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温柔刀

温柔刀

凤舞天下,我为凰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在我做皇后仍无所出的第三年的生日宴上,我的庶妹告诉我,她怀了我夫君的孩子。

「姐姐,我怀了陛下的孩子,你不会生气吧?」

大殿上的气氛凝顿了一刻,那一刻,整片大殿连呼吸声都没有。

我勾起唇角在有些发僵的脸上泛起一个笑容,表现得就好像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他们的私情一样,举起酒杯庆贺:「怎么会呢,妹妹能进宫陪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1

我的妹妹——姜雨瑶,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只因她和她的母亲一样,生的娇俏,且性格温柔,酷爱撒娇。

男人总是很爱这一套。

犹记得那时我们都年少,他说要教我学骑马,结果没一会儿我就骑得比他还好,那时候林嬷嬷就念叨:「小姐,示弱!示弱!你这样二皇子会很没面子。」

示弱?示什么弱?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

我非但没有示弱,转了个弯儿就去御马场跟太子他们去打马球。

姜雨瑶就不同,即便她八岁的时候就由父亲手把手地教着学会了骑马,还是在马背上歪歪扭扭,一副抓不牢的模样。

揪着二皇子的衣袖嘤嘤嘤:「二哥哥,姐姐学会了,你能不能教教我?」

萧崇起初是烦她的,因她年纪小,又生了那么一副娇美的皮囊,围绕在她的身旁,未免会被人耻笑他这个皇子不争气好色。

于是他还是更喜欢往我这种名门闺秀的表姐身边凑,显得自己多正经。

可他到底还是搞大了姜雨瑶的肚子,且以这样的方式被公之于众。

我的生日宴会上,宴请的都是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家里的诰命,不是嫡夫人,就是嫡小姐的,还有王妃、郡主。

她们纷纷对姜雨瑶侧目,光这眼神也够把她生吞活剥。

萧崇这个打小爱面子的更是脸上挂不住,看姜雨瑶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想杀人的怒火,却还是皮笑肉不笑,脸色铁青的顺杆爬。

「既然皇后这么说,便让她入宫晋封吧,只是不知道,封个什么位分好。」

他再度把球抛给我,只不过是垂死挣扎的想要表现出是我想要庶妹入宫而非他好色私下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

我便成全他,谁让我是他正宫皇后,我得做好这份工作。

「就封宸妃吧。」

此言一出,座下之人皆大惊失色。

宸妃这样的封号,古往今来可不是一般人可拥有。

当初武则天想要这个封号还没要到,而宋朝那位宸妃,那是诞育了诸多子女,无上荣宠,才得了这样一个封号。

萧崇面色铁青,冷冷看向我。

我冲他露出一个婉转的微笑:「怎么?陛下不喜欢吗?妹妹肚子里怀的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何等殊荣,配得上这个封号。」

我把话说到头,让他无话可说,看向他的笑容更是幸灾乐祸。

别人不了解他,我还不知道?

他这个人,表面宽和,实则心底把尊卑有别那一套看得很重。

登基三年,他日日赐那些侍寝的嫔妃们避子汤,为的就是想要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亦嫡亦长,免得像他,虽是嫡出,却总被得宠的庶长子压了半个头,反倒像是个庶出一样被先帝冷落,吃尽苦头,还险些与皇位擦肩而过。

