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仙域诡闻

仙域诡闻

魑魅魍魉,神话降临

我们村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每当儿子满十八岁,老子便要被扔进海里喂海龟。

相传我们村所在的岱舆岛是座无根仙岛,岛下有三只巨龟,一只驮岛,其余两只在下面守候,每一万年交换一次,轮流背负。

为了让巨龟们恪尽职守,村里每三个月便要扔下去一个人喂巨龟,喂巨龟的人就在儿子满十八岁里的人里面选。

1

我一觉睡醒,连眼角的眼屎还没抠干净,邻居李二毛家便响起李二毛带着咆哮的哭声。

我竟忘了,今天是李二毛十八岁生日,也是二毛的父亲根叔被扔进海里喂巨龟的日子。

我胡乱披了件衣服,冲到隔壁,二毛被人打晕在炕上,根叔已不知去向。

我追出去半里多地,才看到抬着根叔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出村。

唇亡齿寒,明年便到我家了,所以爹每天天不亮便出门,天黑才回来。

他是不放心我和六爷爷,要把这两三年的活儿在一年之内干完了。

我紧赶慢赶,还未到海边,便看到那身着灰白色道袍的道童,一挥雪白的拂尘,村长他们抬着根叔上了喂龟台,把挣扎着的根叔往海里一抛,还未落下海,一道如山岳般的硕大身影便自海中一跃而起,宽大的红色舌头一卷,将根叔卷进一张血盆大口,然后一头扎进海里,溅起滔天巨浪。人群骚动,响起一阵兴奋的惊呼。

想来那便是驮岛的巨龟了。我被突如其来的惨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怪不得每次喂龟仪式,都由那些无儿无女必定不会被喂海龟的人来参加,凡是有可能喂龟的人都不许观看。恐怕看了之后,这村子里从此没人敢娶妻生子了,那还喂什么劳什子海龟?

很快,喂龟的人群开始回村,但我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连滚带爬躲进路边的荒草堆里。

村里规定,凡是违规观看喂龟仪式的人,都要被割舌挖眼,绑在村里的祭祀台上示众三日,我可不想变得又哑又瞎,绑在土台子上晒人油。

2

但是,人吧,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没想到我这随意一滚,竟滚进了一个蛇窝里,要命的是还压碎了几颗蛇蛋,弄得一身黏糊糊腥气熏人的蛋液。

足足有成年男人小手臂粗的蛇妈妈目光冰凉,竖起身子,冲我「嘶嘶」直吐信子。

人声越来越近,蛇的嘶声也越来越响。

这蛇是有名的五步蛇,被咬的话,走不出五步远。

我心一横,就地一滚,又滚回到村道上。

大蛇紧跟其后,我顺势滚进人群,咒骂声,跺脚声,蛇的嘶鸣声,声声入耳。

当一切都归于平静时,只剩下几声微弱的呻吟声,是村老陈大爷和村长的独眼叔叔老独龙,两人年龄大,躲闪不及,被那五步蛇咬了好几口,眼看活不成了。

村长黑着脸,拎着那条死蛇扔在我脸上。

「来人,把这条蛇和肖醉绑在祭台示众,择日行刑!」

平时村里人都叫我「憨娃子」,村长一生气竟然叫出了我的大名,许是太久没人叫了,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肖醉」是谁。

那个主持喂龟仪式的道童盯着我的脸片刻,对着村长摆摆手道:「稍等,这两位老先生由我带回仙山拯治。」

言罢又转头看向两个奄奄一息的老头儿,道:「你二人可愿意随我上山?」

那还用说?

众人无比羡慕的目光中,两个老头儿用尽全身力气点头,脸色憋得发紫。

这也太有排面儿了。

从小我就听村里的老人说,我们村得天独厚,生活在仙岛上,岛上有座仙山,山上住着白衣仙人。

虽然自我出世以来,从没见过什么白衣仙人。但每三个月山上都会下来一个着灰色道袍手持拂尘的童子主持喂龟仪式,并带些仙山上的干仙菇赐给村里的人以延年益寿。

村里人感激仙人还有一个原因,我们村去世的老人包括夭折的孩子都被送往仙山超度,仙人们对我们村可谓是庇护有加,仙恩浩荡。

那道童一挥衣袖,两个老头儿便瞬间不见了,看得众人无比崇拜,更有好事者跑到方才两个老头待过的地方蹲下来仔细翻看,连蚂蚁大小的地缝都拿树棍抠抠。

那仙童又看向我,问道:「你脸上的火纹可是胎记?」

我讷讷地点点头。

自我出生起,左眼角便有个铜钱大小的象形火字,很抽象,没想到这道童一眼便看出来了,委实厉害。

「半月后,我来接你上仙山。」

说完拂尘一搭手臂,瞬间远离众人数十步,腾云而起,飘向仙山。

众人跪下匍匐在地,惶恐得连头都不敢抬。

3

许是因为那道童说要接我去仙山,村长他们对我客气了许多,压根儿不再提将我押到祭台行刑示众的事,只可怜了那条死蛇独自挂在祭台做了装饰。

道童带来的蘑菇,村长照例发给众人,每户一小袋,金贵得很。

我拿着分的干仙菇哼着小曲儿一路到家,却被六爷爷一巴掌打在脸上,让我跪下。

「憨娃,为啥答应去仙山?」

他一脸皱纹拧成疙瘩,拄着拐杖,恨铁不成钢地使劲儿捣地。

「六爷爷,你这是干啥?离仙人近一些,成仙不好吗?」

我又委屈又不解,扭头喊道。

「你懂个啥?毛都没扎齐的蛋娃子!」

「我咋不懂了?我刚才还见了仙人的神通。」我扭头辩驳道。

「憨娃,憨娃啊!」

六爷爷一跺脚,竟哭着出去了,哭声绝望而凄厉。

犯得着吗?六爷爷莫不是魔怔了?

