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斜眼瞧了瞧她手上那碗异常油腻的红烧肉,轻笑一声,「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红烧肉,怎么会出自我樊某人之手?」我上前接过那盘肉,「还有的救,来个人烧火!」
我当小厨神那会,什么样的菜没做过?一碗红烧肉对我来说,再简单不过。
肉下锅前我吃了一块尝尝,很淡,还很腻,几乎没什么调料味儿,这种水平的厨师居然也能在京城落脚,着实出人意料。
众人皆沉默不语,有个小厮倒是听话,利索地跑去烧火。
锅热了后直接放油,趁着油未热放入桂皮、香叶、八角等调味料炒出香味,再放入五花肉。因本身肉已炒熟,只需加热后放入糖和酱油炒出糖色。
因还有些腥味,我又倒了些黄酒去味。再加入灶台边备着的高汤大火煮开。撇掉浮末后加入姜片和红枣提味,再吩咐烧火人转小火炖煮。
肉炖软烂后,再大火收汁。一碗浓油赤酱,色泽金黄,飘着糖香的红烧肉便做好了。
「好香。」那中年女子露出笑容,「你这厨艺看着倒是不错。」夸过我,又吩咐身后的人,「还不快把红烧肉给杨将军送去。」
我放下锅铲,想问一问我的包袱在何处。
谁知那中年女子朝我眨了一下眼睛,「往后你就在我这做厨子吧,我们明月楼不养闲人,但也不亏待能人。」说完,她又急匆匆走了。
原本规规矩矩站成两排的众人都散了开来,各忙各的去了。
我正要跟着那中年女子的脚步追出去,却被方才帮我烧火的小厮拉住。
「兄台有何事?」我问道。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子,「那碗红烧肉是我做的,今日楼内特别忙,主厨和其他帮厨都没空,我寻思着自己也学了不少时日,于是便一时手痒……若不是你,我今日恐怕要挨一顿打了,谢谢你。」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举手之劳罢了。」
「我叫苟富贵,你呢?」
「勿相忘。」我自然接道。
「勿兄。」他居然还装模作样地朝我行了个礼。
赶考在即,此刻我只关心我的包袱,于是随意回了个礼,「苟兄,我现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下次详聊。」
说完我跨出门去,迎面竟撞上方才那中年女子。
她笑得整张脸都皱起来,眼睛眯得都快找不到了。
「哎呀,你可真是走了大运了,你做的红烧肉味道甚合杨将军心意,他给你赎了身,让你去杨府做厨师呢!」
「什么?」我嘴角抽了抽,「赎身?我什么时候卖身过?」
「喏,这是你的卖身契。」她说着从腰间抽出一张纸递给我。
看着白纸黑字,我皱起眉头,「我什么时候摁的手印?」
「你……晕过去的时候。」她呵呵笑着,「跟着杨将军吃香的喝辣的,可是你的福气。
我的拳头硬了,「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她一脸惊喜,「当然要。」
「想的美!」我一拳过去,把她打晕了。
「啧啧啧,樊大哥能进杨府也是机缘巧合啊!」
「谁说不是呢!进长公主府更是缘分!」
听完我的往事,他们两一人一句感叹了起来。
为了赶考,我提前三个月赶路进京。其他赶考的多数为文弱书生,坐着马车到京至少也得两个多月。我就不一样了,身强体壮,快马加鞭的,不到一个月就到了京城。
只可惜出师不利,有了明月楼这一出。幸得杨将军赏识,去了杨府做厨子,也拿回了赶考文书。又辗转到了长公主府,还落得如今这局面……唉,真是人生如梦啊!
