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收了情绪:「樊卿若是觉得在这府里无趣,不如……」
她欲言又止,微微垂眸。
我知晓她的意思,可现下我还不愿出府。
「公主,请容樊卿在府中再待上两月,到时我一定……」
「我……我不是要赶你走……」她抬眸,那瞳仁如同初生小鹿般,湿漉漉的惹人怜爱,「樊卿想住多久便住多久吧。只是,不要伤着自己。」
说完她瞥了一眼我的手,便转身走了。
没多久,琼脂就给我送来一小盒金疮药。
我嘿嘿一笑问她:「是公主让你送的吧?她一定是心疼我了。」
「是是是,公主自然是心疼你的,毕竟你是她仅剩的面首了。」琼脂耸肩,「所以你少作妖,免得让她担心。」
我将最后一颗栗子剥完,无视琼脂的揶揄:「琼脂,你说……如果我也救公主一回,她会喜欢我吗?」
琼脂愣了一下,随后怒道:「你这是咒公主遇到危险吗?」
我连连摆手:「不是这意思,我只是随口一问……」
「樊卿,你既还是公主的面首,便做一些让她开心的事吧。」
我点头:「那是自然。」
公主如今的心结是陶煜,陶煜开心了,她便也开心了。
今日我所做之事,正是为了讨陶煜开心。
琼脂走后,我便着手制作栗子糕。
因不是茉莉花开的季节,可又为了解糕点的腻,我只好将茉莉干花瓣研磨成分掺在糯米粉内,又减少了蜂蜜的量,使得做出的栗子糕清爽无比,口感及其细腻。
刚出锅,便差人给公主送去了一盒。
若说要解腻,茶是最好的东西。
如今正是茶叶采摘的季节,且秋茶较之春茶香味更为浓郁,口味也更温和。
于是我买了茶叶亲自炒制,又将炒好的茶叶放置一晚,第二日起个大早又做了一盒栗子糕,差人以公主的名义将这两样东西送去了陶府。
隔天,陶煜差人送了公主一把防身的匕首,以谢糕点之礼,公主很开心。
于是我又趁机做了柿饼、梨膏、山楂酥送去陶府。
皆是当季水果为原料所制,做法也与市面上不尽相同,自然口感也要独特一些。
陶煜回了许多礼,想来是对我的手艺很是满意。
公主的心情自然也好了许多,我每每路过她的院子爬上墙头,都能瞧见她嘴角含着的笑意。
落寞不是没有,但只要她开心,为谁开心又有什么重要呢?
可府里流言四起,说我堂堂七尺男儿,不甘心安分做公主的面首,却好起了陶煜这一男色。
我很是不屑,他们懂个屁,只会看表面的一群俗人。
我好的是公主这款女色,对陶煜不过是爱屋及乌,谁让他牵系着公主的喜怒哀乐呢。
公主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府邸西院的葡萄架下摘葡萄,打算酿几坛葡萄酒送去给陶煜。
「樊卿,为什么要做到此番地步?」她问我。
我剪下一串熟透的葡萄放入竹篮内:「因为,我想让你开心。」
「值得吗?为了我,去讨好一个你讨厌的人。」
我与她对视,陷入她的温柔目光里:「值得,为了你,做什么都值得。」
「樊卿。」她怔怔望着我,「你喜欢我什么?」
她这一问,我心里霎时清明了。
初时,是因为她的皮囊。
后来呢?
