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白裙之欢

我一看,哟,这不老熟人吗?

「我知道啊,那不是事出有因吗?」

我伸手,把江尧揽到我身边,抬眼笑了笑,

「这位同学,和这位——阿姨,知不知道什么叫死者为大?说了这种话,这几年最好别走夜路,不然当心撞鬼。」

「你!」

贵妇冲过来想动手,被我一把推了个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然后她心态崩了。

「荡妇!狐狸精!一天没男人都不行,连你继子都不放过,你这种贱女人放在过去是要沉塘的!……」

我笑了,在她的破口大骂声中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对着那张脸端详片刻,然后一耳光抽上去。

「老丝瓜,嘴这么臭,你也知道那是过去啊,新中国都成立多少年了,您还活在大清呢?」

她不敢置信,进而掏出手机,哭着给她老公打电话。

我失去耐心,站起身,看着目瞪口呆的班主任:

「这位老师,没什么事我先带江尧回去了。如果那位同学和他母亲还有什么问题,麻烦你联系江尧他爸。」

「江尧,走。」

小孩一句话没说,乖乖地跟在了我后面。

一出办公楼我就忍不住叹气。

当初为了泡他,我在江尧面前苦心经营着优雅知性大姐姐的形象;后来受江辞之邀演戏,也是个温柔贤惠的慈母人设。

结果今天,形象全无。

站在校门口,我转头看着他:「你们老师为什么不联系江辞?」

「他陪姚知雅挑婚戒去了,说等一切准备妥当,就要公开订婚的消息。」

我承认,我心里不舒服了一秒。

但很快就被我压了下去:「我等下还有点事,你能自己回家吗?」

他乖巧点头。

「行,赶紧回去,别乱跑,离高考也没剩几个月了。」

目送江尧离开后,我坐进车里,憋着一股怒气给江辞打电话。

他接了。

「江先生,知道您爱得无法自拔,但一天不和女人约会不会死的,婚戒晚点挑未婚妻也不会跑的。」

莫名其妙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我语气差到极点,

「不管是父亲还是舅舅,既然你是江尧的监护人,麻烦对他上点心,可以吗?」

安静了两秒,江辞清冷的声音响起:「出什么事了?」

我翻了个白眼:「自己打电话问他班主任去。」

说完,我随手挂了电话,转头看向姜姜。

她伸手帮我顺毛:「别气了微微,我马上带你去见你的新男朋友——正好他们今晚有演出,就在白矮星 livehouse 那边。」

「演出?」

她点点头:「对啊,其实就是我男朋友他们乐队的贝斯手,185 腹肌弟弟,今年才上大二。」

姜姜点开照片给我看,是个留着银色狼尾发型、戴 choker 打唇钉的男生。

说实话,有点过于朋克了。

这要是真在一起了,我都担心他把我嘴唇刮破。

一路驱车到 livehouse 门口,我竟然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身影。

我看着面前西装革履,一只表比全场门票加起来还贵十倍的江辞,差点怀疑人生。

「江先生,您也听摇滚呐?」

12

周围一圈摇滚乐迷,头发五颜六色,头上绑着旗子,穿着文化衫,场地里已经隐约传来排练的鼓声。

江辞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格格不入,只轻轻颔首:「嗯。」

姜姜迟疑地看着我。

我冲她摆摆手:「没事,你先去后台找人,我等会儿到。」

姜姜走后,江辞一手插兜,另一手拿出手机递过来:「你电话没挂。」

我眉心跳了跳,下意识声明:「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江辞的语气微微一顿,明明一如既往地平静,我却好像察觉到了冰面下涌动的暗流,「但我是故意的。」

预感到什么,我喉咙发紧,吞了吞口水,强行转移话题:「你联系江尧班主任了吗?」

「来的路上,打过电话了。」

「哦,那他应该也告诉你了,我把江尧同桌他妈给打了。」

他点了点头:「没关系,我来解决。」

「现在我来找你,是想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情。」

转移失败,话题还是回到了我和他之间,江辞直直望着我:

