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上一红,拉着我的手又往回走:「我这不是知道你要过来嘛,就先把他身上的绳子解开。」
我被她拉着回了屋子,听了她的话,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床上坐着被五花大绑的人。
果然是在解绳子。
我点点头:「你快去给他解了吧,你看他被勒得,脖子和脸都红了。」
最后神医也没给我瞧瞧,因为林云溪说他好像给绑过头了,身子不太舒服。
我临走的时候,苦口婆心地让她对神医好一点。
她满口答应,送走了我便又回了屋子照顾神医。
神医估计是生气林云溪将他绑到山上来,一连好几天都不见人。
最后还是林云溪将人带到我面前来,颇有些得意地对我说:「嫂子,你放心,他现在治不好你,自己都不好意思下山。」
神医当真开始又给我开了许多药,还拿了许多针说是要扎在我脑袋上。
我每次都找了借口推脱过去,可是夫子让我背的《三字经》,我背了好久还是一点也记不住。
「云溪姐姐,你跟神医说,我明日就让他扎针。」我趴在桌子上,实在打不起精神。
林云溪心疼地拍了拍我的脑袋,但还是笑着答了个好。
神医没给我扎成脑袋。
因为夫君回来了。
他满身是血地被人抬了回来。
我站在床边,看着血水一盆又一盆地往外送。
夫君躺在床上,一张好看的脸惨白,而我除了浑身发抖,什么也做不了。
林云溪也一改往日的嬉笑,和一群男人站在院子里,听他们汇报在山下发生的事情。
我看向给夫君包扎好伤口的神医,小心翼翼地问:「夫君怎么样?」
神医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伤口很深,但没伤到要害,今夜能醒过来便无性命之忧。」
说完他就退了出去。
一时间屋子里便只剩下我和夫君两个人。
院子里还有林云溪生气的声音。
我在床边蹲下,看着夫君苍白的脸,心里抽抽地疼。
一定是我没将那同心结送给夫君,他才会受伤。
我将同心结从怀里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塞进夫君的手中:「夫君,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啊。」
哪怕我永远是个笨蛋也没关系,夫君一定要平平安安。
「夫君,神医说只要他在我脑袋上扎那个长长的针,就能让茵茵快快长大。」我忍着不哭,开始跟夫君碎碎念,「还有云溪姐姐,她说过两日又要带我下山逛逛。」
只要我一直跟夫君说话,他一定能醒过来。
可是我说了很久,夫君的眼睛都没有睁开过。
乳娘端来煮好的药,见我要接,轻声道:「小姐,有些烫。」
我执意接过,学着乳娘的样子用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又小心翼翼吹了吹。
夫君喝了药,肯定就能醒过来。
可是夫君嘴巴紧闭,喂他的药全都顺着脸流了下来。
忍了许久的我一下子便哭了出来,我看向一旁的乳娘越哭越狠:「乳娘,夫君他不喝药。
「怎么办?他不喝药。」
我把药给乳娘,乳娘也喂不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哭声太大了,惊动了院子里的林云溪。
院子里静了下来,林云溪跑进来,见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问道:「怎么了?老大活不成了?」
原本我就害怕,听她这么说,我更是怕得很,哭得止不住。
这时床上的夫君微微拧了眉,竟缓缓睁开了眼。
夫君看向我,好似十分费力地抬了抬手,最后也没抬起来,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哑声道:「别哭了,哭得心都碎了。」
我当真不哭了。
因为我晕过去了。
我因为早产,自小便身子不好,受不得凉,吹不得风,更是受不了惊吓,经不起情绪波动太大。
因为以往在府中连院子都不曾出去,顶多是被姐姐们欺负一下,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经历情绪波动这么大,自然也从没像如今这样昏睡过两日。
我像是被人猛地扔到一片黑暗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一片的四周渐渐亮起来,入目的便是满身是血的夫君。
明明就在眼前,可我无论怎么跑也摸不到夫君一片衣角。
我害怕极了,一边哭一边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突然听到夫君叫了我一声:「茵茵。」
他一声又一声叫我,我顺着声音一路走过去。
便睁开了眼睛。
夫君坐在我的床边,见我醒过来才松了口气,一张脸憔悴得不成样子。
「夫君。」我叫了他一声,泪瞬间从眼角滚了下去。
原本我是想,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叫他一声,再飞奔进他怀里去。
那时他也一定会假装严厉地告诉我,让我小心脚下,不要跑。
可是现在,我只能眼眶酸酸地看着他,小声叫一声。
「都是我的错,我若是早早将同心结送给你,你便不会受伤了。」我抓着被子,十分自责。
夫君闻言打开手掌,他的手上有一道道细细的伤痕,掌心里躺着我塞给他的同心结。
「茵茵,同心结的寓意是代表恩爱情深,永结同心,而并非平安吉祥,你不用自责。」
恩爱情深?
