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上喜欢我娘亲

没想到小江子这厮彻底暴露了她的真面目。

那日我救她,她明明是个怯生生的小丫头,连谢我都斯斯文文的,我还怕我大嗓门吓到她。不承想,她都是装的。

她说她听闻我与娴妃动手,就一直想看看我是何方神圣,她也不喜欢娴妃,也是因为娴妃那张嘴。

她说她崇拜我得紧。这话我听了受用得很。她又特别羡慕我会些拳脚功夫,说她小时候就想学,可是家里人都拦着不让。

我武艺还是不错的,这个不错到底到什么级别,我心里也没谱。不过我是会点剑术的,只是还没与人正式交过手。小江子一听,立刻要我演一段给她开开眼。

我换成男装表演完后,小江子眼睛亮晶晶的,直说我要是个男儿身,她一定拜倒在我的剑下。

小江子还有一个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给人打扮。她一直说我宫里的宫人给我妆扮得太艳俗了,完全破坏了我谪仙一样的气质。

「我娘亲以前也说过我气质好。不过她说我气质清冷,像一株翠竹。」

「对对对,就是这个形容,就像那竹子,浑身都透着清冷。但是你的脸,又会让人觉得,你是个沉默、孤傲、又坚韧的人。」

「这样吗?还能从脸上看出来这么多?」

「你就信我吧。真的,我可是潜心研究这些多年。」

哦对,研究英俊男子与貌美女子,是小江子的爱好。

「小江子,我们是朋友吗?」

「那你说呢?」

「小江子,我从小到大没有什么朋友,我这个人死心眼得很,认准了的朋友就是一生的朋友,不会改变。」

「那我也一样。」

小江子住了些日子就要出宫了,我托她帮我去打听叶照,我告诉她,叶照是我的另一个朋友,长得很好看。她果然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叫我等着她的好消息。

然后宫中又谣言四起,说我与小江子行为怪异,如同两情相悦一般,只差私订终身了。英姑姑一再嘱咐我不要太过于招摇,流言也会杀人于无形。

呵,我还怕杀我的人不来呢。

今日是中秋,老皇帝又安排了一场宴会,除了这些王子公主,还宣了些清贵权臣一同前来。只是听闻太子腿伤着了,告假养于东宫,不曾前来。

我高兴的是小江子也来了。她又装出那副小女儿姿态,讲话都轻声慢语的,我差点笑出声。她趁人不注意对我翻了个白眼,我喝酒呛到了,趁机拼命咳嗽,心里却明白,这酒是糯米酒。

只是糯米酒味道极淡,应是只混了一点点在里面,要来试探我的反应。

呵,该来的果然来了。

过敏实在是不好装,我只好拼命咳嗽,咳得满脸通红才罢休,又装作一副呼吸不畅的样子。我感觉我都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给咳出来了。

好在这殿中有歌舞奏乐,我的声响不足以惊动众人,又恰好可以给想看的人看到,正合我意。

我让英姑姑去查看下,为何这酒里掺杂了糯米酒,害得我起反应。英姑姑是老皇帝派给我的人,很有分寸。

殿中歌舞又换了一支,这支显然很不一样了。因为跳舞当中的那个女子,全程都盯着老皇帝,含情脉脉的。老皇帝似是也被惊艳了,目不转睛地看着。

八成又是哪家大臣或亲贵进献的美女,要么是讨老皇帝开心,要么就是要稳固自家的位置。

不过我看老皇帝笑意不达眼底。

我不由得感慨起来,老皇帝也不容易啊,这把年纪了,还要被安排一把,还要配合演戏,真是不容易。

小江子的婢女说,小江子出去更衣时不小心把脚扭了,要我去看看。

「你脚扭得严重吗,怎么不宣太医?」

「不严重,只是走路需要人扶。」小江子笑嘻嘻地看着我。

「那你怎么不回宴会上,还要我前来。」

小江子对我使了使眼色,我想起来她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公开形象,心下了然。我走到前面蹲下,准备背她,没想到她伏在我背上竟说:「这下谣言更要传得满天飞了,这英雄救美的活都让你给揽了,阿楚,你真应该是个男孩。」