瞧着我眼睛里得意洋洋的笑容,他的目光愈冷,杀气腾腾。

面对众人纷纷投以他等候结果的面容,他还是选择做了一个好皇上。

「不妥。」

姜雨瑶期待的神光肉眼可见的衰弱,一只手抚上小腹看向我,清透的水眸里带了一点害怕,几许忐忑,却有更多的执着。

我一点不奇怪她会这么做。

毕竟,她毕生的心愿,就是能够胜过我。

只可惜我要又一次地告诉她。

不可能。

她永永远远,都不可能赢我。

「那就封个贵人吧,等生了孩子再行晋封,妹妹,你怎么说?」

被我点名,姜雨瑶惊得一怔,纵有万般不甘,还是不敢大庭广众地失了礼数,再度惹人侧目,忙伏的叩首。

「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2

姜雨瑶入宫的当晚,就给我来了一出苦情戏码。

拖着怀孕两个月的身子,跪在我的宫门口,求我原谅。

我静默地坐在妆台前卸妆,装作听不到。

这一幕,被刚进来的萧崇看到。

他给自己的人设是一个英明睿智的好皇上,因此给予了我这个皇后十足的尊重。

用恳切的语气说:「让姜贵人起来吧。」

姜雨瑶来劲了,哭哭啼啼的叩首:「是嫔妾不好,是嫔妾对不起姐姐,甘愿受姐姐责罚。」

我冷笑:「那就跪着吧。」

姜雨瑶大惊,没想到我会当着萧崇的面真的惩罚她,无助地看向萧崇。

只可惜,她不仅看错了我,也看错了萧崇。

萧崇才不在意她的死活呢。

萧崇什么都没说,拿过梳子,替我梳头。

「那晚,朕喝醉了。」

我莞尔轻笑,透过镜子看着他神色莫测的面容:「您是陛下,您想宠爱谁都行。」

他猛地抬眸,似乎听出了我语气中的不在乎,而因此更暴怒。

「可你明知道,我谁都不想要。除了你……我不想让任何人生我的孩子,只有你,只有我们的孩子,才是这世间最尊贵的!」

果然,不愧是萧崇。

出身卑微仍旧是他一生的噩梦。

所以他近乎执着的,希求一个属于我们的、出身高贵的嫡长子。

我无奈轻叹,瞥了一眼跪在外面,自以为聪明,却不自知早已身陷牢笼的姜雨瑶。

目光变得冷漠:「那怎么办呢?」

萧崇一想到那个孩子便感觉烦躁,蹙了眉毛,道:「朕自有定夺。」

3

萧崇这个人,心够毒,若不毒,也不会在未被立做太子的情况下做了皇上。

在处理姜雨瑶腹中那野种前,他按照自己一派作风,先在她那宿了好几个晚上。

不用想都知道在跟她如何浓情蜜意,甜言蜜语的制造一种他爱极了她的假象。

紧接着,大肆封赏,晋封容嫔。

得封容嫔,姜雨瑶好不风光,连同赵姨娘都跟着出尽风头,在外面扬言说,用不了多久,她女儿就能当上皇后,她女儿的儿子,指不定还是太子呢。

母亲闻风,赶忙来宫里见我。

「她说的是真的么?萧崇当真要认那个野种?」

我冷笑:「怎么可能?他自己就是个贱婢生的,为此受尽苦楚,怎么可能再去认一个贱婢生的孩子为皇长子呢?」

母亲松了口气:「那就好。」

沉默片刻,我将殿内的人都屏退,确认四下安静了,才犹豫着问出那句话。

「他还好么?」

母亲很怕我提他,惶恐地看了看四周,握住我的手:「霖儿,忘了他吧,他希望你能忘了他,不要再因为他而惹怒萧崇。」

这是什么话?

我如今愿在萧崇的身边苟活做这个皇后,也不过是为了他好。

倘或这世间没他了,我还做什么皇后。

4

萧崇一直派人监视我,我知道。

我宫里一大半的人都是他派来的。

只是没想到母亲刚走,他便来了我的寝宫,心和眼一样冷。

「她来说了什么?」

我若无其事地表示:「母亲说赵姨娘搞得她头疼。」

萧崇冷笑:「没跟你说废太子的事吗?我怎么听说,她常去看他。」

我若无其事地说道:「母亲就是那样的慈悲心肠。」

我假装对废太子毫不在乎,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崇盯着我看了许久,面色有所缓和,将我揽在怀中揉着我的腰。

「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怪罪你的,只要你乖乖在我身旁,替我生下这个世间最尊贵、最聪明的孩子,如此,不管你做错什么,我都可原谅。」

我佯装失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臣妾知道,只是臣妾这肚子,始终没什么动静,要不……陛下换个皇后?我瞧贵妃妹妹就很好,她出身不错,人也周正。」

他略勾了勾唇角,暧昧地说道:「是朕还不够努力的缘故。」

言罢他便将我按在桌上,不由分说。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暗了,我的两脚发麻,落在地上的时候有些站不稳,被身后赶上前的侍女扶住。

两个侍女迅速将我扶到床上,在我身下垫了厚厚的被褥,要我将腿抬着,这是一种民间名曰『倒流』的偏方法子,说这样做会更容易受孕。

萧崇不知从哪里听说,便要求我一定这样做。

我躺在床上,小臂隐隐作痛,掀开衣袖一看才发现又有淤青,便唤人去取治外伤的药,又说自己想喝冰糖雪梨汤。

母亲送给我的小太监小夏子早已准备好了,一溜烟进来,小心翼翼看了看左右,低声道:「今日有些久,放了两倍的分量,可能会腹痛。」

痛就痛吧,只要不怀他的孩子,怎样都行。

5

自从母亲来过,他夜夜都宿在我这,似乎察觉到什么。

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卖力,势求我能怀上他的孩子。

对于我一直不孕他倒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每次事后我要喝某种饮料的请求也被他注意到。

他也不是没有怀疑,只不过他查而再查,都没能查出那些汤水有什么不妥,便也不再疑窦,只当缘分未到。

这一夜,又快到天亮,我筋疲力竭,浑身酸痛,他却没事人一样,甚至睡意全无,侧身枕着自己的手,望床边的月亮。

「殿下,早些歇息吧。」

我伏在他的肩头,语气温柔。

他覆住我的手,忽而问道:「霖儿,我比及大哥怎样?」

这种话,他问过不止一次了。

从第一次,到刚刚,故意让我羞耻似的,总问这种话。

我硬着头皮,却还是磕磕巴巴地回答:「自然……是你更好。」

「真的吗?」

他完全不信我的话,扭过头将我按在身下,盯着我的眼睛。

「如果我更好的话,为什么你和他一次就有,跟我在一起三年了都没有?难道是那次打胎伤了?可太医说过,没什么。」

没什么。

哈!是啊,没什么!

我将翻涌上眼眸的愤恨压下,微笑着抚他面容:「是啊,太医给我开的都是温性的药,不会伤身的。」

「那为什么……你才跟他一次就有了孩子?为什么!」

他恨得掐紧了我身旁的被褥,即便没有触碰,亦让我感到害怕。

曾经他掐的,可是我的胳膊啊。

我蜷缩在他臂下,含着眼泪不断摇头:「臣妾不是心甘情愿怀废太子的孩子的,这你知道的,陛下……」

不,我是心甘情愿的。

我甚至很享受。

哪怕再痛,再急促,那也是他啊。

与你这个变态不同。

我在心底宣泄着自己的怨毒,脸上却维持着楚楚可怜的目光,潸然泪下。

他骤然心软了,将我揽在怀中,无尽歉疚。

「是,我知道,是我不好……不要叫我陛下,也不要自称臣妾,我说过,这样你我就生分了,对吗,阿姐?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崇儿。」

