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敏好像低下头,暗骂了一声:「操。」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忙碌很多。
或许是心态不一样,我疯狂地想体验错失的学生生涯。
社团、学生会、实验室以及学业,我忙得团团转,但乐此不疲。
大一快结束的时候,妈妈打过来一个电话,语气很疲惫:
「囡囡,寒假没回家,暑假回不回来啊?」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自顾自地道:
「你弟弟今年高考成绩还是不理想,辅导班又太贵了,我想着,你要是回家可以给他辅导一下。你爸还说,要把你当年的升学宴请给补上。」
没有我供血,他们当年是拿不出 3 万的择校费的。
如今连 1 万块钱的辅导班,也左支右绌了。
我在实验室垂下眼,小心翼翼地替师姐监控芯片数据:「不回。」
说着,我将手机放到一边,没挂断,不回应。
任凭妈妈在那边说哑了嗓子,最后她尖叫起来,用一堆难听的话骂我。
算起来,刘天今年也 19 了,成年人,该为自己负责,不是么?
就像我刚去读中专时,第一个月要添补生活用品,国家下发的生活费不够,嗫嚅地打电话给爸妈要钱时,
他们语重心长地说:「囡囡啊,你是大人了,要为自己负责,爸妈没有钱给你的。」
天道好轮回。
说得当真不错。
或许是我态度太冷硬漠然。
大四那年,爸妈不远万里来到北京,到我学校闹过一次。
这次还有一个闹的理由——郊区老破小拆迁了,爸爸隐约记得我房子在那,想要来分一杯羹。
他们尖叫着:「这是你弟弟的房子!你说好要转给他的!」
我充满歉意地对宿舍同学说「抱歉」,背过身打电话向校园保卫处报警。
说明家里情况后,保安叔叔很「客气」地把他们请了出去。
出乎意料的是,室友没有一个嘲笑我,没有一个露出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眼神。
右边床铺的妹子学核物理的,她托着下巴嘟囔:
「好过分啊楠楠姐,我就说去年寒假你怎么留校。今年寒假过年你要是没地儿去,去我家过年呗,我本地的。」
「不如去我家!我河北的,离北京也近,到时候带你近距离观摩传说中的衡水中学~」另一个室友也起哄。
「黑龙江人请求出战,冬天可以去看冰雕展——楠楠姐不要犹豫快选我!」最人来疯的东北妹子嚎道。
「等我雨露均沾。」我被她们逗得直笑:「一个都别想跑啊。」
「不跑不跑,等着抱富婆大腿!楠姐你真的碰到拆迁啦?」
「嗯。」我点头:「不过资金去向你们清楚,就是和校方合作办的『启明星』助学基金,初始资金 100 多万就是拆迁款。」
「原来如此!」她们露出了然表情,又嘻嘻哈哈地看我换衣打扮:
「下午有约?」
「嗯对。」
「哟——」她们嘘起来:「和谁和谁?!总来蹭吃蹭喝的那个棕发小奶狗,还是你实验室那位,超级帅气的短发师姐?」
我:「?」
我想了半天,才明白她们说的「小奶狗」是江敏,失笑道:
「男朋友。他留学回来了,打算在清华任教。」
「??!!」
宿舍沸腾了。
「靠楠楠姐你哪来的男朋友?从天而降的?快给我也刨一个!」
「我就说这四年你怎么繁花不入眼,原来早就有对象了——」
我无奈道:「……上个学期刚在一起的。」
其实再次相见的第一个暑假。
沈霖在落地窗前给我讲解习题的时候,就侧过头看了我很久,然后试探问道:
「你有男朋友了吗?」
我只能实话实说:「算……有吧。我妈急着把我许出去,相亲呢,最近都快定下来了。」
后来的那个寒假,我讷讷地说「你来晚了」。
那天傍晚,路边车辆扎着积雪而过,昏黄的车灯在逐渐暗淡的天色里徘徊。
沈霖的脸被忽明忽暗的灯火照得分外温柔。
他也不失落,笑了笑:「可惜了。」
再后来,热搜引爆的那个夜晚,我因为照顾江敏,匆忙之间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
沈霖打我数个电话没有打通,连夜坐飞机回到省城,再坐高铁找了回来。
