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时有太医给我把脉,说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要小心活动。有小宫女端了熬好的药来,我闻着一阵苦味,皱着眉头喝了下去,程仪潇总不能在这里头下毒,何况他要我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
张公公凑过来问我好些了没,我顿了顿,说好些了。张公公说我忠心护主,连皇上也嘉奖我了,赏了我好些东西。
我问太医这针是何物,太医说针上淬了毒,要是晚一些我就没命了。
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收了东西,觉得程仪潇有病。
日子一天天地过,张公公对我愈发谄媚,说我入了太子的眼,日后有了好处可不能忘了他。我也知晓为何张公公这样说,程仪潇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有次在我为他系玉珩时,我甚至听到他笑了,我手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玉珩掉在地上。
我怕程仪潇,也恨他。
那日程仪潇早起练剑,张公公还是让我去说时辰。程仪潇拿剑指着我的胸口,与我谈笑风生,「想杀孤?」
我摇了摇头。
程仪潇挑了挑眉,收回了剑,将剑收回鞘,扔了过来,「拿着」。
程仪潇的剑很重,我有些拿不稳,踩着小碎步跟在他后面。张公公见我拿着程仪潇的剑,更认定我会前程似锦,在我面前说了我好些好话。
张公公知道我认过干娘,也知她老是欺辱我,便让人将她扔出了东宫。
我干娘走时哭含着泪,说我不知好歹,将来要遭报应。我说我这是救了她一命,该好好谢我才是。在宫里有大把银子可捞,她不想走。
13
程仪潇没过几日,又开始戏弄人。他将上好的玉珠子、羊脂玉、红玛瑙,和金子银子的撒了一地,让宫人抢,谁抢着算谁的。
程仪潇坐在台阶上,高高在上的看着底下的宫人哄抢。我一直跪着,没动过,程仪潇倦怠地阖眼,问我为何不抢。
「进贡的上品,奴婢卑贱,用不得,不敢抢。」
我的声小,淹没在了一片哄闹声中,可程仪潇听到了。
程仪潇歪头笑了一声,冷着脸让人进来,将刚才哄抢的人全拉了下去。
我从殿里出来时,双腿发颤,尽管见惯了程仪潇杀人,却不曾想他一夜要了二十九个人的脑袋。我这次是运气好,下次谁也说不准。
睡得昏昏沉沉的,听一个小宫女说那二十九个人被扔到珠玉池子里憋死了,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裹紧了被褥,睡意全无。
程仪潇看我时,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玩味,他想留着我,打发宫里的漫漫长日。我吐出一口气,最起码近日是死不了。日日在宫里担惊受怕,我开始想念在城墙跟脚下抢吃食的日子了,最起码,那时只管填饱肚子,不用去猜人的心思。
我有些累,不想去猜程仪潇的心思,猜不透。
程仪潇日日折磨我,打趣我,直到那日,他将我留在了殿里,没让我走。
殿里的火光忽明忽暗,我大着胆子说了一句:「太子殿下,丑时了。」
程仪潇懒懒地「嗯」了一声,在榻上翻了个身。往日这个时辰是来人服侍程仪潇更衣就寝的,可程仪潇今日让他们都下去了,只留着我一个人在殿内跪着,也不同我说话,只是让我跪着。
张公公曾与我说过,太子连个枕边人也没有,可不要日日恼我们吗,说着还推了推我,让我机灵些。还说我到底是知根知底的,太子要是宠幸了我,他也放心,只是我这一身的性子得改改,不然早晚让太子踹下去。
可我不想做程仪潇的枕边人。
就在我想说话时,程仪潇起了身,手里提着剑,赤着脚朝我走过来。我心下一惊,张公公说错了,他这哪里是要宠幸,根本是要我的命。
可我袖口里没了匕首,在我孤身救主的时候,被程仪潇抽走了,我闭着眼,坐等归西。
程仪潇用剑慢慢划过我的额间,鼻子,最后停在我的唇上,没再动作,我咽了一口唾沫,手藏在袖子里,微微发抖。程仪潇突然抽回了剑,指着大殿上用玉盘盛着的水葡萄,「赏你的。」