「再叫。」

……

6

萧崇数日歇在我这,日日喝药加之情绪紧张,我病了一场。

他大约也嫌弃我不中用,生气地去找姜雨瑶,夜夜宿在她那。

只是某天夜里他又跑回凤栖宫,赤着足,从脚下的泥和血来看,是走着来的。

他坐在床畔,抚着我的病容,痛恨地扼住我的喉咙。

「你怎么能病呢?朕都那么努力了,你怎么能病!」

他收紧手中的力道,阻隔气流。

那一刹那,我竟是开心的。

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我就着他的手,抓紧床边的被罩,盼望着他能再加大力道,就这样结果我。

可是他没有。

他醒了。

他如梦初醒般地将我揽入怀中,不住地哭诉:「阿姐……阿姐我错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会做皇上,我会娶你的!」

我从他怀中挣脱而出,趴在床边,不住地呕吐。

他状若癫狂,疯癫地喊道:「是不是有了?我们有孩子了?!」

宫女们在一旁看的害怕,谁都不敢搭话。

林嬷嬷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陛下,您累了,早些歇息吧。」

他是疯了,真的疯。

所以他痛恨别人打断他的疯狂。

他打了林嬷嬷一巴掌,林嬷嬷站不稳,身子磕上了妆台的尖角,痛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嬷嬷!」

林嬷嬷是我的乳娘,我与她的感情甚至比母亲更深厚,看到她痛苦地倒在地上,我痛哭着上前想要去扶,却被他一把拽住。

「如果再怀不上,朕就杀了她。」

「不要……」

我惶恐地摇头,泪珠随着摇头的动作被甩出,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抬起手仔细看那道晶莹剔透,冷笑:「若非瑶儿告诉朕,朕还不知道。」

言罢,他招了招手。

一个侍卫进来,手里提着小夏子的尸首。

鲜血滴滴答答地淋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小夏子未能闭上的眼睛里,充满惊恐。

萧崇满意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我,笑着说道:「再敢跟朕玩儿手段,下一个就是她,想看你乳母死后的表情吗?那就尽管欺骗朕吧。总有一天,连你母亲,连他!也在劫难逃。」

不染尘埃的大理石地面上,搁着小夏子的头。

直至萧崇远走,林嬷嬷才敢动,她捂住我的手,痛的狰狞了面容,大口喘息着说道:「在府中的时候,二小姐和小夏子见过……」

嬷嬷并不知我在喝避孕的汤药,自然也不知道小夏子是为什么死的。

只知道,他的死,定然关乎姜雨瑶。

知不知道,皆为时已晚了。

万万没想到,自恃聪明的我,被我的蠢妹妹,狠狠摆了一道。

7

小夏子为什么死,连姜雨瑶自己都不知道。

她并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而让萧崇冷落了我,只是捕捉到了些许苗头。

凡与公主府有关的,都对我不好。

因此小夏子死后,我宫里好几个来自母亲那里的心腹,都被拉出去秘密处死了。

失去萧崇信任的日子,会很难熬。

这一点我一早就知道,于是一直假扮出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假装得很想、并且很愿意为他生孩子。

如今事情败露,他虽未对我加以折磨,只怕免不了要怪罪到母亲头上。

果不其然,在姜雨瑶封妃的那个晚上,他杀了母亲的两个面首。

杀个面首,本不算什么。

可他杀的,是母亲最喜欢的两个。

他们两个在母亲身边陪伴的时日,也最久。

杀了之后,他将母亲召入宫中,训斥她:「即便是公主,也要守妇德,从今以后,不准再养面首,要好好侍奉你的夫君,夫为妻纲。」

喜欢的人被杀,加之被萧崇盯上,母亲难堪其痛,精神压力过大,生了重病。

太医院的人去了回禀,也说不出个病的名称和由头,更说不出是怎样的治法。

我即知这根本不是什么病,而是被下了毒!

这一日,我脱簪散发,跪在养心殿门口,恳求他的饶恕。

来往的妃嫔都并无幸灾乐祸,只是目露同情,一个个被他召进养心殿侍奉,一个个面色惨白,带伤出来。

萧崇这个禽兽,一发狂就喜欢作践人。

所以有时她们也恨我。

恨我为什么不能让他一直开开心心的。

他不开心,所有人都要跟着受苦。

可有一个人是例外的。

——姜雨瑶。

萧崇似乎还想好好利用这个蠢货,他故意在我跪了一整个白天体力不支的时候召她来养心殿侍奉。

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姜雨瑶不畏惧大庭广众,直接笑出了声。

她笑着,弯腰凑到我耳旁:「姐姐也有今天呐?」

言罢,她就踩上了我的手。

林嬷嬷急的推她:「二小姐,你踩着大小姐了!」

姜雨瑶最擅长小题大做,林嬷嬷不过略碰了碰,她就极度夸张的摔倒,不住大叫,她身旁的宫女赶紧跟着助攻:「杀人了!杀人了!皇后娘娘杀人了!」

萧崇因殿外的喧闹总算露了头,从殿内走出,赤着足,只穿着一件浅青色的长衫,头发披散着,袒露了一半胸脯,乍一看,倒有几分谪仙的风骨。

可他不是神仙,是恶魔。

外头发生了什么,他当然知道,但他不想知道。

于是质问道:「瑶儿有孕,你竟敢纵容奴仆对她这样粗鲁,朕实在是不能宽纵你了,来人,把这老毒妇拖下去,掌嘴!」

旁边的太监应声,拖了林嬷嬷就要走。

我惶恐地扯住林嬷嬷的衣袖,哭着抬头仰望:「陛下,陛下……求您了,林嬷嬷年事已高,上次的伤还没好,陛下若想惩罚,就惩罚臣妾吧,臣妾知错了,不管陛下怎么罚,臣妾都甘愿承受!」

他有所动容,目露温柔:「朕怎么舍得罚你呢?」

这一句倒不像假话。

他是不舍,除非癫狂失控,不由自己的时候,才会伤到我。

捕捉到他心软的神色,我挪上去,去扯他的衣袖,哀声恳求:「陛下,臣妾知错了,臣妾……臣妾……」

瞧见我泪如雨下,他忙蹲下身扶住我的手,替我辩解道:「是姑母逼你那么做的,对吗?她不喜欢我,她一直不喜欢我。」

看着他迫切的目光,辩解的话到嘴边竟说不出口。

原来是这样,他不肯相信是我不想生她的孩子,所以将一切都归罪到母亲的头上,所以才给她下毒!

