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殊途

他把脸贴在我肩头,声音微微沙哑:「姐姐,我好饿。」

「你别来打扰我,面很快就煮好。」

「是另一种饿。」

他握着我肩头,让我转过身来,和他面对面,「今天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你懂了吗?」

是二十八岁,立秋那天我去陵园看望我妈,回来时,发现家里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搬空了。

电话无论如何都没人接,直到深夜,周澍才发过来三个字:「结束了。」

这个梦漫长又细致,好像永远都醒不过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昏睡了整整五天,生命体征渐弱,医院甚至下了病危通知书。

醒来时,眼前光芒晃眼。

钟宁带着盛怒和恨意的声音就这么传进耳朵里:「滚出去!」

我艰难地偏过头,看到张开双臂拦在病房门口的她。

和她面前站着的周澍。

12(周澍视角)

终于从舞台完美退场,周澍长舒了一口气,准备去化妆室卸妆。

经纪人李凡忽然迎上来,满脸严肃:「唐容刚才就坐在台下。」

他怔了怔,李凡又开口:

「她还是没有心死!拿了你那么多钱,还想扒着你继续吸血。周澍,如果你不把她解决了,未来再红,永远都有这个后顾之忧。」

周澍想说,唐容不会这样的。

可想到她刚从自己这里拿走了三千万,这话他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时间太久,或许她早就变了。

于是他跟着李凡一起出去,连妆都来不及卸掉,就和她在保姆车里碰了面。

车里的灯光昏暗,她的表情有些看不清楚,但脸色很白,看上去瘦了不少。

周澍莫名有些恼怒。

拿了三千万,日子还能过成这样吗?

他想或许李凡说得没错,她就是看他如今红了,还想再来分一杯羹。

可是握着她手腕的触感,隐隐有一丝不对劲。

这些年他们的生活一直过得很拮据,所以唐容也一直很瘦。

可再瘦,也不至于到这样伶仃的地步,手腕细得好像一折就能掰断。

何况推她下车的一瞬间,他分明摸到她背后突出的蝴蝶骨。

所以离开公司后,他又折返回去,想找李凡再问一问。

然后就听到了她和助理的对话。

「查过了吗,她还能活多久?」

李凡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都他妈癌症晚期了还不消停,跑来听演唱会,真不怕死,是有多爱啊?」

助理说:「打听过了,最多就几个月时间。」

「行,熬过去就好了。周澍那边要记住,千万瞒好,公司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多心血,不能白费。」

周澍愣在门外,大脑一片空白,一瞬间停止了思考。

她们在说什么?谁癌症晚期……还跑来听演唱会?

离开燃星后他就去查。

其实没那么难得知,再强大的经纪公司也不能把这事瞒得密不透风。

只是……他从没往这个方面想。

在他心里,唐容是最强大的,永远不会受伤的。

那些他还没走红的年月里,她为了他东奔西走,殚精竭虑地谋求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喝酒喝到胃出血,还在有条不紊地安排:「你去把投资商送到车上,再打车回来接我去医院。」

他在她病床前流泪,她还安慰他:「没关系,只是一点小病,很快就会好的。」

所以周澍一直觉得,她离开他之后,也很快就会好的。

半个多月前他录完一档综艺,和几个嘉宾一起去喝了点酒,席间觥筹交错,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虚伪又热络。