我道了声谢太子殿下,过去端着葡萄不知所措,踌躇着,也不知该吃还是不该吃。
程仪潇又靠回榻上,见我呆呆愣愣的,说:「过来。」
我到了他的跟前,手里还是端着葡萄,一脸为难。程仪潇笑着看我,也不说话,就等着我动作。我犹豫地剥开了一颗水葡萄,狐疑地看了看程仪潇,放在了嘴里。
果然给太子吃的东西比我们宫人的要好上许多,那葡萄晶莹剔透,水润多汁的,我吃在嘴里只觉得甜,从小吃惯了苦,都没发觉自己偷偷翘起了嘴角。
程仪潇见我偷着笑了,伸出手来,我打了个哆嗦,怕他打我。可程仪潇皱了下眉,「啧」了一声,伸手揉上了我的脑袋。
我睁大了眼看着程仪潇。
14
那日程仪潇将我留在殿里过夜了,程仪潇这个王八让我吃了五碟子的水葡萄,一边说扎手一边又揉我的头发,我真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里面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回了住处,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张公公,张公公笑眯眯地问我如何,我刚要开口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一声,冲张公公摆摆手就走了。
张公公张大了嘴,细声细气地在我后头说小心胎气。
我狠狠瞪了张公公一眼,果然是个阉人,连房事都不懂,哪有一日就怀上孩子的,何况我是吃多了水葡萄闹了肚子。
宫女们对我愈发恭敬了,说我是宫人里头的翘楚。我见她们的样子恨不得将我供起来,我却只能在背地里咒她们生孩子没屁眼。
程仪潇夜夜让我留宿,什么也不干,就只赏了我东西,躺在榻上,看着我吃,还时不时的揉我的头发。程仪潇看累了,便安寝,我就坐在地上靠着程仪潇的床榻安睡。这阵子我胆子大了,有时还对程仪潇说不想吃,程仪潇睨着眼看我,便会让我回去。
我觉得程仪潇没那么吓人了,我也不是那么怕他了,可我还是恨他。
宫里的流言越来越多,直到传到了程仪潇的耳根子里。
那日我吃着程仪潇赏我的果子,眼眸弯成了月牙。
「你想爬孤的床?」
我听着一哆嗦,手里红艳艳的果子撒了一地,玉碟在地上滚了一圈,转了几遭便合在了地上,发出「咣」的一声。
「奴婢不敢。」
我吓得大气不敢喘,头贴在地上,程仪潇稍稍对我好了些我便忘了本,当真没心没肺。
程仪潇蹲下来,让我抬起头来,就细细端详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正想着辩解几句,就听得程仪潇散漫的语气入耳:「准了。」
我愣愣地看着程仪潇,他勾着唇,一把将我拉倒在榻上。
我哪里肯,挣扎起来。程仪潇见我如此,眼里闪过戏谑,三两下制住了我,将我的手用发带绑起来抬到头顶上,压得我轻哼一声。
我也不怕死了,心里的火直上头,刚要破口大骂,便让程仪潇堵住了嘴,「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程仪潇与我唇齿交缠,我一狠心咬了他的舌头,弥漫出血腥味来,程仪潇吃痛闷哼了一声,从身侧抽出我的匕首贴在我的咽喉上。
我哭出声来,用身子换了我这条命。
程仪潇的青丝让我扯下几根,他也不恼,放我走时,问我还想不想杀他,我倒是破罐子破摔,使劲点点头。程仪潇笑了笑,从一旁扔了块鲤鱼纹玉佩给我让我收着,我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闷闷地拾起了玉佩,起码将这当出去,一辈子不愁吃穿了。
15
我一瘸一拐地回了住处,张公公腆着脸凑过来,问我是不是有好事了。我顿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张公公喜笑颜开,让人给我赶了一身新衣裳出来,说我要是再机灵些,能混个奉仪。看着张公公这个老狐狸,我恨不得抽他的嘴巴子。
东宫里没有女主子,只有程仪潇这么一个主子。
