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再说话了,我们就那样沉默地僵持着,一时间只能听见彼此沉重的呼吸声。
「别跟我闹了,好吗?」还是他开了口,用这种温柔的、近乎乞求的音调。
我心里一酸,眼圈瞬间红了。
「答应我,以后别再偷了。」他小声说,抬起我的脸来,帮我擦拭额头上的伤口,「如果你忍不住,你就叫我,我来陪你。」
那时我被迫直视着他的脸廓,他的瞳孔,还有他温柔的生动的神情。我想说「好」,但是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于是我往前欠了欠身,轻轻在他的嘴角吻了一下。
天啊,我吻到他了。
时至今日我还是能回想起第一次亲吻爱人的那种触感。
喜悦是冲破天际的,我几乎忘了自己脸上的伤,忘了自己偷盗而犯下的错,忘了刚刚被责骂过的痛苦跟无助,只感到心要跳出喉咙,周围的一切都变了颜色,包括眼前的林立。
他呆住了,眼神里漫上一层困惑的潮水。于是轮到我狡黠地笑了。
如果说这是一场战役,那么我是最大的胜利者。因为没出几秒钟,林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也笑了。
此后我猜我跟他之间,算是恋爱着了。
他替我交了罚款,带我去酒楼里吃饭。虽然震怒中的三姐也在旁边,可我深切地明白,林立看我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聪慧如三姐,怎能不把那些变化看在眼里。
她小心地探究着我们之间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做出了微小的努力。
比如她会精心打扮,故意叫林立陪她跳舞;甚至大胆地邀请林立到我们的家中去,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充满诱惑的躯体,似乎都在证明一件事,她也想把林立抢回去,从我身边。
然而能够带给我快乐的,是林立没有动摇过。
他似乎很享受跟我在一起,享受我的撒娇、我的胡闹。他带我去兜风,带我去看夜晚的大海。我们把车停在昏黄的路灯下,然后接吻。漫长的、温柔的吻。
他身上有干净而凛冽的味道,会让我想起燕北的雪天。我告诉他,我时常想象着我们在漫天大雪里相互依偎,在及膝的雪地上踩出一长串的脚印。
他总是揉着我的头发说:「你那么喜欢雪吗?难不成你是北方人?」
我当然不会对他说起在燕北的往事,那是我跟三姐之间永远的秘密。但林立却把许多他的秘密告诉给了我。
比如他从小就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拯救所有可怜人。我就是被他拯救的其中一个,所以他格外珍惜。还有他之前一直去舞厅,其实是听到举报说那里有涉黄活动,想要去调查情况。
「难道你靠近三姐,也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套出一些消息来吗?」我忍不住问。
林立伸出手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聪明。虽然你总是做出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可我看你心里比谁都明白。」
我的精神瞬间绷紧了,「你是说真的?你只是把三姐当成调查的工具不成?」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惊愕,他干笑了两声,「三姐是舞厅的领班,对那里的人员都很了解,我从她身上套话,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她很漂亮,也会讨男人欢心,只是有时候因为太知道自己的优点,反而容易误会。」
说到这里,他眼神一转,深深看向我,「但你不一样,婉容。从我第一次在保安室看见你,你可怜兮兮的模样,拉住我衣角掉眼泪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一样。」
无法形容我当时的感受,这是一种深情的表白,我该为此而快乐。但为何我却感到心头压了沉甸甸的东西,害我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路灯忽然暗了,我们的拥抱显得有些怪异。他试着在黑暗里去解我的衬衫扣子,我按住了他的手。
5
我拒绝了林立很多次,说不清内心到底是恐惧还是厌恶。
曾经父亲压在我身上所带来的阴影还无法在心头消散。倒是三姐好像觉察出了什么,某天晚上,她主动提出要跟林立谈一谈。
「你可以跟我妹妹谈恋爱,但是我作为家长,有些话得嘱咐嘱咐。」凉风里,三姐掏出了一根烟。这南方的冬天从不下雪,空气里却又湿又寒。三姐的烟足足点了好几次。
林立还是很开朗,他问,「什么话?」
「你不能带她去外面过夜,」三姐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说,「她年纪太小了,你明白吧?」
林立笑了,「我会尊重她的意愿。」
「这件事上必须尊重我的意见。」三姐的语气很坚决,那一刻我意识到,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林立的争夺,眼神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好好好,都听姐姐的。」林立说,「我保证,行吗?」
三姐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拉起我的胳膊转身就走了。
那是我们又一次挽着手走在冬日的夜色中,几年过去了,我们离开两眼一抹黑的燕北,本来以为能把路越走越宽,可我眼前依旧宛如纵横错杂的迷宫,不知道脚下的方向是否正确。
三姐低声在我耳边问,「婉容,你交男朋友了,那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那不是三姐的一句关怀,而是来自她真实的疑问。
尽管她经历了很多个男人,但她并没有交过一任男朋友,所以她一定很好奇。我可以告诉她,跟林立在一起我真的很开心,可这种开心透明、易碎,容不得任何一点瑕疵。
自从上一次我得知了林立接近三姐的真实意图后,裂纹已经开始出现,我的开心永远都有了顾虑。
又一次临近年关,林立作为青年警察代表去参与了表彰大会。回来后他告诉我,有一位新领导来这里就任,是从燕北调过来的。