结束后不知怎么的,他让助理把车开了回去。

老房子,老小区,和他那辆价值数百万的玛莎拉蒂格格不入。

周澍一下车就有个男人靠过来递烟,他戴着口罩,摆摆手表示拒绝。

男人没认出他,自以为了然地笑了笑,指着他的车:「租一天不便宜啊,下了血本吧?」

「哥们儿下个月结婚,为了我老婆面子上好看,也打算租一辆来着。」

他拍拍周澍的肩膀:「女人嘛,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想拥有的。」

无法言说,心头那一瞬间涌上的剧痛来自何处。

他只是忽然忽然,想念唐容。

敲门前周澍甚至开始罕有地紧张,他害怕唐容会不留情面地把他赶出去,又觉得,那是和他相依相伴这么多年的姐姐,她才不会这样。

他做什么她都会理解,都会原谅。

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唐容始终没来开门。

反倒是楼上的卢奶奶下楼浇花,看到他在这里,打了声招呼:「小周,好久没见你了,还以为你搬走了呢。」

她年纪很大了,自然认不出他是最近正当红的歌手。

在她眼里,周澍还是那个贫穷的、「搞艺术」的小周。

见他等在那里,还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小唐把这房子买下来之后,好久都没再出现过了,你还是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吧。」

她慢慢往楼下走去。

助理在旁边小声劝诫:

「回去吧澍哥,你现在的咖位,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唐小姐现在经济状况良好,八成去外地玩了,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呢。」

而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助理为什么会那样说。

因为她们由衷地希望唐容早点死去,而他不要再见她,免得节外生枝。

周澍麻木地坐进车里,回到公司新安排的住所——一间接近两百平的高层公寓。

到这里,他都以为自己很冷静。

人要走上巅峰,势必要舍弃一些东西。

唐容就是被他舍弃的某一部分。

因为他实在过够了那样永远也红不起来,明明是自己写的歌却要被按头抄袭,被极端粉丝长年累月发私信辱骂,去参加活动永远只能在角落等待机会的日子。

他有实力,有天赋,为什么红起来的人不可以是他?

周澍走进书房,拉开柜子,在角落找到一个已经有些褪色的吉他包。

拉链的颜色有点突兀,因为是当初坏掉后,唐容帮他换过的。

周澍的心忽然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他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果决、冷静、不留余地,他具备了一个顶流歌手该有的一切素质,理所当然该大红大紫。

他和唐容分开得也很果决,几乎把手里所有的流动资金都给了她。

她只不过是个素人,哪怕名声坏一点,但有钱就过得不会差。

可原来她快要死了。

她快要死了。

周澍忽然起身,下楼,开车去医院,他的表情还算平静,因为他觉得自己还可以忍耐得住。

直到他到医院时,唐容正好被推出 ICU。

而钟宁就等在外面,哭到表情麻木……之所以能一眼认出钟宁,是因为这女人实在太讨厌了。

在他和唐容恋爱之初,钟宁就在不遗余力地劝诫唐容收收心,说他未来会变心。

而那时十八岁的周澍只觉得荒谬。

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唐容,怎么会有变心的那一天。

但这一刻,周澍站在医院走廊上,和钟宁满是恨意的眼神相对的一刻。

他忽然想。

其实她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13

毕竟是当红歌手,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也有不少人认出了他。

护士只能把围观的人群驱散,让他有话进来说。

钟宁护在我病床前,看着他冷笑:

「怎么了周大明星,打算屈尊降贵,亲自来给你前妻再开一张支票?」

周澍不理她,只直直地盯着我看,看我手臂上青青紫紫的针孔,看我瘦得凹陷下去的脸颊,和因为化疗变得光秃秃的脑袋。

实在丑得不成样子。

可他好像毫无察觉。

「姐姐……」

半晌,他终于颤抖着开口,「你在骗我,是不是?你在报复我对不对?」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周澍。」

我轻轻叹了口气,「我怎么会拿自己的身体去报复你。」

恰好医生这时候进来给我做检查,周澍揪住他袖子,红着眼圈问:「要花多少钱才能治好她?」

医生回头打量他,镜片下的目光堪称锐利:「你是患者的什么人?」

「我……」

「前夫。」

我静静地开口,「宋医生,我这一次昏过去多久?」

他不再理会周澍,抽出手走过来,拿出体温计:

