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烟疤

李正泽突然扯这句,我思绪被打断,一时间没答话,李正泽又说:

「或许张畦和 A804 没关系,父亲也只是同名,但我还是希望你离他远一点。」李正泽顿了顿,「你就当我小心眼吧。我就是一个小心眼的人,今天挨一下搅黄了李方龙的婚礼,我还是蛮开心的。但想通过一场婚礼改变什么,根本没可能。」

「这不关你的事。」

话音落,也没什么可聊了,我恨恨地离开了他的病房。

22

在 z 市医院住了三夜,第四天,我回到 Y 市,一到家就收到了江悦寄来的快递。

拆开,里头有一枚 U 盘,还有她这些年偷拍的一些受虐的照片。U 盘里是去年酒局的视频资料,里头有李方龙和一些企业的老总,他们举着雪茄抱着外围女,衣着凌乱我不敢多看,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照片最下还有两张拍立得。

第一张照片正中央是离 Y 市和 Z 市都不远的著名打卡地飞流瀑布。

而我的视线却锁死在了右侧不小心入镜的这个女孩身上,皮肤雪白,笑容甜美,正对着另一个镜头比心。

这——是黎黎!

我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翻到第二张照片,照片里是另一个角度的飞流瀑布,可画面里除了黎黎,多出了一个牵着她手的男人!

这……这……

这是张畦!

我大惑,也是这个时候,江悦电话打进来了。

23

「萍,收到快递了吗?」

我回过神来:「嗯。」

「看了照片吗?我是说,那两张瀑布的。」

我点点头:「我都不知道他俩在一起过。」

「你竟然不知道吗?我也是整理照片的时候才发现的,太巧了。哎,他们感情这么好,黎黎过世他一定忍得很辛苦吧,这张照片是我两年前拍的了,昨天见你同事,他那么帮你,大概也是想给自己女朋友报仇雪恨吧。哎,大家都是可怜人。」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两年前,黎黎还没入职举南吧,他俩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但我现在无暇思考这些,目光只锁死在照片里。

照片里,张畦神采飞扬。穿着简单的黑色外套牛仔裤,背了一个包,带着一块表。

可只要仔细辨别,就能发现,黑色外套是古驰晚秋限量款,包上有路易斯登 logo,表盘繁复,看不清牌子,但能感觉到价值不菲。

根本不是印象里的张畦会有的穿搭。

会不会只是为了追女孩子装阔?

还是说他真的是富二代?

想到这,我倒吸一口凉气,电话那头传来江悦的呼叫声:「萍,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脑子里不断涌现前几日李正泽的话语,极力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对江悦说:「悦,你有渠道帮我查一下张钧他们家吗?远鸿集团的张钧。他之前一直在 z 市发展,应该有不少他的传闻。」

江悦二话不说答应了我,我对她说了晚安,却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眠。

李正泽说,他没有害黎黎,或许是黎黎骗了我。

难不成这是真的?

李正泽的话能信吗?

又为什么张畦出现的当口都那么奇怪?为什么总感觉他和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他和黎黎只是正常恋爱,那为什么瞒得这么死,就算是办公室恋情,也不至于啊。

我越想越觉得头要炸了,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我不由得想起肚子里的孩子。

这是李正泽的孩子。也是我的。

如果李正泽真的什么也没干,这个孩子……我可以留着吗?

如果和他在一起要以一个又一个烟疤为代价,我迈得出这步,豁得出去吗?

夜色深重,六月没到,知了便叫得撕心裂肺,我伴着这样的叫声,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24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我妈喊醒的。

印象里我妈从来都是骂骂咧咧刀子嘴,今儿却亲自端了一碗粥到我床前——

「萍萍,来先喝了。」

「妈——」我见摊了一被子未收起的照片,又看母亲含了汪泪似的眼睛,突然哽咽了一声,她抱住我,说:「没事,别怕,遇见事了别怕,身边人遇见事了也别怕。」

我的妈妈好像从未这么温柔过,我捂着肚子,眼泪止不住往外流,这一刻我什么也瞒不住,什么也不想瞒了:「妈,我怀孕了……我要打掉这个孩子,但是我一点也不坚强,我害怕,这是我的孩子……」

