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月争辉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他们都说,我是个心肠狠毒的女子。
我也觉得我是。
我划花庶妹的脸,把她扔进池塘。
我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能睁开眼。
但那又如何,再也没有人可以挡我的路了。
1
我,许知月,平川侯府唯一的嫡小姐。
母亲虽然早逝,但父亲思念亡妻,一直未续弦。
从前是孙姨娘代为掌家,这两年便是我了。
我还继承了我母亲留下来的大笔生意,府上的收入一大半是经我手的。
在府上,除了父亲,便数我最大。
可一切,从那场秋猎开始,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2
还是我向父亲提议,秋猎带上许知萤的。
许知萤是我的庶妹,行二,生母已去世数年。
平日里许知萤不大出来走动,我同她也并不亲厚,难得生了恻隐之心,带她出来走走。
没想到,她竟借此勾搭上了太子。
太子江慕非,在猎场对许知萤一见钟情,拿下狩猎的头筹后,当即拉着许知萤向皇上请旨赐婚。
皇上大笑,爽朗地应下:「准了。」
一时之间,原本无人在意的平川侯府二小姐,成了京中人人羡慕的女子。
3
江慕非清隽雅致,光风霁月,论样貌、论人品,都为人所称道,是京中美谈。
何况他还是太子,他的妻子会成为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许知萤资质平平,生得有几分姿色但也算不上绝色,怎么能配得上他?
所有人都这样想,我也是。
那一日我也见过江慕非,他打马惊风,从我身旁掠过,却没多分给我半分眼神。
后来我才知道,就是在那不久后,他在树林深处差点撞上迷路的许知萤,才有了之后的故事。
本朝男女大防不似前朝那般严苛,但高门贵女大多有自己的骄傲和矜持,主动往男子身前凑还是为人所不齿。
江慕非虽称是偶然遇上的许知萤,但谁信呢?
流言四起,是江慕非出手整治,才渐渐消停下去。
许是为了许知萤的名声,自猎场之后,江慕非就没有再私下见过许知萤,除了在宴会上遇到问候几句,平日里只偶尔写信。
那些信我都看了,不过是些家常,冷淡疏离,无半分逾礼之处。
许知萤读信时,却每每脸色绯红,欢喜之极。
4
毕竟是皇上赐下的婚事。
大家背地里对许知萤的手段颇有微词,明面上,却对她颇为殷勤。
许知萤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父亲对她看重有加。
我不过因故责罚了她身边的丫鬟燕儿,父亲便夺了我的管家权。
府里的人最是会看眼色的,原先来我这里献殷勤的人,全去许知萤那里了。
我的院里许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府上如此,外面也一样。
成国公府的三小姐,前日还在我面前骂了一个时辰的许知萤,后一日在宴会上遇见了她,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说什么一见如故,还嗔怪我怎的不早些把许知萤带出来。
5
我不记得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划许知萤的脸的,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蓄谋已久。
我只记得许知萤倒在地上,捂着满是血的半边脸,震惊地看着我,她的嘴唇一直颤动,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蹲在她面前,我听见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怎么能嫁他,你怎么能嫁他……」
许知萤眼里含泪:「你疯了!」
是啊,我疯了。
冷静下来后,我叫我的丫鬟阿络进来:「二妹妹不小心划伤了脸,快去请大夫。」
落下最后一滴泪,许知萤眼神渐渐变得冰冷,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重复我的话:「我不小心划伤了脸。」
得知许知萤划伤了脸,父亲又气又急,他也不是没有怀疑我,可许知萤咬死了是自己不小心,且牵出我对许家没有任何好处,他就不再追究下去了,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你呀。」
许家女做不成太子妃固然可惜,但他更怕罪犯欺君,不安之下,他直接一道奏折上达天听,称许知萤无福,当不起太子妃。
可谁知,江慕非竟情深如此,在殿前跪了一夜,誓言非许知萤不娶。
破相之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所谓娶妻娶贤,身为太子,能以身作则,也是美德。
退婚的旨意终是没有下来。
6
江慕非的情深义重,成了坊间流传的佳话。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保住这桩婚事。
当许知萤被人奸污后扔在大街上,他能做的,也唯有去杀了那些贼人而已了。
再后来,许知萤就溺毙了。