是在我面前失仪而解释的她的礼貌。
是在我逾矩直呼她姓名时她的宽容。
是在我送错糕点导致她旧疾复发后她并不追究的善良。
是在我得罪陶煜后,并不对我下狠手的她的心软。
是剖析自己的内心后劝我离府不愿我伤得更深的她的清醒。
是希望那日荷花池畔我能以身替陶煜的她的期许。
是在我剥板栗指尖破皮后差人送药的她的心疼。
再比如此刻,我为她做了诸多事后她的不忍。
「喜欢你的一切,从你的每根头发丝到你藏在鞋子里的脚趾,都喜欢。」
我说得无比真诚,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公主白皙的脸庞仿若染了一层晚霞,浅淡的红衬得她更加美艳动人。
「你……真傻。」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我傻了,我也懒得反驳,傻就傻吧。
就是希望她的心里能有我的一点位置,即便是只记得我的傻,也是好的。
「公主,要一起摘葡萄吗?」我将剪子递给她。
「那你呢?」她问,「你怎么摘?」
「我看你摘。」
她没接我话茬,抬头去看葡萄,扫了一圈指着一串紫色葡萄问我:「樊卿,这串可以吗?」
「可以。」
得到我的确认,她欣喜地去剪葡萄。
到底是自小被宠惯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竟不知从哪儿下手。
我上前,从她身后覆手上去,抓着她的手将剪子移到那串葡萄的梗处。
「剪吧。」
她抬眼看我,温热的气息近在迟尺。
「咔擦」一声,葡萄串落下,我眼疾手快上前一捞。
公主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剪子还给我:「樊卿,我笨手笨脚的,妨碍你了。」
「怎么会,公主能来看我,我就很欢喜了。」
她未答话,琼脂从不远处过来:「公主,该回去用膳了。」
公主朝我甜甜一笑:「樊卿,你能教我做各种糕点吗?」
「当然能。」我应下后才觉得心中有些烦闷,公主的笑确然如同冬日的暖阳使得我整个人暖洋洋的,可她向我请教做糕点,应当是为了陶煜吧。
公主转身要走,我不由地问出口:「公主,你喜欢陶煜,仅仅是因为他救过你一回吗?」
她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我一直就想找个将军当我的驸马……陶煜又恰好救了我……」
没有必要说下去了,寥寥数语已经简单明了。
我低叹一声:「我懂了。」
自此,我决心每日勤练武功,赶考之时朝武举方向发展,说不定到时候谋个武官职位,再去努力做个将军。
这日我在院中舞了一套花里胡哨的自创拳法,恰逢杨旭来找我。
他一边鼓掌一边走进:「倒是没瞧出来,你还是块练武的料,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将你往军营里一放,磨练磨练。」
「杨将军谬赞了。」我双手在胸前合拢,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您是来寻公主的罢,她极少来我院里。」
「我是来寻你的。」
我讶异:「寻我?」
他不客气地在我院中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水壶倒了杯水说:「听说,你现在跟陶煜走得很近?」
「不过是做了些吃食,以公主的名义送去罢了,算不得跟他走得近。」
即便真的走得近,我哪里敢承认?这两人可是情敌。
「为情敌洗手做羹汤,真有你的啊樊卿。」他爽朗一笑,将杯中的凉白开一饮而尽。
「只要公主开心,洗手作羹汤算什么。如果有必要,为他两肋插刀都行。」我苦笑,「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挺傻的。」
「你倒是真心爱公主。」
「难道你对公主并不真心?」
他看向我:「你过来坐。」
「小的不敢与杨将军同桌而坐。」
「还有你不敢的事?」他嗤笑,「我可是听说你口口声声就喊公主闺名来着。」
我尴尬地咬了咬唇,也不再拘谨,于是坐下来:「让杨将军见笑了。」
