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刚刚在树下抓的石头。
「你……」我拿起石头仔细地端详,「你以往来凡间都是用的这种招数?」
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宁愿饿死也不骗人的大圣母,但还是觉得这种事有点儿不光明磊落。
离烛手指轻轻地点了点我掌心的石头,见它又变成银子,才摇头道:「是你教我的。」
我猛地抬头看他。
「你胡说!」我这么光明磊落的一个人!
他见我这副样子,轻笑一声。
「是的,是我胡说的。」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半分胡说的样子。
我懒得跟他再争,站了起来:「你自己先疗伤,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人间的东西肯定比魔界的东西好吃。
我下楼原本是想让小二准备些吃的,小二却笑着对我说这个时辰离客栈不远的街上正出摊儿,都是些好吃的在卖。
路边摊。
我两眼放光,路边摊真是最好吃的东西了。
但我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
我没银子。
我不仅没银子,我还没变石头为银子的能力。
「我替这位娘子付了。」馄饨摊边,一位男子从我身后伸出一只手将一锭银子放在摊主面前。
刚刚还觉得我吃霸王餐的摊主看到那锭银子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我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连忙道谢:「多谢这位公子,等我回去拿了银子便还给公子。」
虽然还的也是石头,但是总归也是要还的。
大不了以后有了钱再去换这块石头。
男子连说「不足挂齿」,自然而然地走在我身边,与我攀谈起来。
「娘子不是本地人?」
我点点头,还没作答就发现四周的人都在我这边看过来。
直到我们不知道为何走进了一条小巷子,身边的男子突然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既然小娘子在本地无依无靠,不如随我进府?」
我浑身一颤。
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了,我是随我家相公路过此处。」我干笑着应答一句便连忙转身要往回走,
却被男子伸手拦住了去路。
他笑得格外猥琐:「娘子这话说的,你相公我不就在此处吗?」
我吓得直接一拳挥在他的脸上。
男子吃痛地往后退了两步,我拔腿就要跑,结果一群拿了棒子的男子直接挡住了我的去路。
「救命啊!」我朝另一边的小摊大叫。
所有人听见我的叫喊,将头埋得更低,没有一个人看过来。
我脑子一空。
这是遇上强抢民女的恶霸了!
我被恶霸逼到墙角,就在他的手要碰到我下巴的时候,整个人被围在我身上的一个光圈弹开。
离烛从上空缓缓地落在我的身前。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那些小说电视剧里为什么总是要安排英雄救美的场面。
因为真的会心动。
很心动。
恶霸坐在地上,恶狠狠地问:「你是谁?」
「她的相公。」离烛冰冷的声音在我身前传来。
这话他居然都听到了……
我脸上一热。
恶霸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往身边吐了口痰:「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吗?敢和小爷抢女人。」
「死人。」
离烛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四周的温度好似直接降到了零下。
恶霸下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离烛手指一压他就跪到了地上。
恶霸惊恐地看着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离烛退后两步走到我身边,他一手将我揽进怀里。
「夫人受惊了,为夫这就让他给夫人赔罪。」他的声音像是春天吹来的第一缕春风。
从我的心尖上掠过。
酥酥痒痒的。
他伸手握住我垂在身侧抓紧裙摆的手,耐心地掰开我的手指,再让我的手学着他的样子伸出一根食指。
「先磕个头吧。」他的唇就在我耳边,声音轻柔。
说完他便握住我的手,食指搭在我的食指上,我的食指随着他食指的动作微微地向下一压。
恶霸当真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我的心思完全已经不在恶霸身上,离烛几乎是贴在我身上,微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耳背上。
明明风是凉的,我却像是整个人都要燃起来了。
「啊,脏手碰过夫人了。」说完他又压着我的食指一动。