我想,大概像她那样愚笨的人,只配这样潦草的一生吧。
7
我睡不着。
我裹紧了被子,却还是手脚冰凉,我冷得牙齿都在打战。
我甚至不用闭上眼,许知萤的脸就不停地浮现在脑海中。
许知萤,她太笨了,挡了路,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天将亮的时候,我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我没有理会,等到阿络来服侍我起床,我才漫不经心地问:「昨夜睡得不安稳,外面是怎么了?」
阿络平日里消息最是灵通,府里的大事小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看起来有些幸灾乐祸:「是二小姐夜里被人发现投水了,虽然被救起来了,可侯爷气得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连夜罚她去跪祠堂呢。」
自从许知萤和太子有了婚约,原本巴着我的人都巴着许知萤去了,连带着阿络的油水也少了。如今许知萤越倒霉,她就越高兴。
听到「被救起来了」,我的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好在阿络没有注意到。
怎么可能,我分明是见她断了气,身子越来越冷,才把她扔进池塘里的。
我敛起颤抖的指尖,努力地平静了下来:「既是如此,我身为嫡姐,该去看看她才是。」
8
去祠堂前,听说许知萤晕倒了,我便转而去了她的院里。
府上的白大夫正在给她看诊,而她已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是:「好饿啊,有没有吃的。」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了,甚至她左脸上从额角到面颊的狰狞长疤,也是我亲手划的。
可她的眼神,我却觉得那样陌生。
她也看见了我,还问我:「你是谁啊?是来给我送饭的吗?」
阿络随了我几年,养成了跋扈的性子,大声喝道:「你怎么敢这样跟大小姐说话!」
许是见不得我们在病人床前大吵大闹,白大夫蹙眉解释道:「大小姐勿怪,二小姐落水伤了脑子,如今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狐疑着看向许知萤,她不躲不闪地迎上我的目光,大大方方道:「原来是大姐姐啊,多谢大姐姐前来探望,大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
来得匆忙,我倒是没有准备什么。
许知萤有些失望:「难道是空着手来的。」
许知萤的丫鬟燕儿急得去捂她的嘴:「大小姐恕罪,我家小姐这是病糊涂了。」
她当然着急,每回许知萤得罪了我,我都是要罚她的。
今日,我却没有心思在这里多纠缠了。
「是我关心则乱了,阿络,吩咐厨房送些吃的过来。」我不准备久留,「二妹妹安心养病,我以后再来看你。」
9
什么失忆,那分明就是换了一个人。
不知哪里的孤魂野鬼来借尸还魂了。
「备车,去东山寺。」
京郊东山寺的了尘法师与我算有些渊源。
了尘法师也不愧是高人,不待我多说什么,便连连「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一切乃是天意,时机一到,异世之魂自会离去。」
我不懂什么异世之魂,我只想知道:「那真正的许知萤……」
「人死不能复生,施主还请节哀。」
其实,我还有什么可节哀的呢。
了尘最后答应我,倘若那孤魂野鬼碍了我的性命,他定会出手相助。
我:「……」
那真是谢谢了啊。
10
许知萤染了风寒,一直在养着病,我懒得再去管她。
我很忙的。
忙着安慰被一道圣旨强行解除了婚约的太子殿下。
11
我拦下太子府的马车,江慕非的侍卫立刻来拉我。
我说我是许家大小姐,马车里没有任何反应。
但我说我是受许知萤所托,他动摇了。
门帘被掀起了一角。
往日里许知萤都是跟着我出门的,他大抵对我还有些印象。
「请小姐来府上说话。」
12
许知萤投水的消息,被父亲瞒得死死的。
倘若她死了,还可以宣扬是为名节殉的烈女。
可她又没死成,那传出去好像是对退婚不满才寻死觅活。
我觉得父亲根本是想她死的,不然也不会落水后还让她跪祠堂。
听阿络说,父亲嫌白大夫开的药太麻烦,换了陈大夫给许知萤看病。
陈大夫是个挺好的人,就是看病容易给人越看越重。
13
「萤儿如今可还好?」江慕非沉吟许久,第一句话问的果然是许知萤。
我掩面假泣:「二妹妹当然不好,她挂念殿下,一直央着我来看看殿下。」
我边哭边编了一通许知萤万念俱灰自厌自弃,只一心挂念江慕非的感人场景。
哭到动情处,江慕非安慰我:「孤相信,萤儿会好起来的,许小姐与萤儿姐妹情深,还请替孤多照看她。孤与她此生无缘,唯盼来世。」
我点点头,却越哭越止不住了,直到哭得脱力,摔进了江慕非的怀里。
我慌乱地想站起,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还是江慕非托了我一把才站稳,我的脸又红又烫,忙行了个礼,逃似的走了。
我还听见了江慕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许小姐……」
我没有回头。
出太子府上轿的瞬间,我才敢扬唇一笑。