有人背地里讲他的笑话,说他曾经叫秘书去接妓女,不料来的路上被两个女孩子给跑了,秘书还被刺成了重伤。
这件事的影响很坏,几经遮掩才算盖过去。所以这位领导似乎对皮肉生意格外敏感,很快下达指令,要求各地彻查。甚至还给每个警局分配了固定的名额,不抓满这些人就不算完。
我几乎是胆战心惊地听完了他的描述,脑海中空空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当年我和三姐丢在身后的「过去」,眼下又追了上来。万一那位赵秘书也来了这里怎么办?万一他遇见了三姐,把我们都给告发了又怎么办?我害怕极了,我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林立一把拉过我,很认真地开口,「抓人的配额就在眼前,可我手上还一条线索都没有。婉容,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我心里「咯噔」一声,想来他是要我去三姐那里问出些门道来。
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完全超出了我的预估:「我会给你一些小卡片,」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来塞进我手里,粗制的油墨印出了一个裸露着上身的年轻女孩,旁边写着一串联系电话,林立嘱咐我,「你去,把这些小卡片悄悄放进你姐姐的提包里,然后我带人冲进去的时候,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让我去污蔑我姐姐?」那一刻我声音发颤,一直存在于心底的顾虑此刻就要喷涌而出。
「也不算污蔑吧,」林立连忙把我搂入怀中,「那家舞厅肯定有问题,只是还没被我抓住把柄罢了。再说了,她只是在里头工作的员工,再大的罪名也跟她没关系!就算把她抓进去,你放心,有我呢。」
我伏在他的胸膛上,努力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静。是啊,他说得没错,就算三姐被抓了,林立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婉容,你一定会帮我的。只要完成了任务,局里就会给我嘉奖,到时候我请你来看我的领奖仪式!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要向他们炫耀,你是我的女朋友……」林立在我耳边喃喃地说。
「女朋友」,这三个字仿佛有着神奇的魔力,让我心跳加速。
曾经,我是一个人的女儿,却被那个人虐待。从那时候开始,我真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成为别人的什么。
林立没有对我说过他爱我,也没有带我去见过他的家人跟同事。可此刻,他居然承认了,承认了我的全新身份。我是他的女朋友,或许这才是我的新生?
要做吗?我模模糊糊地问自己。然而还没有想清楚答案,我已经把那一沓卡片塞进了三姐的红色小包。
我并不知道,当年那一晚的「扫黄」行动,被称为整个市内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搜查。无数歌厅、舞厅、洗浴中心被牵涉其中,每组警察都破门而入,均是有备而来,抓捕人数过百。
然而过了几年后,当那位领导因贪污而被抓后,才有声音站出来为这一次的行动申冤——
显然,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因林立这样的栽赃而身陷囹圄。对某些人来说,他们只是冲击任务的一个数字,但实际上,他们损失了太多人生。
三姐就是其中一员。当她的包被粗暴地撕扯开,漫天飞扬出污秽不堪的卡片时,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目睹了一场大雪。
还来不及把目光投向我,她已经被人狠狠压在桌上,戴上了手铐。她白色的毛衣裙被弄脏了,高跟鞋也掉了一只。我捡起那只鞋跟在后面,一路跑到警车边上。在那里我看见了林立。
「让三姐把鞋穿好吧,地太凉了!」我用力拍打着车窗,露出哀求的神情。
林立漠然地看了我一眼,继而转过头面对着司机,吐出两个字:「开车。」
警车呼啸着飞驰而去,像是把我活生生碾碎了。我仓皇地跟在后面跑了一阵子,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跟徒劳。
那天我没有哭,我终于领会到三姐所说的,大部分的时候眼泪没有任何用处,除非你要用它来利用别人。
为了让领导满意,那一次「扫黄」所抓捕的人,所判的刑期都特别长。因为卡片是从三姐身上搜出来的,舞厅老板坚持说与自己的生意无关,于是三姐成了众矢之的,量刑严重。
我去求林立,他明明答应过我会想办法的,但此时他也只是摸摸我的头,一脸无奈地说:「丫头,我这可是公事公办啊。」
而当我往警局去得勤了,他开始不耐烦。周围也渐渐生出些闲话来,说他可能会徇私。这对满怀野心的林立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找到我,亲口对我说,让我不要再来了。
离奇的是,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耳边回响起的却是三姐的声音。
曾经三姐告诉我,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我以为我信了。
只是在林立面前,我才发现,所有告诫跟警备都会瞬间解除,爱滋生出源源不断自以为是的信任,再把一切打碎。或许三姐没错,林立也没错,错的是我吧。
我看着林立,不管他流露出多么决绝的眼神,我还是咬着牙对他说:「我对你是真心的。」没错,那份真心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那就把这份真心给别人吧,我也不需要了。」林立的眼圈也红了,可他还是狠着心说,「你怎么对我的,以后就怎么对别人,缠着我是没用的,你姐姐的案子,我是管不了了。」
我一步一挨地离开了警局,只感到眼前发黑。
好像我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统统发现上面写着「此路不通」,而没有了三姐来帮我,我怎么可能走得出去呢?