「我若是男子,难不成你要嫁给我?」

「你若是男子,都救我两次了,我怎么着也要以身相许了。」

「那你现在便以身相许吧。」

「那又有何不可?那你便把这个拿着,这可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说完,她将一只珠花递给我,附在我耳边低声说:「我方才出去碰巧看见,一个小宫女往你的酒里兑糯米酒,我正要上前,她便急急地走了,慌乱中掉下这枚珠花。阿楚,那人是娴妃宫中的,我绝不会认错。」

我将那珠花放入我的锦囊中,背着她回到了宴会门口,她又摆出一副柔弱文静的样子来。

真是戏多。

从那日我拿到珠花起,已过去整整半月,竟丝毫没有动静。难道是没寻到下手的机会?

我已经日日胡吃海喝,连带着个头又长了些,我细细琢磨,单凭这枚珠花能说明什么?这证据委实太弱,小江子倒是可以算个人证,不到万不得已,我还是不要将她牵扯进来。

小江子托人送信给我,说她并未寻到哪家布匹庄是姓叶的,也全然没有叶照这个人。倒是有一家布匹店男掌柜生得好看,年岁却又不大对,她邀我有机会可出宫看看。

我实在是坐不住了,寻了个赔礼道歉的缘由,准备去见见娴妃。

这个娴妃我先前不晓得,她竟是个番邦女子,送来和亲的。她母国是西越,西越人向来骁勇善战,怪不得她生得浓眉大眼,讲中原话总是带了口音。

她既是西越人,那日我动手,她竟然没有还手,看来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到了她宫中,她神色如常,招待我吃茶与点心,又说:「不是那般护着你娘亲,今日怎么有空到我殿里来。你娘亲是个福薄的,这么年轻就死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令人讨厌。

「你不必用这种吃人的眼神看我。我又没说错什么。」

「你以前,见过我娘亲?」

「见过,算是半个熟人吧。你娘亲是个聪明人,而且很仁善。这点我很佩服。你那日与我动手,我看你是小孩子,便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若再有下次,不保的就是你自己。我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好人。」说完她眼中精光一闪,竟是狠戾。

「看来你中原成语学得倒是不错,还知道以德报怨。不过我可不像我娘亲,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

「耍嘴皮子功夫谁不会呢。」她懒懒地靠在座椅上,眼神又恢复如初,一双丹凤眼半眯着,很是有妃嫔的气势。

这个娴妃,绝非等闲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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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要我过去用午膳,说是我进宫许久,和兄弟姐妹都不熟悉,太子这段时日一直忙于政务,我们还不曾见过面。

其实我的揽月阁还算热闹,大抵是老皇帝隔三岔五来我这小坐片刻,于是老皇帝的莺莺燕燕就闻着味过来了。老皇帝艳福不浅,那一众妃嫔各有各的好看,每天都涂脂抹粉,穿得花枝招展的,有些竟和我一般大的年纪。

怪不得我娘亲不喜欢老皇帝,我娘亲最不喜这种左拥右抱的,用她的话说,叫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都是伪君子。

英姑姑又要给我涂脂抹粉,我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这些,一闻就想打喷嚏。小江子也说我不要抹这些胭脂水粉,艳俗得很。英姑姑拗不过我,只得在我额间贴上花钿,也算我精心准备赴宴。

我万万没想到,太子竟是叶照。

他见到我也很吃惊,皇后似是看我们表情古怪,询问我们是否认识。我正要答话,却见叶照急急道:「不曾认识。只是我第一次见到思宁,有些局促,让母后见笑了。」

我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伪君子,一种是骗子。

我用完午膳与叶照一同告辞,出了宫门他急急地拉住我道:「阿楚,你怎么在这里?思宁公主不是名为朱珠吗?我那几日有事耽搁了没去,后来我连去许多天都没有等到你。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不是不认识我吗?殿下可要看看清楚,莫要再认错人了。」我不想理他,抬脚便要走。

「阿楚,莫要再说赌气话。你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看他神情紧张,又与我在这里拉拉扯扯,实在不像样子,便扯了他身上的令牌,让他明日去老地方等我。