三日之期终于到了,西冷阁什么都不缺,伙食也有两守卫的照应,平日里看看书日子过得倒也不枯燥。
只是,这期间长公主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我一打听,原来是那日我打了陶煜后,那小子一次也没来过,导致长公主日日借酒消愁。
我故技重施,爬上墙头去看长公主。只见她一身红衣似火,举着杯盏对月出神。
她长得着实眉目清秀,小而白皙的脸在月光下似乎透着温和的光。我想,她一定是从九重天上下凡至人间历劫的仙女吧
她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杏眸微抬,便看到了我。
我朝她招招手,「晚上好啊,雾柔。」
她面无表情地瞧了我一会,对我直呼她名讳并没有生气。许久,她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唉。」我也对月叹息,「月色真美,可惜她不在身旁。」
「樊卿!」
琼脂的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为防止她斥责,我立马从墙头蹦下。
「我这就滚,马不停蹄地滚。」
「长公主要见你。」她语调轻快,「你这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听她这么说,心头一喜,长公主要见我,这还是头一回。
我抬头望了望那轮皎洁的月:「可不是嘛。」
长公主让琼脂给我带了个面纱,问我可不可以与她见面的时候用面纱把脸遮起来。
我知道她的用意,无非是只想见一见我的眼睛,就当作是跟陶煜见面。我心下如此了然,我不过是长公主心中白月光的替身,可……可我依旧甘之如饴。
但当我捞起那面纱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琼脂,是不是你自作主张选的这么娘们唧唧的东西。虽然我是个面首但我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种女人家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戴的。你去给我弄个寻常的黑色面巾来!」说着便把那女式面纱丢给琼脂。
哪知琼脂邪魅一笑凑近我:「这是长公主去太庙为天下百姓祈福时候戴过的。」
我立马取回戴上,「不早说。」
只要是长公主的东西,哪怕是穿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臭袜子我都会双手接过。
呸,我在想什么?长公主是仙女,她的袜子穿多久都是香的。
我被引入长公主闺房,一眼便看到坐在桌边的长公主。
桌上放了些酒菜,她见我来了,眼睛一亮,斟了两杯酒,招呼我过去,「过来。」
我才刚在她身边坐下,她便直勾勾盯着我:「你知道吗?我遣散了所有面首,只唯独留下了你。」
她这话说的何其深情,若不是我带着面纱,他应该能看到我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
「承蒙公主厚爱,樊某……」
她伸手捂住了我的嘴,「你应该明白的,我那日醉酒纳你为面首,不过是因为你的眼睛像极了他。」
我当然知道这个「他」是陶煜,当即收起了笑容问道:「他多大?」
长公主一愣,「十六。」
「我十七,若说像,也是他像我。」
长公主「啊」了一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这么说,也有些许道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于是我拿起杯盏,撩起面纱一饮而尽。
「樊卿,你明知道我只是把你当成他的替身……」
我有些失落,但转念一想,天下间相像的眼睛何其之多,比我长得帅气俊朗的亦多如牛毛,他为什么不找别人当替身,却找我当替身?说明心里还是有我一点位置的。
「我不介意,只要你开心。」
她微微湿了眼睛,「樊卿,你真好。可是你要知道,你做得再多,我都不会爱你,你何苦在这府里熬着呢?」
长公主的语气温柔得像是佛面而过的春风,但说的话却很伤我的心。
「不爱我没关系,别阻止我爱你就行了。」我郑重其事地答道。
「樊卿,你真傻。」她低低叹息了一声。
唉,女人心海底针,前一刻还在夸我真好,现在却说我傻。
「确实,我不仅傻,还穷,活该没人爱。」我有些负气。
长公主将斟好的酒送入口中,然后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转身离去了。
我瞬间就原谅她了,她一定是心疼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我,才用那无可奈何的眼神瞧了我一眼。
我有什么资格怪她呢?她不爱我是我的问题,谁叫我不够优秀。
这以后,她再也没来见我,也不让我去找她。
我既难过又气愤,男儿志在四方,我本就是为着前程来进京赶考的,如今怎么能困在这公主府当一个没出息的面首呢?