永结同心?
是什么意思?
「赶紧让神医给你扎针,扎完针你就知道了。」林云溪翻了翻手中的账册,头也不太抬地回我。
自从夫君回来后,她好像更忙了,之前答应好要带我下山玩的,都没时间兑现。
我瘪了瘪嘴,还不如去问夫子。
夫子看了看我,笑着问我:「夫人今日好似点了唇。」
我抿了抿嘴巴,还是夫子心细,林云溪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东西。
「夫人为什么会点唇?」夫子坐在我对面,盯着我的唇看。
看得我十分不好意思,我低下头去看着桌下交缠在一起的手指,小声道:「因为好看,夫君应该会喜欢。」
夫君还没见过,这是林云溪上次下山给我带回来的唇脂,说现在山下的那些小姐都时兴涂这个。
我也见过姐姐们涂过,是很好看的。
今日我想起来夫君既然已经回来了,便让乳娘给我涂在了唇上,晚上夫君回来看到了一定会夸我今日好看。
夫子笑起来:「夫人,这便是女为悦己者容。」
「这世间的感情可以分为许多种,单单喜欢二字能表达的意思便很多。」接着她问我,「您喜欢林姑娘吗?」
我自然是喜欢林云溪的,她对我极好,还会带我去玩。
「您喜欢您的乳娘吗?」
那更是喜欢了。
「您喜欢林姑娘,这称为女子之间的友谊。您喜欢乳娘,这是长幼之间的依赖敬仰。」她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您喜欢夫君,这是男女之爱,称为情爱。」
我听得懵懵懂懂,只大抵知道了原来感情也是分了许多种。
与那日林云溪说的差不多,林云溪也说我对夫君的喜欢是与众不同的。
夫子又与我说了许多。
她说男女之情最是复杂,时会像蜜饯之甜,又时会像世间最苦的药那般苦。
只要我懂了这男女之情,才算是真正长大了。
我想我其实是懂的,从不久前,我就懂了夫君与乳娘是不同的。
夫君接住扑过去的我,有些无奈地搂紧我:「不是说了不让跑吗?」
「我想早一点抱住夫君。」我笑嘻嘻抬头看他。
果然男女之情是会让人跟吃了蜜饯一样甜。
夫君粗糙的手指指腹轻轻地点了点我的唇,让我痒得往后缩了缩。
「唇上是什么?」他果然注意到了。
我嘟了嘟嘴巴,问他:「好看吗?」
「云溪姐姐说,女子便应该要有女子的样子,便在山下给我买了许多胭脂水粉,这个唇脂便是她带回来的。」
夫君喉咙动了动,目色一沉:「她惯是会买些乱七八糟的。」
他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上次林云溪给我买的那套衣裳,夫君也不太喜欢。
我竟差点忘了这件事。
夫君不会因为这个唇脂今夜也不跟我一起睡觉了吧。
那可不行!