我明显看到我妈震惊了一下,很快又被另一种苦痛代替,说:「萍萍啊,你几乎天天和我在一起,我早该猜到了,是妈不好……孩子你决定打掉,那就打掉,今天就去!」

「不行。」我突然一怔,我摞起床头柜前的照片,下床,「我还得去报案,我的好朋友,江悦,黎黎,都等着我报案。」

「你真的要把自己扯进来吗?」这时候,我妈拉住了我,「照片里这些不用想也知道是当地权势滔天的人物,你让他们不好受,他们就能让你好受吗?」

「不好受那就不好受!」

这一刻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说:「妈,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我苦苦挣扎了这么久,给自己找了那么多借口,不就是苟且偷生害怕惹祸上身吗?可是,可是黎黎怎么办,江悦怎么办,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受害的女孩怎么办?总要有人站出来啊!从小您不是就教我要学会反抗,要心怀正义吗?现在怎么反让我躲着呢?」

「妈妈怕你受伤害……」

我看妈妈泪眼婆娑,于心不忍,可是——

「我不想内心再受煎熬了。」

25

我妈最终拗不过我,陪我坐上了前往区公安局的出租。

出租上,我又接到了黎黎母亲的电话。

「小萍啊,我总给你打电话不打扰吧?」

黎黎母亲声音有些干涸嘶哑,毫无生气,听得我心里堵得慌,连忙说:「没事没事,姨,你尽管给我打。怎么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小萍,黎子五七快到了,后事也办完了,我这两天把乡下房子卖了,现在在城里呢。」

我听言一惊:「姨,把房子卖了您住哪?您现在在哪?」

「小萍,你别着急,我心里有数的。我就是打电话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对黎子一直以来的照顾。黎子死得蹊跷,城里规矩又多,赶鸭子上架就烧了,之前你们李总给了我一百万赔偿款,让我节哀顺变先办丧事,所有人都劝我见好就收,可我一分没花,我越想越觉得这是黑钱啊!现在我拿着这黑钱,就在警察局门口呢,我就算是死,也要跟他们讨个说法!」

警察局门口——

随着出租右转刹车,我果然在巍峨的公安局楼里看见了一个干瘦枯黑的身影。

「姨——」

我火速下车喊了一声,她回过头来,迷离地看着我。

我跑向她:「李正泽给一百万合理合法,案子无法受理的。姨,我有关键证据了,只要警察深入调查,一定可以抓出所有坏人,姨这钱你收好,你相信我!」

黎黎母亲一下子剧烈颤抖起来,抓住我的胳膊:「小萍你知道我女儿是怎么死的了对吗?她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我生的她,我不能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证据……证据你给我看看好不好?」

「不是……」黎黎母亲已经哭得不行了,我又哪里敢给她看触目惊心的烟疤照片,「姨,咱交给警察,黎黎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清白,警察会给咱们公道的,咱们先进去,立案,走司法程序,好吗?」

「真的吗……」

「真的。」

黎黎母亲颤颤巍巍点了个头,我搀着她,我妈搀着我,三人一起进了公安局大门。

而后就是无尽的等待。

我的情绪很差,医生说这种状态打胎可能会出人命,这件事也就搁置了。我在家日复一日地出神,又过了四天,江悦来了。

她抱着孩子来的,还给我带了些补品。

孩子一进屋就哭,我说我抱抱吧,奇了,孩子一下子乖巧起来。

「可能是感受到了相似的小生命吧。」江悦评价完,我无奈一笑。

江悦又说起正事:「萍,你上次让我查张钧,我动用所有关系查了。看着风光,其实也是一堆烂摊子。张钧的妻子,是 z 市石油大佬的千金,带着家产嫁给穷小子,给他生了一儿一女,五年前,一场车祸妻子死了,女儿也死了,后来一直没娶。有传闻说是张钧自己害死的妻女,为了吞财产,是真是假不晓得,总之从这以后,张钧和儿子关系十分不好,甚至到了一刀两断的地步,而他儿子居然也叫张畦……」

我一惊,感觉血气倒涌。

「我怕只是巧合同名,又查了照片,可是,真的是……」说着,江悦拿出一张照片。

26

上面的男子手持红酒杯,光彩夺目,和张畦几乎复刻。

我直勾勾看着,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一样。

「五年前,张畦离开家族企业来到了 Y 市,用他爸的楼盘开了一间摄影工作室,注册地址是远鸿大厦 A804 ,两年前,他把这间工作室转给了他一个亲戚经营,自己就不知所踪了。但我们现在知道了,他还在 Y 市,和后来入职的你成了同事。我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萍,有什么收获吗?」

「有。」

先前李正泽说这件事,我还能当作巧合,现在江悦又把名字地址对上了,就肯定很有问题!