回到家里,我拿出三姐的积蓄,想尽办法去求人,终于见到了三姐。
她隔着玻璃对我说:「别偷东西,等我出去。」
我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那个晚上只有我拿过她的提包,她一定知道栽赃的卡片是我放进去的,但是她没有责怪我。
看着她的眼睛,我回想起自己的诺言,谁欺负了她,我就一定要报仇。
三姐被判了五年。她正式收监的那个晚上,我撬门进入了林立的单人宿舍。
我没偷任何一样东西,只是把所有能看见的东西统统砸烂。做完这一切后我离开了,冰冷的黑夜里,我独自边跑边哭,告诫自己那将是我最后一次撬开别人的房门。
三姐入狱的那段日子,生活忽然平稳了下来。我从学校里毕业,找到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只需要与沉默的图书馆为伴,这令我感到安全。
每个周末我会去陶艺班上课,做一些手工艺品拿到集市上出售,也把好看的小玩意儿带去给三姐解闷。
三姐在狱中仍旧是风云人物,她很快就凭借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娇憨活泼,收服了大半的人。从警卫到管教,个个都很喜欢她,对她格外宽容些。不仅让她做的活儿最少,还允许我经常送吃的进去给她。
她依旧喜欢糖果跟牛肉干,宝贝似的藏在囚服的口袋里,偷偷摸出来一颗塞进嘴里,再露出小孩子一样的笑容。
我看她竟过得很好,自己才渐渐心安。
在陶艺班上,我认识了沈望,听说他在机关工作,人很寡言,平日里独来独往,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
自从林立那件事后,我整个人变得有些孤僻,很难相信别人,所以总是默不作声地待在角落里。而角落的另一个身影就是沈望。这让我们两个之间产生了一种难言的默契,很长一段时间后,见面才会相互打招呼。
我以为他是个难相处的人,没想到却是出乎意料的温柔。同我讲话时,还会不好意思地把眼睛低下去,好像会害羞似的。
陶艺班的课程结束后,他犹豫着邀请我一起去吃顿晚饭,我答应了。当时他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笑容,从那以后人才渐渐开朗。
我告诉沈望我 25 岁,在图书馆工作,家里只有一个长姐,现在在外地工作。这一切听起来多么身家清白,他对此深信不疑,对我袒露心扉。
「我比你大六岁,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尽管来找我。」晚饭后,他期期艾艾地说,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我是个很可靠的人。」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漫不经心地说。
「我胆子太小了,爸妈管教又严,所以只在上学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沈望忽然不好意思地吐出这一句,「你不会笑我吧?」
我真的忍不住笑了,他看起来很慌张。为什么他看见我的时候会慌张呢?是不是就跟我见到林立的时候一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压抑着自己情绪的波动,轻轻点了点头。
6
我跟沈望交往了两年。
三姐曾经对我说「食色性也」,这似乎该是一件开心事。可对我来说,并不奏效。
某些时刻,我的视线会忽然模糊,好像看见曾经压在我身上的父亲,继而又看见举着刨子站在一边的三姐。她满手鲜血,而父亲的头已经血肉模糊。
结束的时候沈望抱着我沉沉睡去,我却惊恐地在黑夜里瞪大双眼,曾经害死过人的梦魇从那晚开始重回我的脑海,我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人来拯救。不久后,我就搬进了沈望的公寓。
我们尝试着畅想起婚姻生活。我的内心激动不已,如果说过去在恋爱里,我总是对他缺乏必要的热情,甚至担忧我们的感情缺乏真实感。
但现在我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一切都不同了。我一直盼望着的新生,似乎就要从这里展开了。
但我心里还是有个疙瘩从未告诉过沈望,那就是三姐。
去接三姐的那天,我骗了沈望,说姐姐要从外地回来,还不知道我恋爱的事情,要他先别出面。
事实上我已经在探望三姐的过程中断断续续地给她讲述了沈望的情况。
三姐问过我喜不喜欢他,我故意模仿三姐当年的回答:「我喜欢他什么?我喜欢他喜欢我吗?」