我就知道,太子妃合该是我的。
14
第二次去太子府,我让厨房煲了一锅汤,假称是许知萤给他煲的。
「二妹妹如今好些了,虽还不大会笑,但总算能打起精神为殿下做些事了。」我叹道,「二妹妹让我转告殿下,往事不可追,殿下喝下此汤,便朝前看吧。」
江慕非说:「孤知晓了。」
我临走前,见院子里摆着一局残棋。
第三次去太子府,我以残局为借口,说:「前日见了殿下府上的残局,心痒难耐,想与殿下手谈一局。」
江慕非欣然应允,一局棋下得却心不在焉。
一子落下后他随口道:「萤儿她……」
他似乎是脱口而出,想了一会儿,却道:「罢了。」
我执白棋落子定乾坤:「往事不可追,殿下,承让了。」
江慕非投子认输,他无奈地笑:「没想到许大小姐棋艺如此精湛。」
这是许知萤出事后,我第一次见他笑,我也娇俏地笑了:「侥幸而已,殿下谬赞了。殿下……唤我月儿便好。」
「月儿,好名字。」江慕非似乎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暗暗松了口气。
15
第四次、第五次……
我也数不清了,总之后来我便常去太子府上了。
有时与江慕非下棋,有时送去我「亲手」做的点心,有时安安静静地陪他看书……
他还是那般清冷知礼,可好像慢慢地,一切又变得不一样了。
我感觉,他开始对我有了依恋。
16
许知萤的病久久不愈,父亲想让她去东山寺修行,可许知萤一步三咳,父亲也怕被别人嚼舌根,只得暂且作罢。
我虽觉得她在装病,但只要她不碍我的事,我也懒得拆穿她。
谁能料想,这样的她都给我找了不小的麻烦。
17
我的生意出问题了。
最开始是酒楼收入暴跌,掌柜的说因为对面店出了许多新奇的菜色,引来食客争相试味。
再然后是首饰铺子门可罗雀,掌柜的说因为隔壁铺子进了一批精巧玲珑、新颖脱俗的货,都忙着去那边抢呢。
后来成衣店也出了问题,掌柜的说因为街上新开了一家铺子,直接将成衣挂出来任顾客试穿挑选,款式好看,价格还便宜,抢走了我们不少熟客。
……
一切都太巧了,我的酒楼和首饰铺子吸引达官贵人,就有人靠精致新奇引人入胜,我的成衣店做平民生意,就有人靠着方便价廉抢客人。
这根本就是在针对我。
江慕非大概也听说了传言。
这一日我来酒楼时,便听伙计说有客人在厢房等我。
推开门,竟见到了江慕非。
他面前摆了一大桌的菜,漫不经心地捏着酒杯:「孤素来喜静,这里近来很是安静,倒是合了孤的意。」
我知道他这样说是想安慰我,鼻子一酸,眼泪便连串地落了下来。
「多谢殿下。」
送江慕非离开后,我正好看见一辆马车在对面停下。
一个女子戴着幕篱下了车。
虽看不见脸,我还是一眼认出了那人。
是许知萤。
那身形,我再熟悉不过了。
「回府!」
18
我平日里常捐钱施粥,认识了不少街上的乞丐,尤其是些年纪小的,简直当我是活菩萨,对我唯命是从。
不需我吩咐,他们就自己替我盯上了抢我生意的店家。
听说这几家店里,近月来都有一个女子时常出入,只是那女子戴着幕篱,因而也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长什么样。
也有人试着跟踪过她,但每每都跟丢。
如今,我终于知道我的对手是何人了。
19
我马不停蹄地去了许知萤的院里,燕儿跪下把我拦在了院外:「大小姐,我家小姐刚睡下,请您晚些时候再来吧。」
我一脚把她踹倒:「滚开!」
「大小姐……」燕儿爬过来抱我的腿,「我家小姐病重,求您让她歇息吧。」
阿络带着丫鬟们去拉扯她,可燕儿死死抱着我的腿,她们怕伤了我,也不敢用力。
便在此时,孙姨娘路过,听了一耳,便来拱火。
「这是怎么了,吵成这样?把我们金贵的大小姐伤到了可如何是好啊。」
她也让丫鬟来拉扯,却越帮越乱,不多时,父亲也被惊动了。
「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来人,把她们拉开。」
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一出手,乱糟糟的场景立刻清楚了。
丫鬟们都被拉到了一边,我在阿络的搀扶下站稳,我的衣裙被扯坏了几片,腿上还有些疼。
我许久没有这样狼狈过了。
父亲问过缘由后,威严地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燕儿:「本侯也想知道,有什么看不得的。」
刚进院子,便见许知萤批衣相迎。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却还不忘周全礼数:「见过父亲,姨娘,大姐姐。」
我知道,这一趟必定无功而返了。
20
当日所有人都被父亲责罚了,燕儿被罚得尤其重,二十个板子下去,半条命都没了。
阿络被罚了月钱,心里不爽快,不满地骂道:「这个燕儿,平日里不见这么忠心,不知突然发的什么癫。」
我冷笑,她可不是忠心,如若被人发现许知萤不在屋内,她怕是性命难保。
经此一事后,许知萤只会更加谨慎,往后想抓她的把柄可难了。
大概知道装病不是长久之计,许知萤的「病」一天天好起来了。
我的人还在关注着「神秘女子」的一举一动。
今日听闻她靠一幅画与安王相谈甚欢,明日又听闻她和嘉宜公主在酒楼摆擂台,好不热闹,其他高门的少爷千金就更不必提了。她化名「菡萏居士」在京中掀起波澜。
另一边,许知萤的身子刚好,父亲又动了送她去寺里的念头。
我知道她必定不会去的,孤魂野鬼借尸还魂,怎么敢面见神佛?