据我爹说,他和六爷爷是千辛万苦才到这个仙岛的,为的不就是离仙人更近一些吗?如今我要上仙山了,他对我又打又骂,又哭又闹算怎么回事?

天擦黑儿的时候,我爹背着六爷爷回来了,把六爷爷往炕上一放,对我就是一脚。

原来六爷爷一激动,去找我爹,在田埂滑了一跤,腿摔断了,而且断得邪乎,骨头完全断裂,只剩一层皮包着,看得我全身血液倒流。

我慌忙找来了村医王大福,王大福凑着油灯一看,说不成了,得截肢。

六爷爷一听直接吓晕过去了,连麻药都省了。

4

六爷爷截掉的腿,爹让我拿去埋了。

那只断腿我匆匆看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六爷爷断肢的断面好像发了霉,里面本应是粉色的肉,竟都泛白,仔细看看好像还有蜘蛛网一般的东西在里面。

我强忍恶心,悄悄埋在院子里的枇杷树下,想着等六爷爷百年之后,挖出来跟六爷爷一起上仙山,好歹六爷爷是个全尸。

安顿好六爷爷后,爹给我比画着说让我不要去仙山。

我苦笑着摇摇头。

「爹,那道童并未跟我商量,而是直接说接我去仙山。去与不去,恐怕都由不得我们。再说了,去仙山也未必是坏事。说不定,我还可以也混个仙人当当。」

爹布满皱纹的脸上现出巨大的悲戚,长叹一口气,擦了擦眼睛,泡了干蘑菇,给我和六爷爷炖了一锅山鸡蘑菇汤。

但是这蘑菇却不是道童给的蘑菇,味道差远了。

仙山上的蘑菇味道异常鲜美,我小的时候吃过几次,但是后来不知为什么爹都不给我吃了,而是拿出去卖给村里的有钱人。

我本来有点埋怨爹小气,不给我吃仙山上的蘑菇,但转念一想,我马上就要上仙山了,以后不差蘑菇吃,便释然了。

5

就在我上仙山的前一天,一场大雨后,我发现枇杷树下长满了蘑菇,居然跟仙山上送来村里的仙菇很像。

我高兴坏了,采了满满一篮子,献宝一般拿给我爹看。

谁知他变了脸色,一把将篮子打翻在地,用脚将蘑菇踩了个遍。

「为啥?从小不让我吃仙菇就算了,这好不容易采的!你,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我又气又急冲着我爹发了脾气。

我爹气得一耳光扇过来,打得我眼冒金星。

「憨娃子,不兴这么跟你爹说话,这都是你娘交代过的,你娘不让咱们吃那么多仙菇。」

六爷爷的声音自里屋传来。

六爷爷尽向着我爹,我才不信,再说我压根儿就没见过我娘,凭什么要听她的话?

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了,疯了般想吃那个仙菇,谁不让我吃,我跟谁急。

好在给我疯的时间不多。

第二天,那个灰衣道童果然降临在村口,还给隔壁李二毛送来了新媳妇。

这新媳妇真好看,肤白貌美,樱唇细腰,跟仙女儿一样,不,本来就是仙女儿。

我们这个村,平时女人很少,而且这些女人都是仙人们赐给村民的九天上的仙女,生下来的都是男孩儿。孩子出生一年后,仙女就消失了,据说是回仙山了。

因为李二毛的爹喂了守岛巨龟,作为补偿,仙人们送给了李二毛一个仙女媳妇。

所以那就意味着,每当村里有人喂了巨龟,那接下来便会有喜事发生。

我垫了三块土坯,扒着墙头才看见笑得合不拢嘴的李二毛拉着新媳妇的手,一脸喜气,哪里还有半个月前死了亲爹的悲戚?

围观的村民纷纷起哄:「亲一个,亲一个!」

李二毛红着脸往新媳妇脸上一拱,臊得新媳妇「嘤」了一声,捂住了脸。

众人哈哈浪笑,气氛异常热烈。

村长简单主持了婚礼,送了一对儿新人去洞房。剩余的人在院子里吃喝猜码划拳,热闹得很,似乎这个院子并不曾存在过根叔这个人。

我蓦地心里一片冰凉,再也提不起吃瓜的兴致来。

6

谁知一转身,便看到六爷爷隔着窗子冲我招手。

「咋了?你小子也想娶媳妇了?」

我挠了挠头皮,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不是,我在想李二毛这么快就忘了亲爹了,真替根叔不值。」

「你看到新媳妇真不眼馋?」

我摇了摇头。

这新媳妇看着美是美,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让人不踏实。

「你小子啊,比你爹聪明,当初你爹上岛的时候,跟你差不多大,一看到别人娶新媳妇,就迷上了。本来啊,村里是要抬我去喂海龟的,但我一不是你爹的亲爹,二不是他的血亲,所以就作罢了。」

「还有这事?」

我第一次听六爷爷讲我爹的风流韵事,新奇得很,心里的瓜拍得咚咚响。

「可不是。」

「那六爷爷你咋不娶新媳妇呢?」

我小的时候就纳闷儿,为啥村里有人成亲有人不成亲,有人必须喂海龟有人不用喂海龟?