「咔嚓」一声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恶霸的手断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反握住离烛的手:「差不多了。」
离烛面上的戾气散开一些,看着我没说话。
「你伤还没好,别这么折腾自己。」这是实话。
为了这样一个人损伤自己,实在不值得。
而且我在小说里看到过,魔界和仙界都不能强行干涉人界的事。
听了我的话,离烛眼中最后一点儿寒意也散干净。
但他并没收手。
我见他一抬手,恶霸和在场的那些家丁全都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果然,这才符合他大反派的行事风格。
离烛抱着我往巷子外走,我眼前一黑。
眼前再起亮起来,我们便又换了一个地方。
还是在一个巷子里,从前方望出去可以看到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的大街。
「这是哪儿?」这明显不是刚刚那个小镇。
离烛没答我的话,搂在我腰间的手落了下去。
我一回头便看到他脸色苍白地朝我倒过来,他的脑袋搭在我的肩上,声音气若游丝:「阿昭,让我靠一会儿。」
离烛晕过去了。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扶着他又进了一家客栈。
这次客栈的小二看上去正常许多,他帮我一起将离烛扶到床上,有些担忧地问我:「需不需要为公子寻位郎中来?」
我连忙摇头:「不必了,他这是老毛病,只要好好地休息便能好起来,多谢了。」
小二也没再多问,乖乖地退了出去。
我坐在离烛的床边看着他,这好似是我第一次看他睡觉的样子。
之前都是他坐在我床边,一遍又一遍地等我醒过来。
对啊!
想起他曾经往我体内注入黑雾的样子,我突然想到离烛说我原本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我是仙女,是什么梦姑。
按理来说我也有法术才对。
学着离烛的样子,我在空中结了个印,在丹田内运气,再全都转移到手指上。
手指当真聚了个光点。
不过只有一刹那,随着我心脏剧烈疼痛,那光点迅速地熄灭。
心绞痛已经好久没复发过,我还以为已经好了。
我一手捂着心口,再次运气,换来的只有心脏更痛,手指没再亮起光点。
最后我只好放弃,乖乖地坐在床边守着离烛。
他此时这个模样像是橱窗里那最精美却好像一碰就能碎的瓷娃娃,完全看不出他就是那个让三界沦为炼狱的恶魔。
「离烛,你真是好看。」我探过身去,伸手轻轻地点了点他长长的睫毛,「喜欢上你,我也不亏。」
是的,我喜欢上了他。
喜欢上了这个强大又脆弱的反派。
他说他等了我一千年,现在想来应该是前面的八百年,我的前世都没有回应过他的爱。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我曾经一定也是喜欢他的。
应该很喜欢很喜欢才对。
只是在我没有丝毫以前回忆的时候,我又再一次喜欢上了他。
我的手指缓缓地在他鼻梁上划过,歪头看他:「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面对我的问题,第二天醒过来的离烛半靠在床上,错过了我看过去的目光。
他低着头一言没发。
「不好说?」我凑过去,盯着他的眼睛。
难道真的是他死缠烂打地追了我八百年,直到我两百年前死了都没喜欢上他?
男人都是自尊心很强的物种。
我叹了口气,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管以前我对你怎么样,但我如今是真的喜欢你。」
没想到这表白的话这么顺口就带了出来。
听了这话离烛抬头对上我的目光,他的一双眸子像是浸了水的黑色琉璃珠子,里面星光点点。
我脸上一热,连忙扯开话题:「既然你说我原本就是这里的人,那我活过来怎么没有恢复以前的记忆啊?」
按照一般的剧情,我回到这具身体应该就会恢复以前的记忆才对。
离烛眸子一颤,连着他被我握住的手都微微一颤。
意识到还是刚刚的问题,我连忙又安慰道:「我也就随口问问,以前的记忆于我来说也没什么重要的。」
这是实话。
我的人生至理名言就是「活在当下」。
既然现在离烛也没有做出什么荡平三界的荒唐事,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最主要是他对我好还是一界之主,这要放在婚恋市场绝对是天花板的存在。
我自然更不可能离他而去。
离烛恢复能力十分强大,前一天还一副快死了的样子,第二天便跟个正常人一样。
但前两日他在巷子里惩罚那个恶霸时我也以为他没什么事了,谁能想到他是在逞强。
我将他按回床上,瞪了他一眼:「你给我好好地疗伤,万一你再晕过去了,那个什么后苍找过来我可能招架不住。」
何止是后苍,就是之前那个恶霸我都打不过。
「对了,离烛。」我将手指伸到他面前,「我既然是天上的梦姑,为何一点儿法术都使不出来?」
我也没想到能天下无敌,至少得有个防身的本领才好。
毕竟以后我也会是个魔君夫人不是?