太子的令牌果然好用,我畅通无阻地又来到这柿子林。

他早已等在那里。一如从前,风度翩翩。大约是因为我知道了他是太子的缘故,我觉得他不似从前那个贵公子的模样,倒是身上带了些天潢贵胄的气派来。

他眼睛是一双桃花眼,盯着人的时候显得深情款款。

我质问他为什么要向我隐瞒身份。

「阿楚,我并不是刻意要瞒你,只是你知道,我虽为太子,但到底出宫时也不可能逢人便说我是太子。」

「那后来我们已经熟悉,你为什么还要瞒着我?」我倒要看他如何申辩。

「我原本打算完全教会你骑马后告知于你,只是后来你不见了,我派人都将这附近村庄每户打听遍了,没有林楚这个人。谁曾想你竟在宫里。中秋宴会我都向父皇告了假,就是我寻你的时候,马儿突然发狂,我从马上摔下,将腿摔伤了。」他一边说一边将我额前碎发拨到耳后,我看着他,他双手捧着我的脸,道,「这下你该信我吧,阿楚,你怎么会成为公主?你不是猎户的女儿么?」

我想起老皇帝叮嘱的,和任何人都要说我是他的女儿。只是叶照是我的朋友,我不想骗他。

我只好拣了些重点说了,说到我娘亲被人害死,我进宫要找仇人。

「那你到底是不是父皇的女儿?」他急急地打断我。

「这个……很重要吗?」

「这个非常重要。」

这个,这个……老皇帝不是知道我不是他女儿么,叶照是太子,算是宫里人。

这……

我有点拿捏不准要怎么说。

我又想到刚刚叶照同我说的,他为了找我腿都摔伤了,我不该骗他。

「嗯……我娘亲说我不是老皇帝的女儿。」

「那父皇说什么?」

「父皇说,不管是与不是,我都是他的女儿。」

叶照脸上表情有些阴晴不定,我有点害怕,他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你自己竟也不清楚。」

「我信我娘亲的,她说不是就定然不是。只是叶照,我拿你当朋友,不想瞒你什么。圣上叮嘱我,对任何人都要说是的。不然捅出来,我就是罪犯欺君了。」

「阿楚,你不明白。」他神情有些狰狞,声音似是有些痛楚,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在意我的身份。难不成,他希望我是皇上的女儿,但是又失落于我不是吗?

「我不明白什么?」

「罢了,阿楚,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娘亲被人害死这事,你可有什么眉目了?后宫不比外面,你在宫中千万要保全自己。」

「放心吧,我觉得此事或许跟娴妃有关。只是我还拿捏不准。」

「这个你拿着。」他又将那把匕首还给我,「这匕首是个防身利器,你千万记住,在宫中有任何你应付不来的事情,叫侍从速来找我。」

我见他这样关照我,心里很感动:「我娘亲有把一样的匕首,我已带在宫中。这个还是你收着吧,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要回来。」

叶照答应我,他会暗中帮我查探我娘亲的事情。

侍卫来寻他,说是太傅有事在等他,他让我同他一同回宫,我好不容易出趟宫,还想找小江子一趟。

他将侍卫的马留给我,自己便疾驰而去。

我今日出宫是男装打扮,到了江国公府上,让人通报他家小姐,就说有位俊俏的楚公子找她。

我远远瞧见她那副袅袅婷婷的样子就想笑,真是个能装的。

她见到我显然很高兴,直言要和我一同出去玩。我问她想去哪里玩,她说想去赌坊看看,又说想去看下明月坊。

明月坊我倒是很熟,因为我娘与坊里老鸨是认识的,我娘亲从前还带我来过一趟,说是凡事都要看看,才不至于以后成瘾。赌坊她也带我去过,还告诉我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赌徒是最没有底线的人。