「我可不想去喂海龟。我给你小子说啊,村里的规矩,不娶新媳妇不生儿子的人不用喂海龟,过了六十岁还能上仙山。不过,你六爷爷我呀,可不打算上仙山,这仙山啊,看着怪。」

「怎么个怪法?」

我竖起耳朵,又往六爷爷身边儿凑了凑。

「其实不仅是仙山怪,是整个岛都怪。我问你,这些年你见有人出岛没有?」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还真没有,以往我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

六爷爷看我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神神秘秘地在我耳边说:「这个岛只许人上,不许人出。」

听得我一身汗毛全竖了起来。

7

「六叔,你们爷孙儿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我一扭头,便看到村长引着那道童来到我家。

村长笑得阴测测的,大太阳下我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这些天我日盼夜盼的时刻终于来了,但我忽然有点儿不想去了。

六爷爷大声招呼村长,拖着残缺的腿,扶着窗沿儿直起身子,冲道童施礼。

我爹听到动静,从屋后冲了过来,死死护在我身前,张着嘴,冲村长呜哇呜哇地叫。

「哑巴肖,这是好事儿,自从我做村长以来,憨娃是年轻一辈儿第一个被迎上仙山的,以后指不定就是神仙。你莫舍不得,也莫想不开,耽误娃的前程。」

说完一挥手,几个村民上去,硬生生拉开了我爹。

我六爷爷拄着拐杖勉强挪到房门口,悲愤交加地喊道:「老鸦子,别糊弄我们,这娃上了山还能下来不?还能全乎不?我们不要成仙,我们只要娃好好的!」

老鸦子是村长的别称,只有村里的老人能叫,小孩子都不敢叫。

「六叔,看你这话说的,这是去成仙,又不是去喂海龟,做人不能只顾眼前,要看长远。是不是憨娃子?」

村长一转头把问题抛给了我。

恐怕这个时候说不去已经太迟了,保不住自己不说,说不定还会连累我爹和六爷爷。倒不如,趁此机会,让爹和六爷爷过得好一些。

「仙长,我愿意上山,只不过,我上仙山了,明年我爹……」

我话还未说完,那道童心领神会,摆了摆拂尘道:「你爹不用喂巨龟了,以后每个月还可以领一份粮食做补贴。」

那还不赖。

「我跟你走,仙长。」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爹和六爷爷,心一横,转身离开。

我爹「哇啦」一声甩开几个村民,冲到我身边,他再次被村民扯回去的时候,我手心里多了个小小的布包。

8

「走吧。」那个道童看了我一眼,我心里突突跳了两下,攥紧了小布包,趁他不注意,塞进怀里。

刚出家门,我便神思一恍,回过神儿来时,竟已与那道童出了村,周遭的声音瞬间消失,耳旁只余海浪拍岸声,夹着几声鸟叫,静谧得出奇。

我正待回头看一眼村子,却被那道童一挥拂尘拦住。

「别回头。一出家门,便是方外之人,红尘俗世不可贪恋。」

「方外」你大爷,回头看一眼都不让看,小气还找个说辞。

我正腹诽,却被那道童拿拂尘在面前一拂,顿时头晕眼花,只得闭了眼,任凭那道童拉着,耳边风声呼呼,冷气逼人。

「到了。」

我眼还未睁开,便听到一声声怪异的吼叫,然而一睁眼,我便恨不得抠了自己的眼睛。

三四只大白猿被束在石柱上,被一个身着灰白色道袍的胖道士用带着电光的鞭子拼命抽打着,血肉横飞。可奇怪的是,这些血肉飞离一瞬又马上贴了过去,周而复始。

更怪的是,这柱子上的白猿哀嚎声又尖又细,跟女人的叫声一样,听着很是瘆人。

「戊土师兄,又在驯兽呐?」道童谄笑着冲那肥头大耳挥着鞭子的胖道士道。

「哟,庚金师弟回来了?」戊土把鞭子往腋窝下一夹,笑嘻嘻地凑了过来。

他瞟了我一眼,低声问道:「这是……新到的血食?」

道童指了指我的脸,那个戊土一副了然的样子,不再言语。

我从未见过这阵仗,心里七上八下,越发后悔上了仙山。可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那叫庚金的道童走,穿过那几根缚着白猿的大石柱子,左转右拐,便进了一座很是气派的大殿。

殿内白雾霭霭,寒气逼人,如数九隆冬,冻得我上下牙齿不停打架。

「三师父,巳火已到。」庚金的话音一落,这满殿白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最后收进宝座上一位黑发白袍仙人的口中。

「巳火,近前来,给为师好好瞧瞧。」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我上下牙打架打得更厉害了,简直打成了快板儿,浑身抖如筛糠,一步步挪向那三师父。

「巳火的根基忒差,送到山下的蘑菇吃少了?」

可我上下牙只顾打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师父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指间弹出一粒什么东西飞入我正「打快板儿」的口中。

一股异香夹着些腥咸,化入口中,登时遍体生暖,舒适无比,我几步便到了座前。

「你先跟着你寅木师兄学学管理山上的药田,每月到我这里领一粒丹药,助你修行。」

这是……要收我为徒的意思?

