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征婚

征婚

尔虞我诈:我做高净值人群征婚那些年

我曾在婚恋网站工作,做过几年富豪征婚。

发现富豪们择偶标准总是出奇一致:必须是处、漂亮、年轻、白、杯大、温顺。

做富豪征婚那几年我看尽了人间悲喜剧看透了男女游戏,光鲜衣着与精致皮囊下,是最原始的欲望与最贪婪的人性。

我是 2016 年入行的,当时遭遇了人生一个大变故,生计没着落。

家里有个远房表哥在北京开公司,要我去投奔他,到了之后才知道表哥做的是婚恋网站,主做富豪征婚。

跟着表哥做了几场,大体明白了行情。

说几个亲身经历。

有某五十岁的关外富豪,做的是汽车配件业务,生产汽车气门,身价十几亿。

该富豪征婚的时候带了个风水先生,开始面了十几个,里头有空姐、模特、选美小姐、舞蹈演员,可富豪就是不满意。

表哥不想放跑这么大的客户,让我想想办法。

我看那富豪对风水先生有些言听计从,留了心。

晚上我封了一个大红包,单独去找风水先生谈。

风水先生给我透了底,说他们老板是凶命,算着三年后有一个难过的大坎儿,需要以凶克凶,要找只天然真白虎镇住老板的凶命。

我当时年轻,寻思怎么找老虎还找到我们婚恋网站了。

网上一搜才明白,是那么回事儿。

我们地猎从医院买了个医生,找了些无毛症病人的信息,锁定了一个年轻漂亮的,推给了该富豪,富豪一通猛追成功拿下。

几年后我看新闻,该富豪的公司破产重组,不知道是不是那白虎太弱,没镇住老板的凶命。

那几年也见过不少富二代,有真败家的二代傻儿子,也有真精明的太子爷。

先说傻儿子,家里是做水泥的,行业里排得上号。

查过当家人资料是真牛逼,闪转腾挪二十年把一个国营公司硬生生转成了家族企业。

傻儿子是真傻。

刚接班正意气风发,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们这儿,先交了二十万会费,要过一把选妃的瘾。

看上了一个模特,九头身黄金比例那种,网上小有名气,人也有点儿小聪明,是我们网猎在网上划拉到的。

不知道模特怎么玩的,傻儿子动了情,给模特许诺只要结婚,身家分她一半。

跟着来的老家臣吓傻了,连夜给当家老爷子打了电话,老爷子当晚飞过来,抽了傻儿子一顿嘴巴子,连夜给领走了。

模特不死心,拜托我想想办法,还给我塞了一块绿光莹莹的劳力士水鬼。

我劝她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别跟命犯别扭。

模特明显就没听进心里去,一直和傻儿子勾勾搭搭,结果真出了事儿。

有天晚上模特和朋友聚餐回家,刚打开门楼道里冲出俩壮汉,架着模特进了家锁了门。

俩壮汉玩着刀子,警告模特离傻儿子远点,再联系一次就给她脸上刻条龙画只虎,毁了她这吃饭的家伙。

模特是真吓着了,从那之后再也没找过傻儿子,就是嘴上不吃亏,逢人就说傻儿子渣男,自己苦情,说得自己像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