想到这里,我被自己的厚脸皮吓了一跳。
「应该是仙体受损。」离烛垂下眼不看我,轻轻地握住我的手,「无碍,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
他真是情话脱口而出。
倒是吹散了我心底小小的可惜,笑着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好的,那你好好地疗伤,我去让小二弄些吃的来。」
可能也是因为我没有法术,整个人跟凡人没什么区别,每天都需要吃喝睡。
但是离烛不一样,他早就不用靠这些延续生命了。
「好吃吗?」我将桂花糕塞进他嘴里一块儿,「我认为不管是魔还是仙,都应该来尝尝这人间的美味,全都辟谷了还有什么乐趣?」
他一愣,随后弯了眉眼,一边嚼嘴里的糕点一边点头:「好吃。」
我也很高兴地往嘴里丢了一块儿,没有什么事比找到一个听话的饭搭子还要开心了。
离烛完全恢复的这天,赶上了中秋节。
小二送了一碟好看的月饼来,他笑着对我道:「今晚城中可热闹了,夫人与公子不去看看?」
我最喜欢热闹。
「去。」在我回头看离烛的时候,他刚好放下手中的茶杯朝我点了点头。
离烛说这里是人间的京都,离人间帝王最近的地方。
所以这里也是人间最繁华、最热闹的城池。
他说得不准确,这里不仅最热闹,还开放得很。
看着那些女子赤裸裸的眼神,我瘪了瘪嘴,在一个摊位上停了下来,从摊子上挑了个最丑的面具朝他勾了勾手指:「低头。」
他眉目带笑乖乖地低下头来。
看着他带上赤面獠牙的面具,我才「扑哧」一声笑出来。
下一瞬他手中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面具也盖到了我的脸上,他弯腰双手环过我的脑袋,轻轻地系上面具的带子,柔声道:「阿昭笑起来的样子也不要给别人看。」
这样温柔又深情的一个人。
没人会不为他动心。
我也不例外。
我笑着轻轻地掀开他的面具,再掀开自己的面具,在他唇上印上一个吻。
「那便盖个章。」我眨了眨眼,「盖个离烛的章,阿昭专属于离烛。」
离烛目色一沉,他的手按在我的腰上微微收力。
「那阿昭也盖一个。」
接着他的吻也落了下来。
「那边在放河灯,我们去看看。」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
我眼睛一亮。
这些我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浪漫场景,我当然不能错过。
我拉起离烛的手也跟了上去。
放河灯的地方很多人,男男女女每个人都很虔诚地在船上写上自己的愿望。
身边的一个小姑娘在对另一个小姑娘道:「你是不知道,这条河可跟别的河不一样,灵得不得了,你快也许一个如意郎君吧。」
我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我身边的离烛。
他藏在面具下的下颚线十分清晰,好似这个丑陋的面具也盖不住他的俊美。
「离烛,我也要放。」虽然我不信这些东西,但这种时候也免不得想浪漫一下。
离烛从商家那里买了两只小船。
我惊讶地看他:「你也要放?」
这一点儿也不像他的作风。
「陪你一起放。」他递给我一支笔。
我点点头,拿着笔就背过身去,小心翼翼地在小船上写下「阿昭与离烛长长久久」几个字。
写好的时候离烛也写好了。
我瞟了他的船一眼:「你写了什么?」
他将小船往身后收了收,笑着对我说:「愿望说出来便不灵了。」
这明明是我想的说辞。
我与他一起在河边蹲下,小心地将小船放在平静的河面上。
河面上已经放了许多小船,明明灭灭的一片。
就在我们的小船顺在水流往下没多久的时候,一阵风吹来。
只是一眨眼的时间,我和离烛的小船倒在湖面上,小船上的烛火已经熄灭。
「离烛……」我愣愣地开口。
那么多纸船,唯独我们的两只倒了。
离烛微微地皱眉,手指在身侧一动,倒下的船又立了起来,原本已经灭了的烛也燃了起来。
「阿昭,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他轻轻地揽着我的腰,柔声地哄我,「有我在,它们一定能比别人的游得更远。」
这是作弊!