而我,终究不是什么头脑发热看不清局势的蠢货,我们母女已然折了一个,我不能再折,否则母亲才是当真没救。

我顺着他的话头垂首,装出无可奈何,满腹苦衷的模样:「嗯……母亲说你心肠歹毒,她不想让我做你的皇后。」

他一听便信了。

我了解他。

他宁肯相信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胁迫了我,也不愿意相信是我不肯生他的孩子,那个真相,他承受不住。

对于承受不住的东西,他总会自欺欺人地逃过。

「朕就知道!朕就知道是那个毒妇!」

姜雨瑶站在一旁似懂非懂,她既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自己的诬告,只是看着我眼神里,又流露出了那种看不透的惶恐。

而我只顾梨花带泪的去恳求萧崇:「可是臣妾的心,天地可鉴啊,陛下,你不相信臣妾吗?难道我们夫妻的情分,就要因为母亲的一桩糊涂事,缘尽至此吗?好……这样也好……」

说着,我横下心,一头撞向一旁的圆柱。

「阿姐!」

萧崇惊叫一声,上前来阻,可我的额头已经撞在柱上,鲜血横流。

姜雨瑶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动这样的真家伙,惊得缩在一旁,说不出话,那眼神震惊得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段位太低了。

我冷笑一声,就着满脸的鲜血,倒在了萧崇怀中。

8

「阿姐,阿姐我错了,我不为难你了,求求你醒醒……」

「阿姐,你看看,你醒来看看我好不好?」

「皇后为什么不还不醒?你们这群废物!」

「她再不醒,朕要你们都陪葬!」

癫狂的嘶吼,吵得我头疼。

哦,头烂了,当然疼。

咦?我还活着?

我发誓,那一头我真是冲着死去撞的。

居然还活着。

太可惜了。

不过,我是得活着。

母亲还等着我救。

我伸出手,在空气里乱抓,假装梦魇住了,不断大叫:「母亲……母亲不要丢下我!女儿去求陛下,陛下一定会宽恕您的,母亲!」

黑暗中,一双枯瘦又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手,护在怀中。

「阿姐,我已经让人送去了解药,姑母没事的,你别怕,她没事了……」

我在他的安抚声中渐渐平复,睁开了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缓冲了好久,都依然看不清。

「陛下?」

「叫我的名字。」

「……崇儿,我看不到了。」

这次不是装的,我是真的看不到。

我看不到了……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朦胧的光。

有太医赶忙回禀:「回陛下,皇后娘娘颅中有瘀血积聚,暂时看不见很正常,恐怕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恢复。」

萧崇攥住我的手,攥的我有些痛。

「阿姐,你听到了吗?是暂时的!你别慌,我在呢。」

光线微弱,却还是刺得我有些头痛。

我再度闭上了眼睛。

母亲已经得救,我也就不必那样卖命。

「阿姐,阿姐?」

他不断地呼唤,语气很惶恐,似乎很害怕我就此睡着再也不会醒。

太医胆怯地在旁提醒:「陛下,皇后娘娘既然已经醒过,就没有大碍了,接下来的日子,需要静养,您让她睡一会儿吧。」

萧崇这才松开了我的手,如释重负,大口喘息着,就好像被一只手扼住了喉咙,将将才松开一样地喘着气,听着都十分难受。

太医低声道:「陛下,臣给您的药,您可按时吃了?」

萧崇虚弱无力地说道:「吃了……可那晚还是复发,害的我险些掐死阿姐,她一定……一定很恨我。」

太医安抚道:「皇后娘娘知道您的病症,她不会怪您的,只是那药,可万万不能停啊。」

萧崇不耐烦的答应:「……知道了。」

9

早知道受伤能让萧崇不那么天天烦我,这柱子我就该早些撞。

听太医说我要静养,萧崇每每下朝都只是在帘外瞧一遭便走,极少这样听话。

想必是那日满脸的鲜血当真吓到了他。

他啊,最怕我离开他了。

然而风平浪静的时光没多久,外面就传来消息,说姜雨瑶小产了。

预料之中,但比预料中要来得早。

本以为萧崇想等她腹中的孩子月数再大些才会除掉,最好搞个一尸两命,也就省得他对姜雨瑶这个祸害再动次手。

我猜他一开始也这样想,否则不会对她一封再封,灌迷魂汤,灌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好不容易怀上孩子进了宫,出尽风头,如今孩子没有了,姜雨瑶难以接受,状若疯狂地闯进我宫中哭闹,说是我害她小产的,要同我拼命。

我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能够从她凄烈的哭声中想象得到此刻的她有多么心痛。

这种感觉我也懂。

我也失去过一个孩子。

那孩子,是我心爱之人的。

那一日,我被萧崇亲手灌下落胎药,他将我紧紧箍在怀中,抱住我的脸颊,耳侧皆是他身上的茉莉清香与狂跳的心跳声。

那香气明明清冽,却叫我作呕。

他抱着我,在我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没事了,很快就好,阿姐,我们以后生好多好多孩子,好不好?我要你做我孩儿的阿娘,你一定是这世间最好的阿娘。」