那块绿水鬼我找玩表的朋友看过,假的,两千块钱一块。

说完傻儿子,再讲讲真精明的太子爷。

家里经营的是一家纺织企业,规模中等,几个亿的资产。

当家老爷子一手从小作坊干起来的,七十二了还不退休。

要说顶了天的富吧,也没到那份儿上,就这么点家当,老头儿一直舍不得放。

老头儿有俩儿子,嗷嗷地等着接班,等得眼都绿了。

老头儿来我们这儿的时候原配刚死没俩月,老头儿说人生自由了,得潇洒走一回了,要找个小媳妇。

老头儿交了二十万的会员费,又打电话叫家里两个儿子来一块帮着掌掌眼。

大儿子受不了,指着老头儿就骂,说我妈刚下葬,你就玩这一出,你就是真好色也得等我妈骨灰冷了再说吧,看你过几年下去怎么跟我妈见面。

大儿子骂完砸了个杯子就走了。

小儿子是真人精,凑到老头儿跟前问老头儿喜欢什么样的,跟着参谋。

老头儿说要脾气好的,你妈脾气就太大,小儿子就跟我们说要个温柔。

老头儿又说要有文化的,你妈就是个傻叉文盲,小儿子就跟我们说研究生以下的不见。

挑来挑去,最后老头儿相中了一个小学老师,二十五岁,比小儿子还小好几岁。

那老师也不嫌弃老头儿年纪大,估计是看着老头儿没几年了,想等老头儿死了分点遗产。

全程小儿子都跟着,管老师一口一个阿姨叫着。

最后老头儿挺高兴,定下要接着结婚,让我们公司把婚礼一块包办了。

婚礼大儿子没参加,小儿子又是忙前忙后的。

婚礼上小儿子立马改了口,当着亲朋好友面给老师连叫了几声妈,又磕了几个头,还奉了一杯茶,比侍候亲妈还亲。

整得小学老师脸都绿了,估计是没见过小儿子这种怪物,我在旁边看着都犯恶心。

老头儿结婚没一周,就放了权,把公司给了小儿子打理,家产分给大儿子一半,但不让他再掺和生意。

完事儿的时候我给表哥说,这人老了是真不行,脑子糊涂,选了个马屁精接班,不过这小儿子也真能忍。

表哥说你没看清,小儿子聪明不假,老头儿才是最聪明的,人家这是借着这事儿挑继承人呢。

大儿子性格太刚,不适合商场搏杀,做生意少不得低三下四八面来风,小儿子才最合适。

果不其然,两年之后从报纸上䁖过几眼,小儿子掌权没两年,这家企业规模翻了几倍,准备上市了。

动心忍性,斯大任之基。

说完虐孩子的,再说个神经病。

接过这么一单,有个身价破亿的寡妇,老公是个包工头,有一次应酬喝多了在洗浴中心洗澡,热水一泡犯了心脏病当场猝死,剩下孤儿寡母俩一块过。

那天是寡妇带着儿子来的,儿子长得挺帅,日系风那种,跟漫画里的工藤新一贼像,人也懂礼貌,跟我说啥都叫哥,一看就是好孩子。

我说以你们家的条件,咋还来我们这儿啊。

说实话我们虽然做的是富豪征婚,其实正经富豪谁来找我们啊。

来我们这儿的要么是过一把选妃瘾的,要么是三线小地方的暴发户们,那种带脑子正经八百的富豪都有自己圈子,压根不缺优质女。

我们这儿就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烂摊子。

我看他们娘俩孤儿寡母,不想坑他们。

我潜台词是就是你们家庭条件不错,让周围亲戚朋友介绍点靠谱的吧。

他妈说我们家孩子老实,不会谈恋爱,熟人介绍的吧,都不真心,就是看上了我们家的钱,不会对我儿子好的。

我当时就翻了白眼,这年头结婚有几个不图钱的,我们这里更图钱。

你这是躲妖怪躲到我们妖怪窝里来了。

我觉得他妈有点被害妄想症,没成想后来的事儿一出,印证了我想法,还真是个神经病。

我们拿了一堆资料,寡妇在那翻,儿子在旁边跟着看。

寡妇说这个不行,骚里骚气不是过日子的料,儿子点点头。