我立即给公司人事部同事发了条微信,不一会,手机振动了一下。

「张畦工龄五年了。怎么问起这个了萍姐?」人事部小姐姐如是回复 。

我不由得和江悦面面相觑。

「不行。我得理一下。」我薅了把头发,试图理清思绪, 「现在的情况是,张畦五年前离家,两年前正和黎黎热恋中,然后不知所踪,按照我们的逻辑是,张畦把工作室转手后入职举南,然后大隐隐于市了。可人事说张畦工龄五年了,难不成他一来 Y 市,一边富二代一样开着工作室和黎黎相知相识,一边装成普通老百姓在举南苟生活?」

我摇了摇头:「这不合理。」

江悦:「难不成这个张畦人格分裂?」

我心里跳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又打开了张畦那家创意摄影工作室的团购页面,划到评论区。

ID1509。」

「是的,时间掐得刚刚好。你想只要在黎黎妈妈进办公室前说一句,多留心我电脑里头有东西,黎黎妈妈就会被电脑吸引,就会去点,就能看到。我们公司每个人都有嫌疑。」

李正泽话音落,我痛苦摇了摇头:「不,来的路上我问了人事,五年前张畦进公司的时候,电话号码就是 1509 的真凶,就落了网。

没有任何反转,就是自己工位前面那个帅气温厚,素有「和事佬」之称的张畦。

一年前李方龙的罪名也基本坐实,不少女孩站了出来,牵出一众衣冠禽兽,依附于「圆形烟疤」的欲望群体终于落马。

江悦配合工作,最近也忙起来,我在家照顾她的孩子。警方滴水不漏查着,奇的是李正泽除了被批评教育要端正思想、改正不良嗜好外,一点边没沾,例行审问了 48 小时便被放了出来。

更奇的是,他不晓得从哪里知道我怀了身孕,天天都在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心烦,直接给他拉黑了。

黎黎妈妈从天台跳下来虽然没有丧命,但伤筋动骨,折了一条腿。我时常去医院看望她,她惊魂未定,我一陪就是一整天。后来黎黎妈妈出院了,我就一个人在自己房间窝着,直到专案二审开庭,被江悦邀去旁听。

法庭上,张畦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呆滞颓废失去神采,反而——很松弛的样子。

法官一敲法槌,说:「张畦,你以恋爱为由骗取受害人信任,从『去远方』创意摄影工作室购入录像设备,引诱其录下不雅视频,对受害人身心造成严重伤害,最后割腕自杀,你可承认?」

黎黎居然是自杀?

听到这,我心里一惊。

30

张畦眼神淡漠,张了张干渴的口:「承认。」

场上一片哗然,我重重一跌,原来出差无罪,众口铄金。

法官:「肃静。」

张畦又说:「我认罪认罚,但在这之前,我也有冤要辩——」

场上又一片哗然,法官大喊:「肃静,嫌疑人有权申辩!」

张畦眼神一暗:「我承认我有罪,可这世界上就有真正的好人吗?法官大人,审判员大人,你们真的把这个案子里所有的坏人都抓尽了吗?」

「还有人比你更坏吗!」这时候,我身边拄着拐杖的黎黎母亲艰难站起来,哭吼了一声,「黎子跟你谈恋爱还夸你人好,要跟你结婚给你生孩子,你这么对她!畜生!」

法官:「肃——」

可静字还没出口,张畦也跟崩溃了似的:「怎么没有!黎黎她自己就没有一点责任吗?她到底喜欢的是什么你知道?你都不知道自己女儿有多嫌贫爱富,在她眼里,我算什么?低配替身吗?凭什么我就是替身!」

替身?我一愣。

虽然早先就发现了逻辑上的不合理,但因为知道张畦是个疯子,疯子是没有逻辑而言的,我就没有多想。

难不成……真的有两个张畦?