「五天,之前你的心跳忽然停了,所以我们对你进行了抢救和检查,癌细胞目前已经扩散到全身各处,只能又做了一次切除手术。」

我点点头:「您直接说,我还有多长时间就好。」

「最好……也就是一两个月了。」

一滴温热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

抬起头,我看到钟宁泣不成声的样子,拍了拍她胳膊:「别哭啦,又不是现在就会死。」

宋医生做完基础检查,低头在药单上写了几行字,交给旁边的护士:「继续给她加止吐药和止痛药。」

护士轻轻点头说好。

整个过程里,周澍就站在旁边看着。

明明生病的人是我,快要死了的人是我,他的表情却看上去异常痛苦。

「你在装什么深情?」

钟宁冷冷地问,「身上安了摄像头?想借你前妻最后炒一波深情人设?」

他只是摇头,一步步走到我病床前,嗓音涩得像是硬生生从喉咙挤出来的:「姐姐,你没生病,你在骗我对不对?」

「周澍,我真的没有力气骂你。」

我静静地看着他,「你还是滚出去吧,我就剩这么点日子了,别让我不痛快。」

然后他忽然跪了下去。

「对不起……姐姐。」

他红着眼睛说,「我以为你多要钱只是为了跟我较劲,我以为你拿了那么多钱,没有我也能过得很好。我错了,你不要这样……」

我想说点什么,可一开口,涌上的只有无边无际的疲倦。

大概是真的到了生命的末路,连愤怒和怨恨都没有了力气。

钟宁看出了我的疲倦,她用力踹了周澍几脚:「滚出去!容容要休息。」

我又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一连睡了几天,精神稍微好了点,我让钟宁拿了外套过来,陪我出去走走。

她鼻尖都泛红,却还是强行笑着说:「好。」

穿衣服的时候,我问她:「周澍还在吗?」

「在门外。」

「宁宁,别忘了我们计划好的事情。」

14

钟宁点点头,扶着我一起出去了。

周澍默不作声地跟上了我们。

吸取那天的教训,他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又戴了口罩帽子,以免被别人认出来。

我和钟宁先去陵园看了我妈,又一起回了那套我买下来的老房子。

顺着洒落阳光的楼梯往上走时,忽然撞到了楼上的邻居奶奶。

「小唐回来啦?」

她跟我打完招呼,目光又落在我身后,「小周啊,一个月没见你了,又出差去了?」

我猛然回头,看到周澍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啊,今天陪容容回来。」

奶奶拄着拐杖慢慢下楼了。

直到她走远,我才轻声开口:「一个月前,你还回来过?」

「……是。」

周澍低低地说,「那天录完节目,不知道怎么的,就想回来看看,可是没看到你。」

我点头:「那时候我已经住院了。」

周澍的表情看上去更痛苦了。

我不再理会他,和钟宁一起进屋。

「看,这是我留给你的遗产。」

房子不大,我带着她逛了没两分钟,就看完了全貌,

「不过我死后你应该就不在国内了,到时候可以提前挂出去卖掉。」

她流着眼泪,摇头又点头。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暖洋洋地落在身上,我在桌边坐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我得的是胃癌,什么也吃不下去,不然生命最后的日子,肯定要吃点好的再走。」

「起码,尝尝最难吃的蛋糕啊。」

钟宁一直在哭。

从前哪怕我们已经很少联系,我却能从她偶尔发的朋友圈里看到,她其实一直都是一往无前的女强人,再难的实验、再恶毒的歧视,都只会让她更努力上进,不会掉一滴泪。

这些天陪在我身边,她好像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抱歉:「对不起啊宁宁。」

「为什么又道歉?」

钟宁说得咬牙切齿,掩都掩不住的恨意,「该道歉的人不是你,该去死的人更不是你。」

周澍就等在门口,清楚地听到了这句话。

他哑着嗓子说:「对,我该去死的。」

我抬起头叫他:「周澍。」

他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的?」

只问了一句话,大明星就又掉了眼泪,「我听到的——公司早就查到了,他们早就知道你得了……癌症,却没一个人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呢?」

我静静地坐着,又觉得身上开始冷了,好在夏天的阳光格外暖和,

「周澍,你这么恨我,觉得我靠离婚分走你那么多钱,得知我生病,不应该觉得自己终于解脱了吗?」

他拼命摇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这样的。姐姐,我只是一时没想明白,我最爱的人还是你,你不要死,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