寡妇又说这个胯太窄,一看就生不出男娃,儿子又尴尬地点点头。

我给她的资料里恰好也有之前那个给我送假水鬼的模特。

寡妇说这姑娘长得真好看,太好看也不行,漂亮女人都苦命,谁沾上谁倒霉,我们娘儿俩扛不住。

我当时想笑,这模特心气高,你娘俩的那点家底儿估计人家还看不上呢。

谁知道有时候就是一语成谶,还真让这寡妇说准了,模特最后果然连累我惹了个大祸。

这是后话,先说寡妇。

最后寡妇看上了一个小胖子。

小胖子是幼儿园老师,身高一米六,一百五十多斤,皮肤不太好,长了一脸痘,修照片的时候不下狠手脸收拾不干净的那种。

这小胖子我有印象,是个极品,不是我们地猎网猎捞来的,是自己送上门的。

当时来我们这儿的时候死活要我们给她上信息,我没好意思说她条件不够,我说我们这儿是有门槛的,上信息得拿三万块钱,

没成想小胖子真掏了三万。

我硬着头皮给她上了信息,小胖子挺高兴带了个闺蜜请我吃饭,我这人脾气随和,也就应了。

小胖子请我吃的是地摊小龙虾,一盆子龙虾自己啃了大半盆,一边吃一边夸我办事得力,以后嫁进豪门一定要请我当管家。

闺蜜上厕所的时候,小胖子一边吃虾一边给我说,她闺蜜是个傻叉,找了个男朋友是个穷逼。

她准备拆散他们,等她自己嫁进豪门之后就让闺蜜当她的通房丫头,男人出轨少不了,还不如提前找个自己的闺蜜当出轨对象,自己人放心。

我当时就想把那半盆龙虾扣她头上,那顿饭让我彻底明白了丑人多作怪是什么意思。

寡妇一定小胖子,我当时就觉得是极品碰上了极品,神经病碰上了神经病。

果不其然,出事儿了。

本来我以为这事儿很快就能拿下,小胖子能被寡妇看上是撞了大运,寡妇又很中意小胖子,工藤新一儿子看着又是个孝顺蛋。

两边属于周瑜打黄盖。

我们安排小胖子和工藤新一见了一次面,后头没再跟,让他们俩自由发展吧。

没成想,半个月后寡妇给我打了电话。

寡妇有点急,说陈经理,你们那个小张是怎么回事,自从上次见了面,我儿子连约她三回都没见。

是不是觉得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啊,她要再摆臭架子,我们可不谈了。

小张就是小胖子。

我当时就知道是小胖子给我作了。

我把小胖子叫过来,我问她你什么意思。

小胖子死鱼眼一翻,说哀家要抻一抻。

我说哀你个大头啊,看嬛嬛看傻了吗,你要想成就抓紧成,人家说了你要再摆臭架子立马换人。

小胖子这才慌了,上赶着开始联系工藤新一儿子。

后来工藤新一来找过我一次,给我送了两瓶 M6 酒,说谢谢哥你操心。

我说我这是收钱办事,你客气了。

然后我看着工藤新一儿子说,其实你看不上小张吧。

当时工藤新一从我桌子上摸了根烟点上,吐了口忧郁的雾,说我爸没了之后我妈自己过得很苦,她觉得小张能生儿子,她愿意就行了,我不重要。

我这几年干了征婚之后其实心挺硬的,可当时不知道为啥,心里猛地一酸。

我料定这婚事以后幸福不了,苦了工藤新一这孝顺儿子。

那时候我也好心提醒了一下小胖子,我说你这婆婆不好伺候啊。

小胖子梗着头说,哀家不怕宫斗,哀家一身本领就等着在他们家施展呢。

我心里想,艹,行,您是哀家您牛逼。

小胖子倒是也争气,和工藤新一儿子认识没俩月,怀孕了,一个月之后之后两人结了婚。

婚后一番风平浪静,小胖子没再作,就是朋友圈发得多了,整天晒幸福。

我起先没在意,可备不住小胖子太能发,朋友圈基本天天能刷到她,我越扒拉她朋友圈越觉得不对劲儿,最后突然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