我做梦似的,愣在那里,被庚金上前推了一把。

「还不快跪谢三师父?」

我被他一推,「噗通」一声跪在大殿的石板上,膝盖几乎跪裂,疼得我一哆嗦。

「罢了,毕竟是乡野出来的,庚金啊,以后好好教教你这个小师弟礼仪。」

瞧瞧,这语气,就差直说「凡人啊,我看不起你」。

9

「庚金师兄,怎个只有三师父?大师父和二师父呢?」

出了那宫殿,庚金领我在山上穿梭找寅木师兄时,我忍不住问道。

「大师父和二师父在外云游。」

「方才殿前那几只是不是白猿?它们犯了什么错?」

庚金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不该问的别问,管好你的嘴,否则下场比它们还惨,别怪我没提醒你。」

我生生地将第三个以及第四个问题咽了下去。

一路花香阵阵,流水潺潺,景色宜人,但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直到庚金带我到了一座草庐前,我才猛然想起,这一路上没有鸟叫,也没有蝴蝶蜜蜂,就连小飞虫都没见到一只。

一念及此,我的后背「唰」地一下冒出一层冷汗。

「寅木师兄,这是巳火小师弟,师父让他跟你学管药田。」庚金冲着草庐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草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腥风随之而来,味道很怪,类似于什么东西潮湿发霉的味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门开的那一刹那,庚金后退了一步。

「你自己进去吧。记住,遇到危险,提三师父让你每个月去他那里领一粒丹药。」

庚金用极低的声音对我道。

「师兄……」

我正想问为啥,一回头庚金这小子竟不见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哈哈哈,欢迎欢迎,巳火小师弟,快快进来!」

我正腿肚子打颤,一个身着道袍的干瘦身影顶着一张惨白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迎了出来。

「庚金这小子真是的,每次都这么见外,来都来了,也不进来喝口茶水。」

说完他抬头了一眼天色。

「来,快进来,一会儿夜老爷就该出来了。」

寅木一把把我拉进门,扶着门框小心翼翼地往外左右看了两遍,才关了门。

10

「寅木师兄,什么是夜老爷啊?」

寅木一脸惊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身到灶台盛了一碗汤,递给我。

「别出声,快,把这个喝了。否则你一身生人味儿,过不了今晚。」

我一闻味儿就知道是蘑菇汤,接过碗一饮而尽,喝完才发现碗底赫然躺半根指骨……

我胃中一阵儿翻腾,正要呕出,却被寅木一巴掌拍在后心,已涌到嘴里的汤「咕嘟」又咽了回去。

「不许吐!」

「我跟你说,上了仙山就要遵守仙山的规矩,把你在山下那些条条框框忘干净,否则,你很快就会变成夜老爷的粪便,或者一粒丹药。」

刚才被他一拍,一口汤子咽得猛,一部分呛进鼻孔里,辣得我直流眼泪,我揉着眼睛擦着鼻涕对着寅木连连点头。

这寅木师兄虽怪了些,但人还算不错嘛,比那个庚金和戊土和善多了。

这时草庐内的灯笼「噌」地一下亮了,闪出了红中带绿的光。

「来了,上炕!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脚绝对不能粘地。」

寅木话音刚落,屋内的地面跟活了似的,波动起来,地下仿佛有一个巨物涌动起来,地皮变薄变亮,有什么如山岳般的东西喷薄而出,贴着地皮「刺啦刺啦」游动。

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冷汗顺着脸一滴滴滑落,浑身僵得如同木棍,艰难地看向寅木,不料这一看,吓得我差点儿尿了裤子。

寅木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一只赤睛巨虫,浑身淌着粘液,虫尾伸进地下,冲着我「呵呵」怪笑。

一张巨大的口器,缓缓伸向我,粘液滴了一地,对着我的头便要吞下去。

我猛然想起进草庐前庚金说的那句话。

「三、三师父说让我每个月去领一粒仙丹,助我修、修行。」

我恐惧到舌头到打结,结结巴巴好歹说出了这句救命的话。

那虫子闻言眸子一转,停止了行动。

虫口里响起一阵低笑,带着不屑和阴毒,笑得我头皮发麻。

「欢迎巳火小师弟入山门,怎么样?师兄送你的见面礼刺激不?」

虫子笑着变回了寅木的模样,依旧一副和善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噩梦。

我如木偶般地点头,努力稳了稳自己快要吓散的魂魄。

我这才明白为何庚金送了我来,掉头便跑,这寅木完全就一变态,变脸比翻书还快。

11

「走走,趁着月黑风高,师兄带你去药田看看,这些药啊,白天不见人的。」

寅木一挥手,我们已在草庐外的山道上。

夜间寒冷的山风一吹,我陡然打了个寒战,这才发觉浑身的衣物已然湿透。

如霜的月光下,寅木一边走一边拍手,地下、草丛里、树上均响起诡异的「咔嚓咔嚓」声,一股股带着潮气的腥臭味儿席卷而来。

目光所及之处,冒出一个个人形的东西,纷纷转动脖颈抬头望月。

我服过那粒仙丹之后,眼力见长,夜间视物与白天差不多,但其实不如不长眼力,离我最近的那个浑身沾满草渣的东西,望了望月之后,「咔嚓咔嚓」转动脖颈看向了我。

我看清楚它的模样之后,惊得差点儿就地解体。

那是一张长满蘑菇的脸,不,不止是脸,还有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大小不一的蘑菇,简直就是个蘑菇人,而这蘑菇似乎正是我在山下心心念念想要天天吃顿顿吃的「仙菇」。

我「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寅木啧啧了两声道:「三师父不该给你仙丹,该给你忘昔草,忘了就一了百了,就如戊土一般,不是也挺好?」