他叹息一声:「我与公主本就没有情愫,只是皇命难违。即便有一日我与她成了婚,下半辈子也只能相敬如宾。」
我也给自己倒了杯水:「皇上也真是的,都是将军,且你对公主也没有那意思。不如就让陶煜做这个驸马得了。公主开心,我开心,你也开心。」
至于陶煜,他开不开心,与我何干。
「你说的倒是简单,不入朝堂你自然是不懂。」他摇摇头,一脸凝重,「皇上一早便知陶煜结党营私,只是苦于没有确凿证据。若是把公主嫁给他,表面上不会带给他任何实权。但鉴于他的将军身份,又加上公主对她的心意,届时巴结讨好之人趋之若鹜,谁能再与之抗衡?」道理我都懂,但那是朝堂,我还没成为将军呢,我不操心。
「这些同我来说,没有什么意思。我只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快乐……哪怕她的快乐里没有我。」我舔了舔嘴唇,「我这石桌上,合该放一壶酒才是。」
「樊卿啊樊卿,原先我听公主府的传闻,还不信。现下与你畅谈一番,你果真是个大情种。」
「什么情种不情种,皆是看你遇没遇到入心的人。」
「不仅是个大情种,还是个哲学家。」杨旭不以为然,「既然你与陶煜没什么交情,那我便回去了。」他起身。
我喊住他:「杨将军来找我,就为这事?」
「就为这事。我与陶煜素来不合,你好歹是从我杨府出去的,我见不得你与他走得近。」
我起身,咧嘴一笑:「陶煜总让公主伤心,我早就看他不爽了。不如杨将军与我合作,将他拖下这将军之位如何?」
杨旭也笑:「樊卿,你是如何做到说着狠话笑得一脸灿烂的?」
「想学吗?」我问他。
「愿闻其详。」
「足够爱一个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了。」
想要打击陶煜,便少不得打探一番他府里藏着的机密文件里,是否有结党营私的证据。
我与杨旭拟定,三日后他以公主日日为他优思为由去找陶煜的茬,我则趁机混入府内去他书房搜寻一番。
哪知那日我还未出门与杨旭去接头,他便带着我表妹来找我了。
我愣在原地,结结巴巴问道:「你你你,你怎么也进京了!」
表妹上前一步,朝我伸出手:「表哥,那日你进京我给你的簪子呢?能否还我?」
我头上沁出一排密汗,轻咳两声:「咳咳,表妹……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我上街……不小心……」
把它当了几个字还未说出口,表妹一脸了然地挥了挥手:「丢了便丢了吧,反正旭旭送我的簪子,可比那支簪子好看多了。表哥,既然我们的定情簪子已经丢了,那么我们之间便也不存在定情这回事了吧?」
表妹一脸天真,我眯眼摸了摸下巴,好好咀嚼了一番她的话。
「旭旭?」我指了指杨旭,「你叫他?」
「对呀!」表妹抬手猛一把挽住杨旭的胳膊,「旭旭对我超好的!」
我看着杨旭的脸由白到红,一时间脑子有点乱,于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杨旭不好意思地摸了一把脸:「樊卿,你听我说……」
「行,我去泡壶茶,再坐下来好好听杨大将军是如何骗得无知少女对你如此死心塌地的。」
原来表妹在我离家之后,时常跑去问我爹娘,我什么时候回去。
她馋我做的水晶糕了,可我爹娘却以为她思念我心切,遂将我寄去的家书给了他,以慰她相思之情。
那家书是我在杨府做厨子时写的,表妹这个小机灵鬼,从书信纸张上杨府的标志处寻得了端倪,便打定主意要上京来找我。
舅舅舅妈也是心大的主儿,一听表妹说是来找我,顺便见见世面,居然就应承了她。
不过也是,我表妹自小习武,一般人还真不是她对手。
进了京,她拿着书信随手拉了个路人一问,就找到了杨府。
杨旭原本打算当天就带她来见我,可能是月老想将他们绑在一起,喊老天下了一场暴雨,把表妹暂时困在杨府住了一晚。
就是这一晚,不知道杨旭施展了什么魅力,让我那个不谙世事的表妹对他产生了好感。
我这表妹从小就交际能力超凡,一回生二回熟,隔天就拽着杨旭去街上瞎逛,把我这个毫无存在感的表哥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第三天杨旭提醒,她早忘了此次进京原是为寻我而来。