我连忙舔了舔唇,想把唇脂都舔掉。
没想到夫君目色更沉了:「你做什么?」
他拉着我在屋里的矮榻上坐了下来,屏退了跟在后面的人,包括乳娘。
「夫君不喜欢,我就舔掉呀。」我站在夫君面前,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随后眨了眨眼想到了个好主意。
我弯下身,将自己的唇抵在夫君的唇上蹭了蹭,又笑着直起身来:「夫君,甜不甜?」
我也没想到这唇脂能这么甜。
像是抹了层蜜在唇上。
夫君看着我,表情有些奇怪。
「夫君……」不会生气了吧。
夫君抬手一挥,门居然就被关上了。我回头震惊地看着那乖乖关上的门,才真正理解林云溪说夫君厉害是有多厉害。
再回过头来时夫君便一手放在我的后脑勺上,他轻轻一拉,我的唇又抵在了他的唇上。
他没有蹭,而是轻轻地柔柔地舔去了我唇上残余的唇脂。
我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好似有一团火从胸膛的地方直接冲到了脑袋里。胸膛的地方,一直「怦怦怦」跳个不停,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直接蹦出来。
迷迷糊糊之中,我感受到夫君离开的我的唇。
他好似十分满足地笑了一声。
「当真是很甜。」
我之前便想好了要让神医给我扎针。
因为夫君回来给耽搁了下来,如今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我便又做好了扎针的准备。
在给我扎针之前,我摸着自己的胸口有些担忧地问神医:「神医,就是我这里总是『怦怦怦』跳得厉害,是不是生病了?」
神医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上,抬头看了我一眼:「夫人何时会有这种症状?」
我想都没想,抬头就往夫君唇上一亲。
一时间,屋里除了我以外的人都愣住了,我连忙捂住自己的胸口:「看,就是这种时候!」
率先出声的是夫君,他的笑声从我头顶传来。
「不是生病,是茵茵长大了。」夫君的大手盖在我的脑袋上,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笑意。
我身子坐直了:「真的吗?」
看来林云溪说得没错,神医果然能让我快快长大。
于是我迫不及待让神医赶紧给我扎针。
神医将刚刚放在桌上的布缓慢展开,我探头去看,密密麻麻全是长针。
那么长的针,感觉能将我整个脑袋扎穿。
我在夫君怀里缩了一下,还没扎都能想到等会有多疼。
夫君抱着我,也看了一眼桌上的长针,皱起浓眉:「茵茵,不扎针也可以的。」
不可以。
我不看他,闭着眼对神医道:「来吧,我可不怕。」
神医笑了一声。
「这针灸并不是一次就见效的,后面可能还要扎几次,夫人可真的做好准备了?」神医问我。
我吓得睁开眼看他。
还要扎几次?
神医从布上取下一根细长的针,点了点:「不过只有第一次会有些难以忍受,后面几次便慢慢好一点。」
我直接选择性过滤掉对我不好的言论,听到后面几次会不痛,我便放心了。
「来吧。」我咬牙闭眼。
神医骗人!
什么叫有些难以忍受!
明明就是疼死人!
神医每一根针都扎得十分轻柔,却好似有人拿着锤子锤在了我的脑袋上,疼得我连哭都不敢出声。
最后我在夫君怀里哭着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夜已深,夫君没有躺在我身边,只有趴在床边睡着的乳娘。
「小姐醒了?」我稍稍动了动,乳娘便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医扎过针的缘故,我的脑袋好似比以往都轻一些。
我看了看四周,问乳娘:「夫君呢?」
「姑爷有要事要忙,出去有一会了。」乳娘将我的被子掖了掖,哄着我,「时辰还早,小姐再睡会。」
不知道为什么,整个寨子的人都忙了起来。
我去找了林云溪几次,她都不在寨子里。
这日她又从山下给我带了些新鲜玩意,送到我屋子里,我特意跟夫子请了假,想要与她好好攀谈攀谈,这些天我攒了好多话要与她说。
听我说完那日的事情,她摆弄着手中的九连环,目光落在我放在胸口的手上,然后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果真是长大了一点。」
我眉开眼笑:「对吧,夫君也是这么说的。」
她点头,连忙回身从她抬回来的一个小箱子里翻了翻,翻出来一声衣裳。
「我路过的时候看到这条裙子格外适合你。」她拿着裙子在我身上比画了一下,眯了眯眼,「长大了就是穿衣服更好看了。」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我原本是不敢再乱穿她推荐的衣服。
但她再三跟我保证这条裙子夫君一定喜欢得不行,她的原话是:「嫂子,你相信我,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穿这条裙子。」