张畦这顿疯发完,突然向法官申请:「我要求比对我和远鸿集团董事长张钧的 DNA!」

提到 Y 市支柱企业远鸿集团,法官神色一紧:「不接受与本案无关的申请!」

张畦狠戾起来:「我说他和此案关系巨大!」

法官和几个审判员听言低头商讨了一阵,一敲法槌:「嫌疑人可以申辩。」

「张钧,凤凰男,陈世美,始乱终弃。二十年前年在 z 市,烟疤这东西,就是他带火的,是他害了无数女人!我还亲眼看他杀了我母亲!不相信你们可以去查!我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负责!不管你们给我定什么罪我都认,我只有一个要求,彻查张钧和远鸿集团,我要作为污点证人出席!」

不知为何,场上安静下来,我也跟着屏息。

案情走向突然变了,法官便决定择日开庭,离席时我脑子嗡嗡的,忽而撞上张畦的眼睛,六月天里一阵寒栗。

难道这才是他的目的吗?

因为一场不幸的童年,每一个人在他眼里都变得那么肮脏虚假,连同自己也深深厌恶这个世界,真的值得吗?

我不知道答案。

31

之后的日子里,李正泽还是会变着法联系我或者隔三差五等在我家附近,我就这么在窗子看着,看着他站在胡同口大槐树底下抽烟,然后静静发呆。

人工流产是我妈给我预约的,还好巧撞了三审开庭的日子,害得我不能出席旁听。

李正泽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真的要流产的消息,跑进我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跪着说是真的爱我,说那些坏毛病自己已经在改了,不会再伤害我了,要和我结婚。

言辞恳请,深情动人。

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连同我妈也一脚把他踹走。

这些天我想通了,我觉得经历过一些事后,人的感知和付出爱的能力都是会变差的,修复不好弥补不了,只有远离和逃避才是良剂。

去医院的路上我妈问我,会不会后悔?

我说,没法后悔了。

就算李正泽是真的爱我,我也经不起他这份爱了。

她笑了笑,支持我的决定。

孩子拿掉后,我感觉整个身体被掏空,再加上这段时间身体和精神状态都不好,我不得不在医院多住几日。

我也不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头两日连人都不想见,第三天的时候,江悦来看我,黎黎妈妈也来了,还给我带了传统土方子补品。

江悦说,李方龙迷奸女性,强迫女性卖淫,行径恶劣,再加上一些经济官司,被判了三十年。还说她跟李方龙强制离婚了,她有学历有本事,不靠男人也能把孩子带大,感觉以后一片光明。

黎黎妈妈说,她拿李正泽的补偿金在城里开了个早餐店,开在大学城附近,今天刚开业,有好多年轻小姑娘来照顾生意,看见她们,就像看见了黎黎,感觉生活也有奔头了。

我听了,觉得真好,大家都回到了正确的轨道上。

也是这个时候,李正泽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32

我不意外他会来,我意外的是他抱了束黄玫瑰。

黄玫瑰花语,幸运,已逝的爱,为爱道歉。

李正泽捧着花向我走近,我才杀死了他的孩子,不知为何会想起当初感情浓时,他送我的九十九朵红玫瑰。

「萍萍,炬岚集团宣告破产了,我也要离开 Y 市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萍萍,我一直不敢让别人知道,我是我爸小老婆生的,无名无分,从小看尽了冷眼。但这些天我想了想,就是因为这种埋在骨子里的自卑,我变得傲慢轻浮,以为自己学了他们上流人士的花招就能融入他们的群体,殊不知是自欺欺人。还好没陷得太深,没到犯法的地步。」

他慢慢说着。

「萍萍,对于黎黎的死,我知道她是自杀却没有彻查,甚至含糊其辞,只想息事宁人,是我懦弱,是我有错。不过,我真的没骗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可能是时间长了我的另一面就开始作祟,我想占有,想标记,控制不了自己就伤害了你,对不起。」

李正泽收起了之前的癫狂,我的心也收得紧紧的。

「萍萍,我离开后,祝你幸福。」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我看着他将黄玫瑰放在床头,离开了视线。

幸运,已逝的爱,为爱道歉。

祝你也好。

这是我对他的无声的,最后一句。

33

夏天过去了,所有的案子也尘埃落定。

这阵子我想了很多,也琢磨出了一些东西,也可能是没能旁听三审,我心里还是有很多疑问,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于是,我挑了个可以探监的黄道吉日,打算去看看张畦。

听着狱警的指令坐下后不久,我就看见张畦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本就是帅气的,在监狱里规律作息,整体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他看见我笑了笑,眼神温和:「想不到你还会来看我。」