既然簪子没了,我与表妹之间的相守之约也就此作废。
鉴于我现在在公主府当面首,表妹与我同住自是不妥,于是我让她先回家去,待我考取了功名,衣锦还乡之时再考虑如何安置她。
表妹自小便是有主见的,她嘴巴一撅,不同意。
未等我再说些什么,便打定主意要去杨府暂住,我若真考取了功名,她再做打算。
可即便公主不爱杨旭,也不一定会与之成婚,可说到底杨旭还是公主名义上的未婚夫婿,表妹住在杨府恐会遭人蜚语。
但杨旭摸了摸表妹的头,笑得一脸宠溺:「樊卿不必担忧,我自会照顾好蓉蓉。」
表妹名唤江月蓉,「蓉蓉」这称呼是极亲近之人才会唤的。
「啧啧……」我倒吸一口气,「既然杨将军如是说,表妹这段日子便劳烦你照顾了。」
说罢,我扬手搭上杨旭的肩,推着他往前几步低声道:「杨将军,我表妹心性单纯,你若是真心要与她双宿双飞那可得想清楚了,一颗心必然完完整整挂在她身上,若是做不到的话,你就惨了,届时……」
大概是我神色凝重,杨旭牵了一下嘴角,问道:「如何?」
「以我表妹的脾性,必定将你的杨府拆个七零八落。你自己嘛,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小命。」
我分明看到杨旭额角落下的一地冷汗,他干笑两声:「我杨旭可不是始乱终弃的人,你若是处理好公主这边的事,让皇上退了我两的婚约,我与蓉蓉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会对其他女人动任何念头。」
「那么问题来了……」我往他耳边凑了凑,「你还记得我与你初次见面,是在哪里吗?」
「自然记得,是在明月楼。」
我抬眼与他四目相对,他神情坦荡,并无丝毫闪躲。
「明月楼,是京城最大的风月场所。」我提示他。
他浅笑:「也是获取情报最隐秘之所。」
我愣住了,看他泰然处之的模样,想是没有撒谎。
「去调查陶煜?」
「正是。」
我点头:「明白了,好好照顾我表妹,两日后去陶府,依计划行事。」
到了约定那日,我乔装打扮成杨府侍卫跟着杨旭去陶府挑事。
门前侍卫认得杨旭,一人去通报,一人将杨旭引去正厅。
一进府门,杨旭便高声挑衅:「陶煜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给我出来!几次三番冒犯公主,该当何罪!」
待到了正厅,他抽剑打碎了好几个花瓶,将地面弄得一片狼藉。
陶府的下人们一时间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围成一圈面面相觑,时不时朝远处望一望,应是等着陶煜过来。
陶煜很快便来了,远远就看到他黑着一张脸。
我趁乱溜了开去,心中期许杨旭能与陶煜多周旋一些时间。
陶府虽大,但远没有公主府大。
对于认路能力一绝的我来说,要找到陶煜的居所轻而易举,且一般这种府邸建造得都很有规律,书房必然是主要居所附近。
我很快就找到了陶煜的书房,里面有许多书架,架子上满是书籍,大都是兵法书,未见半本话本子,可见陶煜这人,着实无趣的很。
我翻他书桌的抽屉,找到不少精致小玩意,狼牙、宝石、不知道什么树的枝条,多半是战场上随手留下的战利品。
与大臣们结党营私的书信倒是没找到,只是他案上那封回信上写着:公主如我囊中之物,待我寻个日子对其小意温柔,她便不会计较我从前种种冷漠,是为欲情故纵之终章也。
我心中涌起一股怒火,一掌拍在那信笺上。
掌心火辣辣的疼将我丢失的理智恢复了过来,陶煜这个小人,我必不让他得逞。
只是这信件收件人处还未填名字,这信到底是寄给谁不得而知。
案上有个香炉,冒着些许烟气,我打开见灰烬中有一角未完全燃尽,上书:公主……除杨旭。
看来书写这信件之人,便是与陶煜联络之人。
我将那一角拾出,连同陶煜未写完的信件一起,塞入怀中,便赶紧离开。
去往陶府大门,老远就看到杨旭和陶煜打了起来,两人皆手持利剑不分上下。
我跨出府门,被陶府守卫拦住:「这位小哥,你主子还与我家主子打得不可开交,你要去哪儿?」