小江子羡慕道:「你娘亲对你可真好,什么都带你见识。不像我,一直被关在府中,这些只能在话本子里看看,想开开眼界都是不允的。」

「那我今天带你去赌坊玩,不过,你回去可千万别说漏嘴,否则我们俩都要受罚的。」

「这个自然,我哪有这么傻。」

我带小江子去店里换了身男装,又乔装打扮了一番,只是这小江子着实太白净了点,我又给她抹黑了肤色。小江子个头比我矮点,我让她称我为兄长,一同入了赌坊。

刚进赌坊,小江子就急急地问我,那种买大买小的在哪儿,她要玩那个。

大约是没玩过,小江子很是纠结买大买小,踌躇半天。我见她磨磨唧唧,便上前一把将她手中的筹码都压在大,她似是还在犹豫,我拉着她手一把扯回,道:「买定离手,不必纠结输赢。」

这把我们赢了,小江子兴奋得脸都红了,后面我让她自己再下,她又买大,又赢了一盘。

新手一般手气都很好,小江子连赢了五把,我有点担心她上瘾,便带她出去了。

「阿楚,真的太过瘾了!!!而且我还每回都赢了!下次我们来玩不一样的。」

「可以的,不过这个只能当作消遣,不可沉溺其中。」

「我懂我懂,这可比话本子里写的有趣多了。」她说着又兴奋起来,「阿楚,你今日怎么出宫的?」

「我偷了太子的令牌出来的。」

「真的?」

「当然是假的,实际上是我直接抢来的。」

「你怎么抢……」

「别说话。」我们已然离开赌坊一段路程,可身后这两人却一直跟着我们。我本来以为只是顺路,现在看来是冲我们来的。

这没有道理,我们赢得并不多,赌坊不会找我们麻烦。

难不成,是看出来我们是女子?

「待会儿若是打起来,你瞅准了机会就跑,记得跑回去叫人。可千万别犯傻要留在这看我打架。」

「是有人跟着我们吗?」

她似是很紧张,我只好安慰她:「放心,我还是会武功的,再说了,大白天的他们也不敢怎样。但是你记得跑啊。」

说话间我们都加快了脚步,果然那两人脚步跟着加快,遇到岔路后我推了小江子一把,让她快回府上叫人,我便转身走向另一边,不过很不凑巧,我拐进了一条死胡同。既然无路可走,我便看向后面这两人,他们手中竟握了利刃。

我左手亦握住我的匕首。

我娘看话本子时说过,反派一般死于话多。我想不然我拖延点时间,就道:「两位尊姓大名?我也不认识你们,别是找错了仇家,滥杀了无辜。」

结果这二人竟一句废话也不说,立刻抬手向我面门直冲而来。我险险避过,转身先将一人踢倒在地,左手向另一人刺去。

那人似是意外我会些武艺,一时不察,被我刺中肩膀,踉跄着后退一步。我转身又与另一人厮打起来。

这二人起的是杀心。

我凭几分灵巧与他们过了几招,左臂被划了一刀,失血后有些脱力,寻了个空突围出来便向路上跑。

可能人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吧,我感觉我长这么大都没跑这么快过。身后两人穷追不舍,所幸我对这大街小巷甚为熟悉,绕了几条街后稍稍拉开了距离。

小江子还是有点用的,她带了人来,我终于可以停下喘口气:「快去……抓那两名刺客……一人肩膀被我砍伤……」

江府护卫一拨去寻那刺客,我只得暂时去江府包扎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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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给我包扎伤口,我疼得一头都是汗,幸好只是皮外伤,只是江府大夫给的一瓶粉末说是止血良药,撒上去实在太疼了,我忍不住,嚎出杀猪一样的叫声了。

小江子在旁边哭丧着脸。

待包扎好后,她还是哭丧着脸。我有点过意不去,毕竟还是她救了我,道:「没事了,你家这药还挺管用的,你看都止血了。」

「呜呜呜……是不是……很疼?我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没有这么严重,习武之人有点皮外伤很正常的,真的,你别哭了。」

「那个……不然你叫丫鬟去打盆水来,再给我找一套干净的衣服吧,我这个样子不能回皇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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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子屏退了丫鬟,帮我换衣服。不过她估计没伺候过人,笨手笨脚的,我让她用匕首把外裳直接划烂了,才脱掉外面。她又拧了帕子来给我擦脸,问道:「你下巴这里怎么会有个疤啊?」