三姐被逗得咯咯笑起来,我也跟着笑了。
但沈望真的很值得爱,可惜直到我失去他的一刻,我才明白。
刚出狱的头两天,我带三姐住在外面租好的房子里。她显然对外面的一切还有些不熟悉,变得有些怯生生的,总拉着我问这问那,一刻也不让我离开。互联网进化得太快了,她拿着我买给她的新手机都有些无所适从。
第三天沈望来了,他表现得十分绅士,没有过多打听三姐的事情,而是甘愿当我们的司机,带着我们四处逛逛。
那天我给三姐买了许多件新衣服,还带她去烫了发。她胖了一些,动作不如曾经敏捷了,可依旧很美,从沈望的眼睛里我也能看到这一点。
比起手机,三姐似乎对沈望更感兴趣一些。
这个不说话时看起来难以接近的「冰山」,私下里却是个容易害羞的男孩。三姐对着他不停地说着调笑的话,笑声一阵高过一阵。
沈望接连用眼神向我求救,我都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她去吧,这几年在监狱里,她太想念活泼自由的空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沈望越是躲着三姐,三姐就越是一捧火似的赶着。
拉开车门就撒娇似的说,「我要坐在副驾驶」;去餐厅吃饭非要央着沈望陪她去上洗手间,因为「害怕自己迷路」。
沈望总是涨红了脸无所适从,可我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渐渐产生一种异样的感受:有时候像是看到当年三姐与我父亲的亲热,有时候又像是看到当年我在三姐面前,对着林立的殷勤。
终于在一个月后,三姐提出想要搬进我和沈望的家里。
她尚未找到新工作,说让我多交一份房租心里很过意不去,不如大家住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又说自己跟我分开太久,实在是想要好好亲近一番,还发誓绝对不会打扰我和沈望的生活。
说这话时她朝着沈望一会儿娇嗔、一会儿轻笑,让沈望面红耳赤。
我在一旁看在眼里,心头已经有了一层阴影,还没开口说出拒绝的话,沈望就先回答:「又不是外人,我看就搬进来住在一起吧。」
我很快就开始感受到气氛的异样。沈望习惯起了对三姐的关注。
比起我经常无所谓的态度,三姐更像是值得在乎的人。她不喜欢吃我在家里煮的饭,总是说我手艺不精。而说到吃什么,她总是要嘟着嘴说「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好吃」,最终总要沈望哄着她才能重新展开笑容。
每当沈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她总要蹭到旁边,或者是吹干湿漉漉的头发,或者是悠然自得地涂指甲油。
在她学会了用手机发消息后,更是跟沈望联络不断,有时候两个人即便都在房间里也还要用手机聊天,直到睡前还恋恋不舍不肯停下。
他们拥有了共同的默契跟秘密,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眼神看向彼此,都好像流星划过般闪烁不定。
沈望有时候怕我多心,便故意做出坦然的样子对我说一些三姐的事,可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可有可无。
我知道沈望在竭力平衡这种感觉,但三姐已经牢牢缠住他了,两个人日益亲密,在一起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那到底是三姐的天性?是她想试验一番自己降服男人的套路?还是她单纯地想要报复我?我想不通。
曾经沈望会为了我的眼神而脸红,抱着我的时候会开心地哼起歌来。但现在,这些统统被稀释光了。
每一个他为了三姐而笑起来的时刻,我都在反省,是我做得不够好,还是我太不可爱?是不是我注定没办法比得过三姐的耀眼?
如果真是这样,我暗暗地、满怀愧疚但又忍不住地想:我宁肯三姐在监狱里永远不要出来。
冬天很快来了。
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见天儿的阴雨,可又不下雪。三姐受了凉,很快大病起来。
我要带她去医院,她偏不肯,像小孩子似的撒娇耍赖,只要沈望来陪她。
沈望当然来了,进了她的房间待了很久,再出门就虎着脸,开始找我的毛病。说我照顾不周,退烧药也买得不对,准备病人的饭,居然都没有想要熬上一碗粥。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数落我,每一句的内容我已经开始听不清了,所有语言都不过是表象,想表达的只有一句:他在乎她!