「两位大哥,我就是看我家主子与陶将军打起来,才想着回府去告知老夫人来劝一劝啊!我主子那个脾气你们是不知道,这一打能打上两天两夜,到时候惨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做手下的吗?」
两个守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朝杨旭喊:「主子,你不要把事情闹大了,老夫人一会该管教你来了!」
喊完,我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杨旭以「冒犯公主」为由去找陶煜的茬十分聪明,公主与杨旭的婚约满朝皆知,公主爱慕陶煜也几乎满朝皆知。
所以此次杨旭去陶煜府里闹,早在多数人预料之中。
况且陶煜本身就心中有鬼,更是不敢去皇上面前告杨旭的状。
即便他知道信件遗失与杨旭此举脱不了干系,却也无法。
我将证据交予杨旭,他又将陶煜平日里联络较多的人列成一份清单,逐个与那未烧完的一角去比对笔迹。
而这期间,我则开始温习书本,为科考做准备。
考试那日,杨旭找到了与陶煜互通书信,企图迷惑公主将杨旭拉下朝堂的那位朝臣。
皇上治了那朝臣的罪,也训斥了陶煜,释了他的大部分兵权。因其祖上劳苦功高,皇上并没有给陶煜定下大罪。
我担心公主伤心,去琼脂那旁敲侧击打听消息。
琼脂却说公主心情很好,完全没有为陶将军之事忧心。
也是,陶煜不过是失了一些兵权,并没有其他责罚。
再者,若是成为驸马,必然是要放下所有兵权的,与公主来说,陶煜失去兵权,并非什么坏事。
等待放榜的日子,我的葡萄酒酿好了。
可我,并不想送去给陶煜讨好他。
我买了些苹果,做了苹果酥,连同一坛葡萄酒命人送去了公主那。
我的心意是给公主的,若是她将这些心意转手送给了陶煜,我亦是无悔的。只是,我再也不能自己安排,以公主的名义送去陶府。
是夜,我在墙头对月饮酒。
「葡萄美酒夜光杯……啧啧,没有夜光杯。」我转了转手中的白瓷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哈哈哈,将军……将军……」谁人不喜欢将军?公主喜欢将军,我也喜欢……当将军。
「樊卿。」
听到有人唤我,我低头一看,只见公主一袭红衣站在墙下。
「嘿!」我闭眼一笑,「也就喝了一壶葡萄酒,怎么就醉了呢?这时候公主怎么会来找我呢,应是和陶煜喝着美酒赏着月才是……」
越说,我越是委屈,不禁哽咽起来:「你说,我酿的葡萄酒,陶煜那个兔崽子怎么配喝呢?」
「樊卿,你酿的葡萄酒很好喝,我没有把它送给陶煜。」
我再次睁开眼,见公主依然站在那,眉眼弯弯对我笑着,两颊的酒窝在月光下可爱至极。
我脑中一热,丢了酒壶酒杯,飞身下去揽住她的腰,又飞回墙头。
她许是有些怕,伸手环住我的腰,低呼一声:「樊卿!」
我与她那双明亮的美目对视着,口中喃喃道:「雾柔,不要喜欢陶煜了好不好?」
然后情不自禁,吻了下去。
第二日醒来,我头痛欲裂,竟想不起昨日与公主飞上墙头之事是梦还是现实。
桌上放着一碗热粥,粥旁是一枚碧绿的玉佩。
若是我没记错,那应该是公主贴身佩在腰间的玉佩。
可我完全想不起来,这玉佩是怎么到了我手中。
诚惶诚恐两日,我也不敢去问公主。
放榜那日,我出府去,在门口遇到了提着一筐梨从外归来的琼脂。
我小声问他:「公主近日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琼脂微微一笑:「你是不是想问那枚玉佩?是公主命我送去的……哦,那碗粥也是。」她说完便掩嘴笑着走远了。
我脸颊一热,无视府门两侧侍卫的八卦脸,手背在身后悠然出府去了。
科考的时候,我将心思皆用在了武举上。
不曾想除了骑射、枪法等技艺外,还对考生外貌有一定要求。
得亏我之前与公主府的其他面首争过宠,曾寻了化妆师传授过我些许手法。
出门前,我修了个眉,净了个面,要比其他一众考生多出许多胜算来。
看到武状元那一栏名字是我,我整个人立在原地脑子空白了好一会。
我想过会有名次,可没想过能一举夺魁。
缓了一阵子,我便飞也似地跑回了公主府。
我迫不及待想要告诉雾柔,我中了状元。
也想问一问,若改日面圣能争一个将军之职,她可否给我个机会做她的驸马?