「小时候摔的。好像是六岁吧,我娘亲在灶台做饭,我站在凳子上唱歌,她叫我下来,说我会摔倒,我还兴高采烈地在上面说我不会的,结果刚说完我就栽跟头了,下巴这里好巧不巧嗑在桌子角上,然后立刻就血流如注了。后来还是我娘亲抓了把香灰才给我止住血的。」

「阿楚,你是不是很想你娘亲?」

她突然这样一问,我愣住了。

「小姐,太子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小江子,你记得你是在外正巧遇到我了,然后救的我。」

说完我便出去见叶照。

他神色紧张,问我可有哪里受伤。

在江府耽搁了一会儿,我就与叶照一同回宫了,回宫路上我问叶照会不会连累小江子。

「连累江府倒是不会,不过江菁定要被责罚的,但她乃闺阁女子,想来也就是禁足一段时间吧。这事对外我会处理好,江府是知进退的。刺客已经抓到,我会让大理寺来查。」

「那……宫里都已经知道了?」

「嗯。你回去先好好养伤,查案的事交给我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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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跑来看我,阴沉着脸,我有点害怕。老皇帝半晌不说话,我也不敢大声出气,实在是拿捏不准他什么意思。

末了,他阴恻恻地来了句:「这件事朕会查清楚,连带你娘的那份。」

说完便走了。

他既然说到我娘,我心下有点安心,至少这件事他没忘记。我便将珠花一事告知于他。

老皇帝还是从前那个样子,神色镇定,只说了句他知道了。

大理寺审了三天,说是受皇后指使,老皇帝又细细查了下去,那刺客是西越人,显然与娴妃脱不了干系。

不承想,娴妃竟然在殿内一身戎装,要逼宫造反。

我惊了,真的惊了,妃嫔造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英姑姑叫我千万待在殿内,她又将我护在身后,只是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响动。

这……造反怎么没动静?

待了半晌,我决定出去看看,结果后宫一片安宁,完全没有造反的样子啊。

皇帝派人传话给我,说娴妃已贬入冷宫,黄昏时赐死。

我要去见一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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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伤这么快就好了?怎么,要亲眼看到本宫死你才安心?」她一身素衣,气势竟不减半分。

「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呵,想杀便杀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我娘亲是不是你下的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嘲讽地对我笑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你死到临头还这么嘴硬,你不是要造反吗,怎么,被圣上识破了,功亏一篑了?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呵,你倒是和你娘亲一样,喜欢诛心。」

「我娘亲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杀她?」

「我是西越人,那里不像中原,地大物博。我们只能靠着牧羊牧马来维持生计。虽然我们是小国,兵力却不弱,中原一直很忌惮我们。我西越边疆土质沙化,并逐渐向城区侵袭,游牧面积一再缩小,不得不向中原求助。中原皇帝趁人之危,虽答应给我们粮食,却要我们年年进贡,俯首称臣,又要我国嫡公主和亲,以固两国邦交。于是,我便来了。」

「这些跟我娘亲有什么关系?」

「你娘亲很聪明,她一早便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来到中原,看到这里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辛勤劳作。可是凭什么呢?我西越的百姓一样辛勤节俭,就因为我们投胎于那片土地,就要受这样的折辱吗?」

「你娘亲那时与皇帝闹掰,她虽看穿了我的心思,但她并不看好我。她自己当时心灰意冷,便走了。这一走就是这些年。」

「那你为何现在要杀我娘亲?」

「我谋划这么多年,就是想一举攻下中原这半壁江山,让我西越百姓从此不愁生存。你娘亲偏偏这时被皇帝找到,若他二人旧情复燃,她难保不会泄露我的心思。当年我就与她说过,我佩服她洞察人心的本事,但若是她阻了我的路,我也不会手软的。」

她说完给自己倒了杯酒,饮下去,又道:「至于杀你,谁让你进宫呢,你进宫不就是为了查你娘亲是怎么死的?那我也只好顺带一起做了,免得被你咬着不放,坏了我的好事。」

「即便没了我娘,你不还是败了?我中原泱泱大国,人才济济,中原的皇帝也绝非草包。」

她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道:「是我棋差一招,这都是命。你娘亲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我也有我的路要走,终归道不同不相为谋了。」

