我父王真留你当女婿,你可就走不脱了。」
接着我听见梁翀又开始笑。
「你笑什么啊?」我不理解。
「这不挺好的吗?正好解决了你嫁不出去的问题,狠狠打赵国男人的脸。」
月光溶溶,梁翀的眼睛格外亮。
我瞪回去,「你莫要开玩笑,你又不喜欢我。」
「谁说我不喜欢你?」
梁翀站直身体,跨出门槛,我和他的距离变短。
他说:「我喜欢你啊。」
我早已看穿一切,「吴王殿下,你有什么事儿直说就行,没必要这么谄媚……」
一双手忽然捧起我的脸,温暖干燥,可却不知为何总觉得灼人,顿时将我烫得屏住呼吸。
梁翀就这般生生抬起我的脸,与他对视。
「赵鄠,你既认定我别有所图,咱们就大胆一点。来,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不得不说,梁翀确实长了一幅好相貌,不是富家世家中浸泡出来斯文干净的精致皮囊。
而是被经历和时间打磨后,皮肤上留下风沙和日光的痕迹,眼睛里沉淀着沉稳与锋芒,褪去羸弱的皮相,重塑骨粱,还能残存几分温柔。
不免让人心神摇曳。
陡然意识到,只觉得呼吸回来了,脑子转起来,脸上陡然升温。
梁翀手还在我脸上呢。
我实在怕他察觉异常,又不知该如何化解,情急之下,拽着他的手,直接将人轮了出去。
梁翀七尺猛男,被我抡出了一道弧,直接撞进了院子里的老树的树冠间,几个弹指后,跌在地上。
31
无论何时,平稳的心态都格外重要,可惜在这一方面我修为不高,不然也不会失手将人扔出去。
梁翀背朝着我伏在地上,许久未动。
刚才手劲没控制住,莫不是伤了人?
我浑身发凉,赶紧抬步走过去,蹲在梁翀身边,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梁翀,梁翀?」
轻轻晃了两下,人还是没有动静,我心道坏了,赶紧将人放平,伸手一探。
没气了。
「梁翀…… 梁翀你可别死啊,我不是故意要扔你的。「
我声音发颤,不想相信事实,于是探身趴在他身上,耳朵贴住他胸口,想听听还有没有心跳。
一双手直接将我拢住,我被用力压着,贴在了梁翀身上。
「抓住了。」
我听见梁翀的笑音,一把挣开他的手,撑起身体看向他,狐狸似的一双笑眼,得逞姿态毕现。
「诓我呢。」我拍了一下他的手臂,以泄私愤。
梁翀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偶尔呲牙咧嘴,但似乎也没有大碍。
他舒展完,放下手臂,声音笃定,「你喜欢我。」
「放屁。」我站起身,「怎么不摔死你。」
匆匆撇一句话,我转身便流,今夜于我不是吉日,再待下去指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梁翀却一把拽住了我的裙角,我挣了两下,回身垂目看向他。
「松手。」
「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呢?」
梁翀抬起头,中天月色涌进了他的眼底,泛着微光。
父王心意已决,纵然我磨破嘴皮,也没有阻挡梁翀二次进宫吃饭。
自打那天别院争执,梁翀寻我格外殷切,隔三差五差人来宫中寻我,去王城里寻欢作乐,美名其曰感受赵国文化,连父王得知梁翀寻我,干脆写了道令发给我。
于是我变成奉王命里互殴陪梁翀。
有一天得了机会,我在茶摊上问梁翀。
「梁翀。」
「嗯?」
「你是不是惦记我赵国公主的名号。」
梁翀好放下茶碗,朝我伸手,我递给他自己的手巾,等梁翀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将我的手巾收进腰间,这才回答,「赵鄠,自信点,我不止惦记你公主名号,还惦记你的全部,也不怕你知道,其实我惦记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不能让别的猪拱了。」
……
现在梁翀就坐在我对面,我脑子里全是当日梁翀之言,一时席间说了什么一直没往心里去。
直到感觉有人推我。
我后知后觉抬头,父王还在推。
「啊,父王,怎么了?」我赶紧回过神。
「唤你两声都不见你应。」父王收回手,「你走神也够狠的。」
我干笑着敷衍,「昨夜没睡好,有些不专心。」
「你同内侍去取一坛酒,去岁春天咱俩做的,内侍不知道放在何处,你代我去取。」
我看着桌上酒器未空,而且现在桌上的酒肯定比父王让我去拿的酒好喝许多,闲着没事,拿它干嘛?