小胖子的朋友圈里,但凡有和工藤新一儿子合照的时候,寡妇妈都会出在照片里,而且三人站位比较奇怪,寡妇妈永远都出现在 C 位。

而且这 C 位的位置还不正,工藤新一儿子永远是自己跑偏到一边儿,小胖子和寡妇妈在正中心,好像这俩人才是两口子,工藤儿子第三者插足一样。

而且寡妇妈的脑袋基本都是歪的,扭头死盯着小胖子的肚子看,那时候小胖子已经显怀了,我总感觉寡妇妈那目光有点颇为复杂。

还有小胖子手上脖子上挂的首饰也不对劲儿,手腕子上带了一串文玩核桃,脖子上戴了串砗磲珠子配观音牌,一看就是哪个大老爷们儿戴了好多年的。

文玩核桃盘得都包浆了,砗磲珠子让汗渍得都冒黄光了。

我给她发信息说,张老师,你这佩饰挺新潮啊。

小胖子回我说,没见识,这是我婆婆给我的传家宝,是我公公戴了多少年的,传给我了,哀家已把太后拿下,这是胜利的见证。

人家豪门贵妇整一身都是珠光宝气,我就没听说过谁家拿包浆核桃汗渍砗磲当传家宝的。

行吧,她说胜利就胜利,我没再言语。

后来没几天,寡妇妈有事儿又请我吃了顿饭,那次是带着小胖子和工藤新一儿子去的,我彻底看出不对劲儿了……

是这么回事儿,寡妇有个娘家亲侄女,三十冒头了一直没结婚,事业单位上班,一看就是本分姑娘,不过有点内向,是个死宅,寡妇委托我们给介绍个对象。

表哥正好碰见,说我们这儿都是死鱼烂虾,不如介绍个靠谱的,表哥有个大学同学是 IT 男,同样也是个闷葫芦,安排着俩闷葫芦碰了一面,没承想碰成了。

寡妇挺高兴,一定要请我吃个饭谢谢我。

我那天去的时候,一进饭店看到小胖子扮相,直接把我看傻了……

小胖子那天手上脖子上还挂着那两件传家宝,穿得更吓人。

上身穿着一件老头儿衫儿,下身穿着一条男士西裤,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哪个老男人穿过的旧衣服,那时候小胖子离预产期还一个多月,肚子挺得老大,隔远了看还以为是哪个老头儿喝了女儿国的水。

小胖子那天成了饭店里最亮的那颗星。

我说张老师你这造型挺别致啊。

小胖子低着头说这是我公公的衣服。

寡妇说我们家老李是个大迷糊老迷路,让她穿穿老李的衣服,老李见着了衣服就能回家。

这话说得跟闹鬼似的,我瘆得慌,没敢再接茬。

吃饭的时候,寡妇一直给小胖子夹菜,说老李活着的时候喜欢吃这个,你怀着孩子也多吃点,老李喜欢吃那个,你也多吃点。

老李就是寡妇那死了的老公。

中间小胖子没忍住,夹了一筷子鱼,寡妇突然嗷一声叫唤着蹦起来,伸手就拍掉了小胖子的筷子。

寡妇嗷嗷叫着说,老李活着的时候最烦吃鱼,你这时候吃鱼还让不让他回家了。

这话一出来直接把我吓得一哆嗦,我心想小胖子吃个饭和你那死老公什么关系……

还回家,你搁这儿搞什么灵异呢,鬼里鬼气的。

工藤新一儿子看气氛有点僵,连忙劝小胖子说别吃鱼了,这么多菜,吃点别的吧。

小胖子低下头,眼睛红了一圈,没吭声。

吃饭中间小胖子去了趟厕所,我跟了出去。

我悄悄问小胖子,你不是胜利了吗,咋还给折腾成这样了,你确定你婆婆正常吗,别真出了事儿,我们公司也跟着倒霉。

小胖子翻着死鱼眼还嘴硬,说宫斗的事儿你不懂,哀家正在诱敌深入,有一种胜利叫撤退,我在攒大招。

行,我不懂,你继续胜利。

我闭了嘴。

其实我干了这行这几年,真没少见这种事儿,水灵灵的大姑娘欢欢喜喜嫁进豪门,回头碰见个恶婆婆,没几年就给整得不人不鬼。

只不过寡妇这样玩的真少见,我老觉得寡妇这不是恶,是发神经。

吃完这顿饭没一周,小胖子有天晚上十二点又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压着声音问我认不认识靠谱的离婚律师。