我当下收拾好包袱,打算离开公主府。
毕竟,长公主明里暗里,给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只是我装傻不想懂。
是时候离开了,再待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再见了公主,今晚我就要远走。
不必担心我,我有健硕的双腿走多远都不会累
今日之后,你也许会觉悟,我樊卿也是个有志气的人。
被一个人牵动着情绪很烦,可想起你的明媚脸庞,我的内心也可以感觉到些许甜蜜。
够了,这单薄地靠我的想象来支撑的,你我之间的故事,已经足够温暖我的余生了。
夜深人静,我翻墙出了长公主府。
没走两步就听到琼脂焦急地唤我:「樊卿,樊卿!」
我跳上墙头对着正敲我门的琼脂清了清嗓子。
琼脂回头,对我立在墙头这行为颇有些费解:「樊卿,大晚上的你立在这墙头做什么?」
「我……赏月。」我本想不告而别,于是将包袱往身后藏了藏,「这大半夜的你不在公主身边伺候着,来找我做什么?」
她上前两步:「公主喝醉了,嚷嚷着要见你。」
我自嘲一笑,对月叹息:「怎么会呢,他想见的应该是陶煜吧。」
琼脂急了:「不是,他喊的就是你的名字,我还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你赶紧的过去吧,我怕晚了公主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
我心里又喜又惊,立马将包袱丢给琼脂:「帮我放回屋,我先过去了。」
我跑得飞快,风在耳畔呼呼地吹,我心里一股热火熊熊燃着,嘴角也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原来,公主已在内心留了一席之地给我,我真是感激涕零。
琼脂在后面大喊:「樊卿,你赏月怎么还带包袱?」
我无暇回答她,飞速跑到了公主住所,一进门,就看到公主正举杯畅饮。
「公主!」我上前几步。
她眼神迷离地看过来:「樊卿,你来了。」
她红着一张脸,双眸如同两汪清泉,眼角微微泛红。
「公主,你可看清楚了,我是樊卿,不是陶煜。」
她嘿嘿笑了两声,然后上前一头撞入我怀里哭起来:「我知道啊,你是樊卿……呜呜,陶煜才不会来呢,他最讨厌我哭了……呜呜……」
我心下一紧,抬手轻拍她的背,昧着良心安慰她:「他不是讨厌你哭,他一定是因为不忍心看你哭。所以……不要哭了好吗?乖……」
她稍稍止住了哭泣,低声问我:「真的吗?就像樊卿你不忍看我哭一样,是吗?」
「是的。」
她叹息了一声:「你骗我……呜呜,他才不会心疼我。」
我语塞,实在不想再为陶煜多说半句好话。
良久,她的抽泣声渐止,覆在我胸膛的手动了动,慢慢滑至腹部,我身子一僵。
「咦?」她抬头,仰着小脸看向我道:「我今日才知,樊卿的身材……真是相当不错呢。」
我的脸忽的就发起热来:「公主谬赞了。」
多年习武,练就了一副好身材,此刻能得公主一句夸赞,值了。
可不过须臾,她离开我的怀抱,斟了一杯酒继续神伤:「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好辛苦。」说完,便又一杯酒下肚。
我挨着她坐下:「公主少喝些吧,当心胃不舒服。」
她不理我,兀自斟酒。
「如果觉得辛苦,就不要喜欢他了好不好?」我深深望着她的双目,「雾柔,我喜欢你,你要不喜欢我吧?我不会让你辛苦的。」
屋内只有我与公主二人,气氛很好,我情不自禁喊了她的名字。
她也不恼,只是看着我,呆呆地问:「我先喜欢的是陶煜,你怎么能后来者居上呢?」
我愣了,然后纠正她:「你与他并非两情相悦,我怎能算后来者居上?」
她听完点点头,又「哇」一声哭了出来:「樊卿,你怎么那么讨人厌啊!非两情相悦我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要点醒我?呜呜……」
她有些醉了,起身颤颤巍巍地往里走。
我上前扶住她,心中懊悔不已,我怎能跟喝醉了的她讲那般道理,还专挑了她的痛处戳。
「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好不好?」
她不理我,喃喃自语:「樊卿啊,如果那日路过荷花池畔的人是你,该有多好啊!」
说完,就身子一软倒向我,睡着了。