不曾想,在门口碰上了陶煜,真是冤家路窄。
我斜了他一眼不想理会,他却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陶煜,小爷我今日心情好,不想同你纠缠,请你让开。」
他挑眉:「那日与杨旭一同来我府中的,是你吧?」
这我能告诉你?
我轻蔑一笑:「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他面上一沉,一掌过来就想拍我面门,我侧身躲过,退开几步。
「陶煜,你救过公主,我不想与你在公主府起冲突。」
陶煜收掌冷哼一声:「怕了便是怕了,何必以公主为借口。我救他只是机缘巧合,同救一只猫救一只狗并无什么出入。」
我知道,他是在激怒我,我本不该上当,可我就是见不得他折辱雾柔。
「陶煜,你的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说着朝他冲过去,握紧的拳头猛得挥出去。
陶煜身为大将军,武功自然不弱,但能成为武状元的我也没有差到哪里去。
来来去去几十个回合,双方僵持不下。
「樊卿!」
公主一脸焦急地跑来,一身红衣在秋日的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陶煜出手越发狠厉,我亦加速了出拳速度。
「公主小心!」琼脂惊呼了一声。
我偏头看到公主被路边的石子崴了脚,身体歪斜下去。
我来不及多想便飞身过去,双手扶了扶她的身子,但终究没有站稳,两个人都向下倒去。
我将她护在胸,自己的后脑却重重磕在了路边的石子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公主坐在床沿哭泣,见我睁眼,她哭得越发大声了。
「樊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呜呜……」
她哭得极其伤心,梨花带泪,把我的心都要哭碎了。
我脑袋还昏昏沉沉,举起的手有些无力,但还是慢慢地擦拭掉她眼角的泪。
我哑着嗓子:「你是我的公主,你不会有错。」
公主吸了吸鼻子,命琼脂拿了梨汤来,她端在手上,舀了一勺递过来:「我早起便让琼脂去街上买的梨,想着你近几日必定喝了不少葡萄酒,嗓子会不舒服……」
「你说那梨,是为我买的?」我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又瞥了一眼琼脂。
琼脂心神意会,朝我点了点头。
我心中一喜,忙倾身向前将公主手上的梨汤喝下。
「甜。」嘴里甜,心里甜,哪儿哪儿都甜。
「樊卿喜欢便好。」公主说着,又舀起一勺喂我。
待我喝完梨汤,她起身嘱咐我:「樊卿,御医说你后脑撞击地厉害,需好好休养些时日。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改天再来看你。」
我深情款款:「只要是公主的话,怎样都不算打扰。」
公主行至门口,复又转头看我「樊卿,我发现你的眼睛跟陶煜的一点都不像。他的眼睛里藏了太多冰冷的东西,无端地让人生出些惧意。可你的眼眸里,皆是柔和的光,令人安心。」
她说着,勾起了嘴角,一双美目里眼波流转。
我的嘴角也弯了弯:「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你,满眼是你,才会在看向你的目光中,衍生出诸多温柔的爱意。
公主脸颊一红,转过头去:「谁说不是呢……」
我这一磕着实伤得不轻,休养了数十日才好转。
这些时日,公主日日都来我院里,给我带吃食。
我心中欢喜,每每见了她,总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
本以为错过了面圣的机会,谁曾想皇帝亲自下了诏书到公主府,请我入宫。
我才请完安,慈眉善目的皇帝便凑上前来:「你便是樊卿?」
我哪敢抬头,低垂着眉眼答道:「草民正是樊卿。」
皇帝爽朗地笑了两声:「不愧是樊信的儿子,这眉眼同他一般如出一辙,丰神俊朗!起身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起身问道:「皇上认识我爹?」
皇帝背着手踱了几步,感叹道:「你爹当年可是协助朕在战场上打下半壁江山的大功臣。可惜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娘一来,他便再也没心思做我的武将,携你娘归隐山林去了。」
我大为惊叹,没想到我爹当年居然也是个将军。
「不过,你怎么入了公主府,成了柔儿的面首?」
我忆起往昔,不由地低头一笑:「回皇上,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草民喜欢公主,只要能陪在她身边,草民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呀你,真是跟你爹一个德行!」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说些什么。
皇帝回了座位上:「说吧,你想谋个什么职位?」
我双手交握鞠了一躬:「皇上,臣想做个将军。」
皇帝面露难色:「可你爹日前修书予朕,让朕给你个文官职位……你爹不敢让你当将军,就是怕有朝一日你去战场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跟你娘交代。」
原来是有这层关系,难怪我爹从前教我练武只道是为了防身,也不许我将武功外露。
我沉默不语,不知如何是好。
公主喜欢将军,我若是当个文官,又要如何讨公主欢心呢?