我哭了起来,竭力瞪大眼睛,让眼泪快一点掉下来,让他看到我可怜的样子。
没想到沈望只是冷漠地推开了我,「别再装可怜了,三姐已经告诉过我,你最擅长的就是用这一招对付男人。当年你从她身边抢走的警察,不就是那个样子吗?」
那一刻,我心下一震。
纵然对三姐怀有再多不满,我也从未想过她会把曾经的事情经过一番歪曲之后告诉给沈望!
愤怒冲昏了我的头脑,好像一瞬间又把我推回到硕大的迷宫当中,前后左右统统都是障碍,而每一个障碍上,都贴着三姐的脸。
「她告诉你的?」我抬起下巴,转向三姐的房间。
沈望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许。
「你愿意相信她往我身上泼的脏水,」我向着那房门走过去,嘴上继续说,「却不愿意亲自来问问我?」
当我拧开门把手的一刻,沈望扑了过来,他强颜欢笑着露出一副安抚的神色,「别生气了,好歹她还生着病……」
是啊,他真温柔啊。惦记着她生着病,怕她受到我的惊吓,可是我呢?
他对她越是好,越是显示出我的不重要。我想我当时是笑了,眼泪七零八落的,可还是笑了。我力气很大,一把推开了门,几步就走到了三姐床边。她像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子,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脸上因为发烧而红扑扑的,带着无辜看向我。
「婉容,你别……」沈望跟进来,拉了我一把。
反倒是三姐先开口,「这是出了什么事儿啊,剑拔弩张的?」
「你问我出了什么事?」我看着她,声音有点打战,「自从你回来,事情就没好过!」
「你什么意思?」她一个翻身坐起来,眼波流动,随即和一旁的沈望对上了眼神,恍然大悟一般地点头,「噢,你是生气我把你和林立的事情说了出去。」
「你这是在报复我!」愤怒已经冲昏了我的头脑,「你到底想怎么样?」
三姐冷笑了一声,「我能怎么样?我只能向上天祈求我的妹妹不要再为了男人而背叛我!我祈求善恶有报!」
她话音未落,我已经一把抓起茶几上的水杯,把里面盛着的热水直朝着她泼了过去。
那水真烫,仅仅是溅到我手上的那些,就让我感到一阵钻心的刺痛。三姐没反应过来,被硬生生泼了一脸,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哀号,仿佛受伤的山猫,肠子都要断成九节了。
「你疯了!」沈望扯住我的衣领,把我狠狠拽过来。可他力气太大,我整个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手里紧紧攥着的玻璃杯撞碎了,发出好大一声。
「我看你姐姐说的没错,看你表面柔柔弱弱,实际上比谁都敢下黑手!」沈望骂了一句,已经不再看我,只关切地拿着毛巾给三姐擦脸。我趴在地上,把脸颊贴在冰冷的瓷砖上,半天都没有起来。
沈望很快用大衣裹住三姐,带她出门去医院了。他们两个交叠的脚步从我的脸颊旁边经过,我感到一切都在分崩离析,自己如同趴在马上就要消融的浮冰之上,随时要坠入深海。
我不再哭了,整个人感到筋疲力尽。当我终于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整理我的行李时,我的愤怒似乎都已经消失了,只留下深深的挫败。
这些年来,三姐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恨我,但那是她的权利。
她恨我,是因为我带给她的痛苦仍在,在这份痛苦消失之前,或许我本来就不配去拥有所谓的幸福。
我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先在图书馆的临时宿舍里住了一阵子,后来又租下了一个单间,不再跟沈望见面。
三姐来找过我几次,几乎都是为了当沈望的说客而来。她脸上有些讪讪的,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我,她跟沈望睡过了,觉得没什么意思,还是还给我吧。
我对她说,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那都是她的事情了,不要再提是不是还给我。
她有点急了,提高音调说:「婉容,我们两个是过命的交情,难道真的要为了男人掰了?大不了你抢我一次,我抢你一次,算扯平了好不好?」
实话说她那样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些好笑。
我想告诉她,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抢走她身边的谁。曾经为了林立,那不算争风吃醋,那只是我出于最简单的爱而做出的争取。可惜我没能说出口。于是她走了。
我站在窗口向下看,一直目送着她有些笨拙而迟疑的脚步走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我看出来她有些老了。
可话说回来,谁又能永远年轻呢?