「那酒就是酿着玩的,肯定没有这个好喝,而且这酒也没有见底……」
「尝尝鲜,让你去你便去取嘛。」父王皱着眉头直嘬牙花子,「怎么,舍不得啊?」
倒也不是,只怕你们新酒刚入肠肚,就直冲幽门,滔滔不绝一泻千里。
我只好去取,提着裙子穿过回廊,走到一半我猛然停住了脚。
身后的内侍见状不对,轻声询问,「公主,怎么了?」
我没回答,径直转过身,看向来时的方向,「你自行去取酒,我回去一趟。「
内侍有些为难,」可奴不知是哪一瓶?」
那并不重要,不过是父王支开我的借口。
「随便拿,父王不会怪罪你。」
说完我就往回跑,酒宴设在亭子里,若太过招摇会被察觉,于是我猫腰贴着建筑穿行,一路摸到了亭子底下。
还好我反应快,他们的对话似乎刚刚开始。
只听父王问,吴王觉得我女儿如何,若嫁与他人,可算良配?
32
梁翀回答得很快。
他说,扶风出身王族,容貌姝丽,德才兼备世间无双,自然是良配。
父王似乎对这说法很满意,又问,「可配得上吴王?」
「扶风配得上任何人。」
「你若对扶风有意,本王去扶风讲,赵吴两国比邻,再添一桩喜事,好事成双啊。」
梁翀却叹了口气,「此时还是不要对公主提起为好,早些时候在虎贲军中对她严苛了些,扶风公主似乎总是怕我,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赵王不必让公主为难。」
「你这年轻人怎这般小心?本王且问你,你可喜欢我女儿?」父王有些不耐烦。
梁翀毫不犹豫,「自然喜欢,不然不会前来相送。」
「那好。」父王抚掌大笑,「你这都是猜测,待扶风回来一问便知。」
我在墙根底下听得心脏狂跳,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怎么不知道啊?
这藏得也太深了,梁翀这货也太能憋了。
正琢磨着,我余光扫见取酒的内侍回来,果断转了个身溜走。
回去被我父王问话,无论是于我还是梁翀,都很尴尬。
我一路穿过林木与宫道,跑回自己殿中,躺在床上有一炷香的功夫,有侍女进来清扫宫殿,我抬头一看正好有个相熟的,便叫住了那侍女,屏退众人。
侍女跪在地上,不知何事。
梁翀的话让我摸不到头绪,总觉得需要另一颗脑袋帮我想一想。
于是我将梁翀换成了我有一个朋友,我换成了另一个小娘子,将吃饭的事情如实讲给侍女听。
侍女想了想,「公主,人们总是好话人前说,捅刀在背后,那位郎君人后这般说那小娘子,想必是真心爱慕的,没人会闲着无聊,背着人说爱慕谁的呀。」
当晚我因梁翀而睡不下,翻来覆去,回忆起白日里梁翀的那番话,甜味滋长,伸展翅膀。
你看,这世间无数人中,就算被赵国人视为异类,也总有人喜欢我。
可是自梁翀出宫之后,再也没有找过我。
我在宫中等了五日,鸟无音讯,心间困惑,不知为何。
于是我又出了一趟宫,去往别院。
未到他住处,却在石阶上碰了个正着。
树荫倒映在青阶之上,光影摇曳,我在低处看向梁翀,青年身姿挺拔,垂手而立。
光是站着,就是一道好风景。
我正想随便搪塞一个前来此地的理由,梁翀却先开了口。
「我要走了。」
「这么快。」消息猝不及防,我不禁脱口而出,「什么时候?」
「明日。」说话间梁翀走下来,」你来做什么?」
我全然忽略了梁翀的话,脑子里都是这人要走,「可你为什么不同我说?」
「为何要同你说?」梁翀困惑地眨了眨眼,「之前被你拒绝,我再去寻你,那我委实想不开。」「我什么时候拒绝过你?」
「没有答应便是拒绝,又不是三岁孩子,这道理我怎会不知?」
他说完,与我侧身而过,有些东西好似也随着他的错身,从我身上带走。
「你站住!」我拧身喝住他。
梁翀停下脚步,侧身回望,「公主还有事?」
我衡量一番,还是没忍住,「你当日与我父王饮酒,说什么我都听见了,你说我配得上任何人。」
梁翀终于转过脚步迎向我。
