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月明花落又黄昏

月明花落又黄昏

凤舞天下,我为凰

李玠下葬那日,我没有落一滴泪。

寒风凛凛,宫中一派肃穆,殿宇间缠满白稠,几盏惨白的灯笼在风中飘摇。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从颐安殿出景阳门,绵延数十丈。

纸钱纷扬,声势浩大,在他死后,我也给了他一位摄政王应有的体面。

瑄儿立在我面前,一身雪白孝服,修长挺拔的身形已有了些少年帝王的威严。他回头望向我,喃喃问:「母后,三皇叔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我答道。

他再次望向远处送葬的队伍,声音夹在寒风里几不可闻。

「就像父皇一样,对吗?」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寒风吹起他孝服的下摆,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飘然而去。我下意识抬脚上前,就又听他说:「母后,你骗我。」

我顿住脚步。

送葬队伍渐渐远去,只留下一地纸钱,被呼啸寒风卷到空中,又四散落回地上。

我没有辩解,亦没有反驳,只是静静望着他的背影,仿佛看到了他父皇李巍的影子。

许久,我才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他是病死的,和你父皇一样。」

1

我嫁给李巍时,旁人都说这是一门顶好的亲事。

彼时新帝刚刚登基,李巍作为新帝的一母胞弟,正是恩宠不断,荣宠至极的时候。我父亲秦越虽官拜兵部侍郎,我却只是他庶出的女儿,嫁给魏王李巍作侧妃,已是难求的姻缘。

那时我不过二八年华,旁人说什么,我便信什么。他们说魏王丰神俊朗,英勇善战,曾率兵将北戎击退数千里,是我大夏战无不胜的英雄。

对这天下任何一个女子来说,嫁给一个英雄,都会是一场旖旎的美梦。

于我,也不例外。

所以那时我早就忘了,我嫁入的,是大夏的皇族。

在那个入目皆是鲜红的喜房内,李巍用撑杆挑起了我的盖头。烛光昏黄,他一身大红喜服立在我面前,眉目英挺,笑意盈盈。

我慌忙垂下了头。

他温柔地拉我起身,引我坐在桌前,与他共同喝下了合卺酒。

我垂眸不敢看他,面颊滚烫如烙铁。他倾身而来,冰冷的手指轻轻蹭了蹭我的鼻头:「我还没做什么,你的脸怎么就红成了这般模样?」

说着,他又将我带回床边,拉下了两侧的帘帐。

红烛暖帐,一夜缠绵。

他与旁人说的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

那时李巍已经有了一位成婚两年的正妻,我与他的婚事,不过是新帝醉酒时一句玩笑般的指婚。

可他却待我很好,好到让我忘乎所以,自视甚高。

打从我过门起,他便夜夜宿在我房中,闲暇之余,带我骑马踏春,陪我听戏赏花,仿佛将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倾注在了我的身上。

十六岁的我看不明白,可陪我嫁来的苏嬷嬷却是能看明白的。

她说:「侧妃娘娘,魏王如今这般热络,你万不可失了神志,行僭越之事啊……」

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谁知苏嬷嬷的这句话,却当真一语成谶。

一次王府家宴,李巍携我入席,我自作主张坐在李巍右首,神色倨傲地看着姗姗来迟的魏王妃。

这本应是她的位置,我这样行事,不过是做了一件罔顾礼仪,持宠而娇的蠢事。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当即并未发难,只借故身体不适离开了宴席。

可那时的我当真蠢到了极致,以为这是她怕了我,沾沾自喜了许久。直到后来一个深夜,她率一众下人撞开我的房门,在我房中翻出了一个扎满银针的娃娃。

火把灼热的光亮中,我看到了李巍铁青的面庞。

我哭喊着扑到他脚边,声泪俱下地向他解释。可他根本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抬脚将我甩开,愤恨拂袖而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我才彻彻底底地明白。

他根本不爱我。

我就像是他新抱回家的猫狗,逗着玩了些时日,就自以为变成了人,想要与主人平起平坐。

这些想法,是十六岁的我,能想到的最深刻的理解了。

很多年后,当我真正理解了李巍,我才明白他那时的所作所为。

魏王妃本名燕云,是一个小官之女,她与李巍的婚事,是先帝赐的婚。那时新帝刚被册封为太子,也是从那时起,李巍再未上过战场。

先帝收回李巍的兵权,让他长年留在京中。

说到底,就是怕他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尽管如此,新帝登基后,还是放心不下李巍,哪怕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李巍与兵部尚书赵志廷走得近,新帝便借醉酒之际,将我指婚于李巍。整个朝堂皆知,我爹秦越与赵志廷水火不容,李巍娶了我,便再无法跟赵志廷有所关系。