我这一吐,周遭「咔嚓咔嚓」声如急雨般响起,那些蘑菇人全都不望月了,齐刷刷望向了我。

寅木随手从一个蘑菇人身上摘下一根蘑菇,不由分说塞进我的嘴里,拉起我就跑,身后的沙沙声咔嚓咔嚓声紧跟而来。

「快,嚼嚼咽了。」

我心里犯恶心,正要吐出来,闻言生生忍住了,犹豫不定时,被寅木吼道:「嚼啊,你不想变成它们的肥料,就他妈给我嚼嚼咽了。」

想来这便是山上连个飞虫都看不到的缘故了。

我心一横,将这带着腥臭味儿的蘑菇,胡乱嚼了两口,咽了下去,后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寅木吁了一口气,道:「早说让你别吐了,真是麻烦。」

他回身拍了拍手,我们身后黑压压的蘑菇人在月光的流转下,一个个上树的上树,钻土的钻土,一会儿工夫,全都不见了。

那晚我做了一整晚噩梦,梦到爹和六爷爷都变成了蘑菇人,而我吃光了他们身上长的蘑菇,一觉醒来,又是一身冷汗。

我猛然想起临上山前,我爹塞给我的小布包,掏出来展开一看,竟是一根干掉的类似于手指般长出菌子的东西,不,不是类似,它就是手指,是五年前六爷爷干活儿时被砸断的尾指。

所以,爹和六爷爷早就发现不对劲儿了,他们说什么都不给我吃「仙菇」了。

所以,他们才会哭着喊着拦着不让我上仙山。

我真蠢,还幻想着上仙山天天吃仙菇成仙。

不行,这个鬼地方我一天都不想待下去,得尽快想个办法下山,带爹和六爷爷离开这个古怪的岛。

好在寅木觉多,白天不怎么管我,晚上才叫我跟着他学管理药田。所以,我白天的时间几乎全用来逛仙山找白猿们玩,以及找下山的路。

这仙山不算大,我在山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基本弄清楚了山上的布局。仙人们住的仙宫在山顶的云崖上,药田几乎遍布整座山,但我和寅木住的草庐在半山腰。

庚金和戊土在云崖下的落霞洞居住,洞旁有不少白猿,天天对着画册搔首弄姿,尽学些女子姿态,看着让人发笑,都是戊土的手笔。

不过,没想到还没等我找到合适的下山路线,便出了变故。

12

大概一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寅木现出夜老爷原形,在山上的地下走了一圈,确认药田无恙之后,一把拉住我说:

「走,师兄我再带你去看个稀罕的。今日正好成熟,明日送与三师父炼丹,你便见不到了。」

寅木笑得贼兮兮的。

上山这么久,我一直摸不透寅木的脾气,上一刻对人亲热得如同相识多年、掏心掏肺的老友,下一刻宛如狩猎的野狼,狡诈凶残,一转身就能把人撕了。这混蛋不去做戏子可惜了,天天装神弄鬼吓我,然后再大义凛然地救我,骗我吃了不少不该吃的东西。

夜月初上,我跟着寅木走过一个山坳,到了一处有温泉的山谷,他从胸前掏出一只骨笛,噙在嘴里轻轻一吹,不一会儿,一只只白猿,举着一个个枝枝杈杈的棍状东西出来了,直直地一个个摆在寅木面前。我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两个是我们村当初被蛇咬伤、被庚金带上山的陈大爷和老独龙,此刻他们赤身裸体,皮肤干瘪,七窍中都伸出长长的棍棒状的真菌子座,奇形怪状,诡异恐怖。

「你说这是人还是草?」寅木呲着白牙,颇有些得意地看着那些人草。

这便是庚金所谓的上仙山拯治?这便是村里无儿无妻之人的最终归宿?还有那些村里人视若珍宝的「仙菇」,都是些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仿佛被压抑了很久很久,「嘭」的一声破了。

「草你大爷!」我一拳打向寅木,他似是没有料到我一个快被夜老爷吓尿的怂包敢打他,竟然愣住了。

短暂沉默之后,他哼了一声,一挥手,我整个身体宛如沙包般撞向那群白猿和人草。

白猿四散,有一根人草被我撞断,身体里宛如蜘蛛网般的菌丝在月光下闪着银光,让我想起六爷爷的断腿,原来我们身体里的菌种早就被种下了,等到菌丝遍布全身,便是死去之时,于这些仙人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炼丹药材。

我忍不住想笑。那些无儿无妻的人以为不娶新媳妇不生儿子便可逃过一劫,没想到,到头来啊自己走的每一步路,早就被人算计好了。

「行,没想你还有两分血性。」寅木往地上啐了一口血唾。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不用在这里假惺惺演戏。」

「那是道爷高兴,给脸不要脸。你也不撒泡尿看看,白猿和凡人生出的贱种,也配跟道爷动手?」

「你说什么?」我脑子里嗡了一声。

「我说你是杂种!不信?你去问问戊土。山下的蝼蚁们,还以为是仙女,哈哈哈……」

被人愚弄的耻辱感将我紧紧包裹,一股怒火烧得我不管不顾扑了上去,他只轻轻一甩袖子,我便一头栽进山谷的温泉里,磕在石头上,摔得鼻青脸肿,口吐鲜血。

吓得离我最近的一只老猿鸣叫不已。

「你们都看到了吧?此人毁了三位师父的人草,又殴打师兄,本道爷是被逼无奈出手。」

寅木摇身一变,现出虫身,巨大的腕足拍了过来,地下的白色大物在深谷里涌动。

他这是早就想好了杀我的借口,我终究还是上当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料在腕足拍下来的一瞬,我身子一空,被那只老猿扛在肩上塞进了很隐蔽的山洞,刚才待的地方被拍成了一个大坑。

