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突然有怀疑,这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既视感。
6
2020 年 8 月 2 日,早晨九点。
4 月 12 日之后,她不再说话。我曾向张天行咨询过这个问题,他给出了和我一样的猜测,也许是因为我的行为干扰了既定发生的现实,某种无形之中的力量关闭了那条穿越时间的对话通道。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我最后的那句话,但如果我成功了,一切都将在今天落幕。我坐在工位上,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公交车遇难名单的页面。每隔一分钟,我按下一次刷新键。
如果她没有走上三年前的那班巴士,三年后的遇难者名单上不会有她的名字。
我没有办法阻止三年前那场事故的发生,我活在相对他们而言的未来。但我至少可以拯救一个人,那架公交车上死了二十三个人,我只救一个。
无所不在的神啊,请你赐予我怜悯,放走那个女孩。
我再次刷新页面,依然能够看到她的名字。
从小区到事发地点有二十分钟车程,那班车经过小区的时间是七点半,事故应该在七点五十左右发生。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即使考虑到新闻的延迟性,也应该快了。
我再次刷新页面。
再次。
再次。
再次。
……
下午五点三十分。
惨白的电脑屏幕上依然显示着刘美子的名字,她依然躺在尸堆中。我忽然注意到一个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页面上显示的发布时间。
2017 年 8 月 2 日,下午一点三十分。我明白了。
刹那之间,我身体中的每一寸气力都被抽走。我瘫倒在椅子上,我想要哭啊,可是哭不出来。我的泪腺被什么东西锁住了。
三年前的今天,下午一点三十分,他们确认了尸体,发布遇难者名单。而对我而言,那是四个小时以前。这也意味着,我的计划失败了,她永远地死在了三年前。
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接连从座位上站起。我忽然想到那个人,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还能做些什么。我用最后一丝力气支撑着自己从椅子上站起,他坐在哪个位置呢?
我想不起来了。
我踉踉跄跄走到前台,前台正在收拾桌上的化妆品。我几乎快要站立不住,双手按在桌子上,死死地盯着她,她似乎有些害怕。「怎么……怎么了?」
「今天你有看见张天行吗?」
她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很奇怪,她打量着我,犹豫着说,「一点都不好笑,你不就是张天行吗?」
我是张天行?她在说什么?「我是张一,你不认识我了?」
「张一也是你,张一是你的笔名。我们都叫你张一,但张天行才是你的真名啊。」
我分不清了,晕眩的感觉如同浪潮一般卷向我的脑海。我隐约感觉她在对我隐瞒些什么,不,是这个世界在对我隐瞒些什么。我快要接触到一些东西了,我有点害怕。
我夺门而出。
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书柜上的 CD 架在嘲笑我,窗外吹来的晚风在嘲笑我,身旁的金属隔断在嘲笑我——
你看,你什么都救不了。你就是一个孤独得快要发疯了,自己和自己说话的糊涂蛋。
我从床上坐起,这扇隔断的背后有一个女孩,她已经四个月没有和我说过话了。无以言状的挫败感和恐惧攫住了我,我抬起那条终日抽筋的左腿,一脚踹向这扇金属怪物。
它裂开了,露出血肉。它没有血肉,它是空的,和我一样。
这扇由两张铁皮构成的金属隔断中存在着一个狭窄的空间,透过我刚才踹开的裂口,我似乎看见了什么。我伸手抓住铁皮,将它的裂口撕扯得更大一些,那东西完整地出现在我眼前。
隔断中有一条白色线,顺着线往左边看过去,是一块被烧得焦黑的多功能插座。往右边看过去,那东西我认得,它和我屋子里躺着的那台一模一样。
CD 播放机。
她只是没电了。
7
我是张天行。
三年前,我搬来这家公寓,在我的隔壁,住着一个叫刘美子的女孩。每天晚上,我们透过那两张铁皮,谈天说地。
我在那家咖啡厅见到她,她很漂亮。她经常去那家咖啡厅,我也是。于是通过这种奇妙的方式,我们相爱了。我早已爱过她一次,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重新爱上她。
她说她很孤独,我也是。我们生活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把对方当作唯一的篝火,互相取暖。虽然只有四个月,但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四个月。
那天早上,我送她坐上了 777 路。原本我也应该在那班公交车上,可是那天我生病了,为什么呢?她说她要请假在家照顾我,我说不要,为什么呢?这是我的错啊,她原本可以不用去死的。
医生说,我的心理产生了很严重的问题,他说这种症状叫人格解离。
我制造了张天行,又或者说是我制造了张一,我让他们互相对话,让张天行引导张一去找到 777 路公交车的故事。张天行将时空的理论灌输给张一,于是张一以为他真的可以救她。
我把播放机藏进那扇隔断,主宰着这场游戏。张天行是我,张一是我,我也是我,我像是这场游戏的管理员,只有我才知道故事的全貌。
人格分裂,好烂的梗啊。
刘美子的每句话之间都有半分钟到一分钟的空白音,这里原本是我说话的时间。
我把自己的话剪掉了,只留下刘美子的,对话中难有「嗯」「好」之类的应答,有时候这些应答撞上张一的问题,他以为自己正在和她对话。
于是,三年前的对话在三年后重演。可惜答录机和磁带都可以倒带,但人生不可以。
我妄图制造欺骗自己的谎言,制造拯救刘美子的机会,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自己。三年中,只有在拯救刘美子的日子里,我才像是真正地活着。
我好想快乐啊。
现在张一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他在哭。像个小孩似的。
忽然,他抬起头,顾不上擦掉眼角的泪痕。月光冷冷地洒进房间,电子闹钟上的绿色数字冷酷地流动,有什么声音响起了,不是三十七楼高空的风声,不是卫生间的滴水声。
「咚。」——停顿。
「咚咚。
作者:武士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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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心之外
红色警报:我的世界坍塌了
X脑力研究所所长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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