「就算知道电话不是你故意不挂的,但我还是立刻就来了,秦时微,你应该知道原因。」

我知道。

所以我冷笑:「上次的话,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江辞,我玩不过你们这些老男人,既然已经去挑婚戒了,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他忽然往前跨了一步,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抱住了我。

温热的嘴唇贴在我耳畔,在我挣扎之前,江辞开了口:

「我的确去挑了婚戒,但不是和谁,是一个人去的。」

准备推开他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我有些艰难地说:「就算这样,那天你和姚知雅约会,还因为紧张喝了酒。」

「约会?」

江辞的语气有点疑惑,「我很久没和她见过面了,上次确实因为紧张喝了酒,那是因为第二天要和你见面。」

啊??

我立刻反应过来。

江尧年纪轻轻,心机居然如此深沉。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体温传递间渐渐滚烫,吹过身边的夜风,也不再如冬日般凛冽。

在江辞扣住我脑后,低头吻下来的时候。

我忽然意识到,春天已经到了。

旁边的场馆里有歌声传出来,是皇后乐队的《Love of my life》。

「Because you don’t know,What it means to me,

Love of my life.」

时隔三个月,我又一次坐上了不会晕车的尊贵座驾。

我给姜姜发了条消息,转过头,恰好和江辞目光相对。

我说:「别打扰江尧学习,去我家吧。」

江辞勾起唇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你还挺为他着想。」

我嗤笑一声:「是我为他着想吗?是你吧?前几次一看到你儿子马上就把我推开了,我还当你是什么贞洁烈男呢。」

江辞抿了抿唇,没说话。

「对哦,是谁说,对自己儿子的女朋友没有兴趣——」

我不依不饶。

他忽然探过来,在我嘴唇上亲了一下,无奈地举起双手:「我投降。」

然后驱车把我带到了他的另一处房产。

也是别墅,地方偏了点,但院子里有个玻璃房,里面居然有口温泉。

江辞的有钱程度,实在超出了我的想象。

房内灯光昏眛,我和他踩着凌乱的步伐倒在床上。

江辞将我圈在怀里,吻细细密密落下来,渐渐灼热。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推开他,一跃而起,扑到桌边拿手机。