7
我跟三姐这一别就是三年。
这期间一直有她的消息,彼此也打过电话。毕竟是她说的道理,我们两个的交情,如果只为一个男人就掰了,未免太说不过去。但要回到亲密无间的从前,那也是不可能了。
每个月我都往她的银行卡里存进去一笔生活费,那是我欠她的,她也没推辞过。逢年过节的时候,没有别的亲人,我问候她一声,两个人心里都好受一些。
她在商场里做售货员,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一番天地,跟周围人都处得很好。我倒是变化不小。在图书馆的工作给了我不少看书学习的机会,我读了在职的研究生,开始陆续动笔写一些东西。
那几年确实走得很顺,我的文章渐渐卖出了高价,还在杂志上拥有了自己的专栏,人也渐渐红了。有个杂志编辑叫毛勇,时常负责我的文章,我们联络得多,也算是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毛勇把我当明星一样包装。他常说有思想的人不少,但又漂亮又有思想的人就不多了。听到这话我暗暗发笑,不过也确实算一种赞美。
这些年来我长大了,身材更加匀称丰满,五官也舒展开来,剪了个齐肩的短发。很多人说我美,我不置可否。但我见过耀眼夺目的美,眼见着那光芒散去,才知道背后是彻骨的凉。
31 岁那年,我怀孕了。毛勇觉得是好事,顺势向我求婚。
没什么好不答应的,我本来就不是爱刁难别人的人。也不打算置办什么婚礼,毛勇讨厌繁文缛节,于是只打算叫些认识的朋友来吃顿便饭,就算是成了。我还是打算请三姐来,于是去她卖货的商场找她。
人群里,三姐依旧显眼。依旧是蓬松的黑发,绑着垂在背后,也不知道怎么,偏偏瘦成了那个样子,蝴蝶骨都凸了出来,像是随时准备飞走。
我看她脸上多了皱纹,不免有些心酸,只是从周围人的谈笑中看得出来,她在这里依旧是被异性追逐的焦点。我想这对她来说,多少算是安慰。
当时三姐在卖工艺品,柜台上摆的全是翡翠玛瑙之类的东西做成的观音像。我告诉她我要结婚了,也要生孩子了。她喜笑颜开,非要送给我一座观音像「高兴高兴」,把柜台上的那些摆设一件件端下来给我看。
我看见她的袖口露出了已经磨损得发亮的线衣,内心不免惊诧。
曾经三姐是我眼中活得最为精细美丽的人,如今居然也邋遢起来。这让她仿佛一下子离我远去了,显得非常陌生,这令我惶恐。
我不想要她的东西,可实在拗不过她,便随手挑了个装了绿草叶的瓷瓶。三姐说我有眼光,这就是观音菩萨手里拿着的净瓶。
这瓶拿回家去,添水就能活,这就叫「观音草」。相传能替人消灾避难,让人逢凶化吉。
我和三姐约定好成婚当天和毛勇一起开车来商场门口接她,她欢天喜地地答应了。临了还在我腰上拧了一把,在我耳边说:「放心吧,这回姐肯定老老实实,不会再影响你的幸福了。」
她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是难过。匆匆忙忙地走出来,不想迎面就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也不躲,反倒是定定地站住了,迟疑着叫我一声,「李婉容?」
我吓死了。这个眼前的男人,发福了,头发剪短了,可漆黑的眼睛里,一道明光迎面劈下来,这就是林立啊。
天啊,自从三姐入狱,我跟他再未相见,一晃这么多年了,他居然又出现在眼前,让我不敢相信。我几乎要慌乱地抱住头跑开,但是他已经挡住了我的去路。他说想和我谈一谈。
我们肩并肩走在车声鼎沸的街道上,无数曾经的画面在脑海里划过。我思忖着该如何开口,却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姐姐杀过人,对吗?」
林立还在做警察,一直勤恳,可惜不会打通人际关系。之前他在抓捕行动中有意的栽赃行为露了马脚,受到严重处罚,因此如今还只是区区一个组长。但最近有桩案子落到他手上,燕北市最近大兴土木,开挖地基时发现了尸骨。因为地处深山,难免从附近的居民查起。有人作证说十几年前,那里有两个女孩刺伤了人,然后跑了,杳无音信,很可能跟尸体有关。
林立此时就想起当年曾有从燕北出来的领导,说自己的秘书被两个女孩刺伤的事情。领导如今已经因贪污罪入狱,他去找了那个秘书,问了些当时的情况。时间过去得太久,很多线索如今都无处查证。但那秘书说得很清楚,他说跑出去的那两个女孩,其中有一个是当地出名的楼凤,人都叫她「三姐」。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立一直看着我的眼睛,我却无法坦然与他对视。指尖的冰冷一直向上蔓延,我浑身打战。他问我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我一直摇头一直摇头。不敢多说一个字,因为我太傻,不懂得像三姐那样随机应变。
对我来说,多说就是多错。后来我甚至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大概是林立对我也有些愧疚,他不再追问了,只是轻轻拍拍我的肩膀,说:「如果你现在过得很好,就别再跟三姐来往了。」
我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林立已经开始调查三姐了。那个秘书也许还记得三姐的长相,再加上,如果金婆子还活着,那么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三姐是主犯,那我也逃不了干系。
我如今平静的生活,几乎可以预见到的未来,又要再一次毁于一旦。难道我此生就要不断生存在这个梦魇之中,永远不能逃脱吗?