我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并在第二天穿上新衣裳去找夫君。
彼时夫君正在带着一群男子操练,我刚到那儿还连一句夫君都没来得及叫,夫君的外袍就落在了我的肩头。
夫君大步走到我面前,黑着脸用外袍裹了个严实。
好,夫君依旧不喜欢。
「是云溪姐姐!她说夫君一定会喜欢。」在夫君兴师问罪之前,我立马坦白从宽,争取能让夫君晚上不要不陪我睡觉。
原本我以为夫君会生气。
没想到他将我抱起就走,低头对我哑声道:「我喜欢,但茵茵以后只能在屋里穿。」
神医扎的针真的有些用处,夫子也夸我近来学东西比以往快了一些。
只是好像大家越来越忙,这天夫君说他又要下山一趟。
我吓得连忙抓住他的衣角,想让他不要去。
「茵茵乖,这次真的会很快回来。」夫君摸了摸我的脑袋,哄着我。
可是上一次,夫君也是这样说的。
我抱着夫君闹了很久,最后他哄我睡着后偷偷离开了寨子。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一次我再也没心思去夫子那儿上课。
除了去神医那儿扎针,其余日子我都等在寨子口,等着夫君回来。
这一次夫君倒真没骗我,他不过四日便回来了。
而且不同于上一次,这次他是领着大家浩浩荡荡回来的。
守在寨子口的男子们见到夫君,都举杆欢呼起来。
我也如上次想的那般,提起裙子朝他扑过去,被他稳稳接住搂在怀里。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还将二姐带了回来。
「我就知道你个小没良心的,有了男人就把我们忘得干干净净。」二姐与我坐在一起,伸出她的纤纤玉指狠狠戳了一下我的额头。
原本我以为我根本不会想回柳府,也不会想爹爹和姐姐们。
可当二姐还是如以往那般数落我的时候,我却忍不住鼻头一酸,侧头抱住了她。
我想可能是二姐送我的那套首饰太贵了,让我每次看到那套首饰的时候就原谅她一次,这么久早就全原谅了。
二姐食指抵在我的额头上,将我从她怀里推开。
「二姐。」我吸了吸鼻子,到底没让自己哭出来。
二姐嫌弃地给我扔了个手绢,让我擤鼻涕,颇有些鄙夷道:「还是那个傻样。」
以往她就爱这么说我,我也从不回嘴。
这次我瘪了瘪嘴,回嘴道:「夫君说我不傻。」
夫子也说我越来越聪明了。
「瞧你一口一个夫君的。」二姐瞪我一眼,「你夫君可是个大土匪,你被猪油蒙了心不成?」
说完这句话她连忙朝门外看了一眼,发现门外没人才放下心来。
听到她说夫君的不是,我直接站了起来:「二姐,你说我可以,但不可以说夫君。」
若是没有夫君,哪里会有我今日。
而且夫君待我极好,会抱着我睡觉,会将我的院子布置成我梦里的样子,还会夸我聪明夸我厉害,这世上再没有比夫君还要好的人了。
二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将我拉回榻上:「你夫君是个土匪,烧杀抢夺样样都会,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待你好也只是短暂的,图的便是你这副模样,若是哪天腻了你,定是没有你好果子吃。」
在我出嫁前,她的确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可事实证明她就是骗人。
我不喜欢她说夫君的坏话,便躲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夫君扯开了我的被子。
我委屈极了:「夫君。」
明明他很好,可他们都跟我说他是个坏人。
夫君摸了摸我的脑袋,笑着夸我:「夫子跟我说了,说你近来学东西快了不少。」
我瘪了瘪嘴,老实道:「夫子前两日教的两首诗还不会背。」
主要是因为每日都在担心他能不能平安归来。
他脱了外衣躺到我身边来,将我捞进怀里。
「茵茵,我给你请夫子,并不是想让你能写诗作赋。只是想告诉你,别人可以的你也可以,你跟大家都一样。」
别人可以的我也可以。
我在他的怀里缩了缩,心里似乎被什么填得满满当当。
在夫君怀里很快又满足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夫君那带茧的指腹好似摸了摸我的脸。
「你跟大家,也不一样。」
二姐说要带我下山,下山回家。
我震惊地看向她,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并没有神医说的那种发热昏症。
「二姐,你说什么呢?我已经嫁人了呀,这里就是我的家。」
二姐看着我,叹了口气:「是你夫君说的,让我带你回去。
「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上的这寨子?」
我不信。
她说谎!