他最初对我好,也并非是因为逗猫逗狗似的新鲜,而是因为他要做戏给新帝看,让新帝对他放心。

可那时我又怎么能看清这些政治权利间的弯弯道道呢?我拘泥在情爱间,将自己逼进一个死胡同。

我不断地质问上苍,李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重新爱上我?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巍离我远去,就像他决然而去的背影,就像他缥缈如烟爱意。

2

可我没想到,老天替我挽回了李巍。

我有了身孕。

地位的大起大落和将为人母的拘谨,使我在这数月内迅速成长。

当李巍再次回到我院中时,我只是神色淡然地朝他行礼,便垂头继续读手中的一卷书。他抬脚上前,轻声问:「你在读什么书?」

我没想到他会对我读的书感到好奇,略带讶然地答道:「一本兵书。」

他似乎比我还惊讶:「你读兵书?」

「儿时我爹总让几位哥哥读,我觉得有趣,便跟着一起读。」

李巍来了兴致,也坐到桌前,同我探讨了些书中的东西。他不愧为曾多次征战沙场的将军,行军经验丰富,一下便能指明书中兵法的可行与局限。

我听得入神,偶尔也会说些自己的看法。不觉间,我们竟聊到了傍晚。

天边晚霞缥缈而下,李巍朝我望来,笑道:「没想到竟同你聊了这么久。」

其实之前他常对我笑,可只有这一次,我觉得他的笑是不同的。

没有伪装的温柔,亦没有压制的隐忍。他只是背负一身暮色,朝我轻轻浅浅地笑了笑。

那日后,李巍常来我院中,或陪我下棋,或同我探讨兵法军事。他说,他已经许久都没有跟人聊过行军打仗的事儿了,没想到再次酣畅淋漓地谈论,竟是与一个女子。

王府的家仆都在传,这是因我怀了身孕,才又重获了王爷的宠爱。

可我却隐隐觉得,若非李巍突然对我有了兴趣,我这个孩子,大抵是保不住的。

他不爱我,又怎么会让我诞下他的长子呢?

然而尽管李巍留下了这个孩子,我却依旧没有保住他。

不知是我年龄尚小,还是之前的大起大落让我愁绪郁结。在我怀孕六月的时候,一个飘着碎雪的冬夜,他永远离我而去。

我没有哭,亦没有闹,我只是安静而虚弱地躺在床上,直到李巍冒雪而来。

他携一身寒气,步履纷乱地朝我走来。他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好似想给我些力量和安抚。

我茫然地望向他,平静的神情终于碎裂,我颤抖着嘴唇,泪水决堤而下,我说:「王爷,我的孩子没了。」

那一刻,我在这个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面上,看到了一种近乎痛心的怜惜。

李巍发了好大一场火。

即便是上次魏王妃陷害我使了巫蛊之术,他都未曾发过那么大的火。整个王府上下都被这怒火牵连,哀鸿遍野,惨叫连连。

最后终于有一个婢女承受不住,说出了魏王妃燕云指示她给我下落子汤的事。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李巍如何处理此事。

他先是禁足燕云,又干脆一纸休书,将燕云遣回娘家,这才起草奏折,如泣如诉地向皇上秉明燕云残害皇族子嗣之事,最后他话锋一转,告诉皇帝欲扶我为正室,以安抚我的丧子之痛。

这招先斩后奏,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燕云为先帝指婚,皇上虽略有不悦,但也允了。

任谁都会觉得,这场风波过后,我才是最大的赢家。

若是从前的我,或许也会这样认为,可此刻,我却清楚地明白,李巍扶我做正室,只是不想皇上再插手他的婚事,而非他对我另眼相看。

硬要说还有别的缘由,那大约是,他觉得我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个聪明,不是女性间争风吃醋的小聪明,而是懂得明哲保身不问世事的聪明。

可以说,多年后那个不择手段计谋多端的秦桑,就是从这时起,迈出了蜕变的第一步。

3

如果这辈子我只是魏王妃,那我只需以燕云为鉴,行事小心谨慎,兴许便能安稳度过余生。

可造化弄人,命运最终还是将我推向了名为皇权的深渊。

李巍的兄长仅做了三年的皇帝,就突然染上天花卧病在床。

这几乎就是不治之症,整个太医院费尽心思也没能救回他的命。建元三年,皇上驾崩,整个宫中哭声震天。

在太后的把控下,李巍匆匆入宫,顶替了兄长的位置,成了大夏的皇帝。

说来可笑,他父亲收他兵权,他兄长逼他娶妾,他们对他防备忌惮,生怕他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可他还是登上了皇位,成了最后的赢家。