我不赞同地看他一眼。
他低下头来,小声道:「你最近用石头变的银子也用得十分称手。」
这能一样吗?
我大人有大量,懒得跟他计较。
回到客栈的时候时辰很晚,我倒在床上便睡着了。
这一夜,我睡得十分不安稳。
那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一座荆棘丛生的大山,又一次出现了。
自从穿书以后,我再也没做过这个梦。
与以往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我在山脚下找到了一条路。
顺着那条路,我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在一个山洞口停了下来。
山洞里漆黑一片,我却看到了一双发着光的眼睛。
「你是谁?」我朝山洞看去。
一只龙头蛇身的怪物慢慢地从洞里出来,它浑身都是伤。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一丝害怕,反倒将身上的裙子撕下一块儿来替怪物包扎。
我皱着眉问它:「疼不疼啊?」
它摇了摇头,缓缓地变成了一个小男孩。
我吓了一跳。
主要是因为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像是一对琉璃珠子,和离烛的那双一模一样。
就在我想再问点儿什么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
我好似掉进了一个漆黑的深渊里,四周没有一点儿光亮,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从四周传来细细的哭声。
一个女子的哭声,有些耳熟。
我害怕地四处张望:「是谁?」
没人回答我,哭声却越来越大。
那震天的哭声好像要将我整个人吞噬掉,我在一阵窒息中强行醒了过来。
离烛坐在我身边,他如往常那般依旧在往我身上注入黑雾。
看着他额间的细汗和苍白的唇色,突然明白了他虚弱并非只是因为每月的心头血。
「离烛。」我叫他,想让他停下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丝毫动不了。
连声音都气若游丝,好似随时都能再次睡过去一样。
怎么会这样?
心脏一阵又一阵的绞痛,在离烛源源不断地往我体内注入黑雾后慢慢地好转。
「应该是昨夜圆月阴气太盛,才让你身子不适。」这是离烛给我的解释。
但他那躲闪的眼告诉我,肯定不是这样。
他有事瞒着我。
接下来两天他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几乎可以说是对着我在强颜欢笑。
终于在一日我吃完饭后准备午睡的时候,他说他要去办点急事。
不管我怎么撒娇、耍赖,他都不愿意带我一起。
他向我保证一定在我睡醒前回来,但是他不知道我根本睡不着。
他也不知道,后苍找来了。
「阿昭?」我正侧身躺在床上想着离烛会去哪儿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
我下意识地回头应了一声,才看到了站在屋中间的后苍。
他满脸地不可置信。
「阿昭?」他又颤着音叫了我一声。
我有些不明所以。
明明上次他还公事公办地叫了我一声「梦姑」。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有些害怕他要带我走,往床角缩了缩:「你是后苍?」
这算是明知故问。
后苍浑身一颤:「你不记得我了?」
看这个样子,不会也是暗恋我前世的人吧?
我如实地摇头:「我这都不知道喝了几轮孟婆汤了,别说你了,就是离烛我都不记得。」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觉得离烛肯定比这个后苍要重要。
「我有法子让你想起来。」最后他朝我走了两步。
我又往床角缩了缩:「你先站那儿,男女授受不亲,你别过来。
「过往与我没什么重要的,想不想得起来都没关系。」
这是实话,而且这个后苍也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我要是跟他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离烛回来了。
他站在我的床前,面对后苍。
两个人什么也没说,一溜烟儿地全不见了。
合着就我一个人没有法术,欺负我?