「怎么了?」

江辞的声音里带着欲求不满的哑。

「存稿箱里没放稿子,今天还没更新,全勤奖励差点没了,一个月六百块呢。」

我熟稔地操作着,把新章节复制发布,然后放下手机,回到江辞身边。

他原本清冷如高山雪的眼睛染了旖色,涌动的情潮还未完全褪去,语气有些不满:「我还不值六百块?」

「性质不一样,江先生,别物化自己。」

我捧着他的脸,笑着亲下去:「大不了让你为所欲为。」

结果他动作生疏得不正常,引起了我的怀疑。

江辞凝视着我的眼睛,低低开口:「我不太擅长。」

「?」

我眨眨眼睛,「你以前没谈过恋爱?」

「没有。」

江辞抿了抿嘴唇,忽然又低下头吻我,在我唇间呢喃,「微微,你来……主导我。」

事实证明,在商业上格外有天赋的人,其他事也不会太差。

从白纸一张到渐入佳境,江辞只用了半天。

13

第二天我醒来时,楼下飘来清甜的麦香。

江辞正在煎吐司,做早餐,十分贤惠。

我踩着拖鞋下楼:「其实,我早饭喜欢吃大油条和煎饼果子。」

他把三明治盛进盘子里,推到我面前:「下次给你买。」

我笑了笑:「还以为你又会说,不健康的东西秦小姐还是少吃点吧。」

当初住在江家,我晚上给江尧煮小米粥,理直气壮地让他晚饭吃清淡点。

然后等他睡了,就自己溜出去,去附近的夜市买小吃。

还因为穿得太寒酸,拎着一份烤冷面回来时,被保安拦在了门口,只能给江辞打电话,让他出来接我。

江辞出来了,回去的路上,他神色冷淡:「不健康的东西秦小姐也少吃点吧。」

显然江辞也想起来了,他眯了眯眼睛,走过来,低头看着我:「这么记仇?」

「记性好,没办法。」

他轻哼一声,忽然把我抱起来,转移到旁边的岩板餐桌上。

冰凉冷硬的触感传来,仿佛预感到什么,我吞了吞口水,就听到他慢条斯理地开始翻旧账:「也有人说,她不泡比自己年长的人,因为年纪大了,体力不支。」

我被他圈在臂弯里,笑着用脚尖勾他膝弯:「是啊,我现在也这么想。」

很快我就后悔说了这句话。

晚上我揉着酸疼的腰和姜姜碰面,她问我:「所以你真的和那个便宜老公假戏真做了吗?」

「真的。」

姜姜见多识广,不免开始叹气:「可是家世相差太多,不一定能走得长远……」

「谁说我要跟他走得长远了?」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和之前那么多个一样,谈恋爱而已,只想朝夕。」

「真的?」姜姜有些迟疑,「我还以为,你真的动心了。」

是啊,我真的动心了。

动心而已,又不代表我就能心无芥蒂地把自己的后半生和另一个人捆绑在一起,去赌他的忠诚和长情。

我想江辞的想法应该跟我一样,所以关于这段恋爱,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瞒着江尧。

对版权的开发进展得还算顺利,我和他的接触也因此变得越发频繁。

白天谈工作,晚上谈情说爱。

离高考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候,我买的房子成功交付。

因为是精装修,我添置了几样家具家电,就搬了进去。

江辞来帮我搬家,进门后环顾一圈:「有点小了,怎么不买套大点的,钱不够吗?」

「我说不够,你难道要继续给我打钱?」

江辞注视着我:「当然。」

什么当然。

有钱人的世界都这么随便吗。

我挑了挑眉,笑道:「对我来说,完全够住,如果江先生嫌弃太狭小,以后我们可以不在这边。」

然后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嫌弃,接下来一星期,江辞每天都住在我这边。

以至于江尧甚至警觉地打来了电话:「你这几天怎么不回家?」

江辞面不改色,语气沉静地说谎:「在公司处理合同。」

说这话时他的手指甚至还停留在我腰间那颗痣上。

我想到一开始认识的时候,他也是用这么一副语气告诉我,江尧只有十六岁。

结果是骗我的。

我不是气氛破坏者,不想在这种时候提江尧的名字,没想到他倒是先开口了。

「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江尧的事。」

绷到极点的暧昧瞬间荡然无存,我叹了口气,回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没什么可问的,从已知的信息里,已经能推测得七七八八了。」

无非是江尧有一个花心风流的父亲,和对此无能为力的母亲。而江辞跟江媛的感情应该还不错,所以在她过世后,江辞把江尧接到了自己身边。

作为一个写小说的,这种类似的豪门剧情,我甚至动笔写过。

但现实往往比小说更残酷。

江辞抽了张纸巾,按在刚被我咬破的嘴唇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点冷意:「他父母过世的时候,江尧只有八岁,但之前八年他们夫妻都在无休止地争吵,所以他记忆错乱后,就觉得那些事发生在你和我之间。」

「他父母是一起过世的?」我立刻反应过来,盯着江辞,脑中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他点了点头:「你可以理解为殉情,或者……别的,更极端一点的。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也没关系,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就在这套房子验收那天,我难得发了条朋友圈,当晚就接到了我妈的电话:「你买房了?怎么不跟家里人说一声?」

我明明屏蔽了他们,估计是哪个远房亲戚看到了转述的。

「跟你们说了有用吗?」我冷笑着说,「是啊,买房了,装修还缺钱呢,你和我爸给赞助点?」

我妈直接挂了电话。

自从我弟被送去英国读书后,我就没有再回过家。

我和我妈的关系本来就一般,这下更是一年半载都不联系。

连过年都是和姜姜一起。

「微微。」

我回过神,才发现江辞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他吻掉我唇边的水渍,低声说:「你没跟我说过你家里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

我放下水杯,仰起脸迎上去,「你就当我和江尧一样,父母都不在了,就行。」

14

好像我每次立了 flag,很快就会被打脸。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家码字,门铃忽然响了。