而我也顺理成章地变成了皇后。

这么多年过去了,初入皇宫时的事很多我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宫中规矩繁多,每日都要接受老嬷嬷们的训导。

她们告诫我要宽容大度,母仪天下,还让我劝李巍充实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我从不反驳,她们说什么,我便做什么,顺从得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可李巍的母亲,那时的太后,却依旧不喜欢我。

从前在魏王府时,我鲜少有机会见到她,如今搬进宫中,见面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她出身权贵,是家中嫡长女,自是看不起我这种庶出的女儿。我曾多次听她劝李巍废后另娶,说小门小户庶出的女儿,担不起皇后的仁德胸怀。

李巍没有答应,亦没有辩驳,他只是假装没有听到,笑着说些别的。

久而久之,太后便将所有的怨恨都放在了我身上。

她处处挑我的错,不分场合地为难我,让我在宫中落了个软弱可欺的名声。我不敢反抗,只能在她面前强颜欢笑。

后来她觉得无趣,便张罗着给李巍纳妃。

李巍并未反对,渐渐地,他的后宫开始热闹起来,太后也不再将注意放在我身上。

我松了一口气,可松懈下来我才发现,李巍已经许久不曾来我宫中了。

细雨淅淅沥沥落在金黄的瓦片上,灰白的天空裹着乌黑的阴云,我站在窗边,看到柳枝已经吐出了青翠的嫩芽。

春天又到了。

我如履薄冰般地在宫中度过了两个春秋。这两年间,李巍的冷落,太后的刁难,嫔妃的算计,让我在皇后的位子上伤得体无完肤。

可我一个人,终究算计不过一群女人。

终于,一个妃子在我宫中跌倒滑胎,陷害于我,引来了李巍。

算起来,那时我已经许久未曾见到他了,乍一相见,竟生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他面上震怒的神情,我只觉似曾相识。我第一个孩子没了的时候,他便是这样望向燕云的。

我小心谨慎了这么久,却依旧步了燕云的后尘。

我没做任何解释。因为李巍的神情告诉我,他不会信的,一如那时燕云哭喊的解释,他没有听进一句话。

李巍并未褫夺我皇后的称号,只命人将我关入了冷宫。

4

这一关,便到了入冬的时候。

冷宫破败荫蔽,吃穿用度皆被克扣,每到晚上,我便与身边唯一的宫女翠云缩在炭盆前入睡。

这夜大雪纷飞,我刚宽衣躺下,就听到院中有什么响动。我不放心,便差翠云出门瞧瞧。可我等了许久,也不见翠云回来。

我的心登时便悬了起来。

若当真有人来取我性命,我又怎能在此坐以待毙?我披衣起身,躲进了帘帐后,手中紧握一柄匕首——这是李巍曾经送给我的,如今却成了保命的武器。

等了会儿,果真有个男子推门而入,在他走到我面前时,我毫不犹豫地举起匕首。

可刀锋尚未落下,我就被那人捏住手腕,天旋地转间便躺在地上,匕首应声而落。

「太慢了。」他说。

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见到我,有这么惊讶吗?」

我探出手,抚上了李巍的面颊,哑声问:「我是在做梦吗?」

「就当是吧。」他似乎喝了不少酒,面颊还有些飘红,「秦桑,这些年,真对不住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我的视线慢慢模糊,我摇了摇头,终于将满腔委屈彻底宣泄。

「我不要你对我说对不住。我被你母后刁难时,你在哪儿,我被你嫔妃陷害时,你又在哪儿?李……皇上,我没有害静妃的孩子,我是被她陷害的……」

「我知道。」他打断我,像是怕我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

窗外大雪纷飞,寒风呜咽,我愣愣望向李巍,泪水蓄在眼眶中。他避开我的视线,喃喃道:「秦桑,我把你关在这儿,是因为这宫中要变天了,我怕我保不住你……」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也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

太后娘家卢氏权势过大,李巍一直忌惮于此,奈何当年他坐上帝位太后娘家也有所帮持。

这两年,他隐忍不发,纵容卢氏,却在暗处布兵排阵,最后终于引蛇出洞,以外戚干政将为由将卢氏彻底铲除,也将太后软禁在了仁寿宫中。

李巍紧紧拥住我,贴近我的耳侧喃喃道:「桑儿,我来接你回去,从今以后,我便再无忌惮,定能护你周全。」

我的下巴抵在他的肩膀,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神情漠然地点了点头。

我想李巍似乎忘了,我早就不是十六岁时那个稚嫩单纯的少女了。

他说他是因为害怕保不住我,才将我关在这儿,可他又怎会不知,这两年内我受过多少委屈,又有多少次险些失去性命。

他却从未插手,冷眼旁观。

如今他手中皇权稳固,便回头寻我,以为深情表演一番,我便又像从前那样痴傻地爱着他。

说到底,我不过是李巍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硬要说有什么不同,或许只是一枚比旁的棋子漂亮了些的玉子,他在手上拿捏地久了,一时舍不得扔掉。