离烛再次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后苍。
我坐在床上看向和平相处的二人:「你们这是?」
之前还打得要死要活的,怎么出去了一会儿就好了?
「后苍来带你回去。」离烛走到我床边坐下来,十分冷静地说出这句话。
我瞪大眼睛看他。
他费了那么大的工夫和仙界大打一架,又把我带出魔界,不都是为了不让后苍带我回去吗?
我鼻子一酸:「你不要我了?」
花了那么多心血,好不容易让我复活,又让我再次爱上他,他就这样放弃了?
他抬眼看我,眼底藏着不明的情绪:「阿昭,我会来接你。」
可是后苍将我带走,他还怎么来接我?
他连后苍一个都打不过,怎么去和还没露面的男主女主打?
想到这本书的结局是他被封在冰川之下,我从床角爬到他身边伸手紧紧地环住他的腰:「我哪儿都不去,也不要你来接,你只要把我一直带在身边就行。」
我害怕。
尽管离烛跟我说我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但我只认他一个人。
其他所有人都与我无关,这个世界我只有他一个人。
离烛垂下眼看我,他滚烫的手搭在我的手腕上,轻轻地将我的手拿开。
我哭着看他,摇头:「我不要。」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次我要是跟后苍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
「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去游湖吗?」我又环住他,抬头看他,「你说的啊,凡间好玩的东西很多,我想玩的你都会带我去玩。」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件东西是真正属于我。
这是我唯一一次有想要紧紧地抓住的人。
离烛轻轻地抱住我,他的下巴在我脑袋上蹭了蹭:「阿昭,我一定会来接你。」
我区区一介凡胎肉体,自然是没办法反抗魔君。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后苍带到了一间小竹屋里。
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头顶用竹子搭的屋顶,眨了眨眼睛,平静地问:「离烛呢?」
小时候院长曾经告诉过我,不要对任何一件事、一个人产生太深的感情,因为最害怕失去的东西往往最后都会失去。
那时我还小,没有什么一定要得到的东西,所以不理解她的这句话。
现在我才真正懂了这句话。
「他有他要去做的事。」后苍端了一碗汤药过来,坐在我的身边。
我从床上坐起来,看了一眼他碗里血红色的汤药。
「这里是哪儿?」
「这是竹海。」后苍手中的勺子在碗里搅了一下,再将勺子喂到我的嘴边,「喝了这个,对本源恢复有益处。」
我的脑袋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皱眉盯着他勺子里的红色液体:「这是什么?」
「一味药。」
什么药他没说,我也没问。
只要能让我好起来,我都愿意喝。
好起来以后就可以去找离烛了。
后苍对我很好,尽管他不用吃东西每日也会变着法做些我爱吃的,会寻些凡间的玩意儿来给我玩,还会讲一些仙界的趣事儿。
感情这种事或许是讲究先来后到,无论他对我多好,我想的都只有那个在恶霸面前自称我相公的离烛。
我坐在石桌旁,看竹叶随着风摇了摇,问后苍:「离烛什么时候来接我?」
「快了。」
他每次都是这个回答。
我也每次都信。
这里四面全是翠竹,头顶上是散不开的浓雾。我也尝试过往竹林外走,每次都会绕回来。
是后苍,他设了结界。
后苍说这里仙泽深厚,我只要一直待在这里定不会再心绞痛和陷入昏迷。
他说得没错,我的心脏的确很久都没痛过了。
不仅如此,我明显地能感受到手脚都重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般走一会就气虚。
刚开始两天梦里总是会有一个女人在哭,我看不见是谁,每每都会惊醒。
最近两天那个哭声没再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碎片。
我又一次陷入梦中。
我站在一间小屋子里,看向坐在桌边的两个人。
长相清丽的女子摊开手掌,一脸狡黠地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少年。
少年背对着我,我看不清长相,只听到他略有些惊讶的声音:「你以往来凡间都是用的这种招数?」
女子收起掌心的石头,「啧」了一声:「什么叫这种招数,等我有钱了再给他们换回来就是,算他们借我的。」
这些话好熟悉。
我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看着他们一起走在闹市中、山川下,却始终迈不开脚步往前去看一眼那少年的脸。
少年走在女子身边,看着浮在她周身发光的珠子问道:「不是说不怕黑吗?」
女子看他一眼,瘪了瘪嘴巴:「我这是看珠子好看,好不容易去东海讨来的,你懂什么?」
脑袋像是被人撕成了两半,疼得我一下子从梦里清醒过来。
那些碎片在我脑中一一地闪过。
「你怎么了?」后苍听见我发出的声响,从屋外推了门进来。
我看了看他,也涌现了一股熟悉的感觉。
「离烛什么时候来接我?」我捂着脑袋问他。
我总觉得,他若是再不来,就要晚了。
后苍垂下眼:「快了。」
他在骗我!
