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正递给他们一叠人民币。
心里掠过不好的猜想,我眯起眼,迅速翻身过去,把钱抢了下来。
冷冷扫了两个小混混一眼,我看向校长:「为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校长叹了口气,「把钱给他们吧,我告诉你真相。」
我想了想,把钱递给身后大气不敢出的两个人。
他们飞快地离开。
像是怕我再抢回来似的。
校长的视线落在虚空,眸光带着点点痛色,良久才道:「我的姐姐打小身体就不好,生下祁连后身体亏空,很快过世了。」
「祁连他爸很快娶了另外的女人进门,那个女人曾是个明星,最擅长演戏,人前对祁连呵护备至,人后无情虐待。」
「祁连到两岁多才开口说话,说的第一个字是『痛』。」
「我以前长居国外,跟祁家关系也很僵硬,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而祁连他爸也满世界飞,没有任何人发现不对劲。」
「后来祁连上学了,是那个女人费尽心思选的学校……她花钱雇佣祁连班上的同学,雇佣他的任课老师,用各种手段,各种办法羞辱霸凌他。」
「祁连找人帮忙,向人求救,可是这些人都被她的演技骗了,他们觉得是祁连在无理取闹,没有人相信他,没有人帮他。」
「祁连求助无门,从楼上跳了下去。」
14
校长说得很艰难,眼圈也红得吓人,带着对祁连后妈的恨意:「那时候,他才九岁。」
我呼吸一滞。
胸腔里像扎了把尖刀,痛得我不自觉地放轻呼吸。
原来祁连过得这么难。
是不是从他还在襁褓里开始,他就被欺负,被折磨?
怎么会有人这么狠心!
不,她压根不配为人!
「祁家后来也花费大价钱,到处找心理医生治疗祁连,可收效甚微。」
「祁连不信任何人了。」
「祁家为了自己的脸面,将那个女人的恶行掩盖下来,只是将她赶出了祁家,很可笑吧?」
「三年前我回国,去祁家看祁连,才知道这些事情……我一直以为他活得很好,我以为他是跟祁家其他人一样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搭理我。」
「如今七年过去了,白苏,你是唯一一个能靠近他的人。」
校长脸上的痛与悔不是假的,他跟我一样,很心疼祁连的遭遇。
又比我多了愧疚,自责。
「可这些事,跟刚才那两个小混混有什么关系?」
校长稍微心虚地挪开视线:「祁连胆小,不敢接近你,而且两年前就一面之缘,他连你长什么样都记不太清了……我看他实在是磨叽,就替你们安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相遇。」
我怀疑校长也看了祁连房里的那一墙小说。
「祁连是在两年前遇见你之后,才开始主动积极地治疗,开始想着要好起来,开始想要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你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样,他终归会喜欢上你,我就是使了点儿小手段来加速这个过程。」
「白苏,你一直都是他的英雄。」
我想反驳说我不是。
话冲到嘴边,我突然想起前几天,祁连推倒课桌后,坚定无畏地站在窗边的模样。
他或许胆小,或许害怕,可若是为了我,他也能生出无限的勇气。
我的心一片酸楚。
既心疼,又莫名悸动。
「而且在祁连的认知中,他的校园生活不应该是平静无波的……老师打压他,同学欺负他,校外的小混混勒索他,这才是他的日常。」
「如果什么事情都不发生,他反而会惶恐不安,会害怕下一刻就要坠入地狱,会时时刻刻活在不安里。」
「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我点点头。
有什么不懂呢?
对于普通人来说,校园生活是单纯的,是愉快的。可是对祁连来说,它是黑暗的,是痛苦的。
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熬过来的。
15
我暂且信了校长的解释。
我从旁观察,觉得他确实是尽心尽力地在照顾着祁连。
校长请来的私人医生是心理专业的翘楚,虽然我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些什么,但他从房间出来后,祁连的心绪平静了下来。
他像冬眠一样睡足三天,然后醒了过来。
瞧见站在床畔的我,他眼圈一红,表情委屈得要命。
我没有碰到他的血,听不到他的心声,但是莫名懂了他的意思。
他想抱抱。
我朝他张开双手:「男朋友,抱抱我好吗?」
祁连扑了过来。
那么抗拒其他人碰触的他,毫不犹豫地扎进我的怀中。
我清楚瞧见旁边的校长也红了眼睛。
小心而珍重地环住祁连的腰,我轻道:「别怕,我在!」
……
征得祁连同意,我看到了他钱包里的照片。
确实是我。
虽然只有个模糊的侧脸。
但是我不会认错自己。
而背景,是在一处旧宅的楼顶。我站在护栏边,静静看着城市夜景。
自从我妈跳楼,我再不喜欢高处,也很少站到这么边缘的位置。
可是,仅有一次,我动了轻生的念头。
我那时是真的想不通,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明明我也是受害者,明明我才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可是为什么周围所有人都在骂我?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该死的人是我?