「你又在说谎。周澍,你早就想明白了。你的璀璨星途和我之间,你选择得毫不犹豫,不然怎么会发那些照片用来给我泼脏水呢?那年中秋晚会,你一个小透明有登台演出的机会,难道不就是靠我陪那些人喝酒吗?」

「还有你和罗秋——你和她不过认识了两三年,怎么好意思把《求婚》唱给她听?你唱十年三千六百天陪伴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有一丝心虚吗?」

周澍脸色惨白。

最后的最后,他无力辩驳,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跟我道歉。

后面几天我总是很困,白天黑夜几乎都在睡觉。

除了钟宁,周澍也推了所有通告陪在医院。

他还带着最初的那把吉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姐姐,想不想听歌?」

我瞥了他一眼:「还以为这把吉他早就被罗秋换掉了呢?」

周澍脸色一白,艰难地说:「我已经……和她分手了。」

「姐姐,我错了。」

生死之际才来认错,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那天下午,我坐在医院的花园里,周澍接到了燃星打过来的电话。

对面大概是真的气急了,连我们在旁边都听到了他经纪人的声音:「赶紧回公司!立刻,马上!」

周澍沉默了片刻:「我有点事。」

「什么事?陪你那个死人前妻?」

对方的语气更冲,「你知不知道她早就设计好了?再不回来,你的前途就要毁在她手上!」

周澍挂了电话,走到我面前。

黄昏光暗。

有风掠过,吹起他额前乱糟糟的碎发,他眼睛红彤彤的,可竟然在笑:

「姐姐,你想怎么报复我?我配合你好不好?」

15

下午六点,早就设置好的一条定时微博,由钟宁的微博账号发出。

是那天在老房子里,我和他的对话录音。

而这还只是开端。

周澍,我和你一起走过了十多年,那些朝夕相处的时光,每一寸记忆都有对方存在的亲密,你删不掉的。

删不尽的。

我抬头看着他,语气平静:「回去吧。」

他摇摇头,反而在我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帮我把落下去的袜子拉起来。

我好声好气地劝他:「周澍,你的星途完蛋了,再也做不了你的当红大明星了。」

周澍摇摇头,只是仔细打量我的脸色:「姐姐,今天有没有觉得好受一点,想不想吃什么?」

说真的,我都有点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为了锦绣前程抛弃一切的人是他,如今丢下一切不管不顾待在医院的也是他。

回到病房,我找出手机来看,热搜上已经吵翻了天。

哪怕燃星竭尽全力地公关,还是没能阻止他的口碑像雪崩一样溃散。

因为那段录音实在是铁证如山。

甚至还有那天去演唱会的歌迷,放出了现场的照片和录像。

照片里,我坐在内场前排,仰头看着台上的周澍和罗秋,眼中有莹莹泪光。

那位已经脱粉的歌迷愤怒宣称:

「怪不得那天姐姐没听完就提前退场了,原来周澍的花路是靠着她的血泪筑成的。我竟然粉过这种人,好恶心。」

我带着几分恶意,当着周澍的面点开那段录音,我和他的声音在病房里回荡。

周澍怔怔地听了半晌,忽然艰涩地开口:「原来我做过这么多对不起你的事。」

「姐姐,本来不该是这样的,我一直想大红大紫,然后拉着你的手去最高最亮的地方,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迷茫又难过。

那大概不是作伪。

只是先在名利场迷失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抱歉呢。

我弯下腰,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和干呕,直到被子和衣服上都被吐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钟宁去帮我买小蛋糕了,最后还是周澍过来拍拍我的后背,端起床边的温水想让我喝。