我疯了似的从屋子里冲出去,我一定要去找离烛。
后苍不紧不慢地跟着我,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被结界带回来。
最后我筋疲力尽地转头看他,泪流满面:「后苍,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你能不能放我出去?
「你带我去找离烛好不好?」
我知道,我就快要想起来了。
想起所有的一切。
这或许并不是件好事。
「你这魔界啊,也应该跟人间一样热热闹闹的才好。」模样清丽的女子走在清净的路上,突然回头对身后的男子认真地建议,「不如也搞一个花灯节?你还记得吧,上次我带你去凡间看的那个花灯节,又热闹又好看。」
男子一身玄色绣了金丝纹的长袍,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背在身后,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好。」
「那就定在今日,八月初八怎么样?这是个好日子,多吉利啊。」
女子笑起来格外明丽,说这话时一双眼睛亮晶晶,却没注意看脚下。她不小心踩上了一颗小石子,男子连忙伸手将她抱住。
男子扶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紧。
这时不远处响起异响,一支烟花飞到空中炸开。
拥在一起的两个人被漫天的烟花照亮,女子连忙回头看向空中的烟花。
她脸上满是高兴,又回过头来惊喜道:「离烛,是烟花!」
离烛。
我站在原地,像是有一道雷击到头顶。
「没礼貌,不愿意叫仙女也得叫姐姐,叫什么阿昭。
「你本来就是魔界的人,龙头蛇身有什么稀奇的,别人打你你就要打回来。
「离烛,你记住,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这灯船嘛,放一放也行。
「离烛,魔界无主,你去做魔君吧……」
那些源源不断的回忆涌进我的脑子里,四周开始崩塌。
最后出现在了魔界的罗刹门之外,魔界和仙界的人乌泱泱一片站在两边。
女子站在最中间。
她看了一眼离烛,又回头去看后苍。
「仙魔之分,不过是形态术法不一样,何来正邪之分?」女子一双眉皱在一起,「我在魔界这些日子看着魔界子民过着和凡人一样安乐的日子,没有半分你们所说的杀戮之心。」
后苍听了这话,面色也沉了下来:「阿昭,你莫要被他们的假象所骗。」
「我并非被骗,你若是愿意与我一起来魔界待上一阵,自然也能感受到,这里也是人人都有善心,人人都想过安宁日子。」
由后苍带领的这次对战最终因为女子的劝阻没有打起来。
可仙界不止后苍一人。
仙魔大战迟早会来。
我站在之前趴过的石头后面,看着这些原本属于我记忆里的场景。
女子为了救离烛、救魔界,从天边飞来替离烛挡下致命一击,最后散尽元神祭了罗刹门,想以此来换仙魔两界太平。
刺眼的光越逼越近,我被迫从梦中醒过来。
刚醒过来便一口血喷在地上。
我都想起来了。
我不是什么梦姑,而是死在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中的阿昭。
紫薇大帝唯一的女弟子。
阿昭仙子。
后苍连忙在床边坐下,一句话没说便要往我体内注入仙气。
我冷冷地抬眼看他,挥手打断了他施法。
「阿昭?」他微微地皱眉。
我撑着床,问他:「师兄,离烛在何处?」
后苍是我的师兄,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最是知道我的秉性。
见我这样问也明白我全都想起来了。
他垂下眼,一句话也没说。
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
「他做的这些事你都知道?」我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他抬头看着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知道没多久。」
「你是胸怀苍生的后苍上仙。」我看着他,声音冰冷,「你竟由着他这般胡来?」
他垂下头。