我全身都在排斥他的拥抱,可在他灼热的吻落下时,我还是迎了上去。

无论如何,我都要离开这里。

5

我又重掌了凤印。

太后失势,这后宫如今放眼望去,已无人能压在我头上。

我太懂得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皇后了。

我是家中庶女,这些年在太后的欺压下落了个软弱无能的名声,这个形象太过根深蒂固,就连李巍也信了,认为我胆小温顺,即便在皇后的位子上,也干涉不了朝政。

所以我尽力扮演着一个「胆小怕事」的皇后,成日里吃斋念佛,从不参与后宫纷争。那些痴傻的妃子们互相争宠,斗得两败俱伤,狼狈不堪,却依旧没有争来李巍的宠爱。

她们根本不明白,李巍对谁的爱都不可能长久,他是个薄情寡性的人,他只会爱他自己。

李巍来我宫中的次数依旧寥寥,但我并不在意,因为早在冷宫的那个冬夜,我便有了身孕。

我不动声色,直到肚子开始显怀,才叫来了太医。

这是我与李巍的第二个孩子,他得了消息匆匆赶来,半蹲在我膝边,轻笑着仰面望来,眉目间的喜悦昭然可见。

那喜悦太过真实,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我闭上眼,还能清晰地描摹出来。

我探出手轻轻捧起他的脸,哑声说:「皇上,这是我们的孩子。」

他温暖的大掌覆上我的手,眼眶通红地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李巍为他取名「瑄」,李瑄。

生下瑄儿后,我的生命好像一下鲜活了起来,原本黯淡的世界也变得色彩斑斓,熠熠生辉。

我倾尽全力地照顾着他,陪他牙牙学语,伴他蹒跚学步,我记得他第一次叫我「母后」,也记得他第一次朝我飞奔而来。

因为瑄儿的存在,我变得更加小心谨慎,明哲保身,生怕因为自己的过错连累到他。

可这些年间,已经有不少嫔妃为李巍诞下孩子,原本只是宠爱的争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权利的斗争。

这其中,也不乏出现聪明的女人。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胆小怕事」,从不参与后宫纷争的皇后。可一个被刚刚封作春嫔的女人,逼我主动打破了这个形象。

春嫔本名赵喜春,她的父亲正是曾与李巍交好的兵部尚书赵志廷,也是我爹秦越的政治宿敌。

春嫔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后宫妃子的恩宠地位,很大程度上都是皇帝对朝堂众臣的拿捏制衡,所以她怂恿自己的父亲赵志廷与我父亲争斗,最终斗了个两败俱伤,惹来天子的震怒。

李巍本就对我父亲有意见,一怒之下将他关进大牢,连带着对我,也生出了厌烦之情,随便因为什么小事,就罚我在殿内禁足。

那时正值寒冬大雪,三岁的瑄儿染上风寒,浑身烫得宛如烙铁。我抱着他冲出大殿,在大雪中飞奔,中途跌倒了数次。

可等我到了太医院,却怎么也敲不开他们的门。最后有个小黄门不忍,劝慰我说:「皇后娘娘,整个宫中都知道皇上对您发了好大一场火,罚您在凤鸾殿禁足,这会儿,怕是没有太医敢给您开门……」

我急得泪流满面,却不得不原路折返,冒雪跑到颐安殿前,跪求李巍救瑄儿一命。

那天的大雪当真十年不遇,鹅毛般簌簌而下,寒风凛冽,我跪在雪地里,用力抱紧瑄儿,泪水冰凉一片,脸颊早已痛得没了知觉。

我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才等来颐安殿的门缓缓打开,我仰面望向立在高处的李巍,隔着飞扬的雪幕,我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可我却能清楚地听到,在我心里,正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慢慢地碎裂。