我为程仪潇系玉珩时,程仪潇神色暧昧地打量我,看得我有些不自在,手里头像是别不开一样怎么也系不好,急出了一身汗。程仪潇也懒得催我,只是嘴角微翘看着我,像是看小猫一样。
因着我手里还攥着程仪潇的玉佩,胆子肥了,竟瞪了他一眼。可是瞪完我就后悔了,因为程仪潇拉下脸来了,他盯着我,眸子阴沉。
我心里凉飕飕的,觉得要完。
程仪潇从我手里扯过玉珩,自己系上了,还跟张公公说以后不想看见我,张公公瞪了我一眼,将我赶出去了。
我又做回了最末等的差事,靠在窗边上,数着外头树枝子上摇摇欲坠的落叶,风一吹,我打了个喷嚏,快入冬了。
就这么过了几日,我正擦着窗子,张公公慌慌张张地来找我,说太子动怒了。我将抹布扔到了张公公脸上,说干我何事。
张公公堆着笑,「小姑奶奶,就去看看吧。」
16
我被张公公半拉半扯地去了内室,里头又是乌泱泱地跪了一片的人,还没走进去便被吓得汗毛倒立。
一颗眼珠子滚到我的脚边。
我被吓得拔腿就想跑,奈何张公公死死扯住了我,动也动不得。
张公公说有个宫女为太子穿朝服时,非要不知死活地往太子身上贴,被太子挖出眼珠子来了,现在太子朝也不上了,就在内殿这么耗着。
我听得咽了一口唾沫,跪在地上求张公公别让我去,张公公冲我摇摇头,一脚将我踹了进去。
我一头栽在地上,虽说地上铺了毯子,也还是弄出了好大声响。
我迅速地起身,刚要行礼时跟程仪潇打了个照面,程仪潇面色阴沉,见我来了冷笑一声。
「太、太子殿下万安。」
我被吓得险些说不出话,结结巴巴地行了个礼,贴在地上不敢抬头。程仪潇没再说话,我大着胆子又说了一声:「太子殿下万安。」
我又说了一声,却见程仪潇不吱声。与程仪潇相处久了,我也摸清了他是个什么人,说个话跟蹦金子一样,非要人揣摩。
「太子殿下万安。太子殿下万安。太子殿下万安……」
我就这么说了许久的万安,最后说的舌头都麻了。程仪潇将人都放了,我摸了摸额头的汗,出了内室听张公公说我可是个宝,要待我好。
17
后来我又被调回了内室伺候,但是程仪潇不再看我了,也不让我给他系玉珩了,就让我端着个盤匜,也不让我出去,一端就是一天,日暮才肯放我回去。
又是程仪潇折磨人的新法子,我觉得我哪天忍不了就冲上去跟这个穿着太子服的王八拼命,反正谁也别想好过。其实我心里知道,这点小错小罚,就像是逗猫一样,但我猜不透他的心思。
「过来。」
程仪潇一副没骨头的模样,半倚着桌子,一手拿着酒蛊。
我端着盤匜走了过去,程仪潇就掐住了我的下巴,猛地往我嘴里灌酒。我自小没喝过这种烈性的东西,一下子被呛了出来,手里的盤匜被打翻了,水撒了一地。
程仪潇脸上是漫不经心的笑,他修长的手指勾着盛酒的玉壶,向我递了过来。
我没法子,咬了咬唇,憋着气全喝了,肚里一阵抽搐,我觉得我要吐出来,反正吐到他身上。可我不敢,还是憋着,憋得面色发红。
程仪潇揉了揉我的脑袋,还说让我乖一些。
我听得晕晕乎乎的,这酒入口辛辣,在我肚里烧了把火。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抬头看程仪潇时,已是醉得整个人懵懵的了,眼前的影子晃着,我也不知眼前的人是谁,一双眸子含着春水,问他是谁。
「孤是太子。」
「太子是谁?」
「是你主子。」
我「啐」了他一脸,说我没有主子。
程仪潇冷了脸,勒着我的衣襟,拖着我往外走,我哇哇乱叫着,抱着程仪潇的腿不肯撒手。
程仪潇将我扔在了殿外,不让人管我,谁多管闲事就让谁掉脑袋。我在殿外的青砖上哭了一夜,刚入冬,冷风嗖嗖的灌进了我的衣裳,我穿的不多,冻得发抖,可愣是没人管我。我就一直哭,在青砖上哆哆嗦嗦地哭到了半夜,将程仪潇哭烦了,他提着剑走了过来,架在我的脖子上。
「老实点。」
我老实了,在后头小碎步跟着程仪潇回了殿内。程仪潇将我扔给了张公公,说让张公公看着办。张公公接过我很为难,毕竟我还是程仪潇的女人,他就唤来了他的徒弟小贵子,让小贵子看着办。
小贵子也很为难,问了他师傅,我在程仪潇心里分量重不重,张公公说难说。小贵子皱了眉,于是那两个人就守了我一夜。我睡觉不老实,涎水抹到了张公公衣裳上,张公公尖着嗓子将我扯起来,说我学的规矩都让狗吃了。
我醒来有些发懵,头一阵疼,小声问张公公昨夜怎的了。