我以为是江辞提前回来了,结果一开门,三道熟悉的身影。

我爸,我妈,和微微发福的我弟。

「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冷下脸,准备关门,结果被我弟伸手一把撑住,「姐,你自己的拍的照片暴露了小区,可不能怪我们。」

「至于具体哪一户……问物业不就好了吗?我们可是你的家人啊。」

三个人自顾自地走进门,连鞋子都没换,四下走了一圈,满意点头:「不错不错,虽然有点小,但做婚房也足够了。」

我妈看着我:「秦时微,我们给你弟介绍了个对象,女方要在大城市有房才肯继续谈,你把你的房子腾出来。」

命令的口吻。

我盯着她理直气壮的表情,忽然笑了:「结什么婚?他挪用了公司那么多钱,不早点去蹲局子吗?」

我弟那点小聪明,小时候对付我很有用,大了就很不够看。

去年他毕业回国,靠着英本学历,找了份还不错的金融工作。

结果因为作死,挪用了公司账上的钱去炒股,赔得血本无归。

窟窿填不上了,对方要起诉他,我爸妈倾家荡产,四处求人,好不容易才让他免于牢狱之灾。

但家里从此弹尽粮绝,我弟丢了工作,在圈子里的名声也坏了。

今年他们大概是认命了,打算让他尽快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又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听我这么说,我妈暴跳如雷,冲过来就要打我耳光。

我一把抓住她抽过来的手腕,低头盯着她:「带着你儿子从我家滚出去!不然我就报警了。」

说着我掏出手机就要拨号,结果我弟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机,还一脚踩了上去:

「报警?你报什么警?姐,我们是一家人,你以为警察会管这些事吗?」

一模一样的话。

你以为爸会管这些事吗?你以为在我们之间妈会向着你吗?

从前的很多年,我都生活在这样的阴影下,但凡心理素质差一点,早就被他们折磨出精神问题了。

我盯着他狞笑的脸,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绷断。

「啊!——」

我弟一声惨叫,捂着鼻子后退几步,流下鼻血。

是我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我妈尖叫一声,扑过来就开始撕扯我,我爸和我弟很快也围过来。

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殴打我,在我买的房子里。

可笑,太可笑了。

眼眶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有什么热热的液体流淌下来,滴在我唇边。

混乱里我好像听到了一点轻微的开门声。

接着是江辞冰冷至极,带着盛怒的声音:「时微!」

身上压着的力道骤然一轻,隔着被鲜血模糊的视线,我看见他一把把我弟从我身上揪起来,按在沙发边上狠揍了几拳。

我爸我妈那点力气,对付我足够,但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江辞的拳头。

眼看他还要再打下去,我轻轻地叫:「江辞。」

「送我去医院。」

趁着他松了力道,我爸我妈扶起他们的宝贝儿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江辞跪坐在我面前,伸出手来碰我的脸。

他的指尖在发抖。

「时微……」

强烈的疼痛几乎让我没办法思考,只能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艰难地扯出一点笑:「抱歉,招待不周,让你看笑话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塞进车里,一路加速到了医院。

刚在一起没几个月就让江辞看到了这种事,我深感丢人,在医院清理伤口时还在拼命找补:

「新买的沙发,还挺贵呢,结果没几天就弄脏了。」

「我给你换。」

「诶,等下没什么事你就回家吧,我感觉这伤口也不是很严重。江尧马上高考了,我叫姜姜来……」

「秦时微,闭嘴。」

江辞的语气怒到极点,我对危险还是保持着基本的警觉,赶紧闭嘴。

医生用棉球把糊了我小半张脸的血一点点清理干净,露出脸上的伤口。

一些杂七杂八的小伤,几处软组织挫伤,最严重的是一道两厘米的撕裂状伤口,从眼尾一路裂到太阳穴。

医生说:「应该是金属划伤的,现在天气炎热,弄不好会留疤。」

江辞神色凝重,当初他公司股价暴跌的时候我都没见他露出这副表情。

他让医生帮我处理伤口,自己去旁边给律师打电话,说要做伤情鉴定,然后准备起诉材料。

等一切处理完毕,医生也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他。

明亮的白炽灯下,他走到我面前,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了我垂在身侧的手。

我的指尖冰凉,他手心却一片滚烫。

我垂着眼,笑了笑:「哎,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就让你见识了这种糟心事,是不是还蛮下头的?」