21
许知萤戴着幕篱,第一次从府里正门走了出去。
很快,许知萤就是菡萏居士的消息传遍了全城。
有说她七窍玲珑才华惊世勿怪太子一见钟情的,也有说她心机深重韬光养晦的,还有说她遭逢变故后才开了窍是因祸得福了。
就是没人怀疑,那已经换了一个人。
许知萤装病私自离府的事情暴露,父亲大发雷霆,可如今许知萤已经结交了诸多权贵,父亲有顾虑不愿撕破脸,只是象征性地罚她禁足了几日,燕儿本该被发卖的,也被许知萤保了下来。
看在许知萤识趣地给府中库房添了不少银钱的份上,父亲懒得为难一个奴婢。
许知萤的名字第二次响彻京中,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另一个人。
我突然有些心慌。
我不能让许知萤,重新进入江慕非的视野,甚至……他的心里。
22
再见江慕非的时候,我把自己弄得很憔悴。
为了在江慕非面前演好姐妹情深,我不能明着说许知萤的坏话:「二妹妹近来在京中名声大噪,我恐殿下思及旧事难过,特来看看殿下。」
「若非如此,你是不是都要忘记孤了?」江慕非佯装愠怒,我却听出了其中嗔怪之意。
近日我忙着料理生意,确实对江慕非不似以往体贴周到。
我按捺下心中的得意,露出歉疚又委屈的表情:「殿下,我只是……我只是……」
说着我便红了眼眶。
什么理由我还没想好,不过我相信江慕非会给我找好借口的。
「只是不想依靠孤?」江慕非果然接了话,「许二小姐敢借三弟和七妹之势,你却何必瞻前顾后?」
「你……你都知道了。」我怔怔地问,一滴泪恰到好处地落下。
江慕非拭去我的泪珠:「月儿,你太傻了。」
「我,我怕你伤心。」我的泪水如珍珠一串串涌出,「你那么喜欢二妹妹,你要是知道她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天真单纯,不谙世事,你肯定会很难过吧。」
「孤当然难过。」江慕非长叹了一口气,「孤难过的是,你遇到了这么大的事,却不肯让孤为你分忧。」
「殿下放心,我还撑得住,母亲留下的……我是说,铺子前些年赚了不少钱,一时的难关,不敢烦扰殿下。」
我故意说得含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江慕非:「而且,二妹妹与我是姐妹,我虽不知她为何要对付我,可她能成事,我心里是为她高兴的。」
「傻丫头。」江慕非失笑,第一次,抱住了我。
君子忘礼。
我想,大概我很快就能等到赐婚的旨意了吧。
23
许知萤在生意上想出的那些法子,虽然新奇,但并不难。
京中各家店铺争相模仿,像的不像的都有,但总归是让许知萤的点子变得没那么独特了。
我根基深厚,一时冷清倒是不怕。
这不变之下,反倒引来了一些念旧的客人。
生意慢慢回暖。
24
「平川侯府,萤月争辉」成了市井街头,茶余饭后的笑谈。
许知萤有安王和嘉宜公主相帮,而我和太子走得近。
许知萤经商多有奇招,而我根基深厚。
许知萤善作画,而我善下棋。
……
我们的桩桩件件都被拿来比较,甚至还有赌坊偷偷坐庄,压我们究竟谁会赢到最后,嫁得贵人。
听说押我的人更多,毕竟,许知萤出了那种事。
25
不止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许知萤也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跟我斗。
孙姨娘管家只顾着中饱私囊,账簿的表面功夫也不会做,我抓了把柄要拿回管家权,许知萤偏要横插一杠。
她还是「菡萏居士」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端着茶水走进书房:「无论何人管家,以权谋私的事情总是难以避免。」
许知萤意有所指地看了我一眼,放下杯盏:「这是女儿铺子里新进的茶水,还请父亲品鉴一二。」
她近来愈发懂事,父亲对她说的话也总能听进几分:「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不如由姨娘,大姐姐和我一同管家。」
出了书房,许知萤扬唇:「大姐姐别急,好戏还没开场呢。」
我瞥了她一眼,还是她爱的素衣白鞋,说实话,挺不吉利的。
我淡定回她:「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她抚着脸上的伤疤,靠近我的耳朵:「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把欠我的都还回来。」
她的疤淡了许多,虽然还很明显,但不似先前那般骇人了。
我微微转头,也在她耳边说:「你一个孤魂野鬼,我欠你什么?」
她似乎是被我这句话惊骇到了,连退了几步。
我料定她在人前不敢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这次交锋,是我赢了。
26
我没有想到,许知萤会直接对我下手。
我是在酒楼看账本的时候晕过去的。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我手脚都被绑在床上,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许知萤,你想干什么!」
许知萤把玩着匕首:「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说实话,我就不动你。」
刀锋贴在我的脸上,我连说话都只敢微微张嘴:「你说。」
「想好了再回答哦,不然……」许知萤把匕首拿得稍远了些。
「我失去贞洁,已经不可能嫁给太子,你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我愣了一下,我都点破她的来历了,她怎的还要纠结这事。
「你问这个干什么?」
「搞清楚,现在是我问你。」刀锋又离我近了几分。
我连忙道:「我没有杀你,是你自己投水自尽的。」
匕首离得远了,我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毁我容只会让她自己陷入被动,除非她杀了我。
可她真的敢杀我吗?