这些猜测令我绝望。我想要去找三姐,把一切都告诉她,让她帮我想办法——她总会有办法的!但我又害怕被林立看见,由此开始怀疑我。我花费了这么多的力气从泥潭里爬出来,我不想再回去蹚那摊浑水。
就抱着这样矛盾的心情,时间一天天过去。毛勇问我是不是有亲戚要请来参加宴席的时候,我没有说出三姐的名字。
或许,她不该来。我看着从三姐那里拿回来的观音草,给自己找理由。如果她来了,那么也许会把正在调查她的林立也带过来。那是我曾经用尽全力去爱的男人,我不希望他出现在我的婚礼上。
而且我如今的朋友,还有毛勇会请来的朋友,几乎都是些上流人士。三姐来到这里,恐怕也会显得奇怪吧。
我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决定不让三姐出面。成婚那天早上,我发了信息给三姐,说婚礼时间有变。
等了很久也没收到她的回复,我抓着手机愣神,还是毛勇来叫我,说时间差不多了,也别磨蹭了吧。我就跟着他走了。我忘记了三姐。
那天很轻松地就过去了。所有朋友都在祝福我们,餐厅里的菜也很好吃。回家的路上我和毛勇说说笑笑,只是掏出手机察看还是没有三姐的回音有些心烦。
她会不会是知道了我有意不让她来,所以在生我的气?又或者她的手机出了毛病?这么多年了,她现在在用的,还是刚出狱时我买给她的那个。
我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说三姐被捕了。我是她的唯一一个联系人,需要送些衣物过去。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林立就接过了听筒,「你收拾收拾吧,东西多带一些,这回人恐怕是出不来了。」
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晕过去。东窗事发了,也许查到我身上,只是时间的问题。我逼迫自己坚强一些,出门买些衣物送去警局。
林立出来接我,他说三姐什么都撂了,承认自己当年杀了一个来寻欢作乐的客人,尸体就埋在山上,也承认自己刺伤了领导的秘书,还强迫他开车载自己到汽车站去,但那个秘书坚持说车上有两个人。
「另一个人,是你吗?」林立问。
我怎么回答呢?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在车上的时候我都做了什么?我伤人了吗?我有罪吗?如果我承认了,我也会被关进监狱吗?那我的孩子怎么办?我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腹部,根本说不出话来。
「三姐说,那个跟她一起逃出来的姐妹,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林立说,「三姐说她们出了燕北之后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在林立的安排下,我跟三姐见了一面。
再度与我在看守所里见面,她面露羞赧,期期艾艾地说:「是姐不争气,连你的婚礼也没去成,就被抓进来了。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呢,结果手机也被收走了。这些天我总是想着,你去接我,但是却找不到我,你得多着急啊。」
我听不下去了,几乎要捂住耳朵。这一字一句对我来说都像凌迟,狠狠刺进我的皮肉。
三姐还在继续往下说着,「我跟他们说了,你是个孤儿,我看你可怜,所以认你当妹妹的。
我过去那些事,跟你都没关系,你不用担心,好好过你的日子就完了。等我死了那天,你来领了骨灰就行。听说这里的死刑犯都直接给火化,国家都给安排好了,也省得你操心,你说好不好?」
「不,」我哭了,「你不会死的,我们打官司。」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信的两件事是什么吗?」三姐含着眼泪看着我,「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都是逃不了的。
现在让我偿命,我认。只是你不要被掺和进来,我死了,让你过上好日子,我的痛苦才值当。要是我不好,你也不好,那我这辈子,就白操了这份儿心了。」
那天,我哭到昏天暗地,但内心却清醒无比。我知道我得听三姐的话,一个人的牺牲,往往也需要另一个人的成全。我若是添乱,除了让她更痛苦,也断然不会带来什么好处。
此后的调查跟开庭审理过程中,我被作为证人传唤。但因为三姐把我从她的故事里择得一干二净,所以警方也只是问了问这些年来我跟三姐之间的来往。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让我得以保全自身。
当林立作为案件负责人,在法庭上询问三姐为何要杀人时,她回答,「因为那个男人虐待我。」
林立又问,「你做皮肉生意,虐待你的人不少,为什么偏偏杀他一个?」
三姐顿了顿,挺直胸脯回答,「因为他还虐待我的姐妹。」
有人感叹,竟然真的有人会为了自己的姐妹杀人?