那行,我去死总可以了吧?
怕殃及其他人,我特意找了一处烂尾的旧楼,可站在楼顶,我犹豫了。
我妈用她的命救了我,我不该如此轻易就放弃。
可是,现实这么残忍,真的好难熬啊!
我半悬空着看着前面,心里一片空茫,直到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量,将我拉回人间。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生,暗夜中瞧不清面容,可是声音很慢,很清晰。
他说:「别跳。」
「你没有错,别跳。」
短短的几个字,将我拉了回来。
紧绷许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河水般汹涌。
我捂着脸哭了。
是啊。
我没有错。
错的不是我啊!
男生没再说话,就静静坐在我旁边陪着我。
等哭完了,我的理智回来了,情绪也稳定些了,又觉得刚刚的事实在尴尬,就故作轻松地对男生说:「我刚刚有点想岔了,其实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倒我!」
「比起放弃,我更该做的事情是努力变强!对不对?」
男生点点头。
「小哥哥,谢谢你救我,我要怎么报答你呢?以身相许好不好?」
那晚,祁连没有答应。
他落荒而逃。
我以为他走了。
可瞧这照片,后来他一直在暗处陪着我吧?
捏着照片回神,我抬头,亲在祁连唇上。
我舔了舔他的唇瓣。
下一瞬,久违而熟悉的尖叫声在脑海中响起。
「啊啊啊啊啊!」
「姐姐好软!」
「我要给姐姐生猴子!立刻!马上!现在就!」
……
我僵住了。
好家伙,唾液也能让我听到他的心声?那等以后我们俩的关系再进一步,进到可以做羞羞的事情时,我岂不是要听着他的尖叫声过完全程?
念头掠过脑海,我微微一愣。
我开始想以后了?
16
祁连变得特别黏我。
在学校还勉强能够收敛一下,在家里时简直就恨不得挂我身上。
还亲我亲上了瘾。
逼得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不间断地听着他的心声。
这就是个纯纯的念爱脑。
花样夸我。
在他眼里心里的我,简直比金子还要诱人。
脸皮厚如我,也忍不住红了耳朵。
我知道我没有这么好,但是,我愿意为之努力试试。
未来那么长。
努力总会有收获。
周末,我带祁连去了墓园。
祭拜我妈。
这两年我很少来看她,主要是过不了心里的坎,我每次想起她,都只记得她糊满血的面容。
连梦里也是。
她总在梦里对我说,她后悔救我。
她说,她希望死的人是我。
我曾在墓园外整夜整夜地站着,但就是没有勇气踏进来。
我不敢面对她。
我知道是我魔怔了,我知道她爱我,可我不爱自己。
我也希望活下来的人是她。
如今,我终于同自己和解。
我牵着祁连的手站在墓碑前,我告诉她:「妈妈,我活得很好。」
「妈妈,谢谢您,」身侧传来轻轻的声音,「姐姐很好。」
我扭头,祁连冲着我笑。
于是我也笑了。
阳光正好。
17
我开始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学习上。
并且摁着祁连一起学习。
祁连撅着嘴不乐意,但我一个眼神扫过去,他马上怂了。
拿起笔慢吞吞地写。
考试成绩出来,我年级第一,排在最前面。
他倒不是倒数第一,但也没有差多少。
校长抬手虚指他,恨铁不成钢:「你这么渣,配得上白苏吗?」
祁连闷闷不乐地拍开校长的手:「配得上。」
校长一愣。
三十好几的老男人,眼里突然就凝了泪。
我能理解他的激动。
这大概是有生以来,祁连第一次主动碰他。
何况他还跟他说了话。
「好,对,你配得上,」校长高兴得语无伦次,「我家混小子肯定是最棒的。」
祁连傲娇地「哼」了一下。
「为了奖励白苏同学考了第一名,我们出去庆祝一下?我来订餐厅,我们把整个餐厅都包下来,好不好?」
校长小心翼翼地问祁连。
祁连的情况虽然有在好转,可是一直都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他依然不愿过多地与外界接触。
校长是想让他慢慢地走出自己的世界。
祁连看看我,我鼓励地看着他,于是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就出了事。
校长清空了整个餐厅,连个厨师都没留下,偌大一个楼层,就只有我们三人。
祁连去上了个洗手间,然后再没有回来。
那一瞬间,我突然脑海里觉得有什么东西崩断了,不安的情绪在心里蔓延,刚想起身去找祁连,校长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垂眼,脸色突然前所未有的难看。
我的手机也响了,但我没看,我拔腿就往洗手间的方向跑。
腿软得差点摔跤。
我揪着心,不断地祈求着是我想多了,祁连正好好待在洗手间里面,看见我突然闯进去,他会红着脸,轻骂我「流氓」。
可是,洗手间里空空荡荡。
祁连不知所踪。
18
「快看上面!有人要跳楼!」
我跟校长找遍了整栋楼层。
一无所获后,开始往周边的地带寻找。
却突然听到惊呼声。
抬头,在高到靠近云端的地方,站着一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这距离太远了。
远到我什么都听不到。
可我知道,那是祁连。
是那个犹犹豫豫地伸出触角,想要重新探索这个世界的,我的少年。
在我的手机里,有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几张相片。
被欺凌的,浑身脏污的祁连的照片。
被迫跪在地上,毫无自尊的,祁连的照片。
浑身青紫的祁连。
年幼的祁连。
……
我疯了般往上跑。
我恨自己腿不够长。
我恨自己不够快。
我怕来不及。
两年前,在废弃的楼顶,祁连说:「你没有错,别跳。」
这话,他何尝不是在对他自己说呢?