我早该明白的,我早就明白的,他是个薄情寡性的人,他爱的人,只有他自己。

6

瑄儿的命救了回来,却也因此落下了遇寒便咳的肺病。

揭掉这层「胆小怕事」的伪装后,我第一个整治的人,就是春嫔。

那时春嫔刚刚怀子,还没高兴半月,就因误食掺有红花的点心掉了孩子。李巍派人去查,最后在静妃房内翻出了大量的红花。

这招栽赃陷害,早在我十六岁时,燕云便教会我了。

李巍不是没有怀疑过我,也曾借机试探过我,可每次我都声泪俱下地诉说照顾瑄儿的不易,都自顾不暇了,哪儿还有心力去管旁人的事。

或许在李巍眼里,我还是那个「胆小怕事」的皇后。

他重罚了静妃,又为安抚春嫔,扶她坐了妃位。

这正合了我的意。

我买通春妃身边的人,在她身边不时说些道听途说的朝堂政事。春妃确实是个聪明的女人,可聪明过头就容易惹来祸事。

她最关心她爹的仕途以及她赵家的命运,以至于某次她爹领命出京,她便以为她爹遭了贬谪,忙不迭到颐安殿找李巍求情。

当时我恰好也在殿内,李巍听她声泪俱下地求完情,半晌才笑了笑,神色莫辨道:「春妃还真是个关心家族的好女儿啊。」

他话音刚落,春妃便脸色惨白地瘫坐到地上,直到李巍拂袖而去,她也没有起身。

在这后宫里,皇帝的猜忌,是最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的。

卢氏一族的事还历历在目,李巍又怎会让另一家权大势大的外戚出现?

赵志廷刚回京述职,便被李巍借口贬谪,远离了权利的中心。没了娘家的荫庇,春妃很快失宠,成日忧思郁结,没多久便重病卧床,奄奄一息。

大仇得报,我爽快不已,决心到青岳山上几炷香。

彼时正值初春,微雨朦胧,清风双燕。这次出宫轻装简行,我只带了几个宫人侍卫。马车停在青岳山下,我掀帘望去,雨幕初开,整片山林都被重岚掩住,雾气萦绕,鸟雀啼鸣。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远远唤我:「皇……嫂嫂!」

往来上香的百姓很多,我循声望去,就见那人站在撑着纸伞的人群间朝我招手,我眯了眯眼,想看清他的面庞,就听翠云小声说:「是晋王。」

这位晋王,就是李巍的三皇弟,李玠。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李玠为什么对我这样热情,明明我们根本没什么交情,他却总表现得像多年未见的好友。

许多年后,当我成为垂帘听政的太后,而他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时,我曾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听罢笑了笑,神色莫辨地问:「或许在你看来,我们确实没什么交情吧。」

再后来,李玠离世,我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个发黄打皱的香囊,才终于透过时光的缝隙窥探到了这段往事。

当然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青岳山下偶遇,他笑着朝我走来,我却急忙放下轿帘,避开了他。

「嫂嫂这是做什么?」他隔着帘子问。

「避嫌。」我没好气答道。

他却笑了起来:「佛祖脚下,我们只是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有什么好避嫌的?莫不是嫂嫂自己心思歪了,怕别人看出来……」

我「哗」一声掀开帘子,就对上他那双盈盈带笑的好看眼眸。满腔羞恼一时消了大半,我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上爬山。

「嫂嫂你等等我啊!」李玠在我身后唤我。

一路上,他围着我叽叽喳喳个不停,我很少回他,当真被弄烦了,就斥他两句。他也不恼,依旧笑嘻嘻地跟着我。

直到入了佛堂,他才消停下来。

我踱步上前,虔诚地上香叩拜,闭目祈福良久,才缓缓起身。

走出佛堂后,李玠问我:「嫂嫂求的什么?」

我望向远处青山,只说了些场面话:「求皇上龙体安康,瑄儿平安长大,国泰民安,海清河晏。」

「嫂嫂不求皇兄盛宠?」

闻言我轻哼了一声,笑道:「盛宠?你想让我成为宠冠后宫的妖妃吗?」

「自然不是。」李玠解释,「只是这世间,应当没有不想求夫君怜惜宠爱的女子吧?」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想求,可我的夫君,是这天下最尊贵的男子,他的怜爱,我求不来。」

李玠沉默了。

春雨初歇,远处重山绵延起伏,旖旎霞光爬上山头,缥缈洒向人间。

过了许久,久到我已经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到李玠开口。

他说:「若你求不来,我可帮你。」

我猛地顿住脚步。

微风吹过,我终究没有回头,继续迈步向前。

那时我只当他说了句玩笑话,一个手中无权的闲散王爷,为何帮我,又如何帮我?

7

瑄儿五岁时,李巍在朝臣的重压下立他为太子,再一次巩固了我在后宫的地位。

直到这时,我都没想过去求李玠的帮助。

我尽量扮演李巍眼中的好皇后,日复一日戴着伪善的面具,将后宫一切掌握在手中。可我没想到,李巍最终还是动了废立太子的心思。

因为梅妃为他诞下了一个皇子。

我不是不知道李巍对梅妃的宠爱,可我一直以为,他对梅妃的爱,不过是和从前他对其他女子一样,虚无缥缈,短暂得如同轻烟。

可这次,他却动了真情,甚至想将梅妃的孩子立为太子。

我又怎能甘心?