我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又盖上一层薄被后退了出去。
琼脂在门口候着,我问她:「公主最后那句话你听到了吧?知道是何意吗?」
她点点头:「那日公主去荷花池畔赏荷,见池中的鱼儿好看,便俯身去捞,不曾想失足落水。我被她遣去拿糕点,而身旁侍从又无人会水。恰逢陶将军路过,将公主救了。自此后,公主便一直想寻找机会去报答陶将军,久而久之,便喜欢上了。」
说完,她深深叹息:「若是那日路过的是樊卿你,公主必然不会受这诸多委屈。」
原是救命之恩,报答也是应当,只不过陶煜仗着救过公主一回,便那般不可一世,当真是可恶。
我暗下决心,以后须得更注意公主的安危才是,绝不能再给陶煜英雄救美的机会。
回到院里,我拍了拍桌上的包袱:「小包,辛苦你了,我们再多待些时日吧,待公主好一些再离开。」
这以后,公主依然郁郁寡欢,我每每在墙头见她蹙眉,心中总是顿生痛意。
感情无非是投其所好嘛,虽说我追公主隔座山,但她追陶煜合该隔层纱才是。
我花重金去打听陶煜的喜好,得知他喜欢喝醉风楼的梅子酒,春回阁的栗子糕。
这两样东西都很昂贵,无奈我囊中羞涩,于是偷偷当了房中的一个青瓷花瓶。
谁知这事被公主知道了,可她没有责怪,而是遣了琼脂给我送来了一沓银票。
我心中感激,自然对陶煜的事更加上心。
在醉风楼和春回阁各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才买到梅子酒和栗子糕。
只是梅子酒烈了些,梅子的果味也不是很浓厚,想来是批量酿的酒并不十分上心。纵然如此,也比寻常人酿的梅子酒口感要好上许多。
栗子糕倒是粉糯且入口即化,可糕中加了一味蜂蜜,初尝时自然觉得惊喜,但吃多了会腻。
陶煜是吃惯了这两样东西的,可见送这些也并不能让他眼前一亮,于是我决定自己动手做。
恰好是栗子上市的季节,我一口气买了一大筐,回来在院内的小厨房慢慢剥。
公主路过来过一回,我丢下手中的栗子欣喜万分。
她看着我破了皮的手不由地红了眼眶:「樊卿,你为何要做这种粗活。」
眼见她要哭了,我自然是舍不得的,于是故作轻松道:「为了消磨时光。」
琼脂「噗嗤」一笑:「公主,樊卿这人你也不是不知,一向不做寻常之举。」
公主收了情绪:「樊卿若是觉得在这府里无趣,不如……」
她欲言又止,微微垂眸。
我知晓她的意思,可现下我还不愿出府。
「公主,请容樊卿在府中再待上两月,到时我一定……」
「我……我不是要赶你走……」她抬眸,那瞳仁如同初生小鹿般,湿漉漉的惹人怜爱,「樊卿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吧。只是,不要伤着自己。」
说完她瞥了一眼我的手,便转身走了。
没多久,琼脂就给我送来一小盒金疮药。
我嘿嘿一笑问她:「是公主让你送的吧?她一定是心疼我了。」
「是是是,公主自然是心疼你的,毕竟你是她仅剩的面首了。」琼脂耸肩,「所以你少作妖,免得让她担心。」
我将最后一颗栗子剥完,无视琼脂的揶揄:「琼脂,你说……如果我也救公主一回,她会喜欢我吗?」
琼脂愣了一下,随后怒道:「你这是咒公主遇到危险吗?」
我连连摆手:「不是这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
「樊卿,你既还是公主的面首,便做一些让她开心的事吧。」
我点头:「那是自然。」
公主如今的心结是陶煜,陶煜开心了,她便也开心了。
今日我所做之事,正是为了讨陶煜开心。
琼脂走后,我便着手制作栗子糕。
因不是茉莉花开的季节,可又为了解糕点的腻,我只好将茉莉干花瓣研磨成分掺在糯米粉内,又减少了蜂蜜的量,使得做出的栗子糕清爽无比,口感及其细腻。
刚出锅,便差人给公主送去了一盒。
若说要解腻,茶是最好的东西。
如今正是茶叶采摘的季节,且秋茶较之春茶香味更为浓郁,口味也更温和。
于是我买了茶叶亲自炒制,又将炒好的茶叶放置一晚,第二日起个大早又做了一盒栗子糕,差人以公主的名义将这两样东西送去了陶府。
隔天,陶煜差人送了公主一把防身的匕首,以谢糕点之礼,公主很开心。
于是我又趁机做了柿饼、梨膏、山楂酥送去陶府。
皆是当季水果为原料所制,做法也与市面上不尽相同,自然口感也要独特一些。
陶煜回了许多礼,想来是对我的手艺很是满意。
公主的心情自然也好了许多,我每每路过她的院子爬上墙头,都能瞧见她嘴角含着的笑意。
落寞不是没有,但只要她开心,为谁开心又有什么重要呢?