张公公立马跳了起来,说你还好意思说,然后就给我讲了个故事。我听了低下了头,觉得程仪潇对我有些放纵了,要是往常他定是要处置了我,然后将我曝尸三日。
毕竟我做了许多人想做不敢做的事,吐了太子唾沫星子。
18
今日程仪潇让我将盤匜举过头顶,我在心里骂他。过了一刻钟,有人匆匆跑来,向程仪潇耳语几句,见我在这,有些为难。
程仪潇看都没看我,摆了摆手,「不用管她。」
我扭过头,我还不稀罕听你这些屁事呢。
程仪潇匆匆走了,走之前,说我要是偷懒就将我的胳膊卸下来。我乖巧地点了点头,等他前脚一走,就将盤匜放了下来,躺在程仪潇的榻上睡懒觉。最近张公公说我仗着太子的宠爱,胆子越来越大了,我偷偷笑了,觉得张公公说的对。程仪潇的榻上是他身上那种不知名的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好闻。
反正也没人敢进来。
程仪潇回来时我还在酣睡,没听到他的动静,只觉得浑身不舒坦,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我睁开眼时,是程仪潇将我搂在怀里,我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有些难受地动了动。
「别动。」
程仪潇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声音低沉有些暗哑,我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缩了缩肩膀。我没再动,借着微凉的月光,我看清了程仪潇身上暗红的血迹,干涸了,有些骇人。
我被程仪潇抱在怀里抱了一夜,连动也不敢动,我知道他刚杀了人,身上戾气重,怕一不小心惹到他,我也没好果子吃。我睁着眼过了一夜,直到张公公领着人进来服侍时,看见我被程仪潇搂在怀里,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忙让人都退了出去。
我偷偷笑了,在程仪潇身上胡乱摸索一阵,摸到了程仪潇从我手中抽走的匕首。我轻轻抽了出来,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裹住了,我使劲挣脱不开,只能又放了回去,程仪潇松开了我的手,又搂紧了我。
我心里清楚,他一直没睡。
等程仪潇睡醒时,都到了晌午,程仪潇将匕首扔给了我,问我还想杀他吗。我不知死活地点点头,程仪潇没理我。
19
我发现程仪潇越来越纵着我了。
有次程仪潇甚至让我为他布菜,我做完了自己的事便直勾勾地盯着一道南乳松鼠鱼,不知他看到了吗,我怕被看出来,悄悄瞄了他一眼,跟他的眼神撞上了。
他不让我端盤匜了,还说要是我喜欢吃南乳松鼠鱼就自己去跟厨子讨,我欢欢喜喜地点了点头,觉得程仪潇也不是一无是处。
张公公也开始叫我小祖宗了,也不敢再骂我,我有时缺些脂粉膏子什么的,都是张公公让人从宫外头带了好的来供给我。我总觉得这样不是个好兆头,人走得太高了就容易摔着,我盼着我能有个全尸。
程仪潇有时夜里回来,便倒在榻上,让张公公去唤我。我被宫女从被褥里拉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程仪潇的寝殿。程仪潇二话不说就一把拉住我,将我拉到他的床榻上,抱着我安寝。我一开始皱着眉头,后来闻惯了程仪潇身上的血腥味,也慢慢习惯了。程仪潇用的一针一线都是顶好的,他的榻上软,不像我们宫女的铺子,一到夜里就变的冷硬。
我也不问程仪潇为何,反正他也不与我说。夜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程仪潇抱着我开了口:「匕首。」
我撇了撇嘴,要是程仪潇不说我都将这事忘了。我掏出匕首,借着月光晃出了影,程仪潇看了看,也不再多说,又抱着我睡了过去。
我不敢在程仪潇抱我时来个一刀两断,单不说别的,寝殿里就我与程仪潇两人,到时候我可是要蹲在牢狱里头睡干草席子的。
我享福享惯了,不乐意受苦。
我看着程仪潇浅闭的双眼,问他:「太子殿下不害怕吗?为什么不处置奴婢呢?」
程仪潇没有回答我,窗外的月光透了进来,泻了满地清辉。