我只喝了一口,就吐了他一身,胃液里带着血丝,气味很是难闻。

抬起头,周澍的眼睛更红了。

按照我和钟宁的计划,那些证据还在不停而又有序地往出放。

高中时周澍在艺术节上唱歌的录像。

他从背后握着我的手,教我弹吉他的照片。

面对无可辩驳的十一年现实,再强大的公关公司也无力回天。

每条微博下都有几万条甚至十几万条的评论,那些过去的美好时光变作利剑,不止刺伤了我,还有围观却感知到真心的人。

世上最痛心的事情之一,是亲眼见承诺破碎,真心灰飞。

最后一条微博,是一段视频。

一开始的画面有点摇晃,后来变得渐渐清晰。

是穿着学士服的周澍对着镜头调试,把怀里的一大捧向日葵递过来,原本锋利的眉眼被笑容柔和:「姐姐毕业快乐!」

然后是我有点无奈的脸:「你才大二,穿什么学士服。」

「不要紧啊,今天我陪你穿,两年后你还要陪我穿的。」

他凑过来,笑着在我脸颊侧面亲了亲,抱着吉他坐在了旁边的草坪上。

他说:「请容容点歌。」

我难得起了玩心:「《分手快乐》。」

那时还很年轻的周澍,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又严肃。

他坚决地摇摇头:「我们才不会分手,永远都不会的!和你分手,除非我死掉!」

然后自顾自唱起他写给我那些甜蜜蜜的情歌。

可惜要分手的人是他,要死掉的人却是我。

上天何其不公。

16

这么多年,我都一直坚定不移地认为,等周澍大红大紫那天,我会在他身边。

而如今他一个人登高,也不要紧。

就用我的死,把他拉下来。

一起去万丈深渊吧,周澍。

钟宁拎着小蛋糕回来的时候,我吐的血已经把周澍胸口一大片白 T 染得斑驳。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冲过来就想叫医生。

我摇摇头,按住她的手:「我想尝尝蛋糕。」

奶油滑入喉咙,我笑了一下:「没你说得那么难吃呀,看来你还是比较挑食的。」

然后尽数吐了出来。

钟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初她国奖名额被我抢了都没哭成这样。

我不由得有些愧疚,叹了口气:「早知道应该让你跑得更远一点去买东西,就不用经历这种死别了。」

这样的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钟宁握着我渐渐冰凉的手,摇头:「你要是连死都不让我陪你,那百年后黄泉再见,我也不会理你的!」

我闭着眼睛微笑,声音沙哑难听:「你说你都读到物理学博士了,怎么还信这个……」

忘记告诉你了,钟宁。

其实我考了雅思,原本打算和周澍了断后,就去国外找你的。

如果不是这场病,我们现在应该并肩坐在地球的另一边,可能是某家沿河咖啡厅,又或者你早就跟我说过的无边麦田。

可现在这样,算了吧,算了吧,就不说了。

睁开眼,周澍的脸还在面前,有些不太清晰。

他好像忽然一下子就冷静下来,还轻声问我:「想不想再听一首歌?」

「姐姐,给你唱《求婚》好不好?」

「别唱了。」

我哑着嗓子说,「周澍,你现在唱歌可真够难听的。」

「……对不起。」

「何况最好听的版本,我早就在二十岁那年夏天听过了。」

那时的夏天还没这么热。

夜风吹过,送来蝉鸣和蟋蟀叫,路灯下有晃晃悠悠的人影,渐渐走远。

十八岁的周澍凑过来,和我头碰着头:「姐姐,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干什么?」

他修长好看的手指拨了下吉他弦:「就在这里,给你唱一夜的歌。」

我说好。

你一直唱,我就一直听。

后来遇到好多事情,我一直都这么说。

哪怕全世界都不听了也没关系,我永远、永远是你唯一的听众。

是谁先违背诺言。

是谁先走远。

眼前的画面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什么都看不清了。

我慢慢闭上眼睛,感受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上。

周澍的声音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传过来,雾气蒙蒙,却平静如死水。

他说:「姐姐,你稍微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我不太懂,不过也算了,我都要死了,实在不想再去猜他的心思。

窗外有蝉鸣传来。

我死在二十九岁的夏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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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觉心动:陷入热恋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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