我说有啊,你孩子马上就出生了,闹什么呢?

小胖子从电话里哭了几声又说没事儿,匆匆挂了电话。

从那之后我们好长时间没再联系,我以为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没成想三个月之后,我亲眼目睹了小胖子和寡妇的大决战。

那天小胖子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公司里接待一个大客户,当时模特和她一个闺蜜也在。

这事儿说起来又是个坑。

先说小胖子,一会再聊大客户。

小胖子起先给我打第一个电话,我直接点了拒接,不到十秒钟小胖子电话又打过来了,我再拒接,小胖子又打过来,一连折腾了七八次。

模特在旁边说,哟,这是哪个世间奇女子啊,还能对你陈加念念不忘,眼瞎了吧。

我说,也是一客户。

我给大客户说了声抱歉,找个没人的地方接了电话,电话一通就听见小胖子在里头嗷嗷地哭。

我说张老师,啥事儿啊让你这么惦记我。

小胖子边哭说,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要自杀。

我知道小胖子一个月前刚生了孩子,我是从工藤新一朋友圈看见的。

又让寡妇说准了,真是个男孩儿,我还给工藤新一发了个红包,小伙子没收。

我以为小胖子是有点儿产后抑郁,我说你闹腾啥啊,好好在家带孩子不行吗。

小胖子继续哭说,我不活了,我就是不活了。

当时我隐约听见工藤新一儿子在电话里喊,陈哥,真出事儿了,你快点来一趟吧。

我心里一动,给小胖子说,你等等,我马上过去。

其实也不是我爱管闲事儿,是我老觉得寡妇神经兮兮的不正常,真怕出了事儿连累到我身上。

我把大客户交给表哥稳住,直接去了寡妇家。

寡妇家住在一个别墅区,家里是一幢三层的小洋楼。

我还没进门就看见小胖子正抱着孩子正骑在三楼阳台上,小胖子嗷嗷地哭,怀里孩子也嗷嗷地哭,娘儿俩折腾到一块去了。

我去的时候物业保安早就到了,有在楼下偷偷打电话报警的,有在楼上伺机救人的,乱哄哄一片。

我给物业说我是他们家亲戚,跟着冲进了家里,结果我刚一进屋就把我吓了个半死……

屋里没开灯,所有窗户都关着,窗帘紧拉着。

幸好门开着,稍微有点光。

我往墙上一看,瞬间吓得半死。

满屋的墙上都贴了照片,密密麻麻的,少说也有上百张。我凑近了一看,都是一张照片复印出来的,造型、人物都一样,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在长城上摆了个挥斥方遒的造型。

工藤新一儿子正好下楼迎我,我问他这照片是怎么回事儿。

工藤苦笑了一下说,是我爸的照片儿,自从我爸没了之后,我妈就非要把照片贴墙上,我一撕下来她就急,先不说这个,陈哥你快上楼看看去吧。

我跟着工藤儿子上了楼,小胖子和寡妇正在阳台上对峙。

小胖子还在嗷嗷哭着,一个劲儿说不活了,要跳楼。

小胖子那地方太敏感,保安们站在三楼阳台门口只能干瞪眼,寡妇站在门口也干着急,看我来了好像见着了大救星。

我以为又是小胖子在作妖。

我给小胖子说,你快下来,放着好日子不过,你发什么神经。

寡妇也跟着点头说,就是啊,你发什么神经,你自己跳楼也就算了,你还抱着我们家老李一起跳,老李能回家有多不容易你知道吗?!陈经理你快劝劝她。

我说行,我劝劝她,等等,阿姨,谁是老李啊?