老猿比画着让我张口,我摇摇头,摆手让它快走,不要管我。

老猿一急,毛茸茸的手捏开我的嘴巴,抓了墙壁上的红色浆果和一根手指粗的紫参塞进我的口中。我还没咽完,寅木的触足便伸进来将我卷了出去,我顺手捞了一根枯树根,待他将我塞进向口中的一瞬,将树根扎进他的眼中。

「弑神木!」

他大吼一声,松开了我的身体,巨大的身体迅速萎缩,瞬间缩成了一团碾盘大小的白色肉团,肉团中间吐出来一个少年,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想必这才是真正的寅木。

「巳火师弟,谢谢你,我终于解脱了。自从被师父们嫁接到这大肉芝虫体上,我生不如死……」

怪不得这寅木时好时坏,阴晴不定,原来一会儿是寅木,一会儿是肉芝夜老爷,想必两者已相互缠斗多年了。

寅木缓了缓,又道:「弑神木你藏好,莫让他们发现,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命,我的尸体,还有这个肉芝和这些个人草,你拿去给三师父,就说,就说我自绝于安然谷,他定不会为难你。」

「想办法逃出去,我一死,三师父便会召集大师父、二师父回来一起炼丹,你、庚金、戊土还有在外管理人田的亥水都是他们炼丹的材料,小心……」

寅木话没说完,一口气没上来,瞪着眼睛去了。

13

山谷里安静了片刻,瞬间欢腾起来,白猿们拍胸大叫,呵呵怪笑。

那只老猿上前拔了肉芝上的神木,扯着我的衣角,钻进刚才的山洞。

洞中明珠异宝,灵花仙草,怪石神木,应有尽有。

原来,白猿们想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山洞便是他们的基地,搜罗到这些东西,不知道要花费他们多少代的心血。

老猿扯了扯我的衣服,示意我可以随便拿,用以感谢我杀了寅木。

我看这洞中地上散着不少黑色木棍,刚才寅木叫了一声「弑神木」,想必就是这个东西了,便捡了两根手掌长短的,放入怀中。

老猿见我没有要其他东西的意思,拉过我的手腕,拿起一把石刀一割,我吓了一跳,正要喊,却见她从我手腕伤口处扯出一根根银丝,越扯越多,绵绵延延,如涎似唾,不消多时,地上积了一堆银丝,这些应该就是我从小被种在体内的菌丝。

老猿欧欧啊啊跟我比画道,这些菌丝都来源于那块白色的肉太岁,太岁一死,菌种就绝了。

难怪三师父让寅木来管理药田,每日他只需要化形从地下过一趟便知所有药材的状态,原来他便是母体。

老猿抽完我体内的菌丝,又摘了几枚黑色的小果子塞进我的嘴里。小果子入口清甜,略带一股辛辣,我往日酸沉的身体,顿时神清气爽,轻快无比。

我跟老袁道了谢,跟众白猿一起搬了药材去仙宫。

不出寅木所料,三师父虽面色不虞,但没有为难我,只命我管理好山上的药田。

但我转身走出仙宫的时候,仍感受到那盯着我背影的目光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我杀了寅木,不是没关系,而是必死无疑,只不过,还不到我该死的时候。

14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巳火师弟,上山才一个多月就杀了寅木,当真好手段。」

几日后,庚金到我的草庐讨水喝。

「我没有杀他,真个是寅木师兄自己不想活了,自绝而亡。」我面不红气不喘地辩白道。

「你以为我会信?说实话,我很好奇,你一介凡人,如何杀得了这千年的肉芝太岁?」

庚金笑着看向我。

我没有说话,握紧袖中的弑神木,伺机而发。

「师弟,可知仙山上一日,对于山下来说是三个月?」

「你什么意思?」

「我有件礼物送给老弟,昨日下山带回来的,放进了安然谷,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我心中隐隐不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呼之欲出,但我强按着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想。

但现实是就算你不去想,它依然会毫不留情地撕开真相来给你看。

在安然谷人草洞里,我看到了六爷爷和爹的遗体。

他们都已老态龙钟,皮肤皱得不成样子,七窍里已开始往外伸出细白的菌丝,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便都是一具具人草了。

没想到当日一别,竟成永别。我不该不听他们的话上仙山,就这么稀里糊涂跟他们守在一起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

「你们那个村子喂巨龟喂得差不多了。亥水很快便会去集体收割,然后开辟新的人田,到那日,你、我和戊土都要下山帮忙。」

「你们把人当成什么?庄稼?种一季收一季,再种?」

庚金一笑,把拂尘往怀中一抱,道:「庄稼?时间太久了。所以给他们吃了仙菇,这样长得快一些,否则怎么供得上海里的巨龟吃?朝菌不知晦朔,听说过吧?蘑菇长得向来都是很快的。不过,这两个老头不乖哦,吃仙菇吃得少,所以成熟得太慢。」

「所以,其实你也不是人。」我冷冷地看向庚金。

「不……是,我怎么会是人呢?人这种东西太低贱了,又蠢又贪婪,在仙的眼里不过是万千种血食的一种。」

「你想说什么?」

「我是想劝你想开些,学学戊土。」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忘掉,便开启了成仙之途。」

「庚金师兄的意思是忘掉我是个人?」

「孺子可教。」

庚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给我,压低声音道:「寅木去之前告诉你了吧?我们五个最终会被师父们放进丹炉炼丹。如今寅木死了,恐怕开丹炉的日子便在收割人田之日。这个迷仙粉给你,等到那一日,咱们一起撒向三个师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狗屁,这是想拿老子当枪使,还以为老子是刚上山的那个傻小子呢?