我以为许知萤听了这话会再威胁我两句,没想到她只是沉思了一会儿,像是信了:「燕儿说,那夜,你是最后走的,你见我时,还把她支了出去。」
「的确如此,但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好燕儿,在我走后,都做了什么呢?她为什么没有好好看着你?」我的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嘲弄。
许知萤比我想象中还轻易地放过了这个问题:「我再问你,毁我名节,是不是你做的。」
我看着她:「当然不是。」
许知萤同样很快揭过了这个问题:「第三个问题,毁我脸的……」
「是我。」我坦然承认。
「为什么?」
「嫉妒?不甘?不记得了。」我冷笑,「满意吗,这个答案?」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却没有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大概知道我看穿了她的忌惮,她利落地用匕首挑开了绑我的麻绳:「你走吧。」
我的手脚都麻了,我转了转手腕脚腕,站起时却还是深一脚浅一脚的。
我晃荡着从许知萤面前经过。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发难,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许知萤的脖颈。
可许知萤的反应更快,我还没接近,她已经用左手卸了我的利器,右手反握匕首一划,刀锋紧贴着我的左耳,带走了我的一缕青丝。
我被她轻轻一推,就站立不稳,连连后退,最后撞在了墙壁上,疼得很。
我闷哼了一声。
许知萤看起来却很轻松:「你不是我的对手。」
27
许知萤这次劫我,我没有声张,只说去对面喝了杯茶。
我又去了趟东山寺,把手腕上被勒出的血痕给了尘看,想让他出手解决了那个冒牌货。
了尘却只是说:「她无意加害施主,还请施主宽心。」
我急了:「这还无意加害!?」
小和尚看不惯我在寺里大呼小叫,客气地把我请了出去。
我气得不行,却也半点没有法子。
回去后我就开始习武,找了武师父扎扎实实地练起了基本功。
我可不愿意输在这种地方。
28
练了一月,江慕非约我游湖。
我盛装赴约,他第一句话却是:「月儿,你胖了。」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旁边却传来一阵放肆的笑声。
「皇兄,人家小姑娘打扮得这么隆重,就为了跟你游湖,你怎能出口伤人呢。」
我转头看,是一向恣意随心的安王,他看起来是为我说话,眼里的鄙夷却快要溢出来了。
无非想讽刺我费尽心机。
而他的身边,是依旧一身素净的许知萤。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去看江慕非的神色,捕捉到了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许知萤脸上没什么表情,礼数周到地同太子行了礼便借口有事要告退。
安王不顾礼数地拉住了她:「萤儿,今日天气甚好,何必在乎那等俗事?」
29
我好像看见许知萤翻了个白眼。
我想,她大抵也不想见到江慕非。
可只那一瞬,她便又恢复如常,微笑着在我身旁落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江慕非的视线在许知萤身上停留了良久,然后才道:「许二小姐,别来无恙。」
许知萤回过身看湖,假装没听见,还拉着我:「大姐姐,你看这鱼。」
我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
江慕非许是尴尬,转而对我说:「月儿,你尝尝这糕点,孤特意命人去越临楼买来的。」
「谢殿下。」我微微脸红。
许知萤一直拉我的袖子,我这一伸手去拿糕点,便听得「撕拉」一声。
我的袖子,被扯坏了。
我这下笑不出来了。
30
在外人面前衣衫不整,我根本没心思再游玩。
游湖匆匆结束。
许知萤替我挡着被她扯坏的衣袖,一直拉着我的手,还跟我挤上了一辆马车。
我收起姐妹情深的笑容,冷着脸:「用不着你来假好心。」
许知萤叹了口气:「太子并非良配,你应该清楚。」
我冷笑:「安王便是?」
她摇头认真道:「我与安王,没有什么的。」
31
许知萤不知为何突然转了性子,不再与我针锋相对。
既然如此,我也不愿意再去惹这个捉摸不透的对手。
她却在此时自己干了件大蠢事。
众目睽睽之下,她跳进护城河救了一个男子,浑身湿透地上了岸。
这都不算完,她还对那男子行非礼之事。
有失风化,众人都看得呆了。
此事一出,父亲震怒,把她关在院中不许外出。
兴许是为了避风头,许知萤这回真的乖乖的,没有出门。
有关许知萤的流言难听得紧,说什么许知萤天生放荡,活该被人奸污,还有造谣许知萤的生母是妓女的,属实让人作呕。
在茶楼听见这些污言秽语,我差点想掀桌子打人。
就算我讨厌许知萤,也听不得她被这些人随便编排。
32
有人替我做了这事。
一个少年郎三两步跃进茶楼,冷面不语,剑起剑落,那桌人围着的桌子已被劈成两半。
「你们休要胡说,萤姐姐是为了救人!」少年厉声喝道,「小爷我亲眼所见,那人呼吸心跳都没有了,要不是萤姐姐,她就死了!」
竟然能起死回生。我默默感叹,她还真是有几分本事和魄力,难怪能借尸还魂。
但与此同时,我第一次觉得,她也没有我想象中聪明。
我还真想看看,这场闹剧,她要如何收场。
33
被许知萤救下的男子上门提亲了。
那是个务农的平民,生得很糙,年近三十,最重要的是,家中已有妻子,这回是休了妻来提亲的,说是要报恩。
谁看了都觉得离谱,这分明是来报仇的。
偏父亲不这样想。
他觉得许知萤如今声名狼藉,还不如嫁过去。
这话说得,我这么看不惯许知萤的人都想出来说两句了。
这次依然没轮上我。
嘉宜公主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侯府:「大胆刁民,敢来侯府闹事。阿七,还不把这刁民绑了去见官,以免惊扰了侯爷。」
那男子被堵住嘴拖走后,嘉宜公主自然地坐上了父亲让出来的主位:「萤儿是本宫的知己好友,本宫替她做这个主,侯爷不会怪本宫多管闲事吧?」
父亲自然只能连声应和。
他这个侯位是继承来的,一无实权,二无本事,在皇室贵人面前,哪里有他说话的分。
34
安王出手惩治了一批乱编故事的说书人,我知晓这其中还有江慕非的手笔。
我忧心他还对许知萤念念不忘,去见他时有些心神不宁。
他似乎知晓我的心事:「三弟求孤相助,孤念着你们毕竟是姐妹,不想连累你名声受损,这才出手的。」
「真的?」我双目微张,有些难以置信。
「自然是真的。」江慕非宠溺地笑了,「前尘旧事,孤早已放下了,是月儿你,还不能放下。」
是啊,是我放不下,我怎么能放下呢。
他曾经待许知萤,那样情真意切过。
「那太子殿下,打算何时向陛下请旨赐婚。」我闷声问。
「放心,很快了。」
35
江慕非说话算话,没多久,我便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良辰吉日已定,我与太子将在三个月后完婚。
府里热热闹闹地给我准备着大婚,阿络又开始多嘴:「太好了,我还担心二小姐的事会不利于小姐呢。」
我知道她在为自己高兴。我嫁了人,她多半是要去当通房丫头的,跟着太子,没准还能混个娘娘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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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婚事还是出了岔子。
京中突然流行起了瘟疫,还传去了宫里,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太后也染了病,没两日便撒手人寰了。
太子纯孝,愿为太后守孝三年,我的婚事变得遥遥无期了。