寡妇的话一飘进我耳朵,我就听出了不对劲儿。

寡妇幽幽地说,她怀里抱的就是我们家老李啊,我们老李刚回来,她就让我们家老李死啊,她心也太毒了吧。

寡妇这话说地幽幽怨怨的,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小胖子怀里的男娃,一脸偏执狂的变态样。

小胖子说,陈加,你看明白了吧,到底谁是神经病。

我擦了把冷汗,问小胖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胖子骑在阳台上,一边哭一边给我说了个大概。

小胖子刚和工藤新一儿子结婚的时候,其实挺好的。

寡妇对小胖子是有求必应,工藤新一儿子虽然不喜欢小胖子,可冲着肚子里的孩子,对她也不错。

小胖子以为这孤儿寡母的挺好拿捏。

孕期二十周的时候,寡妇在一家私立小诊所违规检查了孩子性别,发现是个男孩儿。

从那之后,寡妇就显出不对劲儿来了。

寡妇开始天天神神叨叨地说,她那死老公要回来了,得准备好了接死老公回家。

寡妇先是复印了几百张死老公的照片儿贴满了家里犄角旮旯,又把死老公的手串砗磲珠子给小胖子披挂整齐,天天让小胖子穿着死老公的衣服晃荡。

小胖子开始还反抗两下,架不住寡妇道行更高。

自从小胖子怀孕之后,寡妇就忽悠小胖子辞了工作,安心在家养胎,如今断了小胖子粮草,小胖子交阵几回合就败下阵来。

寡妇把小胖子拿捏得死死地,孩子生下来之后,小胖子这日子更不好过了。

寡妇先是一言堂给孩子取了名叫李宝贵,用了她死老公的名。

然后天天围着孩子叫老李,吃喝拉撒全让寡妇一手包办了,小胖子这个亲妈反倒成了多余人。

今天小胖子给孩子喂母乳的时候,寡妇又发了疯,说小胖子是狐狸精,要勾引老李,执意要断了孩子母乳,把孩子接走。

这成了压死小胖子的最后一根稻草。小胖子情绪崩溃,抱着孩子骑在了阳台上,一年多的怨气此时此刻全爆发了。

今天明明是个大晴天,我听小胖子讲得后脊梁嗖嗖冒凉气。

我说,阿姨,人死不能复生,秽土不能转生,你清醒一点好不好,这是你孙子,真不是你老公。

我话刚说出口,寡妇的眼神儿像钉头七箭书一下戳在了我身上。

寡妇说,小陈,我一直当你是自己人。

寡妇声音阴森森的,肿眼袋环绕包裹的一双枯眼里带着深深的怨毒。

我说,阿姨,我就是自己人啊。

寡妇一声冷笑,没再说话,一扭头,噔噔噔跑下了楼。

这声冷笑实在太瘆人,笑得我头皮发麻,我杵在原地愣了一分钟。

刚回过神儿来,又听见噔噔噔一阵脚步声,寡妇扭头又跑了上来。

这次保安们一看寡妇跟见了鬼一样,乌拉一下围将上去,寡妇在阵中好一阵左冲右突。

我正纳闷几个人高马大的老爷们儿怎么还治不下一老娘们儿,就见寡妇一抬手,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手里高高举了起来。

原来有橙装。

保安们没拿防暴叉,一时近不了身,只能乌压压围着寡妇。

我说,阿姨,你这是要干啥。

寡妇在人群里挣扎着说,这小妖精勾引我老公,我让她死。

工藤新一儿子哭着说,妈,这是您孙子,真不是我爸啊,您清醒一点成不成。

寡妇突然一阵仰天大笑,一副雁门关外乔帮主的悲怆样。

寡妇说,我看出来了,你们都是一伙的,没一个好东西,我这就劈了那小妖精,带着老李走!