他不想答我,我也没有再问,谁都觉得是无关紧要的事。
20
不知不觉,还有六天就是除夕夜了。算起来,我与程仪潇也斗智斗勇大半年了,他只碰过我一次,也没给过我名分。张公公让我别得意,说我不是太子第一个女人。我自然知道,宫里头娇生惯养的皇子在十五岁那年便有了通房的人了,到底给不给名分都看皇子的心意。
程仪潇有时去请安也让我跟着,我第一次见着了皇帝,面色苍白,双颊深陷,目光涣散,好像过不了一炷香就归西了。张公公提点了我一句,让我别说不该说的话,我摇摇头,说我的嘴老实。我细细想着,皇帝老儿这样,也不知是不是程仪潇的手腕。
我又开始怕程仪潇了,他连自己的亲爹都敢动手,哪里将我这条小命放在眼里,我安安分分地侍奉,不敢再与程仪潇唱反调了。
程仪潇见我老实了似乎有些不悦,问我怎么跟个鹌鹑一样。我说我是奴婢,侍奉主子理应恭恭敬敬的。程仪潇笑了,问我怎么想的,我摇摇头,说我没那个心思了,程仪潇没再问我,他看得出我在撒谎吧。
程仪潇送了我一斛白玉珠子,让我留着玩。我笑弯了眉眼,接过珠子说谢谢太子殿下。程仪潇伸手揉了揉我的脑袋,说让我乖乖的,会留我一命。那夜程仪潇没放我走,赏了我一碟子云片糕。
程仪潇看着我吃完最后一块云片糕,眼神一暗,将我扯到了榻上。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被惑了心。程仪潇问我云片糕好不好吃,我咽了下,愣愣地看着他。程仪潇伸出舌尖舔走了我嘴角的残渣,一直笑着盯着我,我脸红了。
我在程仪潇的背上抓出了红痕,他一边抱着我一边说我要是伤了他就剁了我的手。我收回了手,泣不成声。
21
除夕了,宫里热闹,到处是一片喜庆。因着皇帝身子不好,一直在床上躺着。宴会最上头坐着的便是程仪潇。
程仪潇似乎喜欢热闹,我看着程仪潇与一众大臣之间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觉得程仪潇要是性情温良些多好,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想将他从这个位子上踹下去了。那我也就不会遇见程仪潇,不会入宫,也不会想杀他了。
我扶着程仪潇回了寝殿,他满身酒气,歪在我身上,温热的气息洒在我的耳边。到了寝殿,程仪潇不肯让我走,我就躺在程仪潇身旁休憩。
「宁瑶瑶。」
「奴婢在。」
程仪潇低沉地唤了我一声,我赶忙应了一声,以为他有什么事要吩咐我。
没想到程仪潇不说话了,在我颈窝间埋下了头。
我以为程仪潇是一时兴起唤我的名,没在意,便又睡了过去。
「宁瑶瑶。」
「奴婢在。」
我昏昏沉沉再要做清梦时,又听见程仪潇唤了我。可我应声后,程仪潇又不吱声了。我趁着他醉酒,看不见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瞪孤。」
「奴婢不敢。」
我没想到程仪潇醉了酒也这么敏锐,一时有些后怕了。可程仪潇又不说话了,我只当他是个活死人,想将他身上的被褥全扯过来,可一想着要是程仪潇酒醒了定是要拿我出气,就又不敢了。
第二日程仪潇醒得比我要早些,他让我服侍他梳洗穿戴,问我为何昨夜要瞪他。我身子一僵,这王八竟还记着没忘,我低下头说奴婢没规矩,太子莫怪罪奴婢。程仪潇弯下腰盯着我的眸子,将我盯出了一身冷汗,可到底还是没将我怎么样。
22
那之后,程仪潇进食也让张公公去唤我。张公公高兴坏了,说太子见不着我饭也吃不下,夸我有本事。我给了张公公一记眼刀子,磨磨蹭蹭地跟着去了。
程仪潇让其余人退下,让我替他试菜。我巴不得帮他试菜,看着摆了一桌子的山珍海味,有燕窝、什锦鸡丝、如意倦、醉溜鸡、玉兔白菜、金钱鱼肚、明珠豆腐、龙凤描金攒盒……还有好些我叫不上名字的。
我试了好几个菜,太子的饭食跟宫人就是不同。我吃得一时忘乎所以,抢在程仪潇前头吃了菜,太子眸色一沉,将张公公唤了来,说要禁我三日的伙食。我面色一顿,本以为程仪潇改了性子,没想到内里子还是个坏胚子。程仪潇这个王八小心眼,不就是吃了些他的东西。
有宫女上赶着巴结我,我那三日也没饿着。