像江辞这样的人,最是理智清醒。

一旦预感到某种甩不掉的麻烦,他应该会做出最果断的选择。

我等着他说分手,或者用更体面一点的说辞,结果等来等去,等到了一个拥抱。

大概是顾虑到我身上的伤口,他抱住我的力道很轻,响在我耳边的声音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

「微微,这不丢人。」

「没人能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和他们成为家人,是你的不幸,但这不丢人。」

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好缓缓地、一点一点抬起手,回抱住他。

我感觉到自己在发抖,眼睛湿漉漉的一片,泪水浸入伤口上贴着的纱布,蛰得生疼。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竭尽全力,试图斩断和他们的联系。

除了姜姜,我没跟任何人提过我的家庭。

我也确实做得很好。

甚至有人羡慕地对我说:「你性格这么好,每天都这么松弛,原生家庭肯定特别幸福吧?」

我只笑。

不是啊,不是的。

只是大家本来就是见色起意,当然会表现出最具吸引力的那一面,谁有空关注你过去那些悲情又冗长的破事?

「秦时微,你根本就不会谈恋爱,你以为的那些,只是调情。」

我不肯服输:「难道你会?」

江辞摇摇头,握着我的手,轻轻贴在他脸颊上,凝视着我的眼睛:「我也不会。所以,我和你一起学。」

15

因为纱布被眼泪浸透,最后医生不得不过来重新上药包扎。

他严肃地警告我们:「再这样下去,会留疤。」

江辞抿唇道歉。

我不知死活地问医生:「大夫,能抽烟喝酒吗?」

「当然不能,真想毁容啊?」

医生毫不留情地说,「还有,接下来一段时间,饮食必须清淡。」

就因为这句话,江辞提出让我回江家别墅住,这样每天三餐都可以严格遵循医嘱。

「那江尧呢?他下个月就高考了。」

「不用管他。」

江辞开着车,淡淡地说,「事急从权,他自己的学业和未来,自己要有分寸。」

「何况,你家里人现在已经知道了你的住所,在律师提起诉讼前,还是躲着点他们比较好。」

不得不承认,江辞说得很有道理。

所以出院后,我收拾了两个行李箱,搬进了江家。

第二次住进来,我已然轻车熟路。

晚上我正坐在桌前喝小米粥,江尧放学回来了。

看到我,他愣了一秒,然后大步冲过来,站在我面前。

目光落在我眼尾那块纱布和脸颊的青青紫紫上,小孩眼神一下子冷下来:「你怎么受伤了?」

「被疯狗咬了。」

我抬手,下意识想摸摸好大儿的头,江辞端着切好的水果出来,在旁边冷哼一声。

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之前演戏的时候了。

于是默默放下手:「没什么事,医生说好好养伤就行。」

江尧在我对面坐下来,很担心地盯着我脸上的伤口。

我想了想,问他:「上次我把你同学他妈打了,后来他没再找你麻烦了吧?」

他摇摇头:「姐姐,我没事,你放心好了。」

「江尧。」

江辞走过来,屈指敲了敲桌面,「去学习。」

江尧一顿,缓缓起身,盯着江辞的眼睛,一字一句:「知道了,舅舅。」

青春期的小男孩长得很快,站起来已经快和江辞一样高,只是骨骼和体态要稍微单薄些。

他们面对面站着,那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我深感自己是个红颜祸水。

最后江尧还是上楼刷题去了。

江辞在我对面坐下,叉了块雪梨送到我嘴边。

我张口咬住,看着他脸上残存的几分冷意,忽然偏头笑了笑:「江先生,你这是在吃醋?」

他只是盯着我,不说话。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脸现在跟个调色盘似的:「不好意思,习惯了——我现在这么笑起来,是不是挺丑的?」