她饮的是鸩酒,很快便毒发吐血,忽地她抓住我的手,外边宫人似是听到响动,冲进来将她拖走,她食指用力在我手心划了几下便被拖走,尔后悄然无息了。

赵烨一点也不想做太子。他生长于深宫,从小到大一直被规矩拘着。他又是皇后的儿子,将来必然是太子,所以盯着他的人格外多。

皇后对他要求一直很严厉,每样都要做到最好,并且要甩开他人一大截的程度才算满意。赵烨虽天资聪颖,只是每样都做到最好还是颇为费神。从小到大他心底一直期盼着,向往着外面新鲜自由的生活,哪怕只让他享受一日也好,让他这枯燥烦闷的皇子生涯里,有那么一刻钟是自由的,也好。

年岁渐长,他是皇子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个,又是嫡长子,父皇也看重他,早早地便立了他为太子,他有了自己的行宫,母后对他的要求才稍稍宽松些。

只是常年的严厉要求,是无形的一张网,他自己身处其中亦已习惯。他再也不渴望那无拘无束的一日自由,也不想体会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气风发。

赵烨也不信一见倾心。更何况,他的太子妃,只会是圣上赐婚。若是将来太子妃脾气温顺,宜室宜家,那他便与她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虽有女子向赵烨示好过,赵烨都彬彬有礼,进退适宜。赵烨不曾动过心。他自己想,或许他已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直到他遇到林楚。

起先赵烨以为他是哪家偷跑出来玩的小公子,生得倒是俊俏,他顺手便救了他,后来才发现她是个小姑娘。

赵烨觉得小姑娘蛮有趣的,胆子大,话不多,动起手来也不拖泥带水。一双眼睛生得很周正,眉目清冷得很,身姿挺拔,暗暗地带着一股韧劲,似是一把放在鞘里的冷锋。

赵烨第二次见到林楚时,林楚换了女装。许是鹅黄带着暖意,竟衬得她越发遗世独立,她似是等着不耐烦,哼起歌来,声音也低沉空灵,林楚转身看到赵烨后,那双眸子带出了暖意,笑起来眼睛微微弯起似月牙,混了少女的娇憨。

他们约定每日都在这里相见。

起初,他们只是坐在一起聊聊天,宫中太过烦闷,赵烨从来不曾吐露过心事。

他的父皇对他寄予厚望,将来要将这朝堂交给他。他的母后一心要他坐稳他的太子之位。赵烨不懂事时,曾哭闹过自己不想做太子,引来母后的斥责,他从未见过母后发那么大的脾气,更是一整天都未允他吃饭。后来奶娘晚上便哄他,等他长大了,当了太子,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他从那时候起日日夜夜盼着长大,他想他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去宫外看看,是不是可以睡个懒觉,不必每日晨起时天还未亮,是不是可以不再烦恼那些恼人的学问,是不是可以玩整整一天的蹴鞠。

只是真的长大了,他又明白了,这是他的命,他必须接着。他享受了这锦衣玉食,便要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

他对林楚隐去身份,只说自己是布匹商人之子,不过家中教导很是严厉,他从小要学习很多事情,每日过得疲惫又烦闷。

「那我小时候跟你可不一样。我娘亲虽对我学习之事严厉,但是其他却很顺着我的。我小时候喜欢用泥巴捏小人,我娘亲还特地去寻了做娃娃的材料,给我捏着玩,还教我用染料上色,捏出来的小人可好看了。」

「还有,听我娘亲说,她早先出摊做买卖的时候,我对捏糖人的感兴趣,足足盯了一上午,她就陪了我一上午。后来我记事了,她就做一段时间买卖,然后带着我去周边游玩。你去过江南吗,那里景色如画,气候宜人……」

动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赵烨想,这世上竟有这般潇洒恣意的人生。

他的阿楚真幸福,遇到这样好的娘亲,带她去做想做的事,去看想看的美景,去尝世间特色的美食,去听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阿楚见他每次都策马而来,嚷嚷着要学,他与她一同坐在马上,闻着她的发香,赵烨觉得自己的心好似飘荡起来,找不到方向,看到她的时候,心却又落在她身上。