可府里流言四起,说我堂堂七尺男儿,不甘心安分做公主的面首,却好起了陶煜这一男色。
我很是不屑,他们懂个屁,只会看表面的一群俗人。
我好的是公主这款女色,对陶煜不过是爱屋及乌,谁让他牵系着公主的喜怒哀乐呢。
公主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府邸西院的葡萄架下摘葡萄,打算酿几坛葡萄酒送去给陶煜。
「樊卿,为什么要做到此番地步?」她问我。
我剪下一串熟透的葡萄放入竹篮内:「因为,我想让你开心。」
「值得吗?为了我,去讨好一个你讨厌的人。」
我与她对视,陷入她的温柔目光里:「值得,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
「樊卿。」她怔怔望着我,「你喜欢我什么?」
她这一问,我心里霎时清明了。
初时,是因为她的皮囊。
后来呢?
是在我面前失仪而解释的她的礼貌。
是在我逾矩直呼她姓名时她的宽容。
是在我送错糕点导致她旧疾复发后她并不追究的善良。
是在我得罪陶煜后,并不对我下狠手的她的心软。
是剖析自己的内心后劝我离府不愿我伤得更深的她的清醒。
是希望那日荷花池畔我能以身替陶煜的她的期许。
是在我剥板栗指尖破皮后差人送药的她的心疼。
再比如此刻,我为她做了诸多事后她的不忍。
「喜欢你的一切,从你的每根头发丝到你藏在鞋子里的脚趾,都喜欢。」
我说得无比真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公主白皙的脸庞仿若染了一层晚霞,浅淡的红衬得她更加美艳动人。
「你……真傻。」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我傻了,我也懒得反驳,傻就傻吧。
就是希望她的心里能有我的一点位置,即便是只记得我的傻,也是好的。
「公主,要一起摘葡萄吗?」我将剪子递给她。
「那你呢?」她问,「你怎么摘?」
「我看你摘。」
她没接我话茬,抬头去看葡萄,扫了一圈指着一串紫色葡萄问我:「樊卿,这串可以吗?」
「可以。」
得到我的确认,她欣喜地去剪葡萄。
到底是自小被宠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竟不知从哪儿下手。
我上前,从她身后覆手上去,抓着她的手将剪子移到那串葡萄的梗处。
「剪吧。」
她抬眼看我,温热的气息近在迟尺。
「咔擦」一声,葡萄串落下,我眼疾手快上前一捞。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剪子还给我:「樊卿,我笨手笨脚的,妨碍你了。」
「怎么会,公主能来看我,我就很欢喜了。」
她未答话,琼脂从不远处过来:「公主,该回去用膳了。」
公主朝我甜甜一笑:「樊卿,你能教我做各种糕点吗?」
「当然能。」我应下后才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公主的笑确然如同冬日的暖阳使得我整个人暖洋洋的,可她向我请教做糕点,应当是为了陶煜吧。
公主转身要走,我不由地问出口:「公主,你喜欢陶煜,仅仅是因为他救过你一回吗?」
她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我一直就想找个将军当我的驸马……陶煜又恰好救了我……」
没有必要说下去了,寥寥数语已经简单明了。
我低叹一声:「我懂了。」
自此,我决心每日勤练武功,赶考之时朝武举方向发展,说不定到时候谋个武官职位,再去努力做个将军。
这日我在院中舞了一套花里胡哨的自创拳法,恰逢杨旭来找我。
他一边鼓掌一边走进:「倒是没瞧出来,你还是块练武的料,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你往军营里一放,磨练磨练。」
「杨将军谬赞了。」我双手在胸前合拢,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您是来寻公主的罢,她极少来我院里。」
「我是来寻你的。」
我讶异:「寻我?」
他不客气地在我院中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说:「听说,你现在跟陶煜走得很近?」
「不过是做了些吃食,以公主的名义送去罢了,算不得跟他走得近。」