寡妇话一说完,举刀的手腕儿一哆嗦,明晃晃的菜刀变成了甩手刀。

眼瞅着那菜刀翻了个跟头,就朝着阳台上的小胖子劈去,我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伸胳膊一挡,刀刃刷的一下削在了我胳膊上,菜刀当啷掉在地上。

我当时就觉得胳膊上一麻,然后是钻心地疼,血从伤口里滋滋地冒了出来,瞬间染红了我大半身。

寡妇没了橙装傍身,保安们刷拉一下围将上去,迅速把寡妇制伏。

我顾不上看伤口,冲小胖子吼着,你还不快下来,还等着挨菜刀呢?

小胖子骑在阳台上,停了哭,一张脸刷白刷白的,看着我说,陈加你你你……

我说,我什么我,快下来啊。

小胖子说,你身上都是血。

说完这句话,小胖子身子往后晃了晃,手一松,眼看着怀里的孩子就要往下出溜,小胖子就要从阳台上来个倒栽葱掉下去。

我瞅着不对劲儿,刷拉一下飞扑到阳台上,摆了个恶狗扑食的造型,正好抱住孩子,下意识伸出左胳膊搂住小胖子大腿。

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我造型太吓人,屋里屋外一片安静。

我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搂着小胖子的大腿,孩子哭着,小胖子昏着,我胳膊上的血呼呼地流着,时间就此静止,人生就此停顿。

我冲着身后喊了一声,都特么愣着干啥,过来帮忙啊。

我一声大喝恍似雷霆,保安们如梦方醒,呼啦啦过来几个人,帮我接过孩子,拽起来小胖子。

记得小时候常听老人说,人活一口气,那时候我少年气壮,还不信。

我看娘儿俩脱离险境,气儿一松,就觉得身上劲儿一泄,眼前忽地一黑,就听着耳边有人喊,哎哎哎陈老师,别倒啊……

我再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医院病床上,表哥和模特围着我。

模特正拿着个冰袋,正往我胳膊上蹭着,我头有点发晕,胳膊上麻嗖嗖地疼。

我说,哟,姐姐,今天怎么化身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了。

模特说,陈加就你嘴碎,幸亏这刀砍得偏没伤到筋骨,你这条胳膊要是废了看你以后怎么办。

我还想再贫两句,眼瞅着模特表情不对,我低头一看,胳膊上一条长长的的刀口已经缝了针,看着像条大蜈蚣。

表哥说,那帮保安也是山炮,没一个会急救的,幸亏 120 来得快,要不你得死在他们家。

我说,也是事赶事,上头了。

我问表哥,寡妇到底咋回事儿。

表哥给我说了大概。

警察连夜审了寡妇,可能是金色盾牌震慑了寡妇身上的邪气,一进局子寡妇就把前因后果交待了一个清清楚楚。

寡妇和她老公感情一直不错,属于模范夫妻那种。

两人结婚三十多年没红过眼,寡妇老公这些年干工程虽然赚了不少钱,还真没在外头拈花惹草,和寡妇两人相亲相爱。

寡妇老公猝死之后,寡妇精神就隐隐开始有点不正常。

有亲戚看出了寡妇心病,给寡妇介绍了一个大师,大师据说是从关外来的,很有水平,曾经给某个关外某个大老板当过幕僚。

大师给寡妇说,她老公属于意外死亡,阳寿未尽,如今脱离在六道轮回之外,生不生死不死,人不人鬼不鬼,得给死老公找个脱身的办法。

这降智的说法一般没人信,可寡妇偏偏就不是一般人,寡妇真信了。

寡妇花了大价钱求大师给指条明路点个明灯。

大师说,让寡妇儿子抓紧结婚,给寡妇生个孙子,让死老公的阴神投胎到孙子身上,才能解脱。

碰巧小胖子真争气,还真生了个男孩儿,寡妇更把大师当大神了。

从那之后寡妇彻底开始走火入魔,一心认为孙子就是老公转世,老公就是这胖孙子,才有了后头这一串作妖见鬼的烂事儿。

表哥说,警察已经你验了伤,这伤都已经够轻伤了,要不咱搞搞法律,治治这死寡妇。

表哥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善茬,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下九流行当里特有的杀气,看得出来,表哥这次挺生气。