我痛苦地挣扎,哭泣因凄烈而无声,却始终未能挣脱他的怀抱。

那一刻我才知道,他疯了,彻底疯了。

权欲熏心让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魔头,不再是那个怯懦卑微,总跟在我身后唤我『阿姐』的阿崇。

「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你这个贱人!毒妇——!」

姜雨瑶冲破宫女的阻拦,上前撕扯我的头发。

我什么都看不到,应接不暇,只能任由她扯着头发厮打。

「贱人,住手!」

伴随着一阵慌促杂乱的脚步声,萧崇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身后,腰间扶上他枯瘦宽大的手,紧接着就听到姜雨瑶尖叫一声,被重重摔到了地上。

她身边的小宫女吃了熊心豹胆,焦灼地喊道:「陛下!容妃娘娘才小产,身子虚弱,您怎么能这么对她啊……」

不用想也知道,连个宫女都敢说这种话,平日里萧崇私底下对她有多么宠爱骄纵,此刻的她,她身边的宫女们,就对此情此景有多难以接受。

果然,好几个宫女都凑上去哭哭啼啼地扶姜雨瑶,替她今日所受的委屈感到难过。

而我的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萧崇攥着我的手,轻轻抚摸我刚刚被她扯断一截的头发柔声问道:「阿姐,痛不痛?」

我趁着他的怜爱之情,一把将他推开,冷笑:「好啊,好,好一个可怜的容妃娘娘,萧崇,你可真是一个好皇帝啊,宠纵着你的爱妃,来凤栖宫厮打皇后!这皇后,我不做也罢!你与这贱婢双宿双飞吧!让她给你生一窝孩子,你不就想要孩子?让她生啊!」

萧崇急了,竟也不顾这里还有许多人看着,他急促地上前拥住我,哀声恳求:「阿姐,不是的,我没有,我从来不想要她生我的孩子,我想要的只是你啊!我想要我们的孩子……」

殿内沉寂了一刻,传来姜雨瑶不可思议地颤抖:「陛下……您在说什么?您不是说,您最爱我了吗?您不是说您想要一个漂亮聪慧的孩子……说我腹中的孩子若是个皇儿,您就立他做太子吗?」

果然,果然萧崇对她说过这种话。

太可笑!

你怎么会信啊?

萧崇被当面戳穿,脸上挂不住,他更怕我会厌恶他,于是焦灼地解释道:「阿姐,你别信她的话,我答应你,我会做一个好皇上,一个体面的好皇上。我不可能宠爱她,我怎么可能宠爱她?!她只是一个庶出的贱婢罢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伸手缓缓失去脸颊上冰凉的泪珠。

「是啊,她只是一个庶出的贱婢罢了。」

萧崇最擅长顺杆爬,一听出我语气中的冷漠,便于是立刻回头下令:「来人!将贱人打入冷宫!不……打入冷宫,赐白绫!还有她那个母亲赵姨娘,赐毒酒。」

他早就想杀她们了。

如今倒好,又趁着这样的空档叫我背黑锅。

也罢。

只是她不明白啊。

姜雨瑶至今还觉得,是我害了她腹中的孩子,是我教唆了萧崇杀了她。

「陛下,陛下——!」

死到临头,她也顾不上什么娇滴滴的伪装,声音变得粗鲁尖锐又惊恐,她不断大叫,情急之中,为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

「陛下!皇后与长公主一直在背后暗中筹谋,想要算计陛下!」

不得不说,她还是聪明的。

短短几个月,她就看清楚了这里面的门道,知道了萧崇对我最避讳的事是什么。

我承认,我有些害怕。

毕竟姜雨瑶从小在府中长大,对母亲那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都不知道她能记住母亲身边那些小太监的面孔,更不知道她还知道些其他什么。

我慌了。

「陛下的旨意你们没听到吗?把贱人拖下去!」

我急了。

我不该急的。

萧崇何等敏锐,我的惶恐他怎么会捕捉不到?

「慢着。」

他的语气平淡而冷漠,这是他最清醒、最敏锐的时候。

我的心跟随着他淡漠的语气不住颤抖,连同手也不受控制地抖。

姜雨瑶忍耐住哭声,一字一句地回禀道:「一开始,臣妾也不知道她们在筹划什么,于是写信回去要父亲暗中调查,今天早晨父亲来信,臣妾才知道,公主……公主的那些面首,根本不是面首,他们个个武艺高强,乃是公主花重金收买在身边蛰伏的私兵与死士啊陛下!」

她查到了——。

我脑袋嗡的一声,疼痛迫使我后退两步,不慎跌倒。

这一次,萧崇没上来扶。

他也不紧张,好似早就有所预料,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然后轻笑。

「公主屯养私兵,还有呢?」

姜雨瑶口干舌燥地吞咽了一下,说道:「还有……还有,她们对囚禁在南山寺的罪太子多有照料……对!皇后和罪太子青梅竹马,私定终身,他们之间不干不净,臣妾亲眼见过他们一起在中秋灯会上手牵着手!」

这一则是她蒙的。

我怀太子的孩子这件事,只有萧崇知道,连母亲都知道。

而我与太子私下联络,更是子虚乌有。

能让我们联络上,萧崇还是萧崇吗?