庚金离开之后,我正要出山谷,被那只老白猿一把拉住,将我袖子里的那把药粉掏了出来,一把撒了。

「你这是做什么?庚金给的,有用的。」

我嘴里埋怨着老猿,慌忙趴在地上去找回那些粉末,洒在地上的粉末渐渐变成一根根细丝。老猿扔了一只蚯蚓过去,瞬间被细丝裹得严严实实,口器和肛门伸出长长的菌丝。

这是……菌种?

我后背一阵发凉,这莫不是庚金给我准备的?若是这些玩意儿贴着皮肉待上两天,我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庚金的歹毒程度比起寅木,有过之无不及。

老猿塞给我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药包,「呜呜」比画,意思是用她这个。

我拿过药包,朝老猿鞠了一躬。老猿抓抓脑袋,咧嘴笑了笑,跳着跑了。

15

大概三日之后,仙宫响起钟声,白猿们「呜呜啊啊」地跟我比画说,大师父和二师父回来了。

果然如寅木所说,他一死,仙山很快便会有大动作。

大师父须发皆白,仙姿卓然,二师父须发灰白,超凡脱俗,三师父须发皆黑,庄严神圣。

三位师父端坐大殿,殿前铜鹤口喷仙气,缭绕升腾,令人心生膜拜,忍不住便要跪下去。

庚金、戊土、寅木还有一个没有见过的女弟子垂首站在大殿两侧。

那名女弟子想必便是寅木口中在山下管理人田的亥水了。

庚金见到我略略有些吃惊,我冲他微微一笑,偷偷给他看了药包还在。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眉头微蹙,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大师父掐指一算,今日乃良辰吉日,宜开炉炼丹,众弟子听令!」

三师父站起来拂尘一挥,颇有威严地道。

「在!」众人道。

「下山收割所有人田,开炉炼丹!」

「是!」

我与庚金一组,戊土与亥水一组,奔赴山下人田。

到了山下我才知道,所谓人田便是一个个四四方方的小村落,远看犹如田字形的蚂蚁窝。

亥水用了须弥纳芥子之术,在岛上建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村落,每个村落外都设有空间结界,彼此看不到,却又都通向海边各自的喂龟台,设计得很是巧妙。

所以那日跟庚金一起上山,出了村子,我想回头看一眼,却被庚金拦住,想必那时已出了结界,一回头便会看到缩成蚂蚁窝大小的村庄了。

庚金拿出一个细口大肚白瓷瓶,瓶口对着一个村庄念念有词,村庄里面的人畜惊叫着纷纷到了瓶中。

「庚金师兄,这都收走了,拿什么来喂守岛神龟?仙岛到时候不得沉了吗?」

庚金瞬间收了两个村庄,瓶子装满,递与我,眼中现出癫狂之色。

「飞升之后,谁还要这座小岛?沉了便沉了。」

收完我们下辖的八个村庄,足足装了四大瓶子,庚金心满意足地带着我踏云而归。

「庚金师兄,这岛上怎会有这么多人?光靠白猿生不了这么多吧?」

我试探着问道。

「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这都是亥水的功劳,她本体是蜃,幻化出如山岳般巨大的神女形象,吸引了大批船只来朝圣。除了被巨龟饱餐一顿,还剩下的许多便被养了起来,一可繁衍以喂养巨龟,二来可做飞升时的血食。」

原来如此,想来我爹和我六爷爷便是这么被骗过来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这些男人若不是寻什么神女,也不会陷入如此悲惨的境地。

「巳火师弟,我给你的那包粉末你可贴身放着?」

庚金终究对我有些不放心,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令他疑惑的问题。

「此等重要的东西,我怎敢时时带在身上?师兄给了我之后,我便锁在柜子里,今日才拿出来带在身上。」

庚金对我这个说辞颇为满意,看我眼神如同看一个将死之人。

16

我和庚金将收割人田的四个瓷瓶摆在大殿上,跟戊土和亥水收的五个瓶子一起,共有九个大瓶子摆在那里。

三位师父已经开炉,分坐在炼丹炉的三个方位,口中念着法诀。而我、庚金、戊土和亥水分四个方位席坐在外围,在东方木位上放着寅木的尸体。

白猿们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搬了许多人草、人菇进丹房,依次放入巨大的炼丹炉里,炉下长长的火舌如蛇般吞吐着信子。

大殿外的天色渐渐现出一片血红,雷声隆隆,风云盘旋,风云的中心裹着一团黑雾,越压越低。

瓷瓶中血食的嚎哭之声越来越大,宛如地狱鬼哭,凄惨无比。

我心中焦急无比,想着如何将这些人救出去,但又觉得可笑,我连自身都难保,何谈救人?

这时,「咔嚓嚓」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本来闭目的大师父、二师父和三师父同时睁开双眼,手中拂尘一挥,卷了八九瓶血食进丹炉,一声声惨叫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徒儿们,今日开炉炼丹,除了药人和血食,还须借徒儿们一用,你们命数暗合五行,又有征兆在身上,是为师们飞升的良药,吾等飞升天仙之后,一定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

三师父一脸慈悲地对我们四人说道。

坏了,真如寅木所说,这三个老匹夫要将我们几人炼了。我这才发现,屁股像是完全被焊死在座位上,一动也动不了,其他几人恐怕也一样被下了禁制。

戊土开始破口大骂:「老子伺候你们三个老妖怪多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没想到我忙前忙后这么多年,没能跟着你们飞升,反倒成了你们的踏脚石?我诅咒你们不得好死,永堕地狱!」