然而这只是瘟疫的一个插曲,如今人心惶惶,药材遭到了疯抢,我也有些害怕,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许知萤却好像不怕,一直帮着安王在城内处置疫情。
阿络嗤之以鼻:「她又不懂治病救人,去凑什么热闹,可别害我们也染上病。」
像是专门为了打阿络的脸,她这话说出来没多久,就有小厮喜气洋洋地来报信:「成了,成了!二小姐的方子有用!」
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她却能找到良方,消息传进宫里,许知萤被召进了宫。
我也被太子请旨去给染病的皇后侍疾。
有了药方我应当是不怕的,可那药方在许知萤手里,太医院也听她的吩咐,万一她突然又想害我了,随便添减几味药可以做到天衣无缝。
是以我还是有些忐忑。
我战战兢兢地伺候了皇后十来天,许是近来习武,身子骨强健了,我最后也没有染上疫病。
而许知萤的方子也确实效果卓绝,一月有余,疫病就控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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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瘟疫本就是有人故意投在宫中想刺杀皇上的,那人见事情不成,索性孤注一掷,借着上呈汤药,抽出匕首便要发难。
恰巧许知萤在皇上身边请脉,一脚便踢开了那人手上的匕首,护了皇上周全。
事后,皇上论功行赏,问许知萤想要什么。
不知受了什么影响,大家都觉得许知萤会请皇上赐婚。
许知萤的目光在江慕非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只这一瞬,江慕非就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父皇,儿臣愿娶许二小姐……为侧妃。」
江慕非开口的瞬间,我手脚冰凉,几乎站不住了。
在听见他替许知萤求的是侧妃,我才稍稍冷静。
安王急了:「父皇,儿臣尚未成亲,听闻许二小姐盼一生一世一双人,此亦为儿臣所愿。」
皇上饶有兴趣地看着许知萤:「朕的两个儿子都想娶你,许知萤,你本事不小啊。」
许知萤的目光没有再投向那两个求娶男人的任何一方,她行至殿中,从容下跪:「臣女所愿,唯有天下太平,万民安康,请陛下成全。」
此话一出,气氛凝滞。
「你的意思是,要朕把嘉宜嫁去北翟,以求太平?」皇上双眸微闭,「可朕好像听闻,你与嘉宜相交甚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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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正吵得不可开交,北翟点名要有宁都第一美人之称的嘉宜公主和亲。
「不,恰恰相反。」许知萤大胆抬眸,直视天子,毫不怯懦,「陛下,如今大宁兵强马壮,正是开战立威的大好时机,妥协只会换来北翟更加放肆的侵略。时移世易,今非昔比,一战扬国威,方可安享太平!」
许知萤磕头请旨:「臣女自幼学习医术,小有所成,愿往前线,救治受伤的战士,保我大宁百姓,和乐安康!」
一言既出,掷地有声。
我也对她刮目相看了。
我原以为这个孤魂野鬼,附身许知萤,只是贪恋人间繁华,未曾想她还颇有壮志,能说出这般豪迈之语。
殿内的其他人,似乎也都惊呆了,无人多言,只能听见此起彼伏呼吸声。
所有人都等着皇上的金口玉言。
「许知萤,你有见识,有胆魄,朕须得替北境的将士,谢谢你。」皇上过了许久方才开口,脸色晦暗不明,看不出心情。
又过了大约十息,高台上传来一句厚重的:「朕,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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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慕非的话,我心里是在意的,可江慕非却像一切没发生过,并不打算哄我,我于是只好也忘了。
我告诉自己,他是太子,我是他的太子妃,这就够了。
「萤月争辉」的结局是,许知萤离京,我的婚事搁置,一时难断输赢,庄家干脆卷钱跑路了。
我有些可惜,毕竟那里面,还有我的十两银子呢。
三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江慕非因着守孝,与我见面的次数少了,每每相见,也是发乎情止乎礼,绝不逾矩。
我对京中的生意没什么兴致了,打着替太子殿下考察民情的幌子,出京玩了几趟。
40
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
燕儿不愿跟着许知萤去前线吃苦,留在了府上,被我磋磨了几回,生了大病,没多久就去了。
京郊庄子里的一个婆子冲撞了我,我重罚了十几个人。
阿络在我手下也吃了不少苦,总算学会了谨言慎行。
府上的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都小心伺候着,唯恐我一个不高兴要打他们板子。
其实准太子妃比太子妃还自在,父亲不敢管我,太子又不能天天管着我,只要不闹大,都随我高兴。
越来越多的人在背后说我心肠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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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期,很快就到了。
许知萤在我出嫁的当日回来了。
她这几年的经历颇为传奇。
起初,她确实是作为军医救死扶伤,但在一次孤身辗转百里救下主帅宋青云之后,她便开始披挂上阵,屡立奇功。
她此番回京,是带着大捷的消息回来的。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她首先把捷报传给了我。
那是一颗人头。
敌军主将的,项上人头。
她一手托着盒子,一手攥着头发把人头送到我的面前。
我被吓得惊叫出声,面色如纸。
血已经干涸,我却总感觉有什么脏东西要从那里掉下来,下意识地把我的大红嫁衣往里收了收。
「不过是一颗人头,大姐姐都不敢看,太子府龙潭虎穴,大姐姐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闯?」
我惊诧地看向许知萤,我感觉她好像看穿了什么。
她松手,人头在地上滚了起来,屋里的丫鬟惊叫一片,好在没有弄脏我的嫁衣。
丫鬟们互相推诿着让人去捡。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的目视之下走了过去。
弯腰,学许知萤的模样拎起人头,我的面色还是难看得紧,我害怕,可我没有发抖,我把人头稳稳地放进了许知萤托着的盒子里:「多谢二妹妹的贺礼,我收下了。」
阿络打来水为我洗手,我只静静地看着许知萤。
许知萤笑了:「那就祝大姐姐,新婚和乐。我还要沐浴更衣去见陛下,失陪了。」
她好像,只是想来同我恶作剧一番。
我松了口气。
这一天,我等了太久,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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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隐藏在凤冠里的杀人凶器,此刻正插在江慕非的脖子上,我拔出利刃,鲜血汩汩流出。
「为……什……么……」他捂着脖子,艰难地说出了最后三个字。
为什么啊,这种事,你怎么会,要来问我呢?