可笑。

可正因为他是萧崇,他不在乎真相,他只接受他想要的真相。

他心满意足地上前,扶起姜雨瑶,我甚至能够清楚地听到姜雨瑶被他揽入怀中时,那害怕又激动得颤抖。

「与皇后私相授受,暗中联络,罪太子还真是贼心不死啊,看来单单地囚禁,还是不够。」

我浑身颤抖,狼狈地爬上前拽住他的裤脚恳求:「陛下明察,臣妾与罪太子素无联络,臣妾……臣妾早已不喜欢他了,陛下……臣妾恨他。」

「是吗?」

萧崇轻笑,凑近我,捏住我的下巴,静默良久,冰冷的指节在脸颊轻轻滑过,将泪水拭走:「依阿姐的性子,讨厌他,就该一口咬死他有罪才对啊?怎么还替他求起情了呢,嗯?」

我愕然凝住,眼前一片模糊,浑身冷彻,任由泪水滑落。

我输了。

10

暴风雨来临前,总会有一段漫长的寂静。

日子,平静的我害怕。

一切恢复往常。

宫外也并没有传来母亲的噩耗。

头上的伤渐渐好,太医说不用再吃药,可我的视线仍旧没有恢复。

有人偷偷告诉我,是萧崇不想让我看到。

他希望我永远这样瞎着,因为看不到的我,无法再像从前那样自信、高傲,会更像一个只能任人摆布的玩偶,他喜欢连吃饭都要人喂得我。

我养病的这段时日,宫中并不安宁。

姜雨瑶仗着自己揭发公主立下大功,得到了萧崇的信赖,便开始在后宫作威作福,以极迅速与狠辣的手段,除掉了看不起她的丽妃与阻挡她晋升之路的张贵妃,没两个月,就晋升为容贵妃了。

只是,没再敢来看我。

想必她也知道,想除掉我,根本不可能。

她只能借助着萧崇心里对我的猜疑和隔阂作为拉扯,保证自己的荣宠,顺势时不时来打压我。

转眼便是中秋。

太子获罪,便是在一个中秋月圆的晚上。

二皇子揭发太子害死了皇上——他们的父皇。

奇妙的是,皇帝真的就在那个晚上死了,身中奇毒,死得很安详,都不像是被毒死的。

尽管太子根本没有理由这样做,可是二皇子拿出了人证、物证。

而大臣们竟也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一边倒地去支持二皇子,扬言他是嫡出,皇位本就应该是他的。

是先帝独宠梁妃,才给了庶长子那样不合规矩的宠爱与殊荣。

那个晚上,我亲自把他送进大牢,在阴暗晦湿的角落里,把自己交给了他。

短暂、又急促,伤心、又痛楚。

他拥着我,一遍一遍地央求:「你要懂得自保,他最恨的就是我,所以不要提起我,告诉他,你恨我。」

那天晚上,我向上天许下一个愿望,希望上天赏赐一个孩子给我。

如果太子不能活,那么我希望我能替他生一个孩子。

菩萨应允了我。

可萧崇不容。

「什么时辰了?」

我恹恹地躺在床上,看不见夜晚的月光,只能问嬷嬷。

嬷嬷瞧了眼月色,说:「子时了,娘娘,睡吧,再熬,要把身子熬坏了。」

「嬷嬷,我睡不着,总觉得天气闷热,是不是要下雨了?」

嬷嬷叹了口气,上前掖住我的被角:「小姐,说什么胡话呢,如今都入秋了,哪来的闷热,即便下雨,也是冷的。」

是啊,好冷。

我昏昏沉沉地睡过,半梦半醒中,有人握住了我的手。

不同于萧崇,这双手温热、宽厚,袖口带着淡淡的兰花香,不仔细嗅根本闻不到,而我太过熟悉了,不用闻也知道是属于谁的。

「太子哥哥?」

我叫完便觉惶恐。

曾经无数在夜晚,在萧崇枕边的每一刻,每一个关乎于太子的梦境,都会成为我的噩梦,我生怕自己不慎说梦话叫出他的名字,害死他。

于是我惶恐地抽回自己的手,紧抿双唇,假装什么都没有说,祈盼萧崇不会听到,萧崇的眼线也不会听到。

「霖霖,我来看你了。」

熟悉的声音,温沉如暮钟,他已好久没这样叫我。

泪水涌上眼眶,我仍深信这是一场梦,一场不堪投入,也不能喧哗的梦。

我仍旧隐忍着,不让自己哭泣,亦不叫自己出声。

「我走了,忘记我,如果忘不掉,那就记着,九泉之下,我亦希望你活着,而不是来见我,倘或你来见我,我必不与你相认,我会恨你的。」

「保全自己,保全姑姑。」

「不……不——!」

我从梦中哭醒,睁开眼,却是一片模糊。

我用力揉弄自己的眼睛,不断揉弄,揉得发疼,酸涩,揉得血腥,却仍旧什么都看不到,一片浑浊。

「娘娘!娘娘不能这么用力揉啊,娘娘——!」

林嬷嬷哭着上来阻拦我,实在没办法,只能将我的双手折在身后控制住,搂着我大哭,告诉我:「娘娘,方才宫外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他……服毒了。」

11

太子薨逝,宫中大丧。

尽管他是获罪之身,可到底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五岁就做了太子,又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所以基本的丧仪礼制,无人可剥夺。

嬷嬷给我取来见衣服,我看不到,可摸着材料,像是那件绣了梨花的素服。

我轻轻摩挲,吩咐道:「取我那件红底金牡丹的大氅来。」

嬷嬷提醒:「娘娘,太子新丧。」

与我何干呢?