江辞摇摇头,握住我放在桌面上的手,贴着他脸颊。

他哑声开口:「不丑,我比以前更心动。」

盯着我的眼睛里一片澈然,像是山涧泉水,无比清冽。

我的心跳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抽回手,站起身:「……我去洗澡了。」

结果躲在阳台,刚摸出烟盒,就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手拿走。

江辞淡淡地说:「我就知道。」

我叹了口气:「你和姚知雅的婚约怎么办?姚家都发过通稿了。」

「他们只说和江家联姻,并没有指定人选,何况我五年前就已经把公司独立出来,脱离了本家。」

江辞顺手把我的烟盒揣进他兜里,对我哀怨的眼神视而不见,「我很久没有和姚知雅见过面了,以后也不会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我之前碰到你在陪她逛街,在爱马仕。」

江辞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多了些什么。

「不是陪她,是在演戏给大哥大嫂看,至于别的……」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带回卧室,然后从衣帽间拎出一个爱马仕的橙色袋子。

江辞把袋子递过来,我拆开,发现里面放着一只奶油蓝色的包。

他望着我,眼里的情绪像是某种无形的雾气,不留余地地包裹住我:

「那天去酒吧找你,看到你的包坏了,所以帮你买了只新的。还没想好,什么时候该送给你。」

他说的是我那个磨到起毛的破帆布袋子。

这包我没拥有过,但写小说的时候查过,价格比我那辆车都高。

我盯着江辞的眼睛,脑中忽然浮现出五个字:他是认真的。

16

六月初,由我小说改编的古装虐恋剧正式开拍。

我和江辞去参加了开机仪式,离开后,他接了个电话,回公司去了。

原本我想去找姜姜,结果被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拦了下来。

姚知雅提着那只金棕色的爱马仕,冲我优雅地笑:「秦小姐,旁边有家咖啡馆,我们去喝一杯?」

「不必了。」

我叹了口气,「咖啡馆有风险,要么我泼你,要么你泼我。这种剧情我都写了几百回,你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她表情僵住。

片刻后,收起笑容,抱胸冷冷地看着我:

「秦小姐,你是聪明人,我希望你能识抬举一点。两家联姻是强强联合,对江辞的事业也会有助益,如果你真的爱他,就该为他着想。」

「我不爱他,我爱钱,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努力捞他的钱。」

我故意提着江辞送的包在她眼前晃悠,看着她气得发白的脸色,

「除非你能开出更高的价格,不然就请回吧,姚小姐。」

然后晚上江辞回来,当着我的面打开手机里的录音文件。

里面传出我的声音。

「我不爱他,我爱钱,所以我要和他在一起,努力捞他的钱。」

他关掉录音,看着我。

我大怒:「你们这些豪门的手段真脏!」

江辞勾了勾唇角:「真的这么爱钱?」

「呃……」

在我说不出话的空当,他转身从书架上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我面前。

「送给你,好不好?」

我翻了一下,竟然是那套温泉别墅的无偿赠予合同。

我在做梦?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份合同合上,抬眼看着他:「这是什么?分手费?」

江辞眼神一冷:「一个小礼物。」

我谢谢你,几千万的小礼物。

我不再说话,直直盯着江辞看,直到他不自在地偏过头,低声开口:「怎么了?」

好像是个恋爱脑,不确定,再看看。

没过两天,终于到了江尧高考的时间。

我和江辞站在考场外等着,江辞帮我撑着伞遮阳。

最后一门考完,一群小孩欢呼着涌出来。

江尧被他同学簇拥着,叫嚷着要去 KTV 欢唱一整夜。

「去吧去吧。」我笑着说,「终于考完了,是该好好放松一下,随便玩。」

「……姐姐。」

江尧看着我,眼睛里闪动着某种我无法去细想的情愫。

不能想。

回家的路上,江辞一直绷着下颌,一言不发,似乎有点生气。

偌大的别墅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江辞来给我眼角的伤口换药,温热的指尖顺着脸颊线条一路往下。