我忍不住大笑出声。
我的手终于开始颤抖,我用尽全力把江慕非推到一边,自己也跌下了床。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
手上染着鲜血,面上满是泪痕。
我总说许知萤笨,可我又聪明到哪里去呢?
我只能算清,我的命,换尊贵的太子殿下的命,怎么都不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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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了天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知道过了几个昼夜。
除了疼痛,我什么也不能想了。
该说的,胡说的,我都说了,可他们从没准备放过我。
我等着被处以极刑,却等来了许知萤带来的一杯鸩酒。
「陛下仁慈,留你全尸,喝完这杯酒,便上路吧。」
终于等来了解脱,我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我和许知萤第一次有了默契,默契地把对方当作旧友。
她怜悯我,我感激她。
许知萤给我带来了侯府的消息,阿络随我嫁进了太子府,也被处死了。
皇上差点要诛我九族,还是群臣进谏劝阻勿大开杀戒,再加上念许氏先祖有功,皇上才没有下此旨意,只是抄没了平川侯府。
侯府的所有人,包括许知萤,都已经在牢里走了一趟了。
我不关心别人,只问许知萤:「你往后当如何?」
她道:「陛下赏识我,尚肯留我为将。」
许知萤问我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了想:「不如,我给你讲讲,以前的事吧。」
关于,我和许知萤的,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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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许知月,平川侯府唯一的嫡小姐。
我代为管家,还继承了我母亲留下来的大笔生意,府上的收入一大半是经我手的。
在府上,除了父亲,便数我最大。
我有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可一切,并非一开始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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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得早,那时我还不能记事。
因我与母亲生得太像,父亲恐触景生情,忧思过度,便将我送去了京郊的庄子上住着。
我便是在那里认识的许知萤。
也许说认识并不恰当。
我只知道,自我有记忆起,许知萤就一直在我身边了。
庄子里不比府上,吃的住的都很是粗糙,名义上来伺候我的妇人最会拜高踩低,我那时年纪小,再加上一年一年过去,父亲也不曾来接我回府,她们便越来越苛待我。
好在许知萤的生母柳姨娘还一直关照着我,我那几年才能吃饱穿暖。
柳姨娘温柔和善,待我极好。
后来我听说,柳姨娘是得罪了我母亲,才连着女儿一起被打发到庄子上来的。
我听说这说法的时候,觉得很难过,却不敢去问她。
还是她瞧出了我不太高兴,问出了我的心结。
她安慰我:「庄子里的人说什么都不要往心里去,有什么话直接来问我便是。你且安心,我被送到这里,与你母亲无关。」
那一刻,我好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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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许知萤年纪相仿,性格却大不相同。
许知萤最是活泼,能和庄子上的小孩玩在一处。
我却喜欢安静,爱跟着柳姨娘读书写字。
虽然如此,我们日日吃在一处,睡在一处,总是有讲不完的话。
她跟我说今日拿炮仗整了人好生有趣,我告诉她书里说江南很美我们该去看看。
有一日,她带着伤回来,哭着说再也不和他们玩了。
我问了好久,她才肯说。
是因为他们说我的坏话。
许知萤憋了两天不出门,整个人都蔫了。
我劝她:「你不必在意我,不过是些小孩子的胡话。」
「才不。」
过了两天,许知萤又高兴了起来。
她偷偷和我说,发现了一个可以钻出去的狗洞,她有新朋友了。
我忧心她在外面会出事,她便拉着我:「没事的,我带你出去看看。」
那双眼睛太亮,我没有忍心拒绝。
那之后,我便帮着许知萤打掩护。
那时的我还太小了,不知道轻重,只是希望她能玩得开心。
好在,也没有出什么事。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我们十岁那一年,柳姨娘因病去世了。
她去世前,庄里的婆子们不肯花钱去请大夫,硬说撑着就好了。
我和许知萤偷偷从狗洞里钻出去,走了五里路,终于请来了大夫。
回来时,柳姨娘已咽了气。
我们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成了许知萤的一块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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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姨娘逝后,我们的待遇好了一阵子,大概是怕侯府派人来接走我们。
可等了半年,侯府半点没有要来接人的意思,还把我们新一年的份例送到了庄子上。
婆子们没了忌惮,欺负起两个小孩子自是简单。
我们的份例被克扣到三餐都是咸菜窝窝头,长了个子也不给制新衣新鞋。
许知萤想去跟人理论,却反被关到了柴房饿着。