她历来最会说谎,我从小便次次被她骗。
我在整个寨子找了一遍也没找到夫君,最后还是忙完回来的林云溪拦住了我。
她脸上再没有往日的嬉皮笑脸,像个大姐姐一样摸了摸我的脑袋。
她说:「嫂子,你便跟你二姐一起下山吧。」
她也知道这件事。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唯独我不知道。
曾经我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大家都夸我聪明。现在我好不容易明白了些道理,大家又将我当个傻子。
「我不下山,夫子说过,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已经嫁给夫君,那我便要永远跟他在一起。」
林云溪见劝不动也不劝了,将我送回了院子又去忙其他的事。
我等在院子里,不信等不到夫君。
下山这件事连乳娘都知道,她给我搭了件披风,劝我:「小姐,进屋去吃些东西吧,别把身子熬坏了。」
「乳娘。」我抬头看她,眼眶酸酸的,「你也跟他们一起瞒着我?」
乳娘低下头,一句话没再说。
夫君是在夜里回来的,他一走进院子便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和我的披风一起将我裹紧打横抱起走回屋里。
他眉头紧锁,有些无奈道:「你的身子本就弱,受了凉怎么办?」
我在他怀里捉住他的衣襟,还没说话,泪就先掉下来:「你不要我是不是?」
泪落在我的手上,滚烫。
像是烫到了我的心上。
我原以为我真正懂得了那句「恩爱情深,永结同心」,却没想到夫君专门让二姐来带我回家。
不是让林云溪陪我回家看看。
是让二姐亲自来接我回去。
夫君屏退了乳娘,给我脱了鞋子小心放回床上。
「茵茵。」他也和我一起躺下来,下巴搭在我的脑袋上,「我一直在等你长大。」
我抱住他,小声道:「我长大了呀,我明白了喜欢你跟喜欢乳娘不一样……」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又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可是我保护不了你。」
我以为我已经能听懂大家的话了。
可是现在听到夫君这句话,我还是愣住了。
我和夫君一起躺在床上,屋里没有点烛,今夜也没有月亮,屋内漆黑一片。
只能听到我们交缠在一起的呼吸。
过了许久,夫君才道:「我原以为,我能让你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
我过去的十几年间,再没有什么时候比在青城山上这段日子过得更开心了。
「上次受了伤回来,见你哭成那样,我便后悔了。」夫君声音低低的,里面掺杂了许多情绪,「若是让你嫁给一户寻常人家,你定不用这般担心会守寡。」
不是的。
我双手环在他腰上:「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他的下巴在我头顶蹭了蹭:「我时常也很庆幸你嫁给了我,若是你嫁去寻常人家,别人定是会欺负你。」
我的手一紧,立马道:「肯定会的,所以你不能不要我。」
「可是茵茵,神医说你只需要再扎两次针,脑中的顽疾便能治好。你貌美,乖巧又机灵,若是没有我,定是会有更好的人匹配你。」
我身子一僵。
「夫君。」我从他怀里退出去,在一片漆黑中看向他,震惊地问他,「你要让我嫁给别人?」
「乳娘一定跟你说过,我很犟的。你若是把我推开,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异常冷静,但泪已经流了满脸。
夫君这次没再跟以往一样将我强硬地搂回怀里,他只道:「嗯,说过。你能一辈子恨着我也挺好。」
声音比这夜色还冷。
冷得仿佛能让我的心结上冰。
二姐说夫君不是个好人,若是腻了我一定会马上将我踢得远远的。
她说得真是没错。