亥水又哭又笑,声如厉鬼。

很快,第二道惊雷响起,三把拂尘又同时挥动,分别卷向寅木的尸体、戊土和亥水,扔进丹炉。

戊土和亥水一边大骂,一边儿挣扎着施展平时所学,想要破炉而出,却被三把拂尘按住炉盖,炉子剧烈震动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这哪是什么仙人?分明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17

目睹惨景的我后背已完全汗湿,贴在皮肤上有说不出的粘腻,豆大的汗珠沿着脸侧一滴滴滚落下来。

下一次雷声响起的时候,便该我和庚金进丹炉了。

我拼命地想挪动屁股,但依然纹丝不动,我看向庚金,他没有一丝慌乱,相反神色异常亢奋,眸光里现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狠戾和癫狂,仿佛一个赌红眼的赌徒般,静候下一次开盘。

我试了试,手指还能动,便摸出了袖子里老白猿给的那包粉末,捏在汗涔涔的手心里,成败在此一举,不成功便成丹。

「咔嚓」一声炸雷劈在殿门口,一根石柱轰然而倒,白猿们吓得啊啊大叫。

雪白的拂尘如蛇般卷了过来,束缚在我的身上。

大师父和二师父一人一个卷了我和庚金甩向丹炉,就在飞向空中的那一刹那,我手中的药粉洒向了三个老妖怪。

三人同时惨叫一声,手中拂尘失了力道,我和庚金跌落在地上,我才看到庚金手中那把拂尘变成了血红色,就在我撒药粉的同时,他借着惯性,一甩拂尘扫到三个老怪的身上。

也不知道老白猿给我的是什么药粉,三个老怪倒在地上哀嚎不已,手中拂尘乱舞,庚金站立在一旁念念有词,不多时,三个老怪便现出了原形,是三只硕大无比的大海龟。

原来,所谓的仙人便是这三只守岛的大海龟?当真是讽刺。

「主人,主人饶命!吾等不知主人归来,求主人饶命啊!」三只大乌龟口吐人言,匍匐在地上向庚金求饶。

我诧异地看向庚金,这时的庚金虽还是小童模样,却已是一身白衣,眼冒精光,对三只大海龟道:「三只孽畜,还真当我不在,把自己当主人了?喂了你们这么多年,也是你们报恩的时候了,快快进丹炉,炼成丹药助吾飞升天仙!」

言罢,不管这些海龟的求饶,将三只大海龟用须弥纳芥子之术缩小,扔入丹炉。

几声巨响之后,丹炉又归于平静。

原来,庚金才是真正的白衣仙人。

好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躲在幕后多年,让三只大海龟忙活,到最后截胡。

我看得目瞪口呆,石化在大殿里。

此刻,我才明白寅木临死前未说完那句话是「小心庚金」。可惜已太迟了。

18

「是你自己进去?还是我扔你进去?」白衣仙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我。

「不劳大驾,我自己进去。」

看来老子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我缓缓走向丹炉,心底一片绝望。

正在此刻,老白猿带着一群白猿拿着武器,冲进殿中。

「孽畜!」

白衣仙人怒不可遏,一挥手中拂尘,众猿摔得七零八落,饶是如此,还有几个白猿冲到近前。

这时,第四声雷声在仙宫的顶上炸开,在雷声正盛时,我扑向了正在击杀白猿的白衣仙人,将袖中的两根「弑神木」插进了他的后背。

他大吼一声,须发皆白,击杀了近身的几只白猿,转身怒视着我,眼红如血,手持血色拂尘,一步步逼近。

「弑神木!」

「你怎会有弑神木?」

「你就是用这个杀了寅木?」

白衣仙人仰天惨笑,眼中流出血泪:「我当日就该直接杀了你!让你如寅木一般以人草入丹炉。」

他白如雪的衣服渐渐现出红色的斑点,宛如那块白色肉芝般开始萎缩。

几只白猿扑上来,抬着还在挣扎咒骂的白衣仙人,扔进了已烧红的铜丹炉里。

丹炉里「噗」的一声轻响,一切归于平静。

老白猿奄奄一息躺在殿门口,口鼻中涌出鲜血。

我冲过去扶起她,她伸出手摸了摸我脸颊上的象形「火」字,又摸了摸我的头发。

一股熟悉的感觉自我心底升腾而起,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明明记忆里没有。

我想起寅木骂我「杂种」,还有村中生完孩子一年后新媳妇消失的传闻,恍然大悟。

这时老猿的手垂了下去,眼睛安详地闭上,可那个字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口,以后也不会有机会叫了。

原来一次次救我的便是那个曾经生了我的白猿,凭着我脸上的胎记认出了我,守着我,保护我。

我将老猿抱进怀里,仰天长啸,伴着雷声,嚎啕大哭。

一道道紫红的雷电劈下来,仙宫轰然倒塌,仅剩的几只白猿连拖带背,将老猿的尸体和我带了出去。

19

岱舆仙岛无根,如今没了驮岛的海龟,飘飘荡荡,在海中如同一段枯木,迟早要沉进海底。

我与白猿们伐尽仙山上的巨木,建了一艘大船,在岛沉之日,登船远航。

彼时,一只白猿新生了一只猿宝宝,勉强学了几句人语,搂着我的脖子闹着要听故事。

我抱着她坐在甲板上道:「从前啊,有一个小郎君,养了三只小海龟,小海龟一日日长大,小郎君也一日日长大。后来啊,小郎君要去求仙问道,便把三只海龟放归大海……」

傍晚落日的余晖里,远处渔船飘飘缈缈传来一首苍凉的歌:「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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魑魅魍魉,神话降临

云昭昭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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