等她被放出来,我说:「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柳姨娘生前还存了些私房钱,她嘱咐我们万万不可以让旁人知晓,否则必定是保不住的。
我们不敢背着包袱大张旗鼓地跑,只能尽量在身上多穿些衣服,胸前袖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差点就爬不过去狗洞了。
我的计划是去孟州找我外祖父。
孟州离京城有三百里,但我们才走了三十里就出了大问题。
我们迷路了。
48
我和许知萤藏在草丛里,一动也不敢动。
因为,有人在杀人。
血泊里已经倒了无数人,可那些人的刀剑仍然没有停下,老的小的,男的女的,一个接连着一个惨死。
我一只手捂着许知萤的嘴,一只手捂着自己的。
而冷眼看着手下宰割人命的那位「主子」的脸,印在我的脑海里再也抹不去了。
那是我和许知萤第一次见江慕非,我们的太子殿下。
等那些人拖着尸体离开。
等天黑了。
我才终于敢挪动。
全身都是麻的。
许知萤已经睡着了,我推她也推不醒,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
49
我背着许知萤去镇上找大夫。
她发了热,意识模模糊糊的,等清醒过来时,已全不记得和我一起看到了什么。
我们在镇上歇了两日,听闻近来附近出了山匪,好在太子殿下神武不凡,将那伙贼人一网打尽了,只是可惜,被劫上山的路人都已遇害了。
当时的我,没有多想。
在猎场上见到江慕非后,我才把这件事同我见到的血腥场景联系在一起的。
人质分明是他杀的。
就连贼人是不是真贼人,也还未可知。
但那时的我只觉得,说这事的人似乎消息灵通,我立刻向他打听起了孟州陆家。
他却嗤笑:「哪还有什么孟州陆家,自陆老爷子死后,家财没两年就被败光了,连府邸都被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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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医者仁心,我遇到的文大夫也是个仁善之人,我说我们本想去投奔在孟州陆家做事的亲人,如今举目无亲,他便收留我们在医馆住下了。
许知萤难得沉下心来想学点东西,学了许久却连包扎都包不好。
一日我们在山上捡柴,我被枯枝划伤了腿,她替我包扎,差点把我腿废了。
那日她挨了文大夫的骂,哭着扑在我身上:「对不起,我太笨了,我什么都做不好。」
我安慰她:「没事的阿萤,有我在呢,以后,你做不到的事情都由我来做,我会保护你。」
我们想过就这样留下来,平静地生活着。
可终究人心难测。
我们带着的钱财被文大夫的儿子看见了,逼着我们把钱都拿出来报恩。
文大夫护着我们,却有心无力,最后只能赶我们走。
在镇子上逗留了一个月后,我和许知萤又回到了庄子上。
可是我变得不一样了,许知萤说我的眼里多了一股锐气。
从前总想着依靠旁人,如今是当真一无所依了。
那我便只能自己强大起来。
回去前,我带着许知萤去买新衣,又好生吃了一顿,然后把大部分钱埋在了一棵老槐树下。
我们离了庄子许久,婆子们也吓坏了,一直瞒着不敢告诉主家,只偷摸着找。
我们不受宠照看不好也无妨,可人没了这就是大罪过。
她们越心虚,便越是要打要骂。
很奇怪,这一刻我无比镇定。
我冷眼看着即将下来的棍棒:「汤婆子,你可想好了,我母亲的面子无论如何父亲是要给的。你这一棒下去,我死了,你也没命。」
「你胡说什……」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我拿发簪抵上了自己的喉咙。
「我不信你敢……」
话音未落,我已把自己刺出了血。
现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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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果真是欺软怕硬,我强硬起来,她们便不敢硬来了。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我花钱买了些吃的,专门施给年纪小的乞丐。
还同他们玩耍,谈天。
不久,城里便传出了消息,说陆家为我母亲藏了一批宝藏,如今宝藏的钥匙就在我的身上。
这引来了几波贼人,好在每回都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
再没过多久,父亲就来接我们回府了。
大概十年生死,他终于没什么亡妻之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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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二岁,才真正地成了侯府的大小姐。
侯府的日子,不比庄子里轻松。
为了能多打探些消息,我和许知萤装作不和。
这样,府上定会有人在我们面前说对方的坏话,我们就可以互通消息。
我的大丫鬟阿络和许知萤的大丫鬟燕儿都不是好相与的。
阿络对我的嫌弃根本就写在脸上,不仅常对着我发脾气,还总是抱怨,要不是我,她该去伺候大少爷的。
燕儿则更过分,许知萤初来,府上的礼仪不太懂,常有错处,燕儿便借机打骂她。
这些委屈,我受着,却都记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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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府后的第三天知道了一件事,母亲的嫁妆已经被败得差不多了。
母亲留下的产业颇多,有几家铺子的管事对我母亲忠心不移,不肯依附侯府,坚称只愿听从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