萧崇喜欢红色,也喜欢牡丹花。

他说牡丹乃花王,当是最尊崇无二的,所以配金色才好。

那件衣裳,他专为我而做,我却一次都没穿过。

今日,我定要穿上它。

只可惜,萧崇不信我了。

瞧见我身上的衣裳,他轻蔑冷笑:「皇后不觉得这么穿太欲盖弥彰了吗?」

是啊,此地无银三百两。

再怎么想证明我与太子是清白的,都不该在他葬礼上穿成这样。

可我跪在他脚下,并不说话。

他是懂我的。

他伸手将我扶过,说道:「放心吧,罪太子都已经伏诛了,我又怎会再去怪罪姑母呢?」

说着,他轻笑:「对了,你还不知道吧?那天我去看他,告诉他姑母屯养私兵,说他和姑母之间,只能活一个,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姑母活,也不枉姑母年轻的时候那么疼他,你说是吗?」

他在激我。

我可不能上当。

眉眼酸涩,我拼了命地强忍着,将所有的痛恨与怒火,强压在心下,冲他露出一个他最喜欢的微笑,妩媚、温柔。

「陛下,臣妾有孕了。」

「什么……」

尽管他恨我,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刹那还是不由自主地激动。

毕竟这个消息,他期待太久了。

「真的?真的吗?!太医!」

一双枯老沉重的手抚上我的脉搏,即便隔着一层绢布,我亦知道,抚脉之人,乃太医院令张柏,他从前侍奉先皇后,也就是萧崇的生母。

除了他,萧崇谁也信不过。

萧崇治疯症的药,也都是他开的。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身孕已经两月有余了!」

萧崇就是萧崇,尽管我天天被软禁于深宫,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可他还是唤人来翻了侍寝的记档,确认道:「哦,是朕险些掐死你的那个晚上。」

没错,那个晚上他还是临幸了我。

小夏子的头还在地上,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

想到这个,我不住地呕吐。

萧崇再度因我变得诚惶诚恐,扶着我的腰往外送:「来人,快把皇后送回凤栖宫,好生照料,张柏,你亲自照顾!」

张柏应声,随着下人们一同将我送回了凤栖宫。

「娘娘,您这胎保不住。」

躺在床上,帷幔外忽然传来张柏低沉的声音。

我惊得心头一跳,伸手攥住了一旁林嬷嬷的手。

嬷嬷的手也很冰冷,可她并没有害怕,只是低声告诉我:「娘娘,张太医当年得过公主襄助。」

母亲她,竟然还留了这么大一张王牌在我身后!

张柏啊张柏,你藏得真好!

也对,藏的不好,也就没命在这儿告诉我这些了。

只是,他是否当真信得过?

张柏大约也知我的疑虑,于是眼镜也不眨地便背出了这些年我一直喝的避孕汤的方子,那是母亲给我的,他说:「此方出自老臣之手。」

怕我信不过,他还拿出了一枚母亲的信物。

即便如此,我犹是信不过。

他亦不强求。

夜晚,萧崇来看我。

他仍旧表现得很激动,丝毫察觉不出是伪装的。

萧崇这个人,实则不是很擅长伪装,他不过狠毒,不过在爱面子的时候喜欢顺杆儿爬地让别人背锅,论演技,他实在连姜雨瑶都不如。

所以我可以确信,他并不知道这一胎是保不住的。

我心里有了谱,依偎在他怀中:「我好想给我们的孩子绣几件衣服,只可惜,眼睛再也看不到了。」

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已有定夺。

12

张柏来看脉,他告诉我,萧崇已经同意我复明,所以他会对我用药,医治好我的眼睛,又道:「娘娘,这孩子,臣最多只能保两个月,两个月之后……」

我点头,轻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放心吧,本宫已有筹谋。」

怀孕之后,我爱上了酸的。

什么酸梅子,青杏之类的,有多少吃多少。

萧崇开心极了,他深信那些民间偏方和民间俗话,说这一定是个儿子。

于是,肚子都还没变大,他就开始拉着礼部那群文儒研究皇子的名字,每日都来问我这个好不好,那个怎么样。

我却想到了太子,想到那时我们都还在尚学堂,他就已经开始研究孩子的名字了,说女孩的话就叫曦年,男孩子叫怀如。

我笑他,你媳妇是谁都还不知道呢,便取小孩名字。

他一脸茫然,倔强的肃了眉目,告诉我:「我知道。」

「你在想什么?」

回过神,萧崇正看着我,眼神里不似从前忠贞荏弱,显然心里待我不似从前了,自从我为太子求情之后,他就连一句阿姐都没叫过。

我也知道,不希求一个疯子能一直信我。

我低眸,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说:「没什么,就是想爹了。」

他冷笑:「你与他关系不是一直不好?」

我与他从小一起长大,或者说,我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我岂会不知戳他哪里最痛?于是叹息道:「哪里是不好呢?不过是他不爱我,只爱雨瑶。」

萧崇被戳痛,脸色顿时变得阴冷,想必也想到了自己那个只爱庶长子却疏待他的父皇,并不想作答。

我目露伤感的感慨:「是啊,我确实不如雨瑶温柔,不如雨瑶会讨好,她啊,总是能把父亲哄得开开心心的,不像我,在父亲眼里,我就是个歹毒的强盗。」

在这一点上,他那个父皇和我的父亲一模一样。

只不过他是爱屋及乌,并非是因为太子对他多么讨好。

可在萧崇的眼中,这又有什么不一样。

他因过往发怄,却还是答应让父亲进宫来看我。

父亲是不想来的,他暗中调查、揭发母亲,险些害死她,他怎么还有脸见我。

于是一场家宴,始终冷冷淡淡,都不多话。

他一走,我就『病』了。

张柏煞有其事的禀报,说我伤心过度,胎像不稳固。

萧崇瞬间很害怕,这个孩子对他实在太重要,他生气地质问安插在凤栖宫的那些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又能说出什么呢,无非是他们父女关系不好,姜大人冷冷淡淡的,也不同皇后娘娘说话,所以皇后娘娘伤心了。

姜云海入宫赴宴后没多久,我就让嬷嬷出去散播谣言,说姜雨瑶的害死就是我害死的。

姜雨瑶本就认定这件事为我所作,因此立刻与家中联络,要求姜云海想办法使银子帮忙调查,看是不是我在暗中安插了什么人在她身旁,害死了她的孩子。

一切铺垫好,我示意张柏可以开始准备给我的滑胎药。

也不知是不是在萧崇身边久了,我也有些变态,我忽然很想在他的面前将那碗药喝下,让他亲眼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取好名字的孩子在他眼前没了。

于是在十月的一个晚上,我依偎在他怀中,问他:「阿崇,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你还是像我?」

他难得发笑,盯着我似乎想看出我此刻的亲昵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又好似忽然觉得真假并不重要,于是摇摇头,说:「不管像阿姐还是像我,都不会笨的,——当然,像阿姐更好,因为我喜欢阿姐啊,所以,也想要一个像阿姐的孩子。」

他的话让我难过,我看着他,还是与年少时别无二般的眉目,清秀、温雅,明明那样俊朗,可为什么,就疯了呢?