我也笑了笑:「同事一场,还有些问题想不明白。我听说了,张钧的案子中央派了督导组下来,远鸿集团的黑恶势力很快就被扑灭了。张钧本人犯的罪也很重,两次杀妻,用烟疤残害了数十少女,还有很多非法经营,可以说跟刑法沾边的他都干了,必死无疑。张畦,你一开始的目标是不是就是拉他下马,可以跟我说说吗?」

「这些话我已经和警察说过无数遍了。」张畦一耸肩,「我猜你是想问黎黎,对吧?」

我也不绕圈子,点了点头。

「那我就跟你从头说起吧,反正就当讲故事了。」张畦说着双手交叠握起来,「那时候我才一岁,张均就攀上了 z 市石油公司千金,以杀了我为由逼母亲和他离婚,当时,他烫了我一身烟头,至今未消。后来,他发现这种手段可以给他带来无尽的快感,又不敢在石油千金身上玩,便残害我母亲和其他农村上来打工的女人。

后来,他怕我母亲带着我揭露他是个烂杂碎的事实,杀了我母亲,那时候我十岁,他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送我去孤儿院,但我心里都清楚,这个人是我一辈子的仇人。」

「国家供我上大学,大学里我有了个喜欢的女生,这个女生就是黎黎,我就一直单相思。她毕业的时候我想表白,可不料,她有男朋友了。那个男的,就是张钧和石油千金的儿子,你说好不好笑,这家伙跟我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也叫张畦。」

听到这,我觉得张钧真贱。

「那个张畦是黎黎苦苦倒追的,对她一般,但是舍得给她花钱。我想人家都名花有主了,就不纠缠了,默默关注就好。直到有一天,我听说黎黎住院了。我心急得不得了,我忍不住去医院看她,这才知道,她被那个人烫了一身烟疤,甩了。」

张畦一顿,我毛骨悚然。

「那个张畦这样伤害她,她哭得很凶,我说我保护她我爱她,可她居然理都不理,说我不是他,她非要跟着那个人。那时候,我真以为这是真爱,直到有一天我忍不住扮成他心目中张畦的样子,穿了一身名牌,说带她去飞流瀑布玩,她答应了,甚至一天都很快乐。」

「事后,我觉得我还是得做自己,跟她说我骗了她,谁知道她翻脸比翻书还快,说我『无耻』『下流』『是赝品』,骂完就离开了 Y 市。我也终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作为局外人,我不知如何评判一个已经不能为自己辩解的人,只说:「然后呢?黎黎回到 Y 市,入职举南,你们神奇地遇见了,神奇地和好了,她开始是真的想和你好,你却把她推向深渊?」

张畦神色暗了暗:「是她先伤害我的。」

我忍不住提高音量:「所以你就这么对一个你爱过的人?」

「我也挣扎过,可是我要给我母亲报仇,张钧有钱有势,还精得很,身边的屏障里三层外三层,我筹谋了这么多年,她是唯一的,我可用的突破口。我没有办法了。」

我愤愤:「就因为她和那个张畦谈过?」

「那个张畦跟他爹一个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把黎黎当做玩物。他身边的亲戚朋友多少也都知道黎黎的存在,也对黎黎感兴趣。所以只要我能钓到一个跟张钧有关的人,只要这件事能闹大,保护伞就会倒,警方就能顺藤摸瓜,让张钧为自己的罪恶伏法,也是为了正义。」

我眼神空洞下来:「所以你就牺牲了黎黎。」

张畦低了低头:「我也牺牲了我自己。你应该也猜到了,我有多怕这件事闹不大。一开始我以为黎黎自杀了,李正泽会查,后来我给你们发 pdf 文档,因为你们总有人看不下去去举报,可是你们居然一个两个都无动于衷,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幸好冥冥之中,你认识李方龙的老婆,她撼动了你。这可以说是我选择举南的第二个意外之喜。」