「朕呢,暂时不缺将军。倒是朕的柔儿,缺个驸马,你意下如何啊?」
我喜极:「谢皇上,草民自然是愿意的,撇开杨将军与公主的婚约不谈……公主若是无意与草民……」
「柔儿对杨旭无意,且她的婚事自是由我做主,我说你做得了这驸马,你便做得了。」
我轻叹一声,跪下行礼:「皇上,草民不想委屈公主,若是她的心不在草民身上,便不要勉强她。」
皇帝又笑了,指着我朗声道:「跟樊信一模一样,是个大情种。」
直到出宫,皇帝都没有想好给我什么职位,却赐了我一座府邸。
可我想公主,于是没去看一眼那府邸便直奔公主府而去。
公主不在自己院里,伺候的小宫女说:「公主交代了,若是您来了,便告知您,她在荷花池畔等你。」
我急忙赶到荷花池畔,荷叶多数已蜷缩发黄,可池中的游鱼却自由穿梭着,丝毫不懂秋的萧条。
公主穿着一袭烟蓝色长裙,坐在池畔的岩石上喂鱼。
「公主!」我上前行礼。
公主转头:「你来了。」说完起身,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樊卿,你能救我一回吗?」
说着,她背对着荷花池往后仰去。
我大惊,快步上前伸手将她揽了回来,她的脑袋抵在我胸口,我一颗吊起的心才缓缓落下。
「我就知道,樊卿与他是不同的。」她仰起雪白的小脸笑道,「他会救我,而你,根本不会让我遇险。」
我不知怎的,一股热泪涌上眼眶,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公主,往后……不能再这般吓我。」
她点头:「我跟父皇提了,要你做我的驸马,你……愿意吗?」
我与公主成婚那日,喝了许多酒。
因着心中欢喜,那酒一点也不醉人。
直到我掀起公主的盖头,她一双秋水明眸与我对视,我再一次清楚意识到,能让我醉的,便只有公主一人。
喝完合卺酒,公主甜甜一笑,故作神秘,「樊卿,我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我心头小鹿乱窜,能娶到公主是我三生有幸,祖坟冒青烟,还谈什么商议不商议。
「凡事,你说了算。」
公主忍俊不禁:「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我闻言,有些心慌,轻声道:「要不……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樊卿,你文武皆不凡,届时父皇必定会委你以重任。我是想着,待你公务繁忙之时,不如我纳一些面首……」
「不许!」我上前捂住她的嘴,「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公主掰住我的手,嘻嘻笑着道:「我逗你玩呢!父皇听闻你从前所行之事,说你事事都以我为尊,我还以为……」
「其他小事都行,这个事绝对不行。」
「可父皇赐了你府邸,往后说不定需得在那处理事务,我一个人在公主府甚是无趣,不若纳……」
「无妨。」我打断她,「我这就去把那府邸烧了!」
我说着佯装出门去,一面用余光查看她的动静。
许是我演技太好,她当真觉得我会去烧府邸,于是猛得冲上前来,在身后将我抱住。
「樊卿……别……」
我转身,反客为主,将她箍在怀中,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骗你的,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会我可舍不得走!」
说着,我一把将她抱起。
她脸颊一红,将头埋入我怀中。
往后,既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