夫君都没等我闹完脾气,直接趁我睡着后便将我送回了柳府。
被一起打包送下山的还有神医。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那间熟悉的屋子,乳娘站在我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好像我只是做了一场美梦。
梦醒了我便又回到了这间生活了十四年的小院子里。
唯一变了的就是我那逐渐清晰明了的脑子。
听乳娘说神医被安排住在了柳府,会在规定的日子前来给我扎剩下的两针。
乳娘说完,我背过身去,任由泪从眼角落到枕头上。
我死气沉沉地在床上躺了几天,是二姐气急败坏地冲进屋里将我拉起来的。
她一边骂我没出息一边跟乳娘一起把我的衣服穿戴整齐,要拉我出去晒晒太阳。
房门一打开,院子里的场景映入眼帘。
种满了鲜花的院子,还有那能晃得老高的秋千,好像直接把我拉回了青城山上那个小院子里。
原本以为泪已经流干的我,终于忍不住地在门口蹲下来,大声痛哭。
我不知道夫君为什么会喜欢上当时那个傻傻的我。
也不知道夫君为什么会突然不要我。
想了很久也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连乳娘也跟着他们一起瞒着我。
我站在几口箱子前问乳娘:「这就是和我一起被送回来的?」
乳娘点头。
我一一打开,里面是所有我在青城山上的东西。
有林云溪替我去淘来的各种新鲜玩意和夫君两次下山给我带回来的好东西。
有两大箱金银珠宝。
还有一个小匣子。
我轻轻打开,里面躺了一只小小的银色平安锁。
唯独林云溪让我穿的那两套衣服和我那张藏起来的写了满张「夫君」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纸张没在。
我想笑却笑不出来。
日子便又这般死沉沉地过。
神医来给我扎最后一次针的时候,对我说:「柳小姐愚症已消,只需好学些,定能比他人更聪颖。」
他说这话也不如在青城山上那般有生气。
这是为什么,我比任何人都懂他。
他那夜是被林云溪打晕了跟我一起抬下山的。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我见他风轻云淡般收起长针,下意识问他。
上次来扎针的时候,他便说给我扎完最后一针便会离开柳府。
他摇头。
我看着他:「你想不想上青城山看看?」
这件事我自然已经筹谋些日子。
我到底也只是个女子,若是夫君当真腻了我不要我,我找上门去能说些什么呢?
难道如那些乡野村妇一般,骂他是个负心汉?
想了许多,但不管说什么,我都要去看一眼。
而唯一能和我一起上山的人,便只有和我一起被强行送下山的神医。
神医一定不会拒绝我。
他和我偷偷从柳府溜出去,趁着天黑一路出了城,往青城山赶去。
我想过无数种可能,我以为会看到他另娶他人,又或者妻妾成群。
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片荒芜。
我和神医站在寨子口,看着里面荒无人烟的样子心里一慌,他连忙上前在寨子口的石头闻了闻。
看见他脸色一沉,我的心也跟着沉下去。
「是血。」他回头来看我。
我不信。
我连忙往里面小跑几步,差点被石头绊倒。
那么大一个寨子,往日里面热闹得很,如今却没有一点声音。
我们在寨子里翻了个遍,一个人都没有。
「你们不知道吗?朝廷两月前来剿匪了,打了整整一个月,听说整个土匪寨尸横遍野,没有一个活口。」路过的一个樵夫捡起寨子门口的一把断刀放到自己背篓里。
这话像是一道雷,直接劈在我头顶上。
那一刻我像是疯了一般,捉住樵夫的衣服:「你说谎!这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你说什么尸横遍野!」
他说谎!
明明夫君只是不要我了。
明明他只是……
他只是喜欢上了别人,他肯定是为了别的女人去了别的地方!