即便真的走得近,我哪里敢承认?这两人可是情敌。
「为情敌洗手做羹汤,真有你的啊樊卿。」他爽朗一笑,将杯中的凉白开一饮而尽。
「只要公主开心,洗手作羹汤算什么。如果有必要,为他两肋插刀都行。」我苦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挺傻的。」
「你倒是真心爱公主。」
「难道你对公主并不真心?」
他看向我:「你过来坐。」
「小的不敢与杨将军同桌而坐。」
「还有你不敢的事?」他嗤笑,「我可是听说你口口声声就喊公主闺名来着。」
我尴尬地咬了咬唇,也不再拘谨,于是坐下来:「让杨将军见笑了。」
他叹息一声:「我与公主本就没有情愫,只是皇命难违。即便有一日我与她成了婚,下半辈子也只能相敬如宾。」
我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皇上也真是的,都是将军,且你对公主也没有那意思。不如就让陶煜做这个驸马得了。公主开心,我开心,你也开心。」
至于陶煜,他开不开心,与我何干。
「你说的倒是简单,不入朝堂你自然是不懂。」他摇摇头,一脸凝重,「皇上一早便知陶煜结党营私,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若是把公主嫁给他,表面上不会带给他任何实权。但鉴于他的将军身份,又加上公主对她的心意,届时巴结讨好之人趋之若鹜,谁能再与之抗衡?」道理我都懂,但那是朝堂,我还没成为将军呢,我不操心。
「这些同我来说,没有什么意思。我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快乐……哪怕她的快乐里没有我。」我舔了舔嘴唇,「我这石桌上,合该放一壶酒才是。」
「樊卿啊樊卿,原先我听公主府的传闻,还不信。现下与你畅谈一番,你果真是个大情种。」
「什么情种不情种,皆是看你遇没遇到入心的人。」
「不仅是个大情种,还是个哲学家。」杨旭不以为然,「既然你与陶煜没什么交情,那我便回去了。」他起身。
我喊住他:「杨将军来找我,就为这事?」
「就为这事。我与陶煜素来不合,你好歹是从我杨府出去的,我见不得你与他走得近。」
我起身,咧嘴一笑:「陶煜总让公主伤心,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不如杨将军与我合作,将他拖下这将军之位如何?」
杨旭也笑:「樊卿,你是如何做到说着狠话笑得一脸灿烂的?」
「想学吗?」我问他。
「愿闻其详。」
「足够爱一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了。」
想要打击陶煜,便少不得打探一番他府里藏着的机密文件里,是否有结党营私的证据。
我与杨旭拟定,三日后他以公主日日为他优思为由去找陶煜的茬,我则趁机混入府内去他书房搜寻一番。
哪知那日我还未出门与杨旭去接头,他便带着我表妹来找我了。
我愣在原地,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怎么也进京了!」
表妹上前一步,朝我伸出手:「表哥,那日你进京我给你的簪子呢?能否还我?」
我头上沁出一排密汗,轻咳两声:「咳咳,表妹……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我上街……不小心……」
把它当了几个字还未说出口,表妹一脸了然地挥了挥手:「丢了便丢了吧,反正旭旭送我的簪子,可比那支簪子好看多了。表哥,既然我们的定情簪子已经丢了,那么我们之间便也不存在定情这回事了吧?」
表妹一脸天真,我眯眼摸了摸下巴,好好咀嚼了一番她的话。
「旭旭?」我指了指杨旭,「你叫他?」
「对呀!」表妹抬手猛一把挽住杨旭的胳膊,「旭旭对我超好的!」
我看着杨旭的脸由白到红,一时间脑子有点乱,于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杨旭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脸:「樊卿,你听我说……」
「行,我去泡壶茶,再坐下来好好听杨大将军是如何骗得无知少女对你如此死心塌地的。」
原来表妹在我离家之后,时常跑去问我爹娘,我什么时候回去。
她馋我做的水晶糕了,可我爹娘却以为她思念我心切,遂将我寄去的家书给了他,以慰她相思之情。
