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似乎在给我庆祝。
远处森林中惊起一群群飞鸟。
我们很快跑到了那个缺口,大概只有半人高,我们钻进去,跑向森林。
「回来!」
手电光已经追得很近,我的受伤成了逃跑的累赘。
又跑了一会,我实在跑不动了,站在了原地。
「你怎么了?」数学家焦急问。
「我……我们这是在干什么?」我感觉大脑突然陷入空白,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一些灌木和荆棘划破了我的皮肤,我感觉麻麻的,夜风吹来一阵阵草腥味,月光灰茫茫一片。
我茫然看着他,一些片段在脑海中离我远去了。
「嘿,看我,」他掰过我肩膀,「我们从那里逃了出来,你记得吗?你不能忘记,不能忘记我们!」
「你是谁……」
我又是谁。
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悲哀和难过,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跑,继续!」
我被他强制拉着向前,但身后的呼喊已经到达。
「站住!」
砰。一声枪响。
他大叫着跳了起来,不管不顾地背起我,奔跑,不顾一切地奔跑,风在我耳畔呼啸而过,就像疾驰而来的列车。
我看见幻想中的列车撞向了我,车上的人都带着好奇和恐惧的眼神打量我……
一些冰凉的血液从我胸前流出,浸透了他背上的衣服。
他停了下来,低声抽泣着。
列车上的人都走下,身后追赶的人也走近。
无数的人聚在周围,用空洞麻木的眼睛围观我们。
「你要死了。」他说。
「是啊。」
疼痛令我终于清醒地认识到了一点现实中的东西,那就是此时此刻,我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了。
「不,还有机会,」他颤抖地把我放下,抚摸着我的脸说,「进入『无』吧,到达彼岸,那里没有死亡,也没有痛苦,你的肉体已经伤痕累累,就让灵魂解脱吧,灵魂没有坟墓,也没有困形,只有化为万物的自由……」
他让我侧躺下,自己也侧躺下,然后轻轻把我抱进怀里,把我全部的身体拥入怀中。
我感到他身体的温暖和冰凉的泪水,周围一切都渐渐失去形状和色彩,天空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围观的人不见了,森林变成了湖面。
一栋大楼在我们身后立起,层层楼檐就像通过天国的阶梯,耸立在那道裂口之下。
无数尸体堆在我们周围,他们面目全非,渐渐沉入湖底。
湖底泛起幽蓝色的光芒,发出长久不息的鲸鸣。
我慢慢从湖面站起,从我的肉体中站起。
我的肉体和数学家躺在湖面,和他们一起沉入湖底,但我的灵魂脱离了桎梏。
我望着阶梯,脚下是无尽的深渊,头顶是金色的天堂。
「来……」
我再次听到那里传来了妻子的呼唤。
我踏上了阶梯……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抵达楼顶。
我站住裂缝前,里面似乎是个温暖的巢穴,但刺目的光令我什么也看不清。
我慢慢走进去,光一下消失殆尽了,等缓过神,在无垠的空间中,有个人坐在远处,他身边有个巨大的浴缸。
「您好,又见面啦!」
他起来,朝我微微颔首。是死神先生。
「这就是『无』吗?」我茫然地问。
死神先生摊摊手:「那种事并不了解,这里……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是超越生死的地方吧……不过,我终于找到她们了。」
他指向浴缸。
我下意识看去,巨大的浴缸里,蜷缩着两个人,一个是妻子,一个是小男孩。
我望着他们,一眼一眼地望着他们,就像望穿了无数个夜晚的月亮。
「我好像,都想起来了……」
「但已经不重要了,」死神先生平静地说,「在这里,虚实,真假,关系,都不重要了,因为结局从一开始便已注定如此。」
「是么,是这样徒劳么……」
「很遗憾,是的……生命就是这样,不停地兜兜转转,生死接踵而来……不过你可以选择跟我回去,把一切忘掉,回到那个营造的现实中,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他们在一起,但这样,你就会像尘埃一样,永远地漂泊在这宇宙中了。」死神先生说。
他凝视着我,他的眼中结满了冰晶,闪烁着流光溢彩,映照出山川海河。
我知道那是个美丽的世界,那是个有因有果的世界,那是个诱人的世界。
可是……
我知道我有回去的机会,只要好好妥协,像以前那样装作若无其事,就可以再一次重新开始。
可是,我已经疲倦至极,我已经没有力气……
我踏入浴缸,轻轻躺下,蜷缩在他们身旁,我们依偎在一起,好似从未离开,又好似回到了生命的起点。
1=0。
我们从虚无中来,也必然能回到虚无中去。
你在此岸所受苦难,困厄,都将在彼岸涤尽,褪去,化成虚空,归为世界,你即一切,一切即是你。
……
我看到自己慢慢消散,成为了宇宙。
早上七点。
保洁员打开浴室的大门,逐一清扫那些浴缸,当她清扫到最后一个时,发现水中蜷缩着一个老人,一头灰白的乱发像海草一样漂浮着,那双鹰一样犀利的眼睛大睁着。
她大叫一声跌倒在地,很快引来了护士和医生。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
其中一个年轻的护士看到老人在浴缸中的尸体当场吐了出来。
年长的护士把她扶到外面。
于是两人交谈起来。
「这个老人在这里住了三十年了。」年长的护士说。
「他是,自杀了吗?」年轻护士犹豫地问。
「看来是的,不过并不奇怪,他自杀过很多次。」
「他……是怎么回事呢?」
「你刚来,不知道,他呀,在这里很有名的,他以前是个数学家,30 岁就进来了,但他说自己发现了一个什么可以窥探生命的公式,1=0……折叠游戏之类的东西,总之胡言乱语的,但他好像能意识到自己有问题,所以他后来分裂出一个人格,那是个 30 岁,在外面和家人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他总是在数学家和普通人之间切换来切换去。」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不知道,精神病的世界谁能理解?也许都是对现实中事情相反的幻想……反正正常人是不可能理解的,他有妻子和一个孩子,当时是他妻子把他送进来的,他其实很乖的,很安静,从来没有过暴躁和伤人的迹象,他总是一个人待着,只是有时候喜欢乱跑,会找不到他,他似乎……似乎很渴望能够消失。」
「渴望消失……」
年轻护士皱眉想了想年长护士的话,最后还是无法理解,她看去院子里那些活动的病人,阳光打在他们身上,看起来是那么温暖,那么正常。
「他们……在想什么呢?」她不禁说。
年长护士警告了她一下:「记住,永远不要试图和他们交流,因为在他们脑海中,是另一个我们无法到达,无法理解的混乱的世界,如果你试图去思考他们的话,就会慢慢打开进入那个世界的入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有时候,人的意志是很脆弱的。」
年轻护士懵懂地点点头,移开了视线。
「好了,回去吧。」
「嗯。我去通知老人的家属。」
「不用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三十多年,他的妻子和孩子从没有来见过他一面,一次也没有。」赶在年轻护士惊讶之前,年长的护士又补充说,「不过不要担心,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司空见惯了,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选择了,选择把他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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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于 2022-07-05 17:16 · 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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