我昏睡了不知道多少天,醒来的时候又回到了那间熟悉的小屋子里。
「小姐。」乳娘惊喜地凑了过来。
我动了动眼睛,看到满屋子的人。
没有一个是我想见的,又缓缓闭上眼睛。
夫君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
他将寨子里大半的钱财都给我抬了回来,让父亲作为嫁妆让我再嫁。
二姐说得没错。
他当真是顶级大坏蛋。
我头戴白花,身穿白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想起一年前我初看到那个小院子里的秋千的模样。
那时我是真的很开心。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
我抬头看去,那人也在腰间系了一条白布。
我扯了扯嘴角,笑着问他:「云溪姐姐可没同你成亲。」
神医走到我身边来,没有说话。
我用鞋尖点了点地让秋千微微晃起来,若是以前,夫君定会很小心地站在身后,生怕我晃太高把自己丢出去。
想到这里我笑起来。
「我们回青城山吧。」我看向神医。
神医一愣,随后道:「好。」
我不顾父亲的反对,又将从青城山上带下来的所有东西都搬了回去。
乳娘拗不过我,也跟着我一起上了青城山。
我还是住在以前的院子里,那里的花花草草这么久没打理死了一大片。
看来我有的忙了。
神医倒是直接从最开始的屋子直接搬去了林云溪的院子。
若是林云溪在的时候,他能这般主动,他们早就成亲了。
我们虽然在一个寨子里,但也很少见面。
山下对我们的传闻好似越来越多,听乳娘说大抵都是神医治好了我的愚症,我以身相许的故事。
因为有了这个故事,这个从前人人都绕着走的青城山成了大家都想来的圣地。
自然不是来找我,是来向神医求医。
神医也不是每个人都医,他挑人的方式,说话的语气都越来越像林云溪。
我靠在门外,看着他用着林云溪一模一样的表情翻开桌上的医书,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因为寨子里还住着我,神医为了不扰了我的休息,规定来问诊的人在傍晚都必须下山。
按理来说,到了酉时,寨子中便不会再有其他人,更别提我这小院子外。
我正拿着剪刀剪去多余的花枝,却有人出现在了院子门口。
余晖落在那人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回头去看的时候,他的脸逆着光,看不真切。
但只一眼,我便能知道那人是谁。
手中的剪刀从手中滑落,门口的人疾步到我面前徒手接住了要砸在我脚上的剪刀。
「茵茵。」熟悉的声音。
熟悉的脸,熟悉的身形。
我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去看夫君捉住剪刀的手。
手掌有个血点,应该是刚刚接住了剪刀尖,我连忙捧起他的手小心地呼了两口气:「疼不疼啊。」
声音是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颤音。
我多害怕啊。
害怕这是我的幻觉。
害怕这又是一场梦。
毕竟这样的梦我几乎每夜都要做一次。
夫君低头看我,声音又轻又柔:「有点疼。」
听他这么说,我连忙又捧到嘴边连呼了好几口气。
这时神医过来了,他站在我的院子门口,叫了我一声:「茵茵。」
我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一场梦。
梦里神医可从来都不会出现,而且夫君这身看着便价值不菲的衣裳,他从前也从未穿过。
夫君没死。
他不仅没死,还几个月杳无音讯。
我和神医坐在一起,看向坐在另一边的夫君。
「传闻说得没错。」我率先开口,看着神医笑了一下。
夫君坐在对面听到我的话一愣,一双手在扶手上握成拳。
不知道掌心的伤口还疼不疼。
想到这里,我连忙别开眼,继续对他笑道:「你不是说我能匹配更好的吗?他便不错,能治我的病,还可以靠治病赚钱,想来你也听说了,他如今在方圆百里名气都大得很。」
夫君抿起唇,一副根本不想再听的模样。
我心里说不上是高兴,还是难过,不过还是很想扑进他怀里去。
再忍忍。
我警告自己。
「听说几个月前朝廷来剿匪。」神医见我不太想说话,便替我继续,「这里的土匪全被剿干净了,不知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句句不提林云溪,却每个字都是想打听她的消息。
我看他一眼,他或许是害怕知道答案,所以才会这么问。
夫君神色难看,看了他一眼:「活下来的不止我。」
好。
露馅了。
神医一双手扶着扶手都快站起来了,任谁也能看出他的激动。
尽管我如今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傻,但我和神医两个人的脑子加起来都顶不上夫君一个人的脑子。
眼见露馅了,我连忙赶人,声称自己要休息。
夜深,我刚躺到床上便听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我以为是乳娘又有什么东西忘在屋里了,也没管,闭上眼脑子里还在想夫君回来的事。
没想到下一瞬便有人掀开我的被子钻了进来,我惊呼了一声便被人一拉搂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