眼见此事即将成为事实,我在孤苦无助四方无援时,猛然间想到了李玠曾对我说过的那句话。

我连夜托人联系李玠,将此事告诉了他。

太子的废立乃是一国大事,李巍自然也知道,所以他并未在朝堂上提及,只在颐安殿与心腹大臣们商讨国事时才说了出来。

这些人中,就有李玠。

原本这些大臣都不敢站出来反对李巍的决定,可这时李玠突然上前,以史为鉴,以李家先代皇帝为挟,以情动之,以理晓之,最终让众臣纷纷站了出来,反对李巍废除太子的决定。

李巍只得将此事作罢,可心里却记恨上了李玠。

他借故将李玠遣到北境驻守,没有诏令,不得回京。为此我给李玠写了许多信,言辞间皆是对他的歉意,他却轻松回道,若是我过意不去,便给他绣一个香囊吧。

可大夏女子只为心上人绣香囊,此为僭越之事,我终究没有照做。

李玠离开后的两年,梅妃依旧宠冠后宫,连带着她的那位儿子,也处处压瑄儿一头。

我心有不甘,却事事隐忍。

我想,待日后瑄儿登上帝位,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

可我没想到,梅妃动了抢我皇后之位的心思。

她联合娘家在朝堂中的势力陷害我爹,自喜妃之事后,我爹秦越早已不得圣宠,被一贬再贬,而梅妃此举,却是要我秦家满门的性命。

我爹被诬陷私通敌国,人证物证皆在,他百口莫辩。我人在深宫,心急如焚,却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我清楚地明白,若我秦家挺不过这一劫,那我这皇后也会被废。没了皇后之位,梅妃想弄死我,简直易如反掌。

死我倒不怕,但我还有七岁的瑄儿,没了娘亲,他该如何在这深宫里长大?

恰逢此时李巍染了风寒,卧床许久,给事情留了些缓冲的时间。

我正欲写信求李玠的帮助,他却在一个深夜,敲响了我的窗户。

「你不是在北境吗?没有诏令便私自回京,这可是死罪!」漆黑的屋内,我压低声音斥道。

他面上却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道:「听说你有难,我便连夜赶回来了。」

我沉默了,许久,我才低声问他:「我该怎么做?」

「秦桑。」李玠突然唤我的名字,「你够不够心狠?」

我愕然抬头望向他。凄白的月光透过窗户一寸寸移进屋内,我清楚地看到李玠漆黑眼眸中闪烁的光,那令我感到害怕的光。

他抬手将一个瓷瓶放在我的手心,哑声说:「他染病卧床,你把这个给他喂下。」顿了顿,他又道:「我带兵回京,若你失败,我便攻入城中……」

我踉跄后退数步,恐慌地摇头:「我做不到……」

「秦桑!」他猛然唤我,「你可知若你此时有了妇人之仁,等待你的会是什么,等待李瑄的又会是什么?」

骤然听到瑄儿的名字,我只觉心口刺痛,捂住胸口急促地咳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李玠突然开口:「你还记得你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吗?」

我茫然地望向他。

「那时李巍查出是燕云害了你的孩子,你可曾怀疑过?」李玠一步步逼近我。

「燕云如今在青岳山上为尼,出家人不打诳语,她告诉我,那个孩子,根本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是李巍害你没了孩子,又嫁祸于她,只为将她赶出魏王府,铲除我父皇对他的制衡……」

「够了!」我大吼,呼吸急促地瘫倒在地上。

我握紧手中瓷瓶,垂眸定定看向它,一字一顿道:「我答应你……」

8

我端着那碗毒药站在李巍寝宫的门前,顿了许久,才终于抬步迈了进去。

黑云压城,天边春雷滚滚,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慢慢走了出来。

我站在殿门前,抬头望向远处遥不可及的天际,雷鸣阵阵,整个皇宫都笼罩在风雨欲来的摇摇欲坠之中。

终于,我听到身后太监尖利的高呼——皇上驾崩了。

李巍的死,像一柄锋利的匕首,刺进了所有人的心口。

在礼官的主持下,李巍的丧事有条不紊地举行着,孝期还未过,瑄儿就在满朝文武的跪拜声中,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座。

至此,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瑄儿年幼,我虽能垂帘听政,朝中众臣仍怕外戚当道,欲从李巍的兄弟间选出一位摄政王。