我气得从床上下来,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的血便要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后苍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先是你,后才是苍生。」
我步子一停,回头看他。
他抬头对上我的目光:「连你都救不活,我为何还要救这与我无关的苍生?」
这是第一次,上万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一向克己慎行的后苍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
「师尊若是知道你会是今日的模样,定不会将紫微宫交由你管理。」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出门。
后苍的结界十分霸道,无论我用了什么方式都没办法破解。
我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转身冷眼地看着身后的后苍:「解开。」
后苍苍凉一笑,他问我:「阿昭,你自小便有些不拘管束,做事情全凭心意。但我知道你比谁都心善,比谁都爱苍生万物,就连被仙人们鄙夷的魔族你也一视同仁。
「但是阿昭,我现在问你,离烛做了这般有违天道的事,你这番出去是去责罚他,还是去救他?」
我冷冷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他说得没错,我比谁都爱这苍生,但我也爱离烛。
「你口口声声地说感情的事要分先来后到。」后苍朝我走近两步,满眼的不甘心,「阿昭,我与离烛,到底谁先来?」
「解开。」我往后退了一步。
「这结界是我的心血所化,若不是由我亲自解开,谁也破不了。」他的手指在空中一点,闪着金光的结界出现在眼前,「到了这一步,我们谁也回不了头。」
我再不去,离烛就要死了。
他用术法压住了我的记忆,我能全部想起来肯定是他快不行了。
「他筹谋千年,也定是不希望你现在去找他。」后苍收回手,结界又隐下去。
我不再跟他多说废话,继续暴力地破结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心里越来越慌,直接在地上盘腿坐下,开始散自己的元神。
「你做什么!」后苍一改往日清雅的模样,朝我怒吼,「为了他,你竟要在我面前散尽元神而死?」
最后他还是打开了结界。
我走出结界,回头看瘫坐在地上的他,叹了口气:「师兄,你永远都是我的兄长。
「想来师尊再过一百年便要出关了,你自去领罚吧。」
找到离烛的时候,他趴在祭台之上。
围着祭台的一圈绑着许多男男女女,年岁都不太大,却已经形容枯槁。
盛阴之血提取术乃上古秘术,不仅被提取的人生不如死,连提取的人也如万蚁噬骨,是上古最残忍的秘术。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醒过来了不需要三界中所有阴人之血,也或许是离烛知道我定是不会眼睁睁地看他让三界生灵涂炭,才这般偷偷地寻了人。
这些血足够让我的元神与梦姑的身子紧紧地贴合在一起。
我快步地走到祭台上,在离烛身前蹲下来。
「离烛。」我轻声地唤了他一声。
「离烛。」
过了一会儿,离烛的手指微微地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原本漆黑的眸子一片浑浊,眼尾带着血色。
这哪里还是那个与我一起站在罗刹门上、意气风发地对我说一定要让魔界过上安康乐业日子的少年啊。
「阿昭?」他面上一阵慌乱。
好像是他藏了好久的秘密,突然被我揭开,既难堪又难过。
我鼻子一酸,伸手将他扶起来。
他似乎很想强撑起来,最后却还是无力地靠在了我的肩上。
「阿昭都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又无力。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眼角滚下的泪落在我的肩上,好似能将我的心也一起烫伤。
「阿昭是不是讨厌我了?」他的声音又害怕又无奈,「可是我没办法了阿昭,我想了很久,我没办法了……」
我深吸一口气,眼睛里蓄满了泪。
所有事情现在全都浮出了水面。
我闭了闭眼,看向四周奄奄一息的人们,难过地问他:「梦姑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