程仪潇又让我去替他试菜,我有了前车之鉴,看程仪潇动了玉箸才敢再动。程仪潇见我规矩了,说我要是想吃些什么就多吃些。我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见程仪潇没变神色,就又大着胆子吃了几口,程仪潇没理我,他出去了,于是我一个人将那一桌子菜全吃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我想着程仪潇也不是传闻里那么坏。这半年除了一开始刚到程仪潇殿上伺候的时候,他对我,算是过得去。
朝里的大臣一边骂程仪潇,一边巴结程仪潇,我日日都能见着有大臣来东宫朝着程仪潇堆笑。那些大臣带了好些金银珠宝来,程仪潇等人一走就让我去看看有没有想要的。我不知程仪潇是真要赏我,指着一颗莹润的夜明珠嫣然一笑,说奴婢要这个。
程仪潇「啧」了一声,将夜明珠扔了过来,「咚」的一声,滚到了我的脚边,我颇有些惊讶地看着程仪潇。
「太子殿下真赏给奴婢了?」
「拿着。」
我慢慢地弯下腰,捧起了一颗微凉的珠子。我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一颗珠子够养活我好几辈子了。程仪潇见我呆头呆脑的,冲我勾了勾手。
我慢慢地挪了过去,说谢太子殿下赏赐。程仪潇拍了拍我的头,说要是我有看得上的自己拿。我只觉得脑袋要冒烟,捧着一颗夜明珠回了住处,浑浑噩噩的,睡不安稳觉。
23
收了程仪潇的好处,我发觉也没那么恨程仪潇了,我这人见钱眼开,而且给点甜头就撒欢。可转念一想,这是我用身子换来的,不拿白不拿,我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还问程仪潇讨了红珊瑚串子。
张公公见我得了好处,说太子看上我是我的福分。我冲他莞尔一笑,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张公公没说话,说我别不识抬举。
我把玩着红珊瑚串子,突然哭了,我在东宫失了身子,以后没法再嫁人了,就这么一辈子锁在了东宫,成了太子的玩物。
程仪潇从来不问我愿不愿意,他想着一出是一出,拉着我在榻上沉浮,捂住我的嘴,不想听我哭。那夜我哭的凶,旁人都哄不住我。有宫女小声地说我让我听见了,我扇了她的脸,将她的脸扇肿了,可她不敢还手。
我知道她在背后指定说我犯贱,得了好处还不知好歹。
我不跟旁人一样,想往高处爬。我也想爬,但我不想爬高了,我胆子小,害怕。
翌日见程仪潇时,他看着我红肿的眼微微皱眉,说我真丑,我低下头没说话。程仪潇见我安静,皱着眉问我是不是有人欺负我了,我摇摇头。那夜程仪潇没留下我,让我回去了。
我窝在被褥里头笑了一声,其实那宫女说得对,我犯贱。
程仪潇进食要我在一旁服侍,夜里也要搂着我。夜里程仪潇抱我紧了,我撇撇嘴,他松一下手臂,让我翻个身,然后再抱着我。程仪潇赏我的东西愈发多了,我装宝贝的小匣子里除了一颗硕大的夜明珠,便是各式各样的绿松石、红玛瑙。
我觉得我飘进了云里,不知所踪。张公公说多亏了我,太子杀人少了,殿前服侍的宫女才换了一批。我有些发懵,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程仪潇太纵着我了,我突然觉得入宫也不全是坏事。
24
春日了,草长莺飞,我趴在东宫的一处小亭子里偷懒耍滑。亭子的石凳上停了只白蝴蝶,我来了精神,慢慢地走近那只蝴蝶,想扑蝴蝶玩。那只蝴蝶发觉了我,抖了抖翅膀飞走了,我小步跟着,那只蝴蝶飞到桃花枝上不动了。我悄悄挪过去,一个纵身刚要扑上去,却瞥见一旁的身影,便停下了动作。
我抬头一看,又低下了头,那是个男子,我从未在东宫见过。我见着他浑身的穿戴,虽说素雅些,可都是上好的料子。
「奴婢冲撞大人了,望大人莫要怪罪。」
「无妨。」
他冲我一笑,我冲他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程仪潇不愿意我跟旁人说话,要是让他看见了指不定想出什么法子折磨我。那次,程仪潇的剑穗不见了,张公公让东宫的宫人都帮着找,我问了个太监,因着他是最后拿剑的。那小太监说那时东西还好好地挂着,不知怎的就没了。