祁连,你没有错啊!
错的不是你啊!
「姐姐!救命!」我终于听到了祁连的声音,响在我的脑海里。
我一脚踹开通向阳台的门,狂风扑面,眼前有一道黑影像飞鸟般坠落。
祁连坠楼了。
被人推下去的。
两年前的噩梦席卷而来。
我眼前一黑,再没有向前的勇气。
意识的最后,是一个陌生女人尖利的笑声。
……
我在医院里醒过来。
又马上闭上眼睛。
祁连的胆小,好似传染给了我。
我不想面对现实,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任何人说话。
我不要听到噩耗。
直到校长满脸疲惫地过来看望我,他似乎知道我在害怕什么,见面就直切要害:「没死,植物人。」
我猛地攥紧手心,喉咙里涌上一阵腥甜。
难受到想吐。
却突然想到什么,我猛地抬起眼:「他在哪?我要见他!」
校长有些犹豫:「他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太适合……。」
我加重语气:「我要见他!现在!立刻!」
「我带你去。」
祁连在重症监护室,满身绷带,血迹隐隐透出来,将白色的绷带染成粉色。
医生说以祁连现在的状态,不太适合探视,但在我的哀求、校长的帮忙下,我还是进去了。
我将消过好几次毒的手,轻轻压在绷带上。
半晌,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来。
他在喊:「救命。」
我瞬间落泪。
好,我救你。
祁连,我一定救你!
19
十年后。
我站在镜子前,含笑瞧向里面的人。
她眉眼弯弯的,画着很漂亮的妆容,正是最美好的年华,再穿上一袭白婚纱,端的是美艳不可方物。
「苏苏,时间到了,」校长的声音在门外面响起,「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我转身开门,轻轻挽住校长递过来的胳膊。
因为我没有家人了,这些年里唯一亲近的长辈就是校长,他便申请作为我的家长,带我走向教堂。
「苏苏,谢谢你,」校长突然说道,「如果没有你,当初我可能会放弃祁连。」
我笑了笑:「不,你不会的。」
哪怕没有我的读心术,哪怕没有我的坚持与锲而不舍的照顾,校长也不可能放弃祁连。
因为,我们都那么的爱他。
「你们会幸福的。」校长轻声祝福。
「谢谢。」
那么苦那么难的日子,都已经熬过来了。
当初污蔑我的方静静,在精神病院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
当初毁我屋子,抢我钱财的中年大叔们,因触犯法律被一锅端。
而那个绑架祁连,又推他下楼的女人,是被祁家放弃后走投无路的,祁连曾经的后妈。
她因故意杀人罪入狱,又因不服管教,最终横着提前出狱了。
听说她的骨灰盒在安息堂里被盗了。
至于下落,我不关心,恨她的人不止我一个,自然会有其他人叫她在死后也不得安眠。
收起回忆,我浅浅笑着,推开眼前的门。
璀璨的灯火下,褪去青涩,愈发帅气优雅的男人回过头。
视线与我相撞,祁连咧开嘴傻笑,快步迎过来,稳稳牵住我的手。
「看得出来,我们的新郎已经非常迫不及待地想要亲吻我们的新娘了。」最前方的神父取笑道。
四周响起一阵哄笑声。
然后是热烈的掌声。
包括校长在内,好几个人在悄悄擦眼睛。
祁连昏迷两年,复健三年,又花了五年时间来适应这个世界,我都陪着他。
而四周参加婚礼的这些人里,有医院的医生护士,有后来帮助过我们的人,有我的朋友,也有祁连鼓起勇气去结交的兄弟。
人不算多,但都诚心诚意地祝福着我们。
……
「好的,现在我们的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祁连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他掀开我眼前的白纱,虔诚地吻过来。
「姐姐,谢谢你,」脑海中响起他的声音,「谢谢你救我,谢谢你给我勇气。」
我弯眉。
傻瓜,不用谢。
因为,你也给了我力量!
20
我们曾经痛苦。
曾经觉得熬不下去。
但是真的走下来,还是会发现,人间值得。
祁连值得。
我值得。
你也值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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