那一刻,三姐倏然一笑,「男人就是这样,」她脆生生地、毫不顾忌地说,「永远都在小看女人,永远都在小看女人之间的友情。」
刹那间,仿佛眼前又一次出现我和三姐手挽着手跑进一场大雪的场景,那些我们相依为命的场景,那些她笑着对我说「男人都靠不住」,然后我们一起击掌的场景。
活生生的画面,疯狂地冲击着我。
我起身离开了法庭,毛勇跟了出来,他很紧张地问我要不要紧。我告诉他没关系,就好像三姐身上的气息忽然在我身上生根发芽了,我甚至笑着告诉他,不要小看女人的坚强。
三姐被判了死刑。这期间我们还见过一次。两个人相对无言,倒不是有隔阂,而是真的心意相通,反倒觉得能这么一起坐坐就够了。
时间快到了的时候她问起观音草,我告诉她好着呢,那瓶里装着的草果然生机勃勃,大概真的有什么魔力。
她笑了,说曾经听人讲,这观音菩萨手里的草是用来普度众生的。人要成佛,便有草在下面支撑,燃起欲火时,观音草便替人受难,甘愿历尽痛苦,度人开悟。
我心里一动,我说:「你就像我的观音草。」但话没说完,三姐就笑了笑,把食指竖在嘴唇前,做了个「嘘」的姿势。然后她在我的眼前离开了。那是我们最后一面。
属于三姐的结局,就像她说的一样,交到我手上的,已经是一小盒的灰了。
那会儿我已经到了预产期了,林立便不想让我亲自去领骨灰,所以通知了毛勇。毛勇不知道我跟三姐之间是过命的交情,只当是认识的朋友,反倒表现得轻松。
随着骨灰一起送到的,还有三姐在狱中写给我的一封信,信很简短,语气也很快活,她说这辈子活得不赖。
人说的声色犬马也好,大悲大喜也好,都算经历过了。最骄傲的就是活出了一个「敢」字,敢说敢做,有仇必报,永远不能任人宰割。
她说她还是担心我,担心我胆小,她只盼着等她死了,这一身的胆子都能长到我身上来。这样我就能勇敢地活下去,也能做好一个母亲。
在信的最后,她要求我把她的骨灰埋到地下。「不用买什么风水好的墓地,找一块好挖的土就行。」还要把我当年用来撬锁的绣花针随着一起埋下去,权当是留给她的念想。她说当年是我用那根针解开了她的锁链,带给了她自由。所以那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我大着肚子去做这些事,林立开车来帮我。
他挖土,挖好了就站在旁边吸烟。那天风特别大,把烟吹回到他脸上。他被呛得咳嗽起来,好像眼角有些湿润。我却没哭。思来想去,他好像没什么好伤心的理由,但人啊,在大生大死面前,往往都会被那种情绪所感染,故而生出一些脆弱来。
我远远地看着林立,他似乎想对我说些安慰的话,但我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跟他之间,已经隔了太多东西,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曾经,我用绣花针撬开三姐身上的锁链,给了她自由的机会。殊不知,挂在我心上的锁链,却是三姐帮我解开。我这前半生,所有爱过我、恨过我、伤害过我、保护过我的人,大概都是我的观音草吧。他们度我,看似好像都离我而去,但其实已经变成了我身体里的一部分。
三姐教会我的东西,我都已经明白了。别人的爱对我来说不再是定义我的标准,我将会按照自己的法则,好好活下去。
我家女儿出生后,我带她回过一次燕北,看看那里漫天漫地的大雪。她个性开朗,在雪地上不停地打滚,一点儿也不害怕。
毛勇看着她笑,说:「这浑身是胆的劲儿也不知道像谁?」
我很高兴,我希望她能一直如此。到时候,我会把三姐告诉过我的东西,也告诉给她。或许起码告诉一半,还有另一半,等待着她自己慢慢长大去领悟吧。
作者:猫子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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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嘱
恶有恶报:最亲密的人,捅下最锋利的刀
核融炉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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