他在医院走廊寻到茫然失措的我,半蹲下来,认真对我说: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楠楠,看着我,学弟不会有事的,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我来帮你联系律师,好吗?」
很多人都是我的星星。
一闪一闪,放光明。
但沈霖不一样,他是最温柔最耀眼的那一颗,
像亘古永恒的启明星。
跟着他,我永远不至于迷失于半途。
不过我大一那年,沈霖就因为交流去了北美。
后来研究成果不错,导师又让他留下来读了几年 PhD。
因为疫情,他没办法每年回国。
于是,我们只能继续通过网络交流。
就像那三年,谈论北大生活,谈论提升个人效率的作息表,谈论歌德的诗,谈论《爱死机》第二季什么时候出一样——
不过如今,逃脱了零碎和沉重,平常的文字对话竟也慢慢有了诗和远方的味道。
有清华园子里绚烂的春景,有情人坡前垂蔓的紫藤萝,有处理芯片冷凝失误被学姐弹了脑壳;
有天文学复杂的公式定理,有答辩时教授们苛刻的盘问,有黄石公园的野狼,有北极站的极光,也有沈霖给我看的星。
他们课题组发现了一个星系。
距离地球三万多光年,热成像图来看像是一朵盛放的玫瑰。
沈霖说:「我们给最中心的星星取了个名字。」
「什么名儿,说来听听。」
正值除夕,我没待在宿舍,走在北京繁华空旷的街道上,戴了耳机和沈霖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
「N、a、N。」他单个往外蹦着字母:「在计算机数据语言里,表示未定义或不可表示的值。中心数据目前我们测量不到。」
我挑了挑眉,心想取这个名字的组员一定被计算机处理数据折磨疯了。
可怜见的。
「但对我来说。」沈霖在除夕夜的最后一分钟告白:「这代表你。」
我愣住,抬头看去,北京城下了雪,纷白飘扬,落到鼻尖冰凉凉的。
满天飞雪里,我这才意识到「NaN」还代表了「楠」。
这个名字是沈霖提议的,后来他说。
希望我绽放如夏花,璀璨盛大。
永远热烈绚烂,岁月不蚀,百岁无忧。
毕业那年,我和沈霖结婚了。
前来道贺的人里面有萧甜,她变得自信开朗,戴着隐形眼镜,笑着对我祝福。
她说她去年进了航天局,跟在一堆大佬后面问东问西,依旧打篮球,是单位篮球队的先锋。
下楼梯时,她替我抱起婚纱裙曳,眼底似乎有泪光闪烁:
「亲爱的,谢谢你,祝你永远幸福。」
再后来,由于我学的是机械工程,和萧甜参与的项目居然也有了合作。
十几年前,某个晚自习的课后,夜风习习,我请着一群少年吃烧烤撸串。
那时候我在愁着如何瞒天过海,他们在愁着不知通往何处的未来。
各有各的愁绪,却依旧嘻嘻哈哈。
毕竟前途虽然未卜,但仍有个付出汗水的地方。
那时,我对萧甜承诺「在电视机前蹲守」。
可我没想到,我会更近距离围观航天火箭宏伟地起飞。
如此亲身参与人类伟大的征途。
萧甜激动疯了,抱着我狂呼「cheers」。
忙完这个项目后,我稍微清闲些许,着手将「启明星」基金铺陈到县级以下的乡镇村落,当然也包括我支教了五年的小学,项目会稍微偏向于贫困家庭的女生一点,因为客观来说,她们更需要援助。
我也偶尔会去各地演讲,对着台下那些求知若渴的眼睛,说起我的经历。
说起我曾被誉为「不可思议」的人生;
说起我曾想茫然摆烂的订婚现场;
说起我曾满身泥泞,遍体鳞伤,以为人生就此为止。
但我最终都会说到,知道高考分数那晚,奔跑在夏夜温风里的畅快淋漓。
我摆脱了枷锁,我挣脱了束缚,我用泪水一点点粘起残缺破损的翅膀。
我成功了。
所以我想写下这个改编了一点的故事,想告诉更多的人,别被环境和自己束缚。
你的人生不需要重来,你还有无数机会。
什么时候去追求梦想都不迟。
只需要你脚踏实地,再仰望星空。
完
□ 月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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