赵烨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是太子。他想,权力的顶端有个好处便是,他可以得到他要的。

他会向父皇请旨,让阿楚嫁给他。以后阿楚会是他的妻子,他们可以一同去看塞外的大漠,一起去赏江南的烟雨。春日可在御花园赏百花绽放,冬日可在梅园中嗅着阵阵梅香。

赵烨亲手做了一支玉簪,他会和她表明身份,也会和她讲明他的心意。

只是政务繁忙,他连续三天都与太傅论政到天黑,母后又留他用晚膳,他已经三日不曾赴约。

后来他终于寻得机会去了,却再也不见阿楚的身影,只留了布条,写着日后再见。

他又日日过去等,却再也不见她来赴约。起先他以为她或许是又出游了,只是等了许多日后,都再不曾遇见。

他听闻,父皇在宫外带回了他的私生女,名为朱珠,亲自册封为思宁公主。

皇后同他说起此事时,只微不可闻地说了句:「倒是便宜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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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是知道宁昭的,那是陛下还为太子时在民间遇到的一个女子。起先她并不在意,以为他不过一时兴起,后来慢慢发觉陛下似是动了真情。

只是,太子妃只会是她。她也相信陛下的选择只会是她。

陛下到底是个聪明的,江山和美人,显然江山的诱惑力更大些。宁昭也是个烈性女子,扬言从此便一刀两断。

只是她未料到,江山与美人,陛下都志在必得。

陛下抓住了宁昭,将她囚禁于客栈。她派了死士前去,准备杀了宁昭。

她的夫君,心里又怎可有他人存在?她是太子妃,将来会有儿子,任何人都不得撼动她的位置。

死士当场毙命,宁昭亦在混乱中下落不明。

这不明,便是十九年。

她知道,他在找她。

直到陛下勤到日日出宫,她明白,他找到了。

她派了暗卫去。暗卫回报消息,说陛下去的一户农家小院,里面是一位女子与一位小公子,陛下与他们很是亲昵。小公子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具体拿捏不准。

她坐不住了。难道这孩子是陛下的?看上去十六七岁,有个一两岁的相差是可能的。若是这样年岁是对得上的。当年陛下囚禁了她,陛下也曾夜宿客栈……

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又怎会容忍他的存在?又怎会与他亲昵?

若是这般,烨儿的太子之位怕是不保。

她绝不会让他们回宫。她知道,宁昭是怕糯米的,她不必派人前去刺杀,只悄悄动点手脚即可。她已买通大厨,陛下就是查到又如何,不小心弄混了罢了,厨师一家老小的命在她手里。

后宫连着前朝,陛下不会愚蠢到,为了一个女人要得罪她的母家。

小公子又如何,就是接进宫中,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若是烨儿连此事都摆不平,他的东宫太子也委实没用了些。

她知道她的儿子,天资聪颖,心计颇深。她也相信她的儿子。

她十六岁便奉旨嫁给了陛下,成为太子妃。如今与陛下夫妻这么多年,太子都已经年满十八。

陛下待她何曾用过真心。

不过不打紧,他真心相待的女人,已经死了。

她只要看到烨儿荣登大统,她家族会维持住这份荣耀,那便够了。

真心,呵,真心有什么用,宁昭不为此丧了命。真心相待有什么用,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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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烨知晓皇后要杀宫外那个令皇帝倾心的女子。他曾与皇后商量,不如用毒,再祸水东引,引到那蠢蠢欲动的三皇子母妃身上。

这次,皇后却不想一石二鸟。她说宁昭太过于特殊,用毒还是太过于明显。皇帝并不知宁昭怕糯米这样的细枝末节,如此最好不过。

待一切尘埃落定后,陛下的确带了人回来,不承想是个女子。

暗卫那日的确见的是身着男装的公子,想来是女扮男装。赵烨心中吃惊,面上不露痕迹地打听了此女姓名,原是叫朱珠,他暗想或许只是巧合,天下女扮男装的又不止阿楚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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