然后一切都顺理成章地失控。

客厅内甚至还灯光大亮着,我有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说:「江辞,我们回房。」

他微微支起一点身子,注视着我:「不。」

我忽然觉得这对话有点熟悉,好像半年前曾经发生过,只是位置颠倒过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别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

江辞恍若未觉,继续低头吻我。

从他身上传来一种熟悉的木质香调,和亲吻一起,融进我鼻息间。

「江辞!」

江尧冲了过来,怒极地把江辞从我身上拽起来,

「你趁人之危!你是故意的!我明明早就成年了,你为什么骗秦时微,说我十六岁?!」

「没大没小。」

江辞微微皱了下眉,从他那里抽回手臂,把刚才被我揉皱的衬衫整理好,这才不紧不慢地看向江尧。

「你不也骗了她吗?我什么时候和姚知雅约会了,又是什么时候和姚知雅去挑婚戒了?」

最初那股矜贵而淡漠的气质重新回到了他身上。

我骤然意识到,这样的江辞其实是很有攻击性的。

江尧眼神闪了闪,无法反驳,只咬牙道:

「就算这样,现在我考完试了,我也早就成年了,我要和你公平竞争!」

江辞嗤笑一声,一字一句道:「你没机会。」

就四个字,江尧眼眶都红了。

「是我先认识她的。」

「先来后到不代表什么,何况我能和她在一起,也多亏你失忆后主动牵线。」

什么叫杀人诛心。

江尧盯着他,眼神渐渐染上凶狠:

「按照约定,现在我考完试,那些我名下的股份也该给我了——江辞,你能给她的,我都能给,而且你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你敢说从一开始我认错了她,而你出钱把她留下来,不是为了布你的局吗?」

「就连那些人会绑架我,你也早就计算好了,所以提前安排了人来接应我!我和秦时微都是你的棋子!」

江辞冷冷地看着他:「江尧,你最好弄清楚,我一开始照顾你,不是因为看上你那点可怜的股份,而是因为你母亲把你托付给了我。」

「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但在养育你这件事上,我从来都问心无愧。」

江尧眼睛更红了,他嘴唇颤动两下,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转身上了楼。

江辞这才转身,垂下眼看着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故意的。」

他沉默了两秒:「是。」

「江辞,这他妈算什么?」

他忽然单膝跪在我面前,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那天你问我的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

「是,我是吃醋,不光吃醋,我还嫉妒,嫉妒是江尧先认识的你,嫉妒你和他在一起过,哪怕只有一天,嫉妒你和他接过吻。」

我只亲过江尧一次,就是刚确认恋爱关系那天晚上,在路灯下。

蜻蜓点水的一下,他却连耳朵都红了。

问题是,那天四下无人,江辞怎么知道的?

「那段时间江尧总是往外跑,我不放心,担心是大哥大嫂的手段,所以开车跟着他。」

所以我和江尧接吻的时候,江辞就在旁边的车里看着。

我默然许久,才又说:「江尧说你在布局,到底是什么局?」

「我二姐临终前把她名下所有的股份都留给了江尧,委托我代管。江家不少人都在觊觎这些股份,所以几番协商,约定好江尧高考完,就把这些股份彻底交给他。但如果在这之前,我结了婚,就可以正式办理领养手续,到时候股份会不会还给他,就全由我了。」

「大哥大嫂看到我带你回去,江尧又这么认可你,生怕再也没有浑水摸鱼的机会,所以出手绑架了他。」

原来如此。

我不再说话,客厅内陷入一片安静。

江辞望着我的眼神里渐渐多出几分慌乱无措:「微微?」

我回过神:「那现在呢?」

「现在……」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

打开来,钻石在黑丝绒上闪烁着熠熠光华。

「那天去找你之前,我就已经挑好了求婚戒指。」

「秦时微,或许,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17

我敲了敲江尧的房门,半晌没人应声,干脆推门走了进去。

他果然没睡,握着一罐啤酒,有些颓然地站在阳台上发呆。

「江尧。」

他回过头,看到我,眼睫颤了颤:「姐姐。」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边站好,然后道歉:

