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差点一跟头跌进金鱼池里。
凌尔诚一把拉住了我,「安安,回去吧。」
「不要叫我安安!」我扭身进了马车。
一会儿凌尔诚也进了马车,马车往回驶去。
冷风一吹,我混沌的脑子也转动了一些。
刚才我向凌尔诚撒气真是莫名其妙,那一声「安安」,我就想到了凌尔三温柔唤我的样子,可是从前爹娘姐姐们都喊我安安,我只是想他了。
我看看凌尔诚,他正闭眼养神。
「我错了。」我干涩地张嘴道歉,「刚才一时糊涂。」
他睁眼,「你不喜欢别人叫你安安?」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
「那以后我便不叫了。」不管多奇怪的要求,他从来都是由着我。
回到客栈,推门前,我停顿良久。
一开门,果然空荡荡的,不见凌尔三。
我坐在床边想了好久,柳盈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到脑袋疼,仍想不明白。
我心想,凌尔三不愿意见我,也许我死了就能见到他了。
我好一并和他问个清楚。
话本子上写刚烈的小姐不愿意嫁强盗,可以用白绫挂房梁上坠死,我将裙子撕成一条一条的,用手扯一扯,还算紧实。
凳子踢了的那一刻,凌尔三说的真是没错,死确实好疼。
啪!一个布条的结竟然开了,我重重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当晚,我梦到了凌尔三,他好好地坐在客栈的火盆旁,还是从前的样子。
「我给你去烧火盆呀!」可是火盆怎么也点不着。
他轻轻拉住我,「安安我不冷,你不要再做自缢这种傻事。」
「凌尔三!你为什么躲着我?」我问他。
「我们人鬼殊途。安安,从前我只为救你,现在我只希望你能忘了我。从前我说堂弟很好,有人能照顾你,我很欣喜,并非硬要你嫁与他,我只希望安安日后能有一人依靠。希望安安能嫁与爱你、对你好的人,只要安安喜欢就好。不过那人不是我了……」
「凌尔三,若你活着,你可会爱我,对我好?」
他不说话,只是笑着看我。
「你说呀!你说呀!」我急得快要哭出来。
「天亮了,我该走了。」他看看窗户。
「别走呀,凌尔三,你别走!」我紧紧拽住他的手,「我可怎么找你呀!」
「安安,生死有轮回,若我完成了心愿,魂魄自会离开人间,从此我们再不相见。」我见他一点点隐去,我紧紧拉着他的手也变成了虚无。
「凌尔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可有爱我?」
忽然,我从地板上惊醒,满脸的泪。
用布条做的绳子散落在一边,系得这样紧的扣竟然开了。
一缕阳光照进来,我分不清刚才的是梦,还是他确实来过……
不日将要离开这里,我这几日都在香粉铺子帮忙。
凌尔诚的收留之恩无以为报,我只能尽量多做些事来报答他。
好在天气依然冷,脖子上的勒痕被衣领盖住了。
凌尔诚喜欢和我说制香粉的事,虽然我有很多听不懂的地方,但我努力地听,不叫他失望。
他见我歪着头努力听的样子,笑了,「是我疏忽了,和你说了这样多,可是听不懂?」
「虽然有些不明白,但是我觉得能将四季花卉、各类草药,甚至贝壳、珍珠留存其光华,驻人容颜,本身就是一件极其伟大的事,我喜欢听。」
「可族里叫我下月回去跟着做生意,这怕是我最后制香粉的日子了……」凌尔诚的眼神黯淡下来。
「能去四处经商,开拓原材料,也许是件好事。」我安慰他,「我也会让爹爹帮忙劝凌伯父。」
见他略好了些,我才回去。
这些天,我不敢拘在那房间里。
一在那房间,我就想到凌尔三的样子,就忍不住落泪。
我四处走走,在地摊上淘了几本旧书,其中有本叫《寻芳千古集》的,讲的是各色花草,我想凌尔诚大概需要,就买下了它。
这几日,我在凌记香粉铺子试遍了各类香粉胭脂。
凌尔诚说,妇人买了香粉去,只是说好,但说不出哪儿好,如今正需要我的意见。
我一一试过,再记下使用体验。
凌尔诚将我写的看了又看,说我写得好:「以后可愿一直试凌记的新香粉?」
还有这种好事,我当然点头同意。
我要走的前一日,凌尔诚又叫我去喝酒。
想到上次的经历,我不想再去,可他说这是在此地的最后一天了,不好推辞,我就去了。
酒过三巡,这回的酒不烈,我的头一点也不晕,正要与他告辞。
他忽然红着脸将一盒胭脂拿出来,「张安安,这是我们共同制的红梅胭脂,你试试可好?」
我拍了点在脸上,又点了些在唇上,胭脂颜色很好,淡淡地晕开在脸颊上,一点儿也不俗气。
「真好看,这是世上最好的香粉胭脂了!」
他顿了顿,支支吾吾地说:「我曾说心悦于人,就要将世上最好的香粉赠与她……我想我大概心悦于你。」
我见他小心说话的样子,又想到初见时他审我的神气样子,「哈哈哈哈哈!」我不禁笑了起来。
我的笑让凌尔诚摸不着头脑,「若是不愿意,可否当此事未发生过?」