「你说我怕你,你想错了,我是不信你。」我继续说道,「我既不是解语花,也不是美娇娥,这一身神力本应是绝技,却被人当做笑柄…… 梁翀,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四周林木枝叶摇摆,细绵绵的树叶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梁翀低垂头思量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大步走回来。
「仇恨需要理由,喜欢也需要?要是你必须要一个理由,我可以给你。」
梁翀已经走到了我面前,他离我极近,像是要将我脸上每一个神态都收进眼底。
「赵鄠,这一路为了与你相处才独自前来,我很喜欢你,从决定要送你回来时,我便打定了主意,如若日后娶妻做王后,希望这个人是你。」
梁翀声音压抑,目光摄人心魄,像是要生吞了我一般。
「明日我便要走,赵鄠,我最后问你一次,吴国的王后,你当是不当?」
那锋芒毕露的眼神像极了决一死战的模样,我张了张口,吐出一个「我」字。
拒绝的话,也不知为何,说不出来。
就这犹豫的几个弹指,我再次听见了梁翀的声音。
「你不答,我就当你说是。」
一只温暖的手滑过我的耳廓,拂过发丝,扣住我的后脑。
梁翀低下头颅,俯身亲吻下来。
大结局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向孙辈提起梁翀,少年们总是对感情的事情格外好奇,关于我和梁翀的故事听得格外认真。
其中有人问,祖母最后为什么还是答应嫁给祖父?
我仔细想了想,就如同梁翀所言,喜欢的确不需要理由,若必须说出一个,那应该是梁翀笃定我的特别,扶风公主再找不出第二个。
店中内侍悄无声息地凑到我的床前,同围在我床头的各位皇孙轻声道,「各位公主皇子,太王后说得太久了,需要休息一会儿,殿外的茶已经烹好了,内宫中的糕点极为好吃,诸位要不要尝一尝?」
少年听闻新鲜事物不免心动,同我告别后,三三两两结伴而去,到殿外去吃茶。
这内侍从我出嫁来到吴国,便一直是我和梁翀的随侍,即便梁翀去世多年,我身边旧人也未曾换过。
细细算来,相伴也快有五十年。
内侍年轻时也有一双肢节分明的白皙手指,光阴流逝,这双手也渐渐生出斑驳的纹理。
我问她,「若梁翀还活着,你说会不会像我一样老?」
内侍细心替我将被角压平,与我一同坠进回忆里,「先帝或许比您还老,不过那双眼睛一定同年轻时一样,攒着锋芒。」
梁翀六十三岁那年重病了一场,之后就再也没有从床榻上站起来,临死的那天晚上,重臣和太子在外面等,唯独召见了我。
塌上的人形销骨立,仅有的力气只能动一动手指,他伸手点了点不远处的内侍,内侍抱着一只乌木匣子,来到了我面前。
梁翀此生极少低头认错,如今话音里却带着愧疚,同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因为自己的死去,而认为对我有所亏欠。
我跪伏在床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告诉他,我从不后悔当吴国的王后,即便你先我离去也不后悔,,梁翀,你活着是我的身前事,你死了,我便是你的身后名。
梁翀坦然地笑了一下,那只手失去了力气,松开了我。
我拿着匣子走出宫殿,那里面装着的,是皇位的诏书,先王驾崩,新王登基,皇权不稳时我握住吴国军权,借机清理了一帮贼臣,而后新王羽翼渐丰,对我有所觊觎,于是在某日家宴上,我卸掉了身上的兵权,将虎符交到了新王手中,接下来的江山,要靠这孩子自己去守了。
「往事不可追啊。」
我和内侍叹了口气,目光略向殿外的开阔地,少年少女们欢笑着围坐在一起,如同三月的新柳。
在蓬勃丰盛的好年华里,开启另一段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