因李玠一直以来的帮持,我有意推波助澜,最终让他来担此大任。

可我没想到,便是这个决定,最终使我与他彻底离心。

瑄儿最初登基的那几年,李玠与我母子二人的关系当真称得上极为和睦。

因儿时遭遇,瑄儿很怕李巍,跟他的关系也很疏远。李玠的出现,恰好填补了瑄儿心里对父亲的空缺。

李玠性格随和洒脱,常带瑄儿骑马射箭,又教他治理天下之道,瑄儿也爱粘他,嘴上总挂着「三皇叔」,生怕旁人不知道他们亲近。

那个时候,我好像什么烦恼都没了。

我常去校场看李玠教瑄儿习武,一大一小皆身穿戎装,动作整齐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夕阳下,两人的背影,当真像极了一对父子,以至于有许多次,我都在不觉间晃了神。

这样的平静,一直持续到了瑄儿十岁时。

那一年,不知从何处传出谣言,说我与李玠私相授受,早有私情。原本这样的谣言我并不会放在心上,可瑄儿却在一个雨夜敲响了我的宫门。

他淋了一身的雨,气喘吁吁地站在昏暗的宫门前。

我慌忙将他拉向殿内,他却轻轻推开我,仰面望来的眸中尽是试探。他问我:「母后,你与三皇叔,是不是真有私情?」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厉声叱道:「你哪里听来的胡言乱语?」

他抿唇不语,我继续道:「旁人这般污蔑母后,你也听信?待哀家查明是谁传出的谣言,定要狠狠惩治一番!」

那次瑄儿被我的怒火镇住了,他不再怀疑我与李玠有什么私情,可我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自古都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寡居的太后,也不例外。

后来一次宫宴,酒过三巡,我借故提到李玠的婚事,笑道:「晋王尚无子嗣,如今府中只有位晋王妃,不知可还有看上的贵家小姐?若是有便尽管开口,哀家定为你指婚。」

话音将落,我清楚地看到李玠唇边的笑容僵了僵。他依旧望着我,可我已经看不懂他晦暗不明的眼神了。

无数簇烟花在此刻窜上夜空,火树银花,声响震耳。可我却觉得这喧闹的一切在顷刻间寂灭,只余下默然相望的我和李玠。

他那时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我们之间永远无法横跨的鸿沟,还是想该如何悄无声息地夺走帝位?

是的,从那个时候,李玠就变了。

他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不计后果帮我的晋王,也不再是瑄儿可靠正直的三皇叔。从那时起,李玠就开始谋划,谋划了一条属于他的夺权之路。

可我却始终一无所知,甚至仍将瑄儿托付于他。

直到后来,我发现御书房里的兵符不见了。

我不动声色,借口到李玠府上拜访晋王妃。趁晋王妃不注意,我独自一人前往了李玠的书房。

他不叫任何人靠近他的书房,甚至连个看门的家仆都没有。

我进门后就开始翻找,根本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兵符。我握紧兵符,只觉得心不痛不痒,只是一点点往下坠,好似要坠入无底深渊。

临出门时我碰倒了几卷画轴,其中一卷哗啦啦铺开,看到画上内容时,我猛然瘫坐到地上。

这动静还是惊动了旁人。

李玠匆匆赶来时,我绝望地仰面望向他,哑声问:「你要谋反吗?」

他默不作声,只弯腰捡起地上的画轴,慢慢往回卷。我踉跄走向他,伸手攥住他的衣袖:「若我跟了你,你还要谋反吗?」

他抬袖拂开我,双眸通红地望向我,冷笑着反问:「跟了我?难道我们就去印证宫中那些谣言,让天下人都知道当朝太后与晋王私相授受行苟且之事?」

他一步步逼近我,声音隐忍悲痛:「秦桑,你可知若我此时什么都不做,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我哽咽着摇头。

「瑄儿是我皇兄的儿子,他早熟聪慧,如今朝上那么多人暗自参奏你我有私情之事,他怎能不介怀。摄政王,摄政王,单这『摄政』一词,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得以善终的?」

「不会的。」我哽咽,「瑄儿不会这样做的……」

「便是不会,我也不能回头了!」李玠低吼道,将手中卷好的画轴狠狠掷于地上,画卷再次徐徐铺开。

「那些驻守边疆的藩王早已虎视眈眈,随时都会攻入京城,替君清侧。我私通将领,私藏兵符,集结大军,意欲谋反,单这其中任意一条,都能将我置于死地,千刀万剐!秦桑,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泪水不断滑过我的脸颊,泪眼朦胧中,我再次看向铺展到地上的那幅画。

画中女子一袭粉衣,立在花丛后巧笑倩兮。那眉眼面庞,赫然是我的模样,只是眸光流转间皆是稚嫩清澈,依稀是我十五六岁的样子。

9

我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回宫后,我照常起居作息,垂帘听政,好似我与李玠的那场争执,只是一场大梦。我们依旧维持着曾经的和睦,没让任何人看出异常,包括瑄儿。