那家书是我在杨府做厨子时写的,表妹这个小机灵鬼,从书信纸张上杨府的标志处寻得了端倪,便打定主意要上京来找我。
舅舅舅妈也是心大的主儿,一听表妹说是来找我,顺便见见世面,居然就应承了她。
不过也是,我表妹自小习武,一般人还真不是她对手。
进了京,她拿着书信随手拉了个路人一问,就找到了杨府。
杨旭原本打算当天就带她来见我,可能是月老想将他们绑在一起,喊老天下了一场暴雨,把表妹暂时困在杨府住了一晚。
就是这一晚,不知道杨旭施展了什么魅力,让我那个不谙世事的表妹对他产生了好感。
我这表妹从小就交际能力超凡,一回生二回熟,隔天就拽着杨旭去街上瞎逛,把我这个毫无存在感的表哥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第三天杨旭提醒,她早忘了此次进京原是为寻我而来。
既然簪子没了,我与表妹之间的相守之约也就此作废。
鉴于我现在在公主府当面首,表妹与我同住自是不妥,于是我让她先回家去,待我考取了功名,衣锦还乡之时再考虑如何安置她。
表妹自小便是有主见的,她嘴巴一撅,不同意。
未等我再说些什么,便打定主意要去杨府暂住,我若真考取了功名,她再做打算。
可即便公主不爱杨旭,也不一定会与之成婚,可说到底杨旭还是公主名义上的未婚夫婿,表妹住在杨府恐会遭人蜚语。
但杨旭摸了摸表妹的头,笑得一脸宠溺:「樊卿不必担忧,我自会照顾好蓉蓉。」
表妹名唤江月蓉,「蓉蓉」这称呼是极亲近之人才会唤的。
「啧啧……」我倒吸一口气,「既然杨将军如是说,表妹这段日子便劳烦你照顾了。」
说罢,我扬手搭上杨旭的肩,推着他往前几步低声道:「杨将军,我表妹心性单纯,你若是真心要与她双宿双飞那可得想清楚了,一颗心必然完完整整挂在她身上,若是做不到的话,你就惨了,届时……」
大概是我神色凝重,杨旭牵了一下嘴角,问道:「如何?」
「以我表妹的脾性,必定将你的杨府拆个七零八落。你自己嘛,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小命。」
我分明看到杨旭额角落下的一地冷汗,他干笑两声:「我杨旭可不是始乱终弃的人,你若是处理好公主这边的事,让皇上退了我两的婚约,我与蓉蓉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会对其他女人动任何念头。」
「那么问题来了……」我往他耳边凑了凑,「你还记得我与你初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自然记得,是在明月楼。」
我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他神情坦荡,并无丝毫闪躲。
「明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我提示他。
他浅笑:「也是获取情报最隐秘之所。」
我愣住了,看他泰然处之的模样,想是没有撒谎。
「去调查陶煜?」
「正是。」
我点头:「明白了,好好照顾我表妹,两日后去陶府,依计划行事。」
到了约定那日,我乔装打扮成杨府侍卫跟着杨旭去陶府挑事。
门前侍卫认得杨旭,一人去通报,一人将杨旭引去正厅。
一进府门,杨旭便高声挑衅:「陶煜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给我出来!几次三番冒犯公主,该当何罪!」
待到了正厅,他抽剑打碎了好几个花瓶,将地面弄得一片狼藉。
陶府的下人们一时间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围成一圈面面相觑,时不时朝远处望一望,应是等着陶煜过来。
陶煜很快便来了,远远就看到他黑着一张脸。
我趁乱溜了开去,心中期许杨旭能与陶煜多周旋一些时间。
陶府虽大,但远没有公主府大。
对于认路能力一绝的我来说,要找到陶煜的居所轻而易举,且一般这种府邸建造得都很有规律,书房必然是主要居所附近。
我很快就找到了陶煜的书房,里面有许多书架,架子上满是书籍,大都是兵法书,未见半本话本子,可见陶煜这人,着实无趣的很。
我翻他书桌的抽屉,找到不少精致小玩意,狼牙、宝石、不知道什么树的枝条,多半是战场上随手留下的战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