「抱歉。其实这事说到底是我的问题,我先来撩拨你,又因为眼馋江辞开出的价格,答应他演戏。」

「姐姐,我没怪你。」

江尧抿了抿唇,「我其实也没怪我舅舅,我知道的,他自己创立的公司已经不比本家差到哪里去,根本不差我那点股份。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就是出了车祸,记忆错乱了一段时间,然后就什么都搞砸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湿濛濛的,像是眼泪:

「所以,姐姐,其实是因为我太差劲了,什么都比不上我舅舅,你才会和他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

我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爱他。」

出口后是我先怔住。

我爱江辞吗?我对他那点见色起意的心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生长到这种地步吗?

这种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让我觉得茫然和……害怕。

「……我知道了。」

江尧的声音里分明带上了一点哭腔,「时间不早了,姐姐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脑子一片混乱地往门口走去,房门在身后关上前,身后屋内忽然传来江尧的声音。

带着一点哭过后的沙哑。

「就算这样,我也会一直喜欢你,秦时微。」

门关上了。

我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回到卧室。

江辞正坐在桌边,翻着一本书,神情很冷静,甚至淡然,完全看不出刚才求婚被拒绝过。

这已经足够让我躁动的心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我走到他面前,江辞听到动静,微微抬起眼:「你和他说完了?」

我点点头。

「昨天黄律师打来电话,说对我爸妈和我弟的起诉流程已经在走,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我想,明天应该就可以搬回去住了。」

江辞的反应很大,他霍然站起身,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你说什么?」

我定了定神:「江辞,我觉得我们毕竟只是……」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就被他的嘴唇堵了回去。

他在我唇间低声呢喃,带着一种莫名的怨气:

「所以这就是你不答应我的求婚的原因吗?你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

他在说什么?

我用力推开江辞,往后退了一步,盯着他:

「是你表现得这么冷静,我以为你求婚只是随便求求,被拒绝了也无所谓。」

「有人求婚会随便求吗?」他冷冷地盯着我。

「那你为什么要向我求婚?」

江辞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因为我爱你。秦时微,我爱你,所以想和你结婚。」

好像有烟花一瞬间在脑子里炸开,我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江辞,直到他重新低下头吻我,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但身体已经对彼此很熟悉,下意识开始回应。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才结束,他额头抵着我额头,呼吸微微急促:「真狡猾啊,秦时微。每一次都要我先说出来。」

「……谁让你求婚被拒绝还表现得这么镇定。」

我才不肯承认,微微抬起下巴,「说不定现在说这种话,也只是骗我的。」

江辞扯了扯唇角,手一路下滑,扣住我腰后往前按,认命般开口:

「就是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免得你有压力,人直接跑了,之后想再求一次都没机会。」

「你还挺有心机啊江总。」

我忍不住笑着冲他眨眨眼睛,「那你要不要现在再求一次,试试看呢?」

然后在江辞顺从地再次单膝跪下时,主动把手伸到他面前:「好啊,我们结婚。」

……

后来江辞带我去挑婚纱。

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抿唇盯着手机屏幕,神色有些冷然。

「怎么了?」

我想凑过去看看,他收起手机,「没什么,一点小事,我保证今晚之前就能处理好——微微,你专心试婚纱。」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已经看到了,是贼心不死的姚知雅,又找上了心怀怨恨的我妈,这对卧龙凤雏一起在网络散布谣言,估计是想去局子里陪我爸和我弟吃团圆饭。

江辞能处理好。

我收回心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很久之前,大学时,我在婚纱店做过兼职。

有一天客人很少的时候,店长撺掇着我们都来试试婚纱,还说每个女孩子都有过穿着白裙子嫁给喜欢的人的梦想。

我那时候笑了笑,没试,只是说:「我才没想过。我唯一的梦想,就是赚好多好多钱,多到用不完。」

然而时隔多年,我真的拥有了用不完的钱,也有了要嫁的人。

我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镜子里,鱼尾婚纱的裙摆缀满钻石。

江辞穿着西装走过来,与我并肩,修长的大手轻轻揽在我腰间。

白裙子,果然很好看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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