可我知道,已经不同了。

我回到仁寿宫,在衣柜深处的匣子中,翻出一个瓷瓶——正是当年李玠给我的毒药。

我将瓷瓶放在掌心反复摩挲,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

李玠被我召入宫时,天色阴沉得厉害。

殿内昏暗,他踏入殿门,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壶酒,听见动静也未抬头,只轻笑着说:「来了啊,陪我喝杯酒吧。」

他坐到我面前,我斟了一杯酒递给他,他却只望着我,迟迟不接。

我轻笑一声,旋即转向自己唇边,意欲一饮而下,却被他探手夺去,先我一步将酒饮尽。

总归我也是要喝的,晚他一步倒也无妨。

这样想着,我抬手又要倒酒,李玠却猛然起身,将酒壶扫落地面。

玉瓷迸溅,一直悬在我们中间的那根线,终于在此刻彻底断裂。

「秦桑,我从没想过,我们会走到这般地步。」李玠步履踉跄地朝我走来,「这一天来得太快了,当真是太快了……」

话音将落,他猛地跌倒在地,我狼狈地去扶,他却一把将我推开,嘴角沁出一抹血红,喃喃道:「你告诉他们,晋王旧疾复发,暴毙宫中……」

我早已泪流满面,哽咽着摇头道:「你等等我,我陪你一起走……」

他闭上眼,绝望地摇了摇头:「瑄儿尚且年幼,若没了你,他坐不稳这帝位……」

骤然听到瑄儿的名字,我的神志清醒了几分。李玠的气息已经很虚弱了,可他还是低声道:「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彻底咽气前,他缓缓握住了我的手,嘴唇不断嗫嚅着。我靠得很近,才听到了他在说什么。

他说:「秦桑,你要活下去……」

10

李玠下葬后,我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一个发黄打皱的香囊。

香囊上针线纹理有些眼熟,我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了那件往事。

那是我嫁给李巍前。

一个清风和煦的春日,我到青岳山礼佛,却被一个小乞丐偷了钱袋。小乞丐被路人押着送到我面前。我见他可怜,便不忍追究,给了些银钱便放他走了。

就在这时,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姑娘可当真好心肠,不知是哪家的小姐?」

我循声望去,远远看到是位少年,便匆匆低下了头。

他这话问得唐突,我忍不住反驳:「是哪家的小姐,与你何干?」

谁知他闻言大笑,道:「既然与我无关,那姑娘的香囊我便收下了,待我知道姑娘是谁家的小姐,再还给姑娘。」

我慌忙去摸腰间,香囊果真不见了。

而那少年只是远远朝我笑了笑,便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往来的人群中。

至此,李玠的面容与少年的笑颜重合在了一起,这段往事也终于在多年后,得以窥见天光。

如今李玠暴毙在宫中,关于我二人的谣言却不消反增。

瑄儿为此大怒了几回,重罚过几位大臣,不承想却换来了更如疾风骤雨的谏言。流言一路传到民间,等再传回我耳中,已变成我独揽大权其心可诛。

我仍无所动摇地继续垂帘听政,也好在瑄儿站在我这边,与我一同硬是又扛过两年。

就在流言渐歇,满朝都以为我将长久把持朝政之时。我突然提出自请退离朝堂,不再垂帘听政。

我将这两年里被我拉拢过来的李玠旧党,同以往在朝中积累下的根基,一并转交给了瑄儿。转瞬几年,他终于将政权完全握于手中。

再无人能动摇得了他的皇位。

一个大雪初停的午后,瑄儿来我宫中喝茶。

积雪初销,冬阳和煦,我握着瑄儿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自他幼时,到他登基,再到如今他大权在握,独当一面。

瑄儿一一听着,间歇回应几句。自我不再涉政起,我们的关系也疏远了些。

安静几瞬后,他放下茶盏,邀我同他一起到外面走走。

我怔了怔,抬眼看向窗外那片苍白得似没有尽头的天。

「不了,哀家的身子不比以往,往后没什么大事,就不出这仁寿宫了。」

瑄儿微微一愣。

过了好半晌,他才点点头,俯身在我面前行了跪礼。

窗外的雪地上飞来一群鸟雀,风一吹,便叽叽喳喳飞上碧空。

瑄儿慢慢向殿外走去,背影笔直挺拔,恍惚间,我好像看到儿时的他从殿外跑来,边跑边唤着我「母后」。

仁寿宫的门一寸寸合上,直到最后一丝光也消失在我面前。

(全文完)

作者:桑桑桑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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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生存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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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舞天下,我为凰

风触琴鸣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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