那个天真无邪,温柔乖巧的阿崇,怎么会变成这样?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哀伤,他的面色再度冰冷,眼尾带着讥诮:「阿姐因何那样看我?觉得我变了?不像阿崇?」

我忙收回目光,摇摇头。

「可是阿姐关心过,我为什么会变吗?」

我一怔。

是啊,我没有关心过。

我一门心思,都在太子身上,太子在的时候,我眼中根本不会有别人。

哪怕是这个从小在我身畔长大的阿崇。

其实大家都一样,不管是我,是母亲,还是皇上,所有人都在喜欢太子,只因他确实美好,生的俊美,品性好,德行高,又温柔,又善良。

他实在太好。

「娘娘,该喝药了。」

珠帘外,张柏奉上了一碗安神汤。

尽管这孩子我不想要,可时到今刻,我心底还是发凉。

嬷嬷将汤药奉上,我端过,盯着看黑棕色的汤水看良久,一口饮下。

苦味还未散开,就有人往我嘴里塞了颗蜜糖。

萧崇笑了笑,摇了摇手中的糖盒:「阿姐最怕苦了,阿崇知道。」

13

那颗糖真甜啊,甜的我忘了疼痛。

甜的我忽然想起年少时的某年上元节的灯会上,我与太子失散了,很是焦灼。

阿崇却拽着我,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要猜灯谜,一会儿要看杂耍。

我被他缠的有些烦扰,借口自己要去买糖糕,独自去寻太子殿下。

我找了一整晚,都没能在人山人海中将太子找到。

夜深人静,热闹都散了,我沮丧地回家,却看到阿崇捧着一碟糖糕蹲在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子底下。

看到我,他立刻起身,笑得灿如灯火。

「阿姐,你回来了,呐!糖糕!」

14

「阿姐,阿姐……你醒醒,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混沌中,我听到阿崇唤我,他哭得好伤心啊,哭得我心痛。

我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他的泪水竟那样滚烫。

「阿崇,不哭了,我好着呢。」

我用尽力气,想扯出一个微笑,却发现做不到。

他攥住我的手,将脸埋在我肩头,哭道:「阿姐,我们的孩子没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瞧他哭的,好像自己才是个小产了的小媳妇一样。

我强忍着心痛,把戏做到了最后。

「张太医,你不是说,本宫的胎一向很好,怎么会说没就没呢?」

张柏不卑不亢,上前拱手:「陛下,有人在娘娘的汤药里动了手脚。」

萧崇闻言,面色骤然变得凛冽而冷酷,他大动干戈,叫了大理寺的人来验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证实了张柏的话。

——汤药被下了毒。

萧崇快要疯了,他的双目通红,像愤怒失控的野兽,他愤怒地在大殿中踱走,怒吼:「查!给朕查!」

这件事交给大理寺,我也就安心了。

他们率先去查毒药的来头,张柏是御用的人,手脚又干净,自然查不到他的头上,于是大理寺只能排查什么人来过凤栖宫,谁能送来这种毒药。

萧崇亦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凤栖宫的人背景朕都一一查过,绝不可能背叛朕毒害皇后,只有可能是外人,最近什么人来过凤栖宫?」

凤栖宫效忠于他的掌事太监战战兢兢回道:「陛下,只有……只有皇后娘娘的父亲,姜大人曾来过。」

萧崇眸色一凛,似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候,大理寺派出去搜宫的人抓了好多人证,禀报:「陛下,宫里的人说,最近容贵妃娘娘一直在调查凤栖宫的动向,说什么,皇后娘娘害死了容贵妃娘娘的孩子……」

作案动机有了,萧崇已认定了她,痛恨地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贱妇!」

不消片刻,姜雨瑶就被带来了。

一脸的茫然无辜。

还可惜,她太惯常用这副表情骗人了,以至于此刻非但没一点可信度,反而像是欲盖弥彰。

萧崇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眼睛猩红地质问道:「贱妇,是你吗?」

姜雨瑶无辜地哭着摇头:「陛下,您在说什么啊,臣妾什么都没做……」

这时候,大理寺能干的寺卫门从姜雨瑶的寝殿里搜来了物证。

「陛下,我们搜到了容贵妃和姜云海的书信来往,都是在讨论皇后娘娘害死容贵妃的事,里面还聊了一些关于能够致使女子滑胎的毒药名目……」

姜雨瑶大惊,辩解道:「陛下明察!臣妾……臣妾是怀疑皇后害死了臣妾的孩子,所以才问父亲有什么药物会让女子滑胎啊,陛下!」

就在这个时候,我失声痛哭,倒在地上哭道:「父亲……难道只有她是你的孩子吗?那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最后一刀,捅在了萧崇心窝上。

我想这句话,他也曾无数次地想要问他的父皇。

15

姜雨瑶死了,五马分尸的重刑。

行刑的时候,我亲自在城台上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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