我挑了挑眉,说这么邪乎?刚说完我就被人提着衣襟拉走了,我被勒得脖子疼,一个没留神踩空了,摔在了地上,磕着了腿。程仪潇睨着他那双风流的狐狸眼,对我说不许挑事。我闷闷地点了点头,连句话还不让人说了,王八。
我回了住处,问了一个小宫女说今日来找太子的是谁,那小宫女红了脸,说这你都不认识,真是个榆木脑袋。她说那是许家长公子,多少女儿的春闺梦里人。我没再问,一个宫门里头的人,一个是宫门外头的人,八竿子打不着。
我想着我那时腿脚也不慢,怎么就让程仪潇瞧见了。
一个小宫女托我去给她取些画眉用的青黛,左右我闲着没事干,就答应了她,那小宫女叫了我一声好姐姐便去干活了。我在路上走着,怎料撞上了程仪潇。程仪潇走在最前面,身着一身华贵的云纹黑衣,身后跟着好些人。我看见程仪潇身后跟着的许家长公子冲我微微一笑,一下子慌了神。程仪潇掠过我身侧,阴沉地盯了我一眼。
我慌忙低下头,咬着唇,我撞上许家大公子那事,他知道了,可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何吓我。
我战战兢兢地等了一天,到了宵禁时刻程仪潇才回宫。张公公说太子不愿见我,让我以后不能踏入太子寝殿一步,我回了声知道了,便歇下了。
我在被褥里咬着指头,也不知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这被褥发硬,我睡惯了程仪潇的软榻,有些娇气了,对着我的被褥还多少有些膈应。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不懂程仪潇这么耍我有什么意思。
有些宫女早就看不惯我,觉得我没了太子的宠幸,开始给我使绊子了。三年里在东宫摸爬滚打的,我也不是吃素的,能还回去的也都还回去了,动不了的也私底下耍了花招。我日子过得不清净,我想着以前跪在程仪潇面前大气不敢喘的日子,觉得也不赖。
东宫有个水池子,因着张公公说太子不想看见我,就将我调到了水池子这里喂鱼。我百无聊赖地撒着鱼食,看着天上飘着的云,柔柔的,我想起了程仪潇的软塌。
突然,「噗通」一声,我落到了水池子里,水里几尾锦鲤见我落水,倏尔游远了。
有人推了我。
我是个旱鸭子,不识水性。
这地方偏僻,我一个人落在水里,没人来救我。
25
再睁眼时,我躺在澜澜的怀里,自打进了殿前伺候,我许久未见她了。
澜澜说我身上凉凉的,拿了被褥裹紧了我,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拍掉了澜澜的手,说我命硬。
澜澜哭着趴在我身上,说让我回去跟她一起。我摇摇头,说宫里的事不是咱们说了算的。澜澜抽噎着,说她都知道了,我拍着澜澜的背,说我不委屈,澜澜抱着我哭了一夜,我的眼也红红的。
等我身上好了一些,澜澜说是她打水刚好从这里经过,看见有人落在水里,救上来才知是我。我失落了一瞬,因为我刚刚想起了程仪潇。
我在澜澜的住处养了两日便辞别了,我还未交牌子,也未回住处,张公公应是知晓的,可没人来找我。
我回了住处,室内空荡荡的,没个人影,我有些狐疑。我将牌子交到管宫人牌子的太监面前时,那太监看见我瞪了瞪眼,问我做什么去了。我笑着说我偷懒去了。那太监急急忙忙地让人押住我,我问那太监做什么,那太监说我这个小兔崽子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我被押着去了太子殿,里头是张公公抖着身子跪在地上,背后渗出血来,他被抽了鞭子。
我抬头看了一遭,没见程仪潇。
「太子殿下,人带来了。」
押着我来的那个太监尖声喊了句,里头慢悠悠走出了个人影,我眯眼看着,是程仪潇。
许是他又发了性子要找我没找到,这又恼了。
程仪潇双眸冷若寒霜,我有些发憷。程仪潇走近了,扯着我的头发就往台阶上拽。我被他扯得生疼,疼得泛了泪花,程仪潇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扯到了桌子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