我想着那孤儿寡母的可怜劲儿,心还是软了,说了一句算了。

我知道寡妇也是苦命人,对亡夫的思念终成执念,执念无法纾解,终入魔道,成了这副模样。

人生本就是不断离别的过程,只是有时候离别来得太突然,令人无法坦然面对。

生死之事,大悲之事,凡人无可解脱。

医生说我失血过度,需要在医院观察几天。

我住院那几天,不知道模特发了什么神经,见天儿来给我送饭,什么乌鸡汤甲鱼汤鸽子汤连轴转,喝得我跟坐月子一样,一出汗就带着飞禽走兽的泥腥味儿。

挨了三天,终于出院了。

我一直想请模特吃顿饭谢谢她陪护之情,模特行踪不定,一直拖了俩月才把这顿饭请上。

那天我俩喝了挺多酒,说了很多话。

借着酒劲儿我问模特,为啥住院的时候这么巴结我,是不是想让我下工夫给她找个钻石王老五。

模特翻了个大白眼,骂了我一句傻叉。

那天模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我俩吃完饭的时候才八点多,模特非缠着我说要散散步消消酒劲儿。

我们沿着步行街一直走,模特绘声绘色说我被 120 送进医院的惨样,我尴尬地傻笑着。

城市的夜晚总是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我们混在人群里慢慢走着,这样难得闲适的氛围让我隐隐产生一种不真实感,直到好巧不巧碰见了小胖子和工藤新一。

两人是出来遛孩子的。

小胖子甜甜地冲我叫了声陈哥,工藤新一儿子也亲热地叫了声哥。

看得出来,这两口子对我都挺感激。

干下九流行当时间长了,我挺珍惜这份感激,总觉得自己好歹干了件人事儿。

我问工藤新一,寡妇阿姨怎么样了。

工藤新一脸上一黯,说送精神病医院治疗了,病情时好时坏。

我没敢再多问。

家里没有了恶婆婆,小胖子眼瞅着气色好了不少,一直给我说有事没事常联系,看样子似乎会做人了许多。

我们站在街头寒暄半天,直到孩子在车里哇哇哭起来才各自作别。

模特偷偷说,陈加,你知道吗,他们家这事儿谁是真正的受害者?

我说,那还用说,肯定是小胖子呗,想嫁入豪门结果整成那模样。

模特骂了我一句直男,说这事儿受害者是工藤新一儿子,他这样的家庭他这样的修养,能看上小胖子吗?不过是为了让寡妇顺心而已,娶了一个不爱的人,结了一桩没有爱的婚。

寡妇的执念不但困住了自己,还困住了自己儿子一辈子,可怜可怜。

我沉默着,我知道模特说得对。

我远远回头看了一眼,小胖子和工藤新一推着孩子并肩走着,只是两人间始终保持一个克制的距离,有几次小胖子伸出手来想要轻轻挎住工藤新一胳膊,都被工藤新一悄悄躲开。

两人慢慢向前走着,就像两道不断可以延长的平行线,却永远不会相交。

那天我重新看到了模特的另一面,我隐隐感觉这个送我假雷鬼的女孩儿其实挺通情达理的。

可模特总是这样奇怪的生物,当你对她心生好感的时候,模特大姐又总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把好感给你打碎。

没俩月,模特又给我捅了娄子,事关一个大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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