「第一个是黎黎出现了,第二个是我认识……张畦,你是不是早就看准了李正泽和李方龙是兄弟,李方龙也和张钧也有勾结?」

「算是吧,这些有钱人,一路货色。」

「那黎黎母亲呢,是你诱导刺激她跳楼的吧?都已经给公安送审了,你为什么还拉上她的命??但凡出点意外,她就不是断一条腿了!她会死你知道吗?她有对不起过你吗?」

「对不起,市局太慢了,我也害怕出意外。」张畦说完合了合眼睛。

「那黎黎呢?你也害怕出意外吗?」

张畦稍微低了低眼睛:「她是为正义而死的,她拯救了更多的人,我们都感谢她。」

我心悸难平,几乎是颤抖着说出这几个字:「你别找借口了。」

34

他茫然看向我。

「黎黎的死,只有你的私欲在作祟。你就是故意的。」

张畦听了我的话眼睛一睁,突然急躁起来:「不!我没有!是黎黎有错在先,是她和张钧集团的人有勾结,是她心里有鬼,只有她才能打开这个口子!我也是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我大声:「可是那个 pdf 文件里的图片已经被警方技术修复了,里面根本没有其他人!是你,根本是你把黎黎迷晕用烟头弄得遍体鳞伤!你就是这么哄骗黎黎的吧,说视频是远鸿集团的人拍的,还搬出 A804 当证据,让她陷入无尽的恐慌和自我嫌恶中,然后还特意选她出差的时候,半夜打电话提及这件事,甚至发原视频给她,创造她自杀的条件,让她去死!

「这些警方都已经证据确凿了,除了已经出国的那个张畦,她根本没有勾结过任何人,她根本不是张钧案的唯一突破口!你现在都在收监服刑了,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

「我没有!她就是个贱人!」

张畦拼命摇头,甚至要抓护栏外的我,被狱警摁下。

我大声:「这才是你的心声吧!你就是想报复她,你就是想她死!」

张畦眼眶血红,声音却低下来:「我只是想让张钧伏法,给我妈报仇……」

「是,我知道。我还知道你觉得一个人一张嘴的力量太微弱了,只有站在法庭上,自己的话才能变得有人听,所以你的最终目的是揪出自己。你要自己成为最响的那把枪,狠狠贯穿张钧心脏,这样才算真正报仇雪恨。可是,你明明有一万种作恶的办法,你偏偏杀了黎黎,只因为她选择了那个张畦,没选择你。」

「你太可怕了,张畦。」

这是我和他交谈的最后一句,这句话落,狱卒就告知探视时间到了,没说完下次再来。我坐在椅子上长长叹气,看着张畦佝偻着背被狱警押回里间,直到肩膀被另一个狱警拍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脑子里回荡着张畦对我说的每句话,也开始反思,我特意来找张畦有没有意义。

讲明了这些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就能评判这场悲剧的其他人吗?

白裙黑发的黎黎就能死而复生告诉我,我根本没有嫌贫爱富,导致张畦因爱生恨吗?

而张畦呢?

他在拯救不幸的这条路上越走越窄,耗光了自己的良知与善心,走到了臆想中的穷途末路,自以为自己可以付出真心爱过的女孩,可以搭进无妄受灾的老妇,可以将自己作为棋局中的一环,落子毙命,好不伟大。

他是不是从未正视过人间?

车轮在环城路上飞驰,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那几块烟疤,想到死在自己肚子里的生命,想到这几个月来,每一次的惊慌恐惧和辗转难眠。

我的心脏狠狠痉挛起来。

我将速度减慢,望向窗外,河滩草地上爸爸妈妈陪着小孩放风筝的图景一闪而过,也是这时,我脑海里猛地浮现刚入职举南不久,茶水间某本杂志封面上的一句话——

「人间不解,我同人间和解。」

窗外一阵风吹来,就这么一瞬,张口吸气吐气之间,我决定松弛下来——

人间不解又如何,我问心无愧,我要一直留在人间。

和家人,和朋友,昂首阔步,开始新的生活。

耳畔铃声响起,我妈的电话好巧打了进来,还是熟悉的操劳的嗓音——

「萍萍,我看悦悦穿包臀裙好看咧,你也穿啊!」

我周身一阵暖流:「好!」

「快点回来吃饭!」

「好!半个小时到家!」

人间有背阴面,就有向阳面,我们都有迎着光重新开始的机会,勇敢抓住它,我们终得救赎。

□ 北葵双

备案号:YXX1b6roQowSjkwBnGuAGEz

以我之名

评论

非典型蛇蝎

王年月 等

×

.

0 0 投票数
文章评分
订阅评论
提醒
0 评论
最新
最旧 最多投票
内联反馈
查看所有评论
0
希望看到您的想法,请您发表评论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