「好啊,我愿意。」
话说凌家与张家刚退亲,凌家公子凌尔诚就搭救了张家小姐,不仅为她疗伤,还送她返乡。
期间两人心生情愫,还共同制了红梅胭脂,取名「梅安」,两家共续前缘,实在是一件喜事。
凌记香粉铺子一上新「梅安」,就一售而空,做都做不过来,赚个盆满钵满。
家里见我完好无损地回来,就已经十分开心,知道我与凌尔诚的事,母亲更是开心得直抹眼泪。
两家长辈商定,暮春即可完婚。
府里上上下下忙着我出嫁的事,凌尔诚依然待我很好。
我爱吃的甜食,新鲜的小玩意每日都托门房送进来,丫鬟仆妇们都笑,「新姑爷这般殷勤,往后要将小姐宠上天去了。」
我在院里静静地绣着帕子,脖子上的勒痕浅得看不出来了。
家里操办喜事,却没人提及凌尔三,这个人仿佛在我们的生活中略过去了,他的身影在心里也渐渐浅下去了。
「凌尔三,我要嫁人了。」我对着空气说。
他说「再不相见」,我们果然再也没见过。
风儿轻轻地掠过树梢,我起身回房去了。
嫁与凌尔诚一个月后,凌家上下对我很好,将我似亲女儿般对待。
因为我在香粉铺子帮过一阵子忙,各项事务也处理得得心应手。
这是我第二次梦到凌尔三,也是最后一次。
梦里他笑着,说他心愿已了,要走了。
他轻轻地展开手,手中躺着我当日掉的那枚蝴蝶玉佩,我正要与他说话,突然醒了过来。
忽见枕边放着一支小小的金簪,我仿佛见过。
我仔细看着这支金簪,上头刻了两只蝴蝶,隔了一段又刻了三只蝴蝶。
「二……三……」我轻轻地读着,泪已经湿了眼眶……
番外·凌尔三
凌家子息单薄,家中长辈叹气连连。
虽然凌家主要做香粉生意,主要和妇人们打交道,但是外出跑生意的仍是男子。
好在凌尔三出生了,族人们都围起来看这个初生的小娃娃,稀罕得不得了,想着找个最好的字给他当名字。
而族里资格最老的太爷发话了:「就叫凌尔三。」
这名字意在给家族带来接二连三的孩子,虽然这个名字怪怪的,但既然太爷说了,这名字就定下来了。
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取得好,一年后,家里果然又添了个孩子,堂弟出生了。
我这辈子虽不长,但可以说从未亏欠过人,在外经商难免欠人钱财,一旦赚到了钱,定是添了利钱奉还。
人人都夸我守信,我却亏欠了张安安两次。
第一回,我身死以致退婚;第二回,就是骗她我与柳姑娘有情。
……
番外·柳盈
凌尔三是我的恩人。
当初赌鬼哥哥将我卖去了花月楼,拿着银子转头就跑,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进那种地方哪能不褪层皮啊?鸨母有的是细细碎碎的功夫折磨我。
我实在受不了了,偷跑出来,又被一众打手狠狠擒住,当街打我。
是凌尔三路过救了我,他替我赎了身。
我原想跟着他,当个丫鬟粗使也是好的。他说家里不需要丫鬟,放我回家去。
可是那样的家,我一旦回去又要将我卖了。
所以他和鸨母商议,让我还是留在花月楼,只是如今是自由之身,不得打骂,不得接客,来去自由。
为确保我性命无虞,他会随时过来看我。
他偶尔会来喝盏茶,从不久留,见我琵琶弹得好,要我用心学琵琶,以后可自立乐坊。
如果没有凌尔三,我早就被打死了,所以每次去寺院,我都会替他多烧一炷香,愿他生意红火,身体康健。
听闻凌尔三的死讯,我哭了一整天。
我曾和他说,等我自立了乐坊,定要他来捧场,他也好好地答应了我。
他说:「我不日就要回家成亲了,以后来得少了,但是会托人照料。未来乐坊开业的事,要帮忙你尽管开口。」
凌尔三喜欢自己的未婚妻子,将一支小金簪小心地拿给我看。
这是他特意请人做的,送给她的及笄礼物。
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凌尔三死了约摸两个月,我从来不做梦,有一天他突然入我梦里,还是从前的模样。
他说:「不日有个小姑娘定会来拜访,那是我未成婚的妻,她来了你一定要告诉她,你我已订终身。」
这样奇怪的要求,我困惑不已,要问出个为什么。
他向我一再拱手,「拜托了!」
过了两日,果然有人捧着凌记的匣子来找我。
我不敢看她,强忍着泪才将凌尔三嘱托我的话说完,害怕露馅,匆匆打发她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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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停云